詩谷懷用力點頭,坐在他旁邊的是同樣憂心忡忡的洛伯虎。
在詩曉椏被那長毛怪人掐著脖子供出大姊的所在地之後,詩谷懷立刻找來洛伯虎,兩人抄捷徑直奔詩心兒的居所桃花小塢。
詩曉椏是個機靈的小丫頭,雖給了對方答案,卻刻意在路程上兜了幾個圈子,多拐了幾座山谷,好讓爹能趕在對方上門前先來帶走大姊,或者是先和姑婆照會一聲,看看該如何應付。
因為詩心兒是詩家唯一會武功的人物,不但武功了得,且她奇門八卦陣的本事還曾在江湖上名噪一時。
左手列出桃花陣,右手擺出星象譜,詩心兒是個行兵佈陣高手,想當然耳,也一定能將那不當「看見」的兩個人,給隔開了才是。
像她這座桃花小塢,近百尺的林子裡都布下了陣,若非熟門熟路的自己人,外人侵入不易,是以詩家人也才會由著她一個人獨居於此荒山野嶺。
只可惜詩心兒擅長的是奇門擺陣術法,而非符咒方術,對於破那同心符咒使不上力。
「你曾跟楓丫頭解釋過這檔子事嗎?」詩心兒好奇問道。
「沒有。」詩谷懷面有愧色地搖頭。
「幹嘛不直說?」
「曉楓是個心思敏感的女孩,我們都不願意她受到傷害。」回答的人是洛伯虎。
睇了眼身旁那面相雖佳,只可惜雙目滿是桃花的男人,詩心兒瞇了瞇銳利老眼,語帶嘲諷的開口。
「說穿了,你們只是不想讓那傻丫頭知道對她施符咒的,是她『曾經』愛過的男人吧!」
洛伯虎聞言愧意更深,沒有接口。
詩心兒想了想,「你們真確定那傢伙不適合楓丫頭?」
詩谷懷再度用力點頭,「姑姑若見了就會知道,那傢伙只是個居無定所的流浪漢,無所事事、不求上進,污穢骯髒、不修邊幅--」
詩心兒毫不客氣地截斷侄子的話頭,「只不過聽來他同樣也是孔武有力、內力雄渾,更重要的是他對楓丫頭似乎還挺有心的。」
「姑婆!」洛伯虎悠悠開口,「請相信在下,如果他們兩人是真心相愛,晚輩自是樂見其成,但目前維繫著他們之間的力量純粹是出自於法術,姑婆亦是修術人,自當明瞭,只要是術法,終會有被破解的一日,晚輩不希望到了那個時候,見到曉楓後悔的面容。」因為他見過,所以他深深明瞭。
「你以為……」詩心兒漠哼,「今日你若是能將她成功地推給某位將相之後,曉楓清醒後就不會後悔?就不會責怪你了嗎?」
洛伯虎再度低頭,慚愧無聲,因為他憶起了花魁海灩。
千般錯、萬般錯,都是他一個人的錯,他是真的不願見到她們牽連受罪,但卻每每事與願違。
詩心兒忖度片刻,悠然啟口。
「你不要她,這是命,而她擇定了他,那又何嘗不是命?你希望支配命運,卻不許她照做?」
她瞥了不語的他一眼,淡淡的說:「也罷,如你所言,術法之事終有破解之時,谷懷,我答應會盡量阻著不讓他們見面就是,但你必須負責盯著那始作俑者的糟老頭盡快煉出解藥,免得曉楓牽陽掛肚,心情受罪,此外,你們還得拍胸膛保證,再也不許在我的寶貝侄孫女兒身上使用法術了。」
糟老頭?她指的是月老?
洛伯虎爽快點頭,同意照辦,也同意了這個詞。
「對了,谷懷。」詩心兒轉過銳利雙眸問向侄兒,「既然楓丫頭還心繫著那傢伙,又怎麼會肯上我這兒來住?」
詩谷懷眼神亂瞟,面現不安,幸好詩心兒在問完話後注意力便被轉移,沒再問了。
「喔唷……」她眸中漾起諷笑,「我答應的僅是『阻著不讓他們相見』,但按目前情況看來,好像已經超過我的能力範圍了……」
一句話同時轉過了屋內兩人的視線。
透過竹窗,詩谷懷和洛伯虎同時看見那正穿過桃林歸來的詩曉楓,她左手提著竹籃子,右手緊牽著個……嗯,男人。
糟糕!他們見上面了!
更糟的是,兩人笑得好生刺眼,手也牽握得好緊。
怎麼辦?
詩谷懷苦著臉將求助的眼神轉往自家姑姑。
詩心兒卻是悶不吭聲,一雙銳利老眼在那對歸來的年輕人身上來來回回。
「姑婆!」
進門之後詩曉楓放開那名男人,興高采烈小碎步地衝到她面前。
「您瞧!多大的一叢竹絲蛋哪!天知道它有多麼難尋,若非有他在,楓丫頭可辦不到的……呃,爹?!咦,洛大哥?!」
她終於看見在場的還有另外兩個不在她意料中的人,「你們怎麼會來的?莫非……」她駭得花容失色,連忙跪在姑婆身前,一下抬手一下抬腿,細細查看著老婦人。
「姑婆,您是犯頭疼還是肚子疼?手腳有沒有不舒服?您怎麼坐在廳裡不到裡頭躺著呢?吃藥了嗎?筋骨有沒有泛酸……」
絮絮叨叨,緊緊張張,詩心兒聽出她話裡毫不掩飾的憂心,她清了清嗓,雖是問著詩曉楓,眼神卻是緊盯著那正偷偷摸摸,拚命朝女兒擺手的侄兒詩谷懷。
「難不成楓兒會來與姑婆同住,是因為妳爹爹……」她的嗓音寒若臘月冬雪,「說姑婆大限將至?」
「難道不是?」
詩曉楓是個單純的乖巧丫頭,沒看見父親的擠眉弄眼,一句話便給套了乾淨。
詩心兒沉眉冷眼,年紀大的人最恨人家拿生死大限這事來開玩笑了,只見她猝然起身,重拍了桌子。
「送客!」老人家拔高了嗓音。
「聽到了沒?還不快出去?走走走!我家姑姑武功卓絕,別等到她動手讓你難看!」詩谷懷一邊對著長髮男人嫌惡揮手,一邊轉身面對老人家,「姑姑,您甭這麼客氣的,自個兒送上門的哪能叫客?開口喊瘟神,叫他滾蛋就行了!」
「姑婆……姑婆,您別趕他走,是他幫楓兒採到這些野蕈的,還有……還有……」還有什麼詩曉楓也說不上來,只是見到了男人要被趕走,便急得像是自己要被趕走一樣。
詩心兒冷冷地開口,「我沒讓他走,這小子留著,我是讓妳爹和那姓洛的走。」
詩谷懷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姑姑!您……這……您這……不太對吧?您是不是也……也中了蠱啦……您聽我說……咱們可都是為了楓丫頭好呀……」他話說得支離破碎,因為一邊說已一邊被踢出了小屋,連洛伯虎都沒能倖免。
「谷懷,你安心回去吧。」詩心兒對著門扉冷著嗓音說,「楓兒的事自有我這做姑婆的為她作主,你放心,我不會讓她吃虧的。」
門外安靜良久,在確定老人家心意無法轉圜後,兩條人影才悵然地離去。
聽見足音遠去,詩心兒將注意力兜回,她回到桌前坐定,看了眼那還傻傻地跪在她跟前的侄孫女。
「楓兒,怎麼還不快將妳的朋友介紹給姑婆認識?」
「對不住!楓兒失了禮,姑婆,他……他……他是……」
細白貝齒輕著唇瓣,澄澈大眼一片窘色。
因為直至此時,她才察覺出了事情的不對勁。
她根本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更別提他的祖籍來歷,甚至是祖宗十八代了。
好糗!
之前沒問也就算了,但她怎麼會在兩人連……連嘴兒都碰過了,卻還不知道人家姓啥名什?
「青城派弟子,郎焰!」男人出聲為她解困,表情不變,但銳利眼神卻是熱著的,「姑娘叫做楓兒?」
她沒敢看他,垂斂著眸,臊紅著臉,忸怩著神情,「詩曉楓,詩詞的詩,破曉的曉,楓葉的楓。」
詩心兒搖頭想笑,好詳盡的答覆,看得出這丫頭有多麼的認真,可認真歸認真,有些事她還是得先弄個清楚。
「你既是青城派的,又是姓郎,不知與青城派掌門郎遠山是何關係?」
郎焰頷首,「他正是家父。」
詩心兒挑挑眉一臉訝色,好半天後再問。
「聽說郎遠山久病多年末愈,自他病後青城一派由其座下三大弟子分頭打理,倒是從沒聽說過,他還有個親生兒子。」
郎焰微慚,「晚輩年歲與幾位師兄有段距離,他們出道已經多年,早在江湖中立下萬兒,倒是晚輩,年紀尚輕,尚未正式涉足江湖,不過是個登不上檯面、尚待磨練的小子。」
詩心兒再度挑眉,「但再如何不濟,你總是郎遠山的兒子,虎父無犬子,郎遠山未病之前可是在江湖中名頭徹響的英雄人物,怎麼說也不該放縱自個兒的獨子變成了這……嗯……」上下打量他一番,她輕咳一聲,「還是說,你這身打扮,正是青城派目前最時興的裝扮行頭?」
郎焰聞言莞爾,「前輩幽默,不,並不是的,會變成這般……」他環顧己身,「只是因為晚輩目前正身陷於一場賭局之中。」
「賭局?」老婦眼神不經意地波動了下,「賭多久?」雖已猜到,但她已懶得去證實那始作俑者的無聊傢伙了。
「一年。」他老實回答。
「一年之內不洗身、不洗頭、不修容、不換衣裳?」詩心兒輕蹙眉頭,很好很好,她總算明白這全身上下只有眼神可以磊落示人的小子,這滿身的臭氣是怎麼堆積而出的了,也明白自個兒的侄子又何以會如此擔心了,這楓丫頭,敢情是中了蠱後,連嗅覺都喪失了嗎?
郎焰點點頭,「還有不能夠打抱不平,不能夠插手管閒事,也不能夠動武。」
詩心兒聽了,不得不生出敬佩,「你捱得住?」若換了是她,又臭又髒一年?她寧可去死。
「其實並不難的。」郎焰微哂,「心不在眼前,意不在人間,自無為而有為,自無作而有作,就當是讓心徹底放了個假,而我這『賭期』再過十天就要滿了。」
詩心兒笑了,這一笑牽動了臉上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