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老頭,要不要一起逃?」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在井邊喝水的男孩停下動作,抬頭看向這幾個月來,一路相伴卻陌生的「夥伴們」。
「小老頭,你不會不知道吧?」問話的黑髮男孩聳肩,指向身後衣衫半舊的小男孩們。「那些人口販子在京師待了快半個月,人也賣得差不多,就剩咱們幾個。我們年紀不是過小,就是跛腳沒人要,你呢……」瞥向他的白髮藍瞳。「沒人會買個快死的小老頭回家當僕人,你也偷聽到了麼?明天再沒有人買咱們,一出京師就會被丟棄,那時想再進京師就難了,不如先逃再說。」
白髮男孩遲疑一陣,輕聲道:
「我可以做很多事的。」
「嗤,你能做什麼?日頭一出來,你就畏光。幹嘛,買你回家當夜賊啊?」
「明天……明天一定會有人要我的。」
「明天你會被遺棄在城外。」黑髮男孩斬釘截鐵道:二樂師是皇朝國土內最繁華的城市,這裡不會有人要你,就算你死皮賴臉跟著販子到下個城鎮,也下會有人要你!我姓程,你叫什麼?我當老大,你跟著我,以後我們就在京師裡想辦法過活吧!」小小年紀,已展露未來領導氣勢。
「我……」他避提自己姓名,勸道:「京師一向嚴管,沒有編戶入冊,留在京師也不會有人用咱們的。」到頭來只能當乞丐。跟著人口販子上京師,他不是要謀求自己的未來,而是、而是……
「管什麼編戶入冊!與其被人丟棄,不如先逃走!自己的命運得自己來開創!我們四更走,你想來就在這裡會合,不來我們也不會等你!」
白髮男孩咬牙半晌,終究沒有再多說什麼。喝完水,他默默走回馬車附近,就地躺下。
他出身窮鄉僻壤。從一出生,娘就叫他「可憐的孩子」,年紀漸長後,他發現自身與兄弟姊妹大有不同。
他天生白髮藍眸,膚色極白,眼畏光,日頭毒,他就很容易被曬傷,在這種情況下,要幫爹下田根本是癡人說夢,尤其這幾年收成不易……
他不懂,為什麼人人都說現在已是皇朝的盛世,他的家鄉卻這麼窮困,窮困到……他的爹娘決定家裡少一個人吃飯。
他的身價是零,因為每年來鄉間買孩子的販子認定他活不過幾年,城裡不會有人要他,還是爹娘塞了幾文錢,他才能擠上這輛馬車。
不求賣兒子賺錢,只求少一個人搶飯吃。
他……已經不能回家了吧。
他的夢想很簡單,就是人人認定的太平盛世,有一天也能包括他的家鄉,那麼他回家……爹娘也許會欣喜若狂……
躺在涼涼的草地上,十指握拳,暗自祈禱明天就有善心老爺買下他,他可以有未來,可以每年送點錢回家,他不是老頭,真的不是。
他不會短命的……雙眸不敢合上,四更天到了,他心跳得好快……
不能走,不能走,一走就是乞丐了,他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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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早,人口販子氣得哇哇大叫。
因為昨晚有一批小孩趁夜逃走,同時帶走一袋食物跟一箱衣物。
只剩他了。
「老子官也不報,把他們的戶帖都給燒了,看他們在京師怎麼混下去!」販子瞪他一眼,罵道:「要滾的不滾,專給老子惹麻煩!」
他當作沒有聽見,在毒辣的日頭下挺直身子,表現出自己最有朝氣的樣子。
在京師,都是販子去聯絡大戶人家來挑孩子,孩子愈來愈少,少到好幾戶人家挑了幾回都空手而回後,販子索性在大街上叫賣。
每天天一亮,他就得在街上站著,站到入夜才能回車上睡一覺。這些日子,他的臉、他的手,甚至藏在衣下的肌膚都痛得要命,但他不能吭聲,也不敢吭聲。
這一次,是最後一次的機會了。他不是快死的老頭,真的不是,所以,老天爺,請不要這麼快捨棄他吧!
不知不覺,晚霞籠罩了整座京師,他的內心開始發抖了。
「收拾收拾,趁還沒有天黑出京。」販子說道。
「等等,大叔,再等一下……」拜託,誰來買他吧!他可以做事的!可以的!
「再等也是白費工夫,待會出去,我把你的戶帖還給你。」
一還給他,就要丟棄他了吧?
他還是個孩子,會連份工作都找不著啊!怎麼辦?怎麼辦?
驀地,他想起昨晚那句「自己命運自己開創」,他也想自己開創啊!可是,老天爺在他出生時就已經不給他機會了,他不想當乞丐!他還有夢想,還有——
「走了。」販子收拾完畢。
腦袋轟轟作響,半失焦距的藍眸映著人來人往的街道,京師是金碧皇朝最繁華的地方,難道連這裡也容不下他嗎?
人口販子急聲催促著,他腦袋一片空白,慌亂之中,他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用力抓住路過的青年,嘶啞叫道:「公子,買我好不好?我能做事的!我不老,真的!我能做事的!」
「你……」被抓住的錦衣青年受到驚嚇。
「喂,你做什麼你!」青年身邊的隨從要拉開他。
他死抓著最後一線希望不放,乾啞叫道:
「我真的可以做事的!公子,你買下我吧,多少錢都行,你要我做什麼我一定做,我不偷懶也不會生病的!你買我吧!」
「你這侏儒幹什麼你?再拉著不放,我押你去見官了!」那隨從罵道。
「等等,他不是侏儒,他還是個孩子……」錦衣青年遺憾地微笑:「小兄弟,我府裡不缺人,沒法買你,再說,我家老爺不在京師,我沒法作主的。」
他叫他小兄弟……這人看得出他只是個孩子嗎?只有這個人看得出來啊!
「你不要我,就沒人要了……」
「阮府真的不缺人,況且你太小了……」青年壓低聲音,沒讓那販子聽見。「你身子不適合做粗活,還是快回家吧。」
回家?回家?他想回家,好想好想。他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跟一個妹妹,他好想他們,他想回家,真的好想。
可是,他家把大門關上了,他回不去了。
他爹說,天下之大總有他容身之處,只是他的家鄉太小了,容不得他。京師夠大了,還是容不下他,他實在不知道天下還有哪裡比京師更大,能容得了他這副模樣?
「小兄弟……小兄弟!寧兒,快抱住他!他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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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大,哪裡才有他的容身之處?
他也有頭髮啊,只是白了點,為什麼一直不給他機會?為什麼他一出生就是小老頭的樣子?他偷聽過學堂裡的夫子說:人生七十古來稀。他才幾歲?為什麼這麼快就老了?
「好奇怪喔……鳳總管,這小孩……妳確定他是小孩嗎?」
「嗯,是小孩。要說起來,應該只比咱們小姐大不了幾歲吧?唉,這小孩曬成這樣,一定很痛,妳去取藥來。」
「如果他是小孩,怎麼會是白髮白眉?妳瞧,他連身上的毛都是白的呢,會不會是白猿妖怪?」
「妳胡思亂想到哪去了?我聽老爺說過,確實有這樣的人。他跟小姐沒有兩樣,只是毛髮是白色而已……是不是我塗藥塗得太用力,怎麼他掉起眼淚來了?」
他聞言,連忙張開藍眸,低聲叫道:「鳳總管,我沒事,謝謝……」面前是兩名大姑娘。他呆了一呆,明明剛才是之前公子爺的聲音啊。
「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鳳春微笑。
「我……我……家裡排行第二。」被曬傷的臉頰發熱了。
「那我叫你二弟好了。你幾歲了?」
「我……十五歲了。」
鳳春跟身邊的丫鬟對看一眼,笑道:「我差點忘了,明天就要拿你的戶帖去登記,上頭也有你的出生年月日。」
他猛地抬頭瞪向她,小小的胸口劇烈起伏,喉嚨發不出聲音。
「我家鳳總管買下你了。小鬼頭,你真的有十五了嗎?我看你跟我家小姐一樣,了不起快六歲吧?能做什麼事?」
「不,我十一了!能做事!」他叫著,不顧身上疼痛,急急掀被下床。「我可以馬上做事!小姐,現在我要做什麼事?」
「等等,我不是小姐。」鳳春趕緊壓住他。「阮府在永昌,不在京師。府裡有一個老爺,一名少爺跟一名小姐,我姓鳳,只是負責府裡內務,蒙府裡家僕看得起,叫我一聲鳳總管。」
「鳳總管……」這位置多麼崇高啊。
「你要有能力在府裡好好做事,將來你也能坐上這位置的。好了,明天我們出發回永昌,現在先跟你介紹主子們。買下你的這戶人家姓阮,你的老爺是生意人,常年在外走動,少爺任官職,也不在永昌。在僕人裡,你的年紀最小,要懂得長幼有序、先來後到的道理。」看他一直點頭,她也沒撂下什麼重話,柔聲道:
「你要記得!在府裡絕不能欺上瞞下,尤其是對小姐……如果你騙她,她絕對會信的,而我絕不允有人騙她,你明白嗎?」
「我會規規矩矩我會規規矩矩的!」
「還有,我想那販子東折西扣,也不會留下多少錢給你爹娘,所以我跟他只買下你三年契,三年後他多半也不會專程來帶你走……」
「三年……」那販子只會當他短命,不會回頭帶他了。只有三年,那時他才十四歲,不知道能不能在永昌找到謀生工作……
「那時你想簽終生契也行,咱們私下做。」見他從極度沮喪轉為欣喜若狂,她面露憐惜。「話先說明白,頭一年你不支薪,後頭每年會給你固定的工資,你要托人帶回家鄉的話,只要府裡收田租有路過,可以順道幫你帶回去。」
他聞言,啞口無言。好半天才低喃:
「我也能送錢回家嗎?我也能嗎?」
「如果你在府裡乖乖做事,你愛怎麼用你的工資,沒人會吭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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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女人掌事,終究還是太心軟了。」
「那小鬼天生的富貴命,三天兩頭倒在床上不能做事,再這樣下去,鳳春也很為難吧。」
「鳳春不該買下他的,連半天活都幹不了,在府裡白吃白喝的,誰會服氣?」
他忍著渾身燒灼般的疼痛,眼睛幾乎快瞇成一直線,也要拚命拔著野草。
美夢太早成真了!
他以為他可以在這麼好的府裡、這麼好的內務總管下頭幹活,後來才發現他真的跟快死的老頭沒有兩樣。
在太陽下工作一天,他全身曬傷,不理會紅腫的傷再做事,結果只會躺在床上更多天。
他好害怕,明明他是窮人命,為什麼有富貴的身體?
再這樣下去,他會被趕出這裡的。他連錢都還沒有寄回去啊!背部隱隱作痛,他有點想吐,就算抹了藥,他的身體還是快裂成兩半一樣——
周邊的雜草拔光後,他抬起頭,要移向另一頭拔,突然瞧見有個小姑娘蹲在地上托腮看著他。
他呆住,脫口:
「妳、妳是誰?」
「老頭,老頭。」她叫,然後轉身跑了。
哪裡來的小姑娘?沒多久,那小姑娘又跑回來,打開紙傘撐在他頭上。
他又是一怔,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眸。
「哥哥說,敬老尊賢。」
「妳到底是誰?」
她雙手叉腰,挺起胸,叫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阮臥秋!」
「……我見過少爺,他叫阮臥秋。」他從來不知道少爺是女扮男裝。
她點點頭,咧著小嘴,爽快地笑:「行不改名,坐下改姓,在下阮冬故!」
「小姐!」他失聲叫著,連忙接傘遮向她。
進阮府後,他一直沒有機會見到小姐,他只當大戶人家重男女之別,沒有想到阮家小小姐好……好隨便,一身衣物完全不像富貴人家。
「哥哥說,老吾老以及、及……」小臉苦惱,捧頭回憶。
「人之老?」
她擊掌,大聲叫道:
「老伯說得對T.老伯跟哥哥一樣聰明,冬故五體投地。」
她的聲音軟軟的,帶著濃濃的童音,但說話偏愛學大人。
他記得她才快六歲而已吧。
「我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老伯,我不撐傘,你才需要。」
「我不是老伯,我一點都不老。」他低聲說著。
她眨了眨眼,看著他的白髮,再看看他藍色的眼睛,接著,她「哦」了一聲,道:「不是老頭不是老伯。」她低頭摸摸自己的黑髮後,又抬頭望向他。「不是老伯。這位兄台,為何我沒見過你?」
他有點啼笑皆非。鳳春曾說阮家小姐太容易被騙,她真的很容易信任人呢。
「我是府里長工,叫二弟。小姐,大熱天的,妳要去哪兒,我送妳過去吧。」
「我、我……」她吞吞吐吐。「我……想去大哥房裡。」
「少爺房裡?少爺現在不在府裡啊。」
她點頭,小臉認真。「大哥已去為民謀福,冬故想他……想他背書的能力,所以……想去沾點……」
他一頭霧水。她想去沾少爺背書的能力?
「小姐!」迎面而來的鳳春吃了一驚,喜道:「妳回來了!懷寧呢?」
「他在打呼呼,鳳春,抱。」
鳳春高興地抱起軟軟的小身體,而阮冬故兩手攤得開開的,一點回抱的意思都沒有。
「小姐,我正在打點妳愛吃的食物,等妳這兩天到家呢。」
阮冬故笑瞇了眼,頰面不住磨蹭鳳春的臉。
「鳳春,我學了一套拳,明天給妳看。」
「不成不成,妳回來的日子有限,我得趕緊安排夫子來教妳唸書。」鳳春喜孜孜地放下她。
他注意到阮冬故一聽要唸書,整個人就縮水成小老頭了。
「鳳春,懷寧會背三字經,不用唸書了。」
「那小姐呢?」
「……」阮冬故突然轉向他,認真問道:「這位兄台,你會背三字經嗎?」
「我……我會一點。」
他話才說完,不僅贏得她崇拜的眼光,連鳳春都詫異地看向他。
他吶吶道:
「我家鄉有學堂,有一次我經過,聽見那夫子念過一回,就、就記住了……」
阮冬故張大嘴。「這位兄台,你也要赴京趕考嗎?」
「不,小姐,我怎麼可能會去應試呢?」
「喔……」她撓撓頭。
「小姐丟臉了。」鳳春輕聲說:「他叫二弟,不是『這位兄台』,連二弟都會背三字經,妳念了一年還背不到兩句,比二弟還不如。」
阮冬故的頭垂得低低的,就快掉下來了。
鳳春牽起她的小手,柔聲道:
「老爺一直很希望妳多念點書,小姐,我帶妳去梳洗,今天先好好吃一頓,等明天再談上課的事,好不好?」
「喔……」阮冬故看向他。「二弟兄,告辭了。」
鳳春多看他兩眼,低聲道:
「瞧你曬成這樣。你先去陰涼處站站,我晚點有事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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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祐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
書房裡,他盡量無聲息地擦拭桌椅,如果師傅渴了,他立即奉上溫熱茶水。
他只是一個家僕,能夠聽師傅講課,簡直是三生修來的福氣,他珍惜都來不及了,哪像——
那個據說是小小姐的「師弟」,雙臂環胸,雖然眼睛張得大大的,疑似認真聽課,但他總有一種感覺,這個叫懷寧的已經進入睡眠階段。
他輕輕揮著花瓶上的灰塵,走到竹簾之後,果然瞧見每天上演的同樣場景。
阮府的小小姐趴在小桌子上打呼呼,完全沒在聽課。
他偷覷正講得口沫橫飛的師傅,悄悄閃進竹簾後,輕搖著她的小肩。
她揉揉睡眸,看見是他,正要張開小嘴喊人,他連忙食指舉至嘴間,指指簾外的師傅。
她回神,立即垮下小臉,再度化身為小老頭,整個身體縮得好干扁。
那無比委屈的樣子,讓他差點笑出來。
其實,他能被安排到書房工作,全是鳳春的恩德。
讀書呢,他連想都沒有想過。
只是……如果是給懷寧上課也就算了,為何鳳春會逼小姐來唸書,而且才六歲,就強迫她聽這種深奧的道理?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來,與她平視,壓低聲音問道:
「小姐,妳聽不懂麼?」
苦瓜小臉頓時被壓扁了。她學他的聲量回答:
「二弟兄,學生資質弩鈍,一無所獲。」
他忍著笑,輕聲說:
「小姐,師傅在講『天祐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是指,老天爺保佑我們老百姓,同時還賜給我們皇帝跟師傅。瞧,有皇帝爺爺,才有國土,才有阮家,才有妳啊。」
她皺起細細的眉頭,古怪地看著他。
「二弟兄,你這樣講,學生就明白了。可是,怎麼我跟懷寧不懂,你就懂?莫非你就是老天爺賜給學生的師傅嗎?」
「不不不,我只是阮家的家僕,不是師傅。」他有點恐慌,這個小姐的想法跟人似乎不太一樣,真怕她突然跪地拜師。
「原來老天爺賜給學生的是一個家僕。二弟兄,你學問飽飽,為何不上京趕考,為百姓做事?」
他呆住。這個小姐才幾歲啊?怎麼這麼愛裝小大人?
「我……我書讀得不多。」見她一臉疑惑,他低聲答道:「我只懂幾個字,懂一點三宇經,我跟小姐說的這些道理,還是這幾日待在書房裡才明白的。」
她小嘴大張,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問道:
「二弟兄,莫非你是天生讀書料?你愛讀書嗎?」
「我想,應該是吧。」他笑容隱有苦澀。
她一擊掌,叫道:
「既然喜歡,那書房很大,再搬桌椅一塊讀書。二弟兄將來必平步青雲,乃朝中棟樑,為民謀福,再造太平盛世。」很驕傲地再補一句:「跟我大哥一樣。」
「跟妳大哥什麼一樣?」師傅在竹簾前怒聲問道。
她被嚇得彈跳起來,整個小身體跟著椅子翻倒在地。
他也驚跳起來,急步上前扶起她。她是身份尊貴的小姐,如果跌傷了,倒楣的肯定是他!
「阮少爺如今為朝做事,乃頂天立地的真漢子。」那師傅語有不悅:「小姐只是個小女子而已,既然無心讀書,何必聘請老夫?聽說鳳姑娘主管府內一切。一個女人出了頭,連帶帶壞小姐,這種總管還不如不要!」
阮冬故攏起細眉,不太高興道:
「學生駑鈍,師傅是不是在罵鳳春?」
「小姐讀書,學些風花雪月也就夠了,何必聽鳳姑娘安排,讓老夫淨教些妳不該懂的東西呢?」
她眉頭打結更深,轉向二弟,求教道:
「二弟兄,學生還是駑鈍,師傅在講話,每個字我都懂,但變成一句話我就聽不懂了。我問他是不是在罵鳳春?師傅的回答到底是還是不是?」
「這……」他直覺覷向懷寧。懷寧是清醒了,但抬頭看這裡一眼,又合上眼皮繼續裝睡。
他也想裝睡啊。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老師傅滿面不快,忘了跟他對話的是年僅六歲的小娃娃。
「如果師傅不是罵鳳春,那學生誤會師傅,學生一定要賠罪;師傅要是真罵鳳春,學生還盼師傅還鳳春一個公道,否則學生不服!」她十分認真地說道。
「妳在老夫門下受教幾日,也算是老夫學生,難道不懂什麼叫尊師重道嗎?」
剎那間,她整張小臉皺起。顯然尊師重道在她內心起了巨大矛盾,最後,她大聲說道:
「學生確實要尊師重道,但鳳春是我阮家人,老天爺賜給我一個師傅,也賜給我一個鳳春,既然都是老天爺賜的,為什麼師傅要罵鳳春?為什麼師傅要瞧不起鳳春?」
「妳妳妳……」老師傅脹紅臉,怒聲斥罵:「這是逆師啊!」
「學生並非逆師。傳道授業解惑也,還請師傅開解學生內心疑惑!」
「因為她是女人!因為她誤導妳的想法!因為她想在阮府裡當武則天!」
阮冬故非常仔細聆聽。當老師傅說到武則天時,她充滿茫然,但也明白這絕不是好話,遂不開心道:
「師傅是老頭,我聽懷寧說,有時老頭是不講理的。」沒察覺懷寧從椅子上滑下。「師傅有錯,沒有關係,學生一定要指責,師傅才能繼續走正確的道路。所以,師傅,你錯了,你誤會鳳春了!鳳春姓鳳,不姓武,待會我叫她來,你當面跟她賠個罪就沒事了。」
「妳妳妳——」
「師傅何以吹鬍子瞪眼?」她不解。
「小姐!」鳳春匆匆進書房,二弟尾隨其後。「師傅,我家小姐年紀小小,不懂事,還盼師傅原諒。」
阮冬故從竹簾後走出來,滿面疑惑地盯著鳳春。
「鳳春,我何錯之有?」
「小姐……」鳳春咬咬牙,一時顧不了是非對錯一定要分明白的小姐,轉向老師傅討好道:「師傅,我家小姐脾氣稍大,不懂世事,得罪師傅,請師傅千萬別跟小孩計較。這樣吧,您先到廳裡喝茶消個氣,下午就別教了,我雇轎子送師傅回家休息。」
阮冬故來回看著他們兩個,小小的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老師傅沉著臉,道:「鳳姑娘,恕老夫無能也無力,阮小姐只是名女子,才氣完全不如阮少爺,教也是白費工夫。聽說,是妳執意要小姐學這些,難道妳要她步上阮少爺的路子?」
鳳春臉色大駭,連聲道:「不不,當然沒有!小姐是女子,怎能入朝為官?」
「既然無心禍國殃民,那小姐還是別讀的好。」
「何以師傅說我禍國殃民?」阮冬故不解道。
「小姐!」鳳春低叫。
「鳳春說過,不懂之事該問,我問錯了嗎?」小腦袋瓜裡打滿了結。
鳳春一時啞口無言。
「鳳姑娘,妳好自為之吧。在阮府當差,能坐上這內務總管之位,妳已用盡三生福氣,妳再得寸進尺,小心阮府一家人遲早因妳受累!」老師傅道。
阮冬故聞言,一臉怒氣,叫道:
「誰說鳳春會害我們?師傅為何再三抵毀鳳春?」她畢竟年幼,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氣憤之下,一拳用力擊向竹簾,那竹簾立時迸裂。
頓時,老師傅被嚇得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