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暖流,
隨著血液緩緩串過,
在就是觸電的感覺嗎?
為何那麼熟悉,
那麼令人心動?
上官佑瑩的運氣很好,當許多同學在大學畢業後,猶忙著找工作找得昏天黑地之際,她已經安安穩穩地在美國西岸西雅圖的諾林企業工作了。
在西雅圖,包括老人和殘障人士,還有原住民、同性戀,以及從世界各地移民來的異國民族,彼此都能輕鬆共處,沒有種族和膚色的區別,更沒有性別上的歧視,人們相互尊重的本質,以及人與人之間的平等關係,在這兒可以看到最實質整體的表現。
因此,對她這個東方人而言,西雅圖不啻是最理想的生活與工作環境了。
不過老實說,她有這種運氣,還是得歸功於她那位哥倫比亞大學橄欖球隊教練的老爸,雖然是華裔美國人,卻有一副更甚於西方人的高大身材,上官爸爸常自豪地誇耀說,那是因為他擁有中國北方蒙古人血統的關係。
「蒙古人有姓上官的嗎?」精明的女兒馬上提出質疑。
「嗄?啊……這個嘛……」老爸有點尷尬地抓抓豬窩似的亂髮。「聽說……聽說咱們前幾代的祖先入贅給漢人做贅婿,所以……所以才變成姓上官的羅!」
「聽你在鬼扯!」女兒嗤之以鼻,連半個字也不給他信。
「耶?你不信嗎?是真的呀!」
「我看啊!既然是華僑後代,那老爸你身上不小心摻了一些洋血進去也不奇怪吧?」這也是有憑有據的,聽她朋友告訴她,她的五官非常突出,熊熊一眼看去,頗像帶洋味兒的混血兒,可是再仔細看的話,卻又不覺得了。
「胡說,我可是純種中國人,絕對不含半絲雜質……唔!或許還有一些匈奴血、突厥血、滿人血、回回血……」
「是是是,你去騙隔壁那個還在吃奶的小鬼吧!」
總之,諾林企業的老總是上官爸爸的球迷,上官爸爸只不過是隨口提了一下寶貝女兒即將大學畢業,那位老總馬上在諾林企業替上官佑瑩安插了一個職位,於是,連畢業典禮都尚未舉行,她就離開東岸老爸家,飛到西岸的西雅圖工作了。
然而,「找」到工作歸「找」到工作,能否安安穩穩地吃定這份工作,卻還是有待考驗。
琴妮是和上官佑瑩同一梯次進入諾林的業務部人員,兩人同樣從倒咖啡、傳真、接電話開始幹起。
雖然眼看其他工作人員接case接得眉開眼笑,自己卻只能作白日夢流口水,心中難免有些不是滋味,但同時卻又很明白,這是所有新進人員必經的路程,不能不安安分分地倒她的咖啡、接她的電話,預計一年以後才有機會出頭天。
因此,當工作不過兩個月,經理就把一件一年難得接一次的超大型case「隨手」扔給她們兩隻傻不隆咚的菜鳥時,樂得她們兩個只知道抱頭痛哭,壓根兒沒想到這種縱使點兵也點不到她們的case,怎麼會輪到她倆來撿便宜?
直到她們開始對「敵手」進行初步瞭解,特別是敵軍的首領,兩人才知道該變一變臉色了!
琴妮的臉色最難看。「這種case不是應該由經理,甚至是董事長親自出馬嗎?為什麼要丟給我們?」
上官佑瑩勉強扯出一嘴誇張的笑容。「經理器重我們。」
琴妮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你在跟我開玩笑吧?」
上官佑瑩歎了口氣。「不然你要我怎麼說?」
猶豫了一下,「上官,你……應付過這種人嗎?」琴妮囁嚅地問。「如此嚴酷無情的個性、特立獨行的思考模式,以及雷厲風行的辦事作風,你碰過這種人嗎?」
不必她開口問,上官佑瑩便已按下enter鍵尋找記憶庫了。「這個嘛……嗯……嗯……好像……好像……」檔案搜尋完畢!「沒有!」
「那……」琴妮沮喪得快哭了。「怎麼辦?」頭一件case就砸鍋,乾脆現在就回家吃自己算了!
原本準備多少也要抱怨一下的,可是眼見琴妮已經沮喪到想吃搖頭九了,上官佑瑩不得不硬起頭皮來。「安啦、安啦!我們只不過是業務部的卒仔,他那種大牌副總裁怎麼可能會親自和我們談呢?」
「我知道啊!可是……」琴妮看著手上的資料。「我是說,即使我們不用面對那種人,可根據資料來看,無論我們和他們公司的人談得有多融洽,最後還是得經過他的書面審核才能作決定,不是嗎?但我們不過是兩個傻瓜牌新兵,有辦法滿足他那種人的挑剔嗎?」
她哪裡會知道啊!
上官佑瑩也很懷疑,不過,她一向不是個會輕易認輸的人,不上場揮揮棒,哪裡會知道能不能擊出全壘打。
「那又如何?只要我們準備充分,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對不對?對方再難伺候,好歹也是個人吧?是人,就會有個人類的標準,你擔心什麼呢?」
沒錯、沒錯,除非那個傢伙不是人!
於是,她們便準備充分到不能再充分了,才披盔戴甲地上戰場準備迎接挑戰,不料,那個「好歹也是個人」的傢伙也不曉得是哪根筋不對了,居然親自上場投球。一見面,就嚇得她以為好死不死竟然給她撞上專程來討債的債主,差點甩掉球棒掉頭便跑,孰料,竟是她眼睛脫窗亂認「親戚」。
最悲慘的,是奮戰一場的光榮戰績竟然是……
一好球,揮棒落空!
※※※
國際區原本是西雅圖的中國城,但長久以來,華人和日本人由於經濟條件改善而漸漸遷出,因此,現在反而以越南人居多。
不過,為了經濟上的考量,上官佑瑩仍舊選擇居住在此區,就在台北送給西雅圖的紀念公園附近,每天上下班時都要晃一眼中國式涼亭和巨幅舞龍壁畫,倒也能稍解一下思鄉情,畢竟她是在台灣長大的。
另一方面,西雅圖雖然沒有地下鐵,卻有最便民的巴士服務——免費。
從上午6點至晚上7點,自北邊的BatteryStreet到南邊的S.JacksonStreet,東從第六大道到西邊的海岸,包括市中心、拓荒者廣場和國際區,皆位於免費區內,在此區、此時段之內上下巴士都是完全免費的。
記得剛開始乘坐免費巴士上下班時,上官佑瑩還興奮地打電話到紐約去向老爸老媽炫耀——台灣人就喜歡貪小便宜。不過到了現在,她也差不多麻痺了。
疲憊地下了巴士,經過那幾隻無聊的笨龍,一陣燒鴨的香味驀地竄進上官佑瑩鼻內,要是在以往,她肯定會趴在廣式燒臘店的展示櫥窗前流口水,直到裡面的店員垮著一張臉跑出來趕人,順便擦玻璃,她才不情不願地離去。可是這會兒,她連多瞄一眼的精神都沒有,便兀自從燒臘店旁邊的樓梯爬上去了。
她就住在廣式燒臘店的樓上,沒日沒夜地承受著各種香味的荼毒,精神上飽受虐待。每到月底,總會忍不住翻開存摺來看看大學時期打工的錢到底還剩多少?要不要向老媽求救,A點美金來吃烤鴨?
當然,最後總是不了了之,誰教她這麼有志氣呢?
開門進入小小的鴿子籠裡,上官佑瑩扔開包包、踢掉鞋子,身子一倒便趴上窄窄的單人床上喘氣,腦袋裡還殘留著下午那場敗仗的沮喪感,覺得自己尚未從死亡中復活過來。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她突然跳起來抓起書桌上的電話,迅速按下紐約家中的電話號碼。
「喂?老媽,是我,小瑩啦!」在國外當然是要講外國話,但他們自家人還是照講國語不誤,這是他們身為中國人的堅持。
「小瑩?怎麼會突然打電話回來呢?」上官媽媽奇怪地問。「收到鐵牛運功散了嗎?」
「老媽,你很無聊喔!」上官佑瑩不耐煩地坐回床上。「怎麼樣,小兔子有沒有很想我啊?」
「怎麼沒有?」上官媽媽很誇張地大歎一聲。「從你到西雅圖那天開始,她就天天早晚照三餐各問我一次姑姑躲到哪裡去了?什麼時候回去?問得我都快煩死了,她弟弟小青蛙就不會這麼折騰人。」
「嘿嘿!她還記得我這個姑姑最疼她了。」上官佑瑩滿足的笑了。「那就叫她來聽電話吧!」
「她爸爸、媽媽帶她和小青蛙去買衣服了。」
「咦?大哥、大嫂回來了嗎?」
「半個月前就回來了。」
「哦!這樣啊……那……」上官佑瑩望著窗外陳舊的燒臘店招牌。「老媽,其實我打電話來是想問你一件事啦!」
「什麼事?」
「那個……」上官佑瑩遲疑片刻。「在我出國後,到你帶小弟來美國之前,你有從方媽媽那兒聽到什麼關於……他的事嗎?」
「他?哪個他呀?」這話的調侃意味至少有九成九。
「老媽!」
「好好好!真是的,好沒耐性的小孩!讓老媽逗逗你也不行!」上官媽媽嘟囔地抱怨著。「你出國後一個多月,他就當兵去啦!之後,我只聽他媽媽提起,說他退伍後就要接下他爸爸留下來的公司,好卸下他媽媽的重擔。你也知道,他媽媽一直獲得很辛苦。」
「就那家小貿易公司?」上官佑瑩咕噥著。「根本賺不了幾個錢嘛!幹嘛不乾脆放棄算了?」
「他媽媽也是這麼認為啊!可是他不肯,說什麼那是他爸爸留下來的,死也不能收起來,所以他才會去念企管嘛!」
「我知道,他跟我提過,不過……」上官佑瑩又停了一下。「那他是不可能出國來羅?」
「當然不可能!」上官媽媽斷然地道。「就算放得下公司,他也不可能留他媽媽一個人在台灣的。」
「說得也是。那……」上官佑瑩無意識地朋手指捲著電話線。「還有什麼嗎?」
「沒有啦!他還沒退伍,我和小弟就來美國啦!」
「這樣啊……好吧!那沒事了。」
「真的沒事嗎?聽你的口氣怪怪的喲!」
「這……也沒什麼啦!」上官佑瑩仰躺了下去。「我今天碰到一個很像很像他的人,我還以為是他也跑到美國來了呢!」
「哦?你沒有問那個人?」
「他說我認錯人了。」搞不好她已經開始老花眼了也說不定。
「唉∼∼那不就是了。你沒聽人家說過嗎?這世界上至少有三個人會和你長得很相似,一模一樣也說不定,就算你見到其中之一也不奇怪吧?」
「也許吧!」
「好,別提這個了,你的工作還順利吧?」
「還好啦!才剛開始嘛!實在很難說順不順利,除非你是在問我的咖啡泡得好不好喝,或者電話接得夠不夠快。」上官佑瑩厭煩地皺皺鼻子。
她最討厭喝咖啡了,可是西雅圖到處都可以聞到咖啡香,無論是在家裡或走在路上,都能聞到咖啡的香醇,這城市似乎被咖啡淹沒了。不管是Starbucks、seattlebest,以及每個街角都不放過的迷你EspressoBar,甚至路邊一個小咖啡攤加上幾張桌椅,彷彿都在呼喚著人們去拜訪。
從StarbucksCafe、TheSeattle'sBestCoffee、Tully'sCoffee一直到來自義大利的TorrefazioneItalia,拿杯咖啡走在路上似乎已經成為西雅圖最普遍的城市景觀了。
最特別的是,在西雅圖,大部分的商店都是禁菸的,因此,每間咖啡店裡飄揚的都是精心挑選的動人音樂,配合咖啡濃郁香味的特有氣氛,除此嗅覺和聽覺上的浪漫享受外,在其間飄蕩的空氣絕對是潔淨的。
「泡咖啡?」上官媽媽失笑。「真慘!」
「你才知道啊!」上官佑瑩不耐煩地說:「好了,不說了,要不然老媽你就要幫我繳電話費了。」
切斷電話後,她依然仰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上的污漬。
好了,這下子應該可以確定不是他了。其實想想也是,他是個土生土長的純種台灣人,又不是華僑,怎麼可能改上洋名,又換上洋姓呢?更何況,他又是個正宗獨生子,這位麥薛特副總裁上面卻還有個哥哥,也就是坐鎮紐約總公司的麥氏財團總裁,這個無論如何也扯不上關係吧?但是……
那個傢伙到底是怎麼知道那件事的呢?
嗯!搞不好是誤打誤撞,恰好猜中的也說不定吧?
※※※
電影「西雅圖夜未眠」裡形容西雅圖一年下九個月的雨,其實是一大誤解,事實上,終年陰沉晦暗,但冬日溫和夏季涼爽的西雅圖,一年365天裡也只下雨97天,而且是毛毛細雨,鮮有傾盆大雨;不過,扣掉97個陰天之後,確實沒幾天見得到可愛的陽光。
至於偶爾出現的陽光,則被稱之為「印第安陽光」,表示意料之外。
這天早上,天氣就像上官佑瑩的心情一樣,不但陰森森、暗茫茫,而且還下著毛毛細雨,在夏季,這實在是相當罕見的。雖然很不想出門,可是臨到最後一刻,她還是抓著雨傘出門了,但當她正要關上門,卻又突然跑回去拎了一件外套塞進包包裡。
西雅圖的氣溫算是相當溫和的了,但早晚溫差非常大,最多可相差到10度以上,所以,在這種天氣裡,不帶件外套出門是不行的。
在巴士上,她的腦海裡還迴盪著前幾天經理說的話。
「不要一次就放棄,再盡量試試看吧!如果真不行的話,我再找別人,OK?」
誰敢對上司說不OK?
於是,上官佑瑩和琴妮兩人又埋頭苦幹了三天,設法把對方的苛刻要求都塞進那個實在不宜再做任何變動的企畫書和合約裡,然後,信心滿滿……不,半滿地再度踏上征途,勇敢地走向位於市中心的麥氏財團大樓,期待這回至少能擊出一支漂亮的犧牲安打。
在麥氏財團業務部會客室裡,兩人忐忑不安地互覷著。
「這回那個副總裁不會又親自和我們接洽吧?」
「不會、不會,放心好了。」說是這麼說啦!可上官佑瑩私底下卻不排斥和他再見一面,甚至還有些期待。「咱們經理也說過,那個副總裁一向只和總經理級的人商談業務,上回大概是我們運氣不好,恰好碰上他閒極無聊,才來刮刮我們的鬍子,可是不會每一天他都那麼閒吧?所以……」
話還沒說完,會客室的門突然打開,麥氏業務經理面無表情,但眼神怪異地望著她們。
「副總裁要單獨和你們洽談。」
單獨!?
瞬間,兩人的臉色同時變綠了。
上官佑瑩還忍不住衝口而出道:「他怎麼那麼閒啊?難道他沒有其他更重要的公事要辦嗎?」期待是一回事,但真正要面對卻又是另一回事了。何況,又沒有其他主管人員的緩和,一想起他那雙冷漠的眼神,她的尾巴就不由自主地縮進兩腳之間了。
「有啊!怎麼沒有,還緊湊得很呢!可是他硬是往後延了,我又能怎麼辦?」麥氏業務經理低聲咕噥,同時轉身向後。「你們跟我來吧!」
走在柔軟無聲的地毯上,兩個小女人都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脈動,顫抖的呼吸,以及汗水滴落聲。然後,臨進副總裁辦公室前,個性一向溫和的琴妮終於白著臉聲稱再也承受不了這種壓力了。
「拜託,上官,你自己一個人進去好嗎?」
「欸?我一個人?」簡直不敢相信。「膽小鬼!」
「是,沒錯,我是膽小鬼,」琴妮居然承認了。「所以,一切就拜託你了!」
Shit!總不能兩個人都打退堂鼓吧?
上官佑瑩只好硬著頭皮單獨進去了,幸好,那個傢伙——菲爾·麥薛特正在聽電話,一見到她進來,便隨手揮揮讓她自己坐下,然後又自顧自地和對方透過話筒議事,這才讓上官佑瑩緊繃的心情稍微放鬆了一點。深吸幾口氣後,她開始打量四周。
其實,她對這種超大型的豪華辦公室並沒什麼興趣,只覺得有點不太合乎現實生活層面的感覺。但最主要的是辦公桌後的那個人所散發出的吸引力太過強烈,使她無法專注於其他事物,隨便看兩眼後,她的注意力就集中到那個人身上了。
真的好像呀!
她驚歎著,同時注意到菲爾正在同波音公司總裁討論某件合約,流利的英文帶著點淡淡的波士頓腔,聲音低沉,很紳士派的談話方式,有時卻又很高昂,彷彿刻意在隱藏什麼。
根據她後來私底下另做的調查,前任麥氏總裁是純種的洋人,而現任總裁的外貌也是百分之百的阿都仔,但已去世二十七年的前任麥氏總裁夫人卻是黑髮黑眼的東方人——據說他母親就是因為生次子時難產去世的,所以,面前這位只比「他」大三個月的副總裁擁有黑髮黑眼也不奇怪。
只不過,這位副總裁的五官外貌竟然會和「他」如此相似,這點就有點令人費疑猜了。難道前任總裁夫人和方家有什麼親戚關係,所以才會「生產」出如此類似的「產品」嗎?
正在猜疑問,她那雙忘形直眼盯住菲爾的瞳眸,不期然的對上他那兩湖深黝的黑潭,一驚之下,她忙別開眼,雙頰有一絲赧紅。「呃!麥薛特副總裁,這份數據資料請您先過目一下。」她有點尷尬地說,並從公事包裡拿出卷宗夾。「我已經把上次……」
菲爾悠然的往後靠向椅背。「另外一位小姐呢?」
「咦?啊!她……呃,身體不太舒服!所以在外面休息。」她支支吾吾地解釋,並把卷宗放到他面前桌上。「這份……」
「坐下。」
「嗄?哦!」上官佑瑩連忙在辦公桌前坐下再做努力。「副總裁,這份資料……」
「把那個拿給我。」菲爾指指疊在L型辦公桌右邊最末端高高一大疊卷宗上的最上面一份。
「哦!哪,給你。」順手拿給他,上官佑瑩再一次試著要把話導入正題。「副總裁!麻煩您先……」
菲爾低首翻開她遞給他的卷宗夾,「再幫我煮杯咖啡。」並下了另一道命令。
「欸!?」她不敢相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
菲爾不語,甚至連看她一眼也不曾,就好像根本沒聽見她的疑問似的逕自審閱他的公事。
上官佑瑩不覺瞪了半天眼,在肚子裡臭罵半天後,才忿忿地起身到辦公室另一頭的吧檯現煮咖啡。這要是在以前,她肯定先一腳飛踢過去再說,可是經過這五年漫長的時光,她那種不顧一切橫衝直撞的個性,早就被現實生活琢磨得圓滑多了。
特別是大學那幾年的餐廳打工生涯,面對千奇百怪的顧客,各種不人道的捉弄和刁難,雖然心裡實在很想啊喳一聲劈過去一掌,可是粉有「先見之明」的老闆卻老是拎著她的耳朵不厭其煩地叮嚀:顧客至上!顧客永遠是對的!
「那偉大的顧客若是要我舔他的老二呢?」
「舔!」
「欸!?」
「否則你就回家吃自己!」
於是,她開始學習容忍,在惹過幾次不大不小的禍事後,終於懂得在踏出下一步之前,必須先考量一下現實狀況與後果,再來判斷接下來該如何進行。不像以前那樣瞻前不顧後,凡事先做了再說,之後不論有什麼苦果,她都只能咬緊牙關獨自吞嚥下去。
她現在這一頭眾人稱羨的飄逸長髮就是最大的考驗,因為她本人是最最最討厭留長髮的。
多麻煩、多累贅啊!
但是,為了訓練自己的耐心,她忍耐著把頭髮留長了,而且每天早晚各警告自己一次,絕對不能喀嚓一下剪掉它,甚至剃光了它,否則就表示她的耐性已經到達盡頭了。
「Whatkind?Starbucks?Espresso?or……」
「Espresso。」
「Espresso?」她不禁惡了一下。「singleordouble?」
「double。」
double?
好,就苦死你!
小小的迷你杯終於放上偉大的副總裁面前了,上官佑瑩小心翼翼地傾斜咖啡壺,將又香又濃的咖啡緩緩注滿杯。
「Sugarormilk?」
菲爾奇怪地瞟她一眼,依然不語。
上官佑瑩靜靜地注視著他端起杯子來啜飲一口濃醇的黑咖啡,卻很失望的發現他臉上竟然毫無反應,看樣子,他早就習慣這種苦得教人想跳樓的義大利濃縮咖啡了。
放回咖啡壺,她回到辦公桌前坐下,終於發現,從剛剛開始,菲爾看的一直是她帶來的資料,而且還一邊拿筆在上面修改著什麼,於是她靜靜地等待著。
又過了好一會兒,菲爾終於把資料扔回給她。「就這樣,你自己看看。」
上官佑瑩迫不及待地拿來翻開一看……
「這……這……」她猛然揚起憤怒的臉。「這樣敞公司不是要虧本了嗎?」
「否則就改回上一次我方擬定的合約條件。」
「沒有商量的餘地?」
「沒有。」菲爾神情僵硬,毫不妥協。
上官佑瑩垂眼望著膝上的資料。「那我要如何向公司交代?」
「那是你的事。」菲爾冷冷地說。
猛一咬牙,「好,算你狠!」上官佑瑩憤然起身,胡亂收回所有的資料。
雖然她心中很明白不該反應出這種態度來,但在這個男人面前,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沒多大的耐性。「我一定會弄出令你滿意的合約來的。」
都怪這個人長得太像「他」了!
她大步走向辦公室的門,可就在她握住門把時,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毫不思索地立刻扭過頭去問:「很抱歉,雖然有點唐突,不過,請問副總裁令堂是中國人嗎?」
正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菲爾似乎被她猝然轉回頭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可是旋即又鎮定了下來,恢復他冷肅的神態。
「是台灣人。」
就知道!「那麼,她在台灣應該還有親戚羅?」
「有位姊妹。」
姊妹!?
上官佑瑩強自按下興奮之情。「那是姓……」
正要問到重點,對講機卻突然傳出男性秘書的聲音。
「副總裁,伍德董事長電話。」
菲爾立刻拿起電話來和對方嘰哩呱啦的談了起來,好似已經忘了上官佑瑩的存在,她只好摸摸鼻子走人了。
二好球,揮棒再次落空!
※※※
下班後,一回到燒臘店樓上的住處,上官佑瑩馬上拿起電話來。
「喂!老媽,我是小瑩啦!你知……咦?二哥,你在家啊?小兔子呢……欸,大嫂又帶她出去了?算了,那老媽呢?我要跟她說話……啊!老媽,我想……討厭,不是啦!我是想問你一下,你知不知道方媽媽是不是有一位姊姊或妹妹?」
「有一位雙胞胎姊姊啊!」上官媽媽好像在吃東西,說起話來有點口齒不清。
「耶?我怎麼不知道?」
「阿捷也不知道啊!」
「為什麼?」
「因為當年阿捷他媽媽的姊姊不顧家人反對硬是嫁給一個洋人,她父母憤而與她姊姊斷絕親子關係。後來雖然她姊姊也陸陸續續寄了很多信要給她,但都被她父母半途截走了。之後她們家又從台南搬到台北,於是就這樣完全失去聯絡了。」
「果然!」菲爾他媽媽一定是方媽媽的雙胞胎姊姊,難怪菲爾會和「他」那麼相似,兩人若是都長得非常像媽媽的話,擁有相似的五官也是很自然的。
「嗄?什麼果然?」
「沒什麼、沒什麼,是……啊!老媽,你能不能和方媽媽聯絡一下,告訴她……」
「不能!」
「咦?」
「方家不曉得搬到哪裡去了,阿捷退伍後不久,我就跟她聯絡不上了。」
「啊!」
「到底怎麼了?」上官媽媽好似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個……」上官佑瑩迅速考慮三秒鐘。「也沒什麼啦,不過,你要是跟方媽媽聯絡上了,一定要通知我喲!」她並不是特意想套這份關係,因此,既然聯絡不上方媽媽,她也不會和那傢伙說什麼,否則她實在很難向他解釋自己的身份。
你表弟的前任未婚妻嗎?
呿!
好吧,還是繼續奮鬥吧!
洗完澡,吃過下班順路買回來的果汁和三明治之後,上官佑瑩盤膝坐在床上,打開公事包取出從公司裡帶回來的一大籮筐資料攤在床上,又埋頭在數據迷團裡孜孜不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