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依揮掉面前所有衣服,將之全部掃往地上,然後氣呼呼地瞪著眼前的眾人。
「你別不知好歹!」酒店裡的公關氣瞪著裴依。
「哼!」裴依撇過頭去。媽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她環顧四周,發現這裡的小姐穿得都很少、很涼快,而且臉上的妝也好濃……有沒有人會來救她?她不想等在這地方!裴依直往角落縮。
「你吃飯了嗎?」
裴依原本不想理會,可是這人的聲音好柔、好溫暖,讓她忍不住抬眼。
一張細緻、清爽的臉蛋呈現在她眼前,圓大的雙眼此刻正因笑容而微彎,烏黑長髮披瀉身後,有些則垂落在身前,長長直直看起來像絲絨般發亮。
「吃飯了嗎?」此人不厭其煩地又問了一次。
裴依呆呆地回答:「還……還沒。」
「我叫安琪拉,先吃塊麵包好嗎?我怕你餓久了,對身體不好。」安琪拉遞上一塊菠蘿麵包。
裴依遲遲不接過安琪拉手上的麵包,只是一直盯著她看,心中想著眼前的人有什麼企圖。
安琪拉笑笑。「你怕我是不是?我不會害你的。」她硬將麵包塞進裴依手裡,還邊伸手扶起裴依,讓她在鐵椅上坐下。「我看你也很年輕,會到這種地方來上班也是有苦衷——」
「我是強迫的!」她大叫,滿腹委屈。
四周的人全望向這邊,安琪拉按住裴依激動的肩膀,小聲道:
「我知道你有委屈,而我也從強哥那邊知道了大概。」
裴依瞇起雙眼,冷冷地道:「是他要你來勸我的?」手中的菠蘿麵包被捏得變形。
「不要激動,先聽我說。」
「沒什麼好講的!他這樣是逼良為娼!」
安琪拉環顧一下四周,然後撈起一件不太暴露的小禮服,一手拉起裴依的手。
「你跟我到辦公室去。」
「我不要!」
說不要,她還是沒辦法反抗,就算她已拚命的掙扎,還是拗不過安琪拉的臂力,仍舊被拉到獨立的辦公室來。
她害怕地躲到角落,雙臂抱著自己,恐懼地看著安琪拉。
見裴依這樣,安琪拉不禁失笑道:「你以為我要幹嘛?」這女孩真可愛。
「我怎麼知道你要幹嘛!」她又往後縮了一步。
安琪拉將衣服甩往桌上,拉出一張椅子。
「到這兒來坐。」
裴依依然充滿防備的瞪視著她。
安琪拉歎了口氣。「我拉你到辦公室來是為你好,你不會以為替這家酒店撐腰的是一般的公司吧?你什麼都沒想清楚就隨便亂叫,很容易替自己惹出禍來。」
這幾句話好似有幾分道理。「你為什麼要幫我?」不過,裴依仍然不相信她。
「因為會到酒店來上班的,幾乎都是有苦衷,不過最多的是欠債,自己欠的、家裡欠的,也有被騙的。」安琪拉忽然落寞地低下頭。
裴依慢慢走近她,在椅子上坐下。聽聽她要說什麼也好。「那你呢?是自己欠債還是家裡欠債?還是被騙?」
「我?」安琪拉一陣苦笑。「和你一樣,家裡欠債,逼不得已只好自己下海償還,到現在,想上岸也難了。」
「我看是你自己不想上岸吧,如果你真的想離開這種鬼地方、這種鬼生活,在償還一切債務後,就會馬上離開這裡。」
「沒錯,是我自己不想離開。」安琪拉握住裴依的手,誠懇的說:「我要勸你,現在事情已經無法挽回,為了自己好,絕對不要反抗強哥,也不要觸怒他,你只要趕快把債還了,然後迅速離開這裡。」
「但是我並不想待在這裡!」
「噓——你再大叫,被強哥的手下聽見了,到時候我要救你也難了。」
「為什麼你要這麼害怕那個強哥?」
「他是黑道,反正你只要乖乖的在這裡做,我會幫你的。」
「可是——」
「為了你的家人好,別反抗!」安琪拉大聲怒斥。
如當頭棒喝般,裴依一下子便安靜了下來,腦海中想著的是家裡的母親。
如果她逃跑了,那麼那個叫強哥的人一定會回去找繼父,然後繼父便會遷怒於母親,到最後,受到傷害的仍然是母親。
「喏,我是這裡的媽媽桑,我把你納進組裡為的是能保護你,以後遇到什麼事直接找我,我會盡量幫你,如果有客人刁難你,你就來找我,我會保護你直到你償還債務為止。」
「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說過了,我和你一樣都不是自願的,為的也是要清償家裡欠下的債務,而且我看你才剛滿二十歲,乾乾淨淨又很單純,我喜歡你,想把你當成妹妹一樣。」安琪拉拿起桌上的小禮服。「今天我會先和強哥說,你還不能適應,明天再開始上班,這件小禮服就是你的,明天上班的時候就穿上它。」
「我……那我可以回家了?」
「不可能,強哥怕你跑了,不可能會讓你回家的,不過你來和我一塊住,我會和強哥說的。」安琪拉看裴依仍舊一副害怕的樣子,連忙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別怕,債償完就沒事了,我會幫你的。」
裴依看著眼前的安琪拉,心裡想:或許就如她所說的,她會幫助自己直到脫離酒店公關的生活,或許這樣的一個人會改變她的一生。
隔天,裴依第一次上班,是被安琪拉半拉半推的情況下給拉到酒店去的。
她又被帶到安琪拉的辦公室去換衣服,換上安琪拉所謂「不太暴露」的那件小禮服。
她瞠目結舌地對著眼前的鏡子,看著身上這件背後春光露出一大片的禮服。
背後不時被冷風襲擊,冷得她牙齒頻頻打顫。
安琪拉趁著帶小姐進包廂出來的空檔回辦公室一趟,看看裴依的情形。
一進辦公室,她就被裴依穿上禮服後的清純模樣吸引住。「好漂亮、很清純,我想客人一定會很喜歡。」
「我希望他們永遠都不喜歡。」裴依喃喃嘀咕。
安琪拉拉裴依的衣服,抬起她的下顎左右看了看。「再上個淡妝就OK了。」
將裴依按在椅子上,安拉拿出自己包包裡的化妝品,準備幫裴依上妝。「別說希望客人都不喜歡,客人給的小費越多,你就可越早離開這裡。」
雖然昨天,安琪拉已經給她做過很多心理建設了,但她還是百般不願意,不願在酒店上班。
因為她不甘心!
憑什麼她繼父賭博所欠下的賭債要她和母親償還?他憑什麼將她賣入酒店賺錢替他還債?憑什麼母親要為了他的債務而做牛做馬!
一想到母親那只剩皮包骨的身子,她的心就隱隱作痛……
「嘿,怎麼哭了?把我化的妝都弄花了!」安琪拉趕緊抽起一張面紙,輕輕吸掉裴依頰上的淚水。「別哭了,等會兒妝都哭花了怎麼出去?這樣你在這兒的時間又多一天,又少賺了一天的錢了。」
裴依吸吸鼻頭。對!昨天不是想了一整夜嗎?如果想讓母親早點脫離苦海,她就要辛苦點!
雖然她不想在這種地工作,但安琪拉說得對,在這裡工作是最快賺錢的一條捷徑,只要她保持住自己的清白,單純只陪酒,她還是沒有失去自我。
她還是昨天的裴依!
「好啦!大功告成!」安琪拉挺滿意自己的傑作。
也的確,上妝前的裴依和上妝後的裴依,實在有所差別。
雖然她已盡量將粉打薄了,但還是感覺得出來,上妝後的裴依,清純中帶點神秘、帶點嫵媚。
像一朵粉色水蓮,也像一朵紫羅蘭。
「真是漂亮,我想今天一定有很多客人搶著點你的台。」
「接多一點客。真的能賺更多錢嗎?」
「那是當然的啊!不過公司要從小費裡抽六成,剩下的四成才是屬於你的。」
那麼她就只剩四成的錢了,債要到什麼時候才還得完?
「你……答應會幫我挑客人的。
「放心、放心!我會幫你挑比較不麻煩、不找碴的客人,而且還會盡量替你挑一些出手大方的客人。」
叩叩叩!有人先敲了三聲通知裡頭的人,然後便急忙打開門。「安琪拉,有客人點你組裡的小姐,強哥要你帶那個女的出去陪客人。」來人輕佻地以下顎朝裴依努了努。
裴依一聽要見客了,立刻緊張地抓住安琪拉的手臂。
「好,我們馬上出去。」
「要快啊!」說完,房門又被關上。
「裴依,你手怎麼那麼冰?你害怕?」安琪拉抓住裴依的手握了握。
「嗯。」怎麼可能會不怕……
「別怕,我罩你!」安琪拉拍拍胸脯道。
噗哧一聲,裴依被安琪拉的舉止給逗笑了。
「走啦,出去見客了,記得笑容。」安琪拉再次整了整裴依的衣服,拉著她走到門邊後停住。「對了,以後你就叫百合。」
一夜下來,裴依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曾做了什麼,她只知道自己身上此刻滿是煙味和酒味,還有一些男人的古龍水味。
這些味道綜合在一起,令她有想吐的衝動。
有些客人見她是生面孔,便想對她上下其手,而安琪拉果真說話算話,真的幫她擋掉許多麻煩、替她擋酒。
「惡——」
安琪拉一股噁心感湧上喉嚨,連忙衝到一旁牆邊猛吐。
「你沒事吧?」裴依撫著安琪拉的背。
「惡——」安琪拉無力地蹲在地上,靠著牆角。
「你臉色好蒼白!」裴依擔心的說。
「沒事……沒事……」她現在只想睡覺而已。
「我扶你回去。」裴依費力的扶起安琪拉,將她帶回住處。
安置好安琪拉以後,她便到浴室去擰子條毛巾,順道去廚房倒了杯熱茶。
「來,把熱茶喝了。」她很費力的想扶起安琪拉。
「別管我,讓我睡一覺就好了——」安琪拉的眼睛始終沒睜開過,眉頭仍舊皺緊。
「安琪拉——」裴依想再搖醒她,可是安琪拉卻像睡死了般,動也不動一下。
看著安琪拉熟睡,裴依的身子霎時像失去重力般,跌坐在地板上,雙手還在微微發顫。
「天吶——」她的手現在連個東西都舉不起來,抖個不停。
今天她到底是怎麼過的?她的記憶一片空白,但她發顫的身體卻清楚提醒她今晚的一切。
她開始過不正常的生活,開始了夜夜笙歌的日子。
看看窗外,天色都已經成魚肚白了……
裴依忽然抓起電話,撥了一組電話號碼。
響了好久,終於接通,電話彼端傳來熟悉的聲音,像催淚劑般催得她的眼淚猛掉。才隔了一天,她便這麼想念、想見母親!
「喂。」
(小依嗎?是不是小依!)
「媽……」
(小依!小依你在哪裡?你有沒有怎麼樣?你別怕,我會找人去救你的!)罔市抓緊電話急問。
「媽——我好想你……好想你……」她還是無法離開母親,即使她已決定在酒店工作償還債務,但她還是放不下母親。
(小依——)
罔市哽咽的聲音傳到裴依耳裡,倍顯刺耳,而且令她難受。
「媽,你別哭。」她的心在抽痛。
(小依,媽去求你繼父,要他去把你要回來,媽不能讓你去做那種工作,媽去求你繼父,你再忍耐一下,我馬上要你繼父去把你要回來!
「媽,你別忙了,我已經決定待在這兒了。」
罔市怔忡,呆愣地問:(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決定待在酒店,把債償完。」裴依閉上眼,一吸氣?淚水便由眼角滑落,沾濕了眼睫。
(小依,你被洗腦了嗎?)裴依的話震撼了罔市,也氣急了罔市。
「媽——」
(小依,乖,聽媽的話,我去求你繼父把你帶回來。)沒有任何做父母的會想讓自己的女兒從事那種行業,兒女就像是父母心頭的一塊肉,而裴依,就是罔市心頭上的那塊肉,割不下、放不下。
「媽!」裴依放聲大吼。「我不想讓你再被他打!」
(媽沒關係,真的沒關係,打都已經打五六年,早就習慣了,我不要讓你在那種地方墮落。)罔市難過的說。
裴依眼淚掉個不停,頻頻搖頭。「媽,我不要……我不要你再受苦。如果我到酒店上班就能減少你的負擔,可以讓你不要再辛苦的想辦法籌錢替他還債,我甘願在這裡做公關。」
只要一想到以往的一切,她的心就隱隱揪痛,想著母親那瘦弱的身子勉強撐著,坐在桌前一整天就只為了賺取微薄的錢……她不能讓母親過得如此苦,她不能!
(小依!你沒聽懂嗎?媽不要你在那種地方上班!)罔市悲切地對著話筒大吼。
「媽——」
(小依,難道你甘願在那種風月場所上班?)
裴依停頓了好久,才緩緩說:「是我自己甘願的。」
(小依!你墮落了是嗎?才一天的時間你就和那些人同流合污了是不是!)
「媽,我沒有——」
(沒有!?可是你卻甘願在那種不良場所上班,也不願人家贖回來!)
「媽!」裴依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和母親溝通。她勉強自己深吸氣,停止哭泣。「媽你聽我說,我不在這兒上班怎麼還債?我們還欠人家三百萬啊!三百萬這個數字,我們需要折多久的紙箱子?我們永遠都不可能會還完的!就算我們還完了,他還是會再去賭,然後我們還得再折幾年的箱子才能還第二個三百萬?」
罔市一時無法回話。
「媽,只要我保持清白的身子,思想和身體不要被污染,等我清償了債務,我就可以不必待在這兒了。」
(小依,你真的確定自己能夠不被污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我不是一直要你記在心裡嗎?)
「媽,難道你不相信我?」
罔市哽咽的回答:(媽不是不相信你,而是那種場所原本就是個大染缸,當你一踏進去,早就惹得滿身腥了,就算你真保有一身的清白,有誰會相信?你做過那種行業,誰還相信你仍保有清白?)
「媽,我相信自己就行了。」
(小依,你還聽不懂嗎?我不想讓你待在那兒!)
「媽,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裴依決定壯士斷腕。
「我只要你相信我,我絕不可能變壞,只要我一清償所有債務,我一定離開這裡。」
(小依……)
「有空的時候我會回去看你,你和他說一聲,如果他再打你,我一定會要他好看,而且絕不再幫他還債!」裴依不想再和母親談下去,否則她的決定會被推翻。
罔市停頓了好一會兒。
(小依,是媽對不起你。)
「媽,你別這麼說,為了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別再吃苦,好好的過日子,怎樣我都無所謂。」裴依吸吸鼻,振作起精神。
(小依,你……要好好保護自己,這輩子是媽欠你的了。)
罔市這一生都覺得自己愧對女兒,連最後死於肝癌時都是這麼想。
這幾天一直幫裴依擋酒,安琪拉的身體已經無法支撐。
「安琪拉,你沒事吧?」
昨夜的宿醉讓安琪拉一直無法提起精神,或許是昨夜替裴依擋了太多酒,讓一向海量的她也無法承受,到現在頭仍在痛。
「沒……沒事。」安琪拉搖搖頭。
「你還是先到辦公室去休息好了,」裴依扶起安琪拉。
安琪拉抓住裴依的手,「那你怎麼辦?這裡你能應付得來嗎?」安琪拉環視整個包廂,裡頭的酒客似乎都是來「摸香」、找小姐下手的,而且挺難應付的。
裴依其實怕得很,但她仍然強打起精神,笑道:「可以,都已經上班一個多月了,再不適應也不行啊,一直要你幫我擋酒,我也不好意思。」老實說,安琪拉沒那個義務替她擋酒,就算她們到最後成了乾姐妹的關係,也說不過去。
安琪拉扯出一朵無力的笑容。「那我就放心的回辦公室去,如果有麻煩就叫人來找我,自己小心點。」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