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芊離輕聲說:「眼鏡哥哥死了。」
好像遭到重擊而身體劇烈搖晃,韓楚不敢相信地問:「什麼?」
「在聖誕鐘聲敲完前……」芊離從挎包中取出筆記簿,遞給韓楚,「眼鏡哥哥用懇求的口吻對我說,把它給韓楚,無論如何把它給韓楚。」
韓楚臉色慘白,接過筆記,「開玩笑嗎?哪裡有人說死就死的!」
「那自然是早已病如膏育。」
「別開玩笑了。」
「哥哥自己也明白吧。那個人,用那樣悲哀的神色對你微笑過。」
韓楚搖搖擺擺地跌坐在台階上,突然把筆記簿抵在額上,「因此那麼急切地來找我,因此用悲慘的口吻請求我。」
他輕聲問:「為什麼當時沒有聯繫我?」
古芊離輕聲說:「可是,在聖誕節把手機關掉,選擇和姐姐流連的人,是你啊。」
於是,是你完全背棄了當年與他的誓言和約定。
韓楚埋著頭,過了老半天才問:「他過世的時候有人在身邊嗎?」
「我在他身邊。」
「抱歉,不該把他托付給你照顧,讓你經歷了可怕的事情。他的後事我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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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當天在下雨,這真是個老套的噱頭。可是居然真的是下雨,把墓碑都打濕了,擺在墓碑前的花朵冷得顫抖。
蘊藍用雨傘遮住韓楚,看碑文,「他這一生堅持流浪,到了終了卻非得被禁錮在狹隘的棺材裡。」
真是諷刺的結局。蘊藍想,調整了雨傘的位置。自己是討厭那個人的,即使到了現在這個時刻也還是討厭他。是這個人引誘韓楚去碰摩托車,是他讓韓楚有了對危險事物的熱愛,有了與一般人不同的,對生命和輝煌的解釋。最不可原諒的就是,做完了這一切,他竟然就離去,好像並沒有改變別人的生活那樣,去到處流浪。
然而……蘊藍的眼睛有些哀傷,默默合掌。然而,誰能說那不是一個優秀的男人呢?
對死者鞠躬後,蘊藍低聲問:「他的遊記,你要怎麼處理?」清明的眼睛望著韓楚,不能再多說什麼。
「啊。」韓楚他拿起那本遊記,最後看了一眼,然後用打火機去碰它。被不斷飛進傘下的麗珠侵擾,火苗動得很遲疑,很微弱。韓楚有很多時間後悔,把筆記本撤回來,然而他的手甚至沒有一點猶豫,穩穩地拿打火機,燒它。
蘊藍輕聲問:「這樣好嗎?」
「你其實希望我這麼做吧。」韓楚靜靜地說,看著不斷蜷曲化為灰塵掉落的紙張,「這本筆記非得伴著它的主人不可。他的心情和故事,他的豪邁和堅強,他的細膩與善感,不該再給別人。他把筆記交給我,我不會再讓第三人看到它——即使是你。因為那是他的故事。」
「這樣最好。」蘊藍小聲問,「那麼,把他的故事記在心裡以後,可以就此放下此外的東西了嗎?」
清清淡淡的雨裡,韓楚沉默了。他先是低下頭,然後無聲地推開傘,獨自走進雨幕裡。
就在那一刻,蘊藍的心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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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葬禮這種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除了在節假日掃墓,看看,他們都很少提那個話題。「墨點雨」生意不錯,擴大了經營,招了新店員,小常也升格做股東。
大家一樣在笑笑鬧鬧,蘊藍連天馬流星拳都練出來。韓楚還是經常會被追到抱頭鼠竄,大罵男人婆,和以前沒有太大差別。偶爾也會看到他沉思,不知道在想什麼。當然看到的幾率很小,首先一個天生白癡的人發呆很多,沉思本來就少,其次他也不再天天待在「墨點雨」。那天告訴蘊藍說父親為他找的工作已經確定後,韓楚就開始去電腦公司上班。
第一個發現韓楚沉思的人自然是蘊藍,當時她盯住韓楚看,看他年輕的臉,想,他在想眼鏡的遊記呢。
眼鏡的遊記裡到底寫了什麼呢?看著韓楚,蘊藍忍不住想。不過無論怎樣,世上都沒有人再知道了,那個是韓楚和眼鏡的秘密。
這個人三年前突然離去,三年後突然回來,然後又走得很遠很遠。飄忽地超越人類,卻確實在韓楚心裡留下了一生不會忘懷的印記。
蘊藍突然發現自己在走神。她揉了揉肩膀。擴大營業後工作量實在增加不少呢,在休息室裡坐了一個上午,事情還是堆得很多。這時聽到門被敲了三下。
「進來。」
古芊離如她所料地跳進來,「姐姐!有客人想要多打折,因為是熟客,而且買了很多衣服,給她打吧!」
「你這是徵詢的口氣嗎?這種小事你自己看著辦好了,三把手!」
古芊離不高興起來,「不要叫人家三把手啦!聽起來像三隻手一樣。」她看到桌上擺的大堆簿冊,誇張地睜大眼睛,「姐姐你是我的偶像。」然後去看一本本簿冊的名字,「不會吧,原來自己開店還有這麼多事情要處理。」
「我想要把『墨點雨』做成最棒的店啊。」蘊藍靠在椅背上,微笑了。
「嗯!姐姐一定可以。有夢想好好哦。」芊離歪著頭看蘊藍,「但是很累吧。不需要休息嗎?最近為什麼沒有看到哥哥來店裡混?」
才發現他近來沒有在店裡混?蘊藍看了古芊離一眼,幾近無言,「……他找了份電腦公司的工作。」
「那姐姐為什麼不去看他?」
「啊?」被問得一怔,蘊藍有些茫然。
「哥哥都來店裡看姐姐的,姐姐為什麼不去看他?」
「哦……」這麼一說……
「所以啦!做了這麼多工作,很累的時候,去看男朋友不是一舉兩得嗎?」古芊離推蘊藍,「去嘛去嘛。」
「喔……」說起來,自己還真是連那傢伙工作的地方都沒去看過呢。男、男朋友……想到這個詞,還真是很難跟那人聯繫在一起。蘊藍笑了,「也好。」她把筆放在桌上,發現自己真是有點痛恨繼續工作,「那麼,店裡的事情就交給你和小常處理。」
「好!我放老闆的假!」芊離推著蘊藍一起出休息室,眼睛裡閃爍著不可捉摸的光,「哥哥工作的地方,姐姐一定要好好看看哦!」
「走了走了。」
「再見!」用力地揮手,古芊離和平常一樣有精神。目送蘊藍離開視線,她沉默了兩秒,然後歎氣,「我好像電視裡專門搗亂的壞女人哦。
小常,「咦?
「我這陷入不幸命運的悲慘少女……」芊離用手摀住面頰,自怨自艾。
小常臉色發青,「阿離,你去招呼一下那邊的客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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蘊藍散漫步子踏過街道,仔細辨認標識。
「嗯,櫻花電子。應該就在這裡。」她稍微看了招牌,又止住步子躊躇了。現在才覺得自己莽撞,突然跑來這裡,甚至沒有告訴韓楚。
「總之,先聯繫下吧。」
然而打電話過去,得到的回音是用戶不在服務區內。蘊藍稍作沉吟,把手機在手裡輕輕嗑著,沒決定好自己該怎麼做。
「您有事嗎?」從櫻花電子裡出來的中年男人,注意到在門口徘徊的蘊藍,關切問道。
蘊藍咬了咬唇,問:「因為有事,想要找貴公司的一個員工商量。」
「您要找的是?」
「……」心裡突然有些不好的想法,出現得那麼迅疾。只要隱隱想到,幾乎就想立刻掉頭走掉,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可就算如此,逃避也沒有用吧,該是怎樣的,還是怎樣。蘊藍暗暗想過,終於果斷地抬頭,「我想找貴公司的新進員工韓楚。」
「韓楚?」中年人做出思索的樣子,眉頭突然皺了起來。
蘊藍突然很怕中年人告訴自己,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人進公司來。她退後一步,勉強笑說:「不知道也沒關係,說不定並不和您共事,所以不認識吧。」
「怎麼會?我是管人事那一塊的,公司也不大。再說了,若是那個叫韓楚的小伙子,印象深刻得很哪!」
「啊?」
中年人皺眉說:「是他女朋友嗎?勸勸他吧,年輕時候都不能吃苦,以後沒有前途。小姐別怪我說話重,我們公司是小公司,是以自己給自己打工的心態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從來不考慮養寄生蟲。」
「……」
「看著很機靈的年輕人,整天不工作,放著不理他,幾分鐘就不見人影。偶爾在,也是甩手掌櫃的樣子發愣,能把電腦上澆茶水。就算是老油條,進公司前三天也該像話點,他是進公司三天就讓人覺得,必須得讓他走人。」中年人又搖頭感歎,「挺機靈的小伙子,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工作呢?總覺得擺出那副樣子就是想讓別人炒掉自己。」
「……」
中年人注意到蘊藍的臉色,嚇了一跳,「小姐,就算生氣也好好跟男朋友談,吵是吵不出結果的。」
蘊藍不說話,對中年人深深鞠躬,轉身離開。微風拂面一片清涼,她的心卻瞬間燃起了火。終究是在騙自己,終究是在騙自己!那個混蛋現在駕摩托車已經去到離自己多遠的地方!他現在在以怎樣的速度狂奔!在怎樣地勢險峻的地方轉彎!怎樣賣弄那些除了把自己推向死亡深淵之外毫無用處的駕車技巧!
突然覺得自己是這麼恨他,恨他的欺騙和謊言。蘊藍冷笑的時候才覺得自己前段時間幸福微笑得太多了,以致在今天,回憶起自己那些愚蠢的笑,會覺得無比羞恥。蘊藍冷笑,對著前方自語:「你其實還是選擇摩托車嗎,韓楚?什麼一樣重要……你還是選擇的摩托車嗎?」大步向前走去,多半是因為太過氣憤和激動的緣故,頭都有些微微眩暈起來,隨即胸中一悶,非常不舒服,幾乎想要吐。蘊藍扶住牆,待那些不舒服的感覺平復。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哪裡還有心情去關心那些輕微的不適?這顆心都快被憤怒和恥辱、愁苦撕裂了!蘊藍一字一句地說:「韓楚!韓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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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遠處,韓楚驚跳起來,惺忪著睡眼向四周看,「怎麼了?怎麼了!」注意到周圍一片陌生景色,並沒有人在旁邊,沉默下來,又苦笑,「真是的,做夢都會夢到那傢伙嗎?」他從草地上坐起身,看到有雪白的羊衝自己過來,就舉手對它打了個招呼。羊溫馴地舔了舔他的手,舌頭濕濕的。
被風吹得徹底清醒過來,韓楚伸著懶腰,「若可能,娶個老婆養個孩子,住到這種地方來也不錯。」他站起身走到新摩托車旁,凝視它,低聲問:「但是,怎麼開口對她說,自己是如何找到這麼好的地方的呢?」
如己所願被櫻花電子開除後,用自己的積蓄又買了摩托車,每天來郊外的賽道練習。車子真的不錯,熱車時候就能看見轉數針飛得厲害,加速力驚人,像是有魔力一樣,逼著人不斷提速……最近每次行車,速度最少都在160以上。
想到以前的車禍,心不是跳得不快,那種欲罷不能對速度的迷戀,連自己都覺得有點恐懼。可是無論如何,身體在這些時間是被摩托車開發了。在注意力高度集中後躺在郊外的草地上,就是自己最近最大的享受。
「呼。」韓楚愜意地歎氣。這麼好的地方,非常好做夢呢。第一天夢見當年和眼鏡為了賺錢買ARAI的頭盔,打了許多月的工;第二天夢見兩人一路行至海邊,足足用車代步三天,只為看次日太陽從海裡升起來;第三天夢起當年對七月越野心跳的感覺;第四天夢見那次在酒吧兩人喝醉了酒……
韓楚往頭上敲了一記。自己是不是已經瘋了呢?從那天讀過眼鏡的遊記開始,就開始做各種有關摩托車和眼鏡的夢——那天夜裡,分明看到眼鏡向自己走過來,背上長著翅膀。他對自己伸出手,然後笑的時候全身發出白光,消失在炫目的光線裡。他的聲音彷彿很遠很遠。他說,我的夢想,只有你才能為我完成。我的夢想,惟有寄托給你,才能夠安心。
「你這傢伙,是不是上了天堂?可惡啊,留下我卻不能割捨你未完的夢想。」啊,就是那天起吧,自己知道,還是得去賽車。非得去不可。
每天做各種夢,都是摩托車的夢,今天終於夢到蘊藍——蘊藍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話,也許會親手掐死自己。無奈地笑笑,韓楚跨上車,預備回家。
也許我就是為速度而生的。不自覺地又快起來,韓楚心想。他沒有去「墨點雨」,直接回現在獨居的房子。因為車子太大,自己的院子放不下,還要提防被蘊藍看到,他總是把它寄放在朋友家。
推車去按朋友家門鈴,不知道為什麼半天才開門。望著朋友臉上的尷尬,韓楚問:「怎麼了?」
朋友搖頭,然後低聲說:「我沒辦法了。」
「啊?」還沒來得及細問,看見從朋友房間裡走出來俏麗而臉色蒼白的女孩。
他不自覺退後一步,不禁苦笑。終究還是要過這一關嗎?心裡很怕,但是真的被拆穿了,不知道為什麼,反而覺得如釋重負,「……蘊藍。」
蘊藍看著韓楚,緩緩走近,眼睛裡好像有火,看著他身後的車,低聲說:「韓楚,你是個男人。」
「你是個早就成年,也經歷過生死輪迴的男人。我不是沒對你說過,請你自由地實現自己的夢想。那時候是你自己背棄了摩托車,告訴我說你要選擇我。」
「……我選擇的是你。」
「那你身邊的是什麼!」蘊藍大聲叫,「你已經成功地把我逼到了忍耐的極限!知道嗎,我生平最恨的就是欺騙!」
「我從來都沒有欺騙你!」韓楚大聲說,「從選擇你的那天起,我就發誓不再違背你!然而,然而這次的比賽,已經不是我的意願,而是那麼沉重久遠的承諾和最好朋友的希望!他把自己的夢想都托付給我!你難道看不到他此刻正在身後看著我!」
蘊藍冷笑了,「那麼你就不知道我也正在看著你嗎?他是死了!我還活著啊!你要為了他而去從事危險的事情,那麼我呢?」
韓楚走上前,緊緊地抓住蘊藍的手,「你信我,這是最後一次,為眼鏡做了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我必定按你想要我走的道路行進!半年後,七月越野結束,我就永遠離開摩托車。」
蘊藍用力掙脫,「六個月?一百八十天?一百八十次可能再遇到車禍的機會?哈,滾開!」
「蘊藍!」
蘊藍用力推開韓楚,「你想告訴我說你會小心吧?你一定不會再出問題是嗎?我告訴你韓楚,過了這麼多年,經歷了這麼多事,為你哭了這麼多場。你在允諾我放棄之後再去動摩托車,已經不單是你能否平安的問題了。我若再讓,你還要進。我若今天說好啊,你去為朋友做最後的事情,你一定會在之後找到別的理由,繼續『不得不』飆車!」
「決不會了啊!」
「不會……」蘊藍重複,眸子因為憤怒而格外明亮,「會不會再飆車?會不會有危險?就都把它們先放在一邊好了——最重要的是,我若現在再退步,我所堅持了一生的信念和為人標準在哪裡?你又把我踐踏到什麼地步!事到如今,你要我怎麼退!你去賽車這件事情本身代表的意義,早已經超過了單純的喜好問題!」
韓楚心頭很亂,「半年而已。以後怎樣都好,你別這樣!」
「別這樣?」蘊藍憤怒地咆哮了,「你殺了一個人,然後答應我再殺一個就收手!你說得真真切切,我就該笑著說快點去殺,殺完了快點回來嗎?這是連念頭都不能起的事情!怎麼能再給你半年時間!你到底能不能放棄你愚蠢的念頭!」
韓楚看著突然如死敵般仇視自己的愛人,心突然很痛。他輕聲問:「我沒有為你改變嗎?我為了你而不會見眼鏡,避開他,甚至沒有見他最後一面!」心痛到幾乎不能繼續,韓楚停頓後問:「我這樣對待了少年時代重要的朋友,還要就這樣淡漠地忘記他嗎?」
蘊藍笑了,「你很內疚嗎?因為選擇我而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這是我的過錯吧。不能為他做點什麼,你要問我怎麼辦才好,那麼,我來問你,我該怎麼辦才好呢?」蘊藍撥開韓楚向外走,冷靜地問:「我和我們的孩子該怎麼辦好呢?」
那句話如晴天霹靂,打得韓楚做聲不得。她說我們的孩子……她說我們的孩子……望著蘊藍的背影,韓楚知道自己必須追過去,抱住她,親吻她,給她愛和承諾,以及明天。
然而,確實的,眼鏡怎麼辦?
眼鏡怎麼辦!
那個文秀的男子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憂鬱地看著自己說,請為我實現夢想啊!
他短短的生命消逝了,惟望自己幫助實現的夢想怎麼辦!
韓楚不能動彈,在此時,他怎麼能動?即使想說話,也發不出聲音。他看著心愛的女人消失在視野裡,心如刀割,喃喃地說:「半年,只要半年。」隨即痛苦地抱住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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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無邊的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
你不能容忍嗎?
我已經無法再容忍。
你恨他嗎?
我恨他。
還愛嗎?
愛到恨啊。
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
為了孩子。
要打掉他嗎?
我現在要保留他。
那麼你要什麼?
我要打胎藥。
……
如果半年後那個我恨的人死了,我就把孩子生下來。如果他活著,我就把孩子打掉。
我把藥給你。
蘊藍走出私人診所的門。與內裡的幽黑相反,外面亮得驚人,立刻刺傷了她的眼睛。她不堪忍耐,偏開頭去。
「姐姐,我給你買墨鏡吧。」在診所外面等待的古芊離滿臉擔憂地看著蘊藍。
「沒事。」蘊藍輕飄飄地邁下台階,那種步態讓古芊離臉上的擔憂又濃重了幾分,「姐姐每天都不吃飯,好憔悴。醫生給你開藥了嗎?大家都說她很會看病的。」
蘊藍說:「開了,謝謝你陪我來。」
古芊離歎氣,「因為如果不監視姐姐,你又會不來看病啊。」
蘊藍微笑,正因為憔悴而有了病態的美,「讓你擔心了。」
「為什麼會搞成今天這樣呢?」古芊離輕聲說,「本來,有段時間我真的以為,哥哥和摩托車的問題,憑你們自己的力量就可以解決了。」
蘊藍說:「我也……如此認為過。」也許是自己太高看自己了吧。她淡淡地笑了。不曾察覺身側古芊離的目光,打量了她的全身,在腰腹的部位停留,隨即纖細的眉微微皺了皺。
古芊離輕聲說:「再拖下去,真的沒意思了。」
「你說什麼?」
「沒有。」芊離盈盈笑著,神色與往常沒有不同,「姐姐,我最近聽人說到一個關於服裝的詞,意思不太懂呢,你可以告訴我那個詞的意思嗎?說是『爛花』(Burn-out)。」
一向什麼都知道的古芊離不明白這個詞,讓蘊藍有些吃驚,「有些全絨面織物的絨毛與底布是由不同的纖維材料織成的,比方說絨毛是有光粘膠絲,底布是滌綸綃,在它上面印了含酸成分的漿料後,印花部分的絨毛被腐蝕,露出滌綸底布,而其他未印上酸漿的絨毛仍保留完好,那種的就是爛花絨。」她頓了頓,繼續說:「對於非絨面的,也可以用化學藥劑對特定纖維腐蝕,去掉指定部位。得到的成品是半透明的樣子,相當漂亮。爛花綃是很受歡迎的織物啊——你居然不知道?」
古芊離吐吐舌頭,「就是不知道才問嘛。」
又走了幾步,古芊離踢著面前的小石頭,不經意地問:「姐姐喜歡爛花織物嗎?」
「啊,那個確實很漂亮。」
「即使它被腐蝕了,已經殘缺也沒關係?」
蘊藍笑了,「一般的織物反而沒它漂亮呢。正是因為它的殘缺,才賦予它別的材料所沒有的美感。比起不能吸引我目光的普通織物,我當然選擇爛花綃。我要的是合我心意的衣服,不是要它材料的完整,說起來。寧可它有這種我會覺得美好的缺陷。」
「是嗎?」古芊離說,眼睛還是盯著腳下被踢來踢去的小石頭,然後她說:「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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