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被他這麼一喳呼開來,人們開始往這方向聚集。
眼見大勢不妙,林家少爺本來拔腿就要跑,不料自己卻被這小傢伙一把抓住腳,動彈不得,讓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這位少爺剛才說要帶我回府服侍他,可是現在又反悔了。」
林少爺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只是看她撿地上東西吃,問她幾句,什麼也沒說……」
「你剛才明明問我要不要跟著你、伺候你,只要我服侍得你滿意,你會給我吃好穿好用好的!怎麼又說話不算話了?」聽見他的推托,童允綠氣憤地指控著。
好不容易盼到有人願意看在她是女的份上,要收留她、餵她、養她,結果怎麼會這樣?
「那是……那是……」林少爺瞪著眼睛,結結巴巴說不出個理由。
此時眾人眼睛都懷疑的瞇著他,怎麼會對這樣的孩子下手?況且,這孩子性別也很模糊啊!
「可是剛才他一聽到我是女生,就說他不要帶我回去了,少爺要的……其實是男孩……」童允綠又投下一枚火藥,頓時大家議論紛紛了起來。
「造孽啊……」
「喂,妳、妳不要胡說!」林少爺氣得臉紅脖子粗,要是他的癖好被掀了開來,將來他在西京還有立足之地嗎?但是不管他怎麼解釋,竊竊私語的聲浪還是絡繹不絕,指指點點的眾人臉上有著鄙夷的目光。
「我不是……我沒有……我是冤枉的……我……」林少爺百口莫辯,又氣又急。
「對不起,讓一讓。」胡松揚聲說道。
「不好意思,大嬸,請問一下這發生什麼事?」小寺微笑有禮的模樣,立刻就換來身邊兩個婦女熱情的回應。
「那個是林家獨生子,有斷袖之癖呢!」
「剛才那孩子就哭鬧著要大家幫她評評理……」
龍羿天身形偉岸,讓他很輕易就看到主角人物。
紅著臉、滿臉羞憤的男子,應該就是林少爺,一旁靜靜垂淚的孩子,還深怕跑人似的死拉著他褲角不放。龍羿天聽著鄉親們滔滔不絕地控訴著林少爺無恥薄倖的行止,同時打量著引起眾人同情的孩子。
那孩子甚是瘦弱,渾身髒污,但是小巧的臉上有雙靈活的大眼,僅管自己無依無靠,卻不願任人糟蹋,更不願意忍氣吞聲,他倒是有點欽佩起她的機伶。
聽完了事情始末,胡松這才發現主角竟然是有過一面之緣的瘦弱小子,原來她是個女娃兒!不由驚呼:「娃兒,怎麼是妳?」如此戲劇性的發展,讓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中央。
童允綠一看到胡松,就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爺,你們京城裡的人,怎麼專愛騙人啊?說是……有東西給我吃……後來又反悔了……嗚……人家只是想吃東西嘛……」童允綠邊哭邊打嗝。
胡松此時的臉就一如林少爺一般轉紅,他明白這孩子為什麼會哭了,一定是連著兩天都失望過大……
「這跟胡爺什麼關係?」小寺好奇的睜大眼睛。
龍羿天疑惑地看著自己手下大將,不解胡松怎會涉入。
「總之妳快放開我。」林少爺眼見有人來解救他,趕忙就想離開現場。
「不放,你明明說要我跟著你,你會給我東西吃的。」
童允綠自從昨天在酒樓吃過那一頓好料,知道食物原來該是怎麼好吃,就覺得自己已經沒辦法再去吃那種又冷又難吃又混合各種味道的餿飯了。
她好想天天吃熱的食物喔!所以她絕對不能放掉這一線生機,否則餓到晚上,她一定又受不了的去吃餿飯。
她當然知道林少爺想的是什麼,不就是要她當個娼妓嘛?這一路上,童允綠看多了身邊一同流浪的女子,被男人看上,帶去作娼妓的例子,要不是她發育不良,她也想要跟那些女子一樣。
在童允綠小小的腦袋中,不覺得娼妓是什麼不好的事。戰亂中,女人要比男人容易保命,就是因為女人還可以靠著肉體換得溫飽,但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可以用身體換得溫飽的不單只有女人而已。
在童允綠胡思亂想的同時,胡松則是滿臉愧疚的想著解決之道,終於他開口:「娃兒,妳還是跟我走吧!」
童允綠吸著鼻涕,「可以嗎?不是有個姥妖怪……」
「跟我走就是。」胡松尷尬的拉起她,轉個身面容一整,殺氣騰騰的眼光直瞪向林少爺,「你,少在西京作亂,拐騙小孩,如果讓我發現,一定報官處理。」
一脫離童允綠的魔手,林少爺只想著要躲開群眾的目光,嘴裡喃喃地說了些類似道謝的話語,鼠竄地逃開,連放狠話都不敢。
「解散吧!還看什麼?」胡松大嗓門一吆喝,人群也快速的散去。
當他看到將軍饒富興味的表情,胡松連忙向龍羿天報告昨天他們試圖為這孩子在府裡安插工作,以圖安飽,卻被鳳圖阻擋一事。
「原來……那你打算拿她怎麼辦?」小寺問著。
「我看……先拿我自個兒的糧餉養一陣子,等她大些找個人把她嫁了吧!」胡松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當自己真跟這娃兒有緣吧!
「就讓她到府裡幫忙吧,鳳姥有什麼意見,讓她來跟我說。」
「謝謝將軍!」胡松大大鬆了一口氣,將軍一言九鼎,他就不信鳳姥還敢拿著雞毛當令箭。
◎◎◎
巡完各個城門,已近向晚。龍羿天挺訝異這孩子可以毫不吵鬧地跟完全程,這與他印象中的女孩不同,女孩不都是愛哭、愛吵鬧?
就在他們一行人安靜緩步回家的路上,忽然,「咕嚕!」一聲讓大家停下腳步。
「咕嚕、咕嚕!」又是一串肌餓的腹鳴,既響又亮。
童允綠看著自己的肚皮,「是我。」她趕緊承認,看他們驚愕的模樣,八成沒餓過肚子。
「人肚子餓,就會發出這種聲音,沒事的。」她還可以苦中作樂的安慰他們。
「妳常餓肚子?」龍羿天意外的感到有點心疼,這女孩有沒有十歲?
「是啊!習慣了,大家別光看著我,好像我得什麼怪病似的。」童允綠不好意思的揮了揮手。
「妳打哪來?」龍羿天又問。
童允綠有點戒心的看著他,今天跟著他巡了一整天,再怎麼無知也曉得下令鎖城的人是他這個大將軍。看到每個守門的大哥們看到他必恭必敬的模樣,還有眼光當中藏不住的崇拜,跟當初鄙視她的那個嘴臉簡直是判若兩人。
她可是在城外想盡辦法混入商旅當中,才進到城裡呢!
小寺看出她的不安,連忙打圓場,「沒關係的,將軍只是關心。」
「我……來自南方,銅鎮。」童允綠這才道出自己出生地,不過她十二歲就離家流浪,現在也三個年頭過去了。
龍羿天不語,銅鎮那一區很貧脊,南方的叛軍不多,可泰半是地頭蛇打著叛軍名義,行壓搾百姓之實,所以他也可以想像普通百姓會有多苦。
想必她也是跟在商旅之中混進城來,西京鎖城已經有半年之久,皇帝腳下又沒有戰亂,不少人都想進城避戰禍,這半年唯一可以進出的,只有商旅與軍隊。
一想到四處爭戰,龍羿天就滿心煩憂,他就算再擅戰,也不會希望百姓與軍隊互相殘殺……
眼看將軍思緒轉移,童允綠才鬆了一口氣,一天的相處下來,她已經可以精準的明白將軍的情緒,她從來沒有用過這麼多精神去注意一個人,但是將軍存在感實在太強烈了,讓她在街頭討生活的人不自主的感到壓迫。
希望他不要懷疑她是流民的身份,再度將她逐出城去,如果離開這兒她就得回去過啃樹皮、扒菜根的日子,她真的好怕沒東西吃喔。
到了將軍府,龍羿天要林安跟他們在議事廳碰頭,並下令不准鳳圖的打擾。
林安聽聞童允綠被帶了回來,訝異之餘,也深覺這娃兒與將軍府有緣。
「去請軍師杜煞入府。」龍羿天也傳喚軍師,杜煞最近住在他的風流窩,西京最有名的妓院,蘭芳樓。
「把這孩子放到後欄院去,那裡應該沒有什麼麻煩。」後欄院,就是將軍府最清冷的地方,遠離主屋、各院落,在僕傭居住地方的後頭。
龍羿天相信,就算鳳圖再閒,也不會特地跑到那地方去找麻煩,後欄院裡住的都是些無家可歸的老僕傭,過著退休的生活,種種菜、養養雞。
林安等人聞言不由得點頭,沒錯,那裡的確是個好地方,連他們都常會忽略後欄院,更別說是專心於名利權力的鳳圖那幫人。
「小寺,帶她過去,找個人幫她安排一下。」遣走兩個孩子,龍羿天放鬆的靠坐在椅子上,望著林安與胡松,「我說,咱們兄弟什麼時候開始這麼見外了?」
林安與胡松兩兩相望,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難道我當了將軍,就不再是你們的兄弟?」
「當然不是。」胡松反射的回答。
「此話怎講?」林安也有點被污辱的感覺,他們可是肝膽相照的一家人,從被比自己的更年輕的龍羿天從刀口下救了回來,他心裡就這樣認定。
「那為什麼府裡發生這種事情,我卻是最後一個知道?」雖然明白他們體恤自己的用心,龍羿天還是很不能諒解自己。這些跟了他十幾年的兄弟,是最瞭解他性格的人,知道他生性愛好自由,向來討厭那些繁文縟節。
他應該要多跟他們溝通,不是一昧的把將軍府這個沉重的包袱丟給他們,就自以為沒事。當初皇上恩賜這座府邸時,一幫凱旋歸來的兄弟沒有半個人笑得出來,軍師杜煞還怕他當場拒絕,場面一度尷尬。
想必他那時候的表情讓這些縱橫沙場的弟兄們留下深刻的印象,難怪這將軍府住了三年都「彷彿」風平浪靜。
「本來以為我可以處理的。」林安愧疚的表態。
「不想跟個娘兒們計較。」胡松聳了聳肩。
「鳳姥的事是我連累大家,自然我應該要處理。」龍羿天歎了口氣,「只是總是念那一份養育舊情,很難像處理公務那樣公正。」他真的懷念以前住破屋,弟兄們喝點小酒言歡的輕鬆愜意。
「我們也是念在她是將軍的奶娘,才百般容忍。」林安也同樣無奈。
「還有,她很能牽拖,什麼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胡松補充說明。
這麼一溝通,龍羿天忽然又覺得情況有點可笑,怎麼他感覺鳳姥帶給他們一些生活樂趣?「那我該拿家法辦她?」那種開玩笑的心情一來,龍羿天就忍不住了。
聽到龍羿天煞有其事的問題,林安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很正經嚴肅,難道是開玩笑?
將軍自從被南北亂事之後就不像以前常會跟他們開玩笑了,他都快忘記龍羿天以前會玩會笑的模樣。
可胡松卻沒有察言觀色的耐心,「這……揍一名老婦嗎?」他很認真想了一下,覺得下不了手。
「這也不行,那我還能拿她怎麼辦?報官?她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龍羿天開始自問自答。
「沒那麼嚴重,況且將軍你就是官啊!」胡松笑了出,頓時,他發現將軍是在開玩笑。
「其實跟我的職務沒多大衝突,只是林安累了點。」胡松終於客觀的發言。
「等會杜煞來,要他想個法子好了。」龍羿天也覺得此議題不好處理,如果他去出面指責鳳姥,那只會讓他們雙方爭執浮上檯面。
要他真把鳳姥攆出去,好像她又沒做什麼滔天大罪,於心不忍。
「將軍,杜軍師到。」門口通報的聲音,好像說救星來了。
「讓他進來。」
「將軍,是不是聖旨下來了?」杜煞行色匆匆,「我剛才打聽到伏遠將軍提議先攻南方亂黨,再戰北方聯軍。」這消息,讓原本輕鬆討論的三人立刻嚴肅了起來,大家都把家裡的事情先拋腦後,國家大事比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