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千霧。」原本只有商懷缺和應徵者存在的會議室,在他的暴吼之後,不到三秒鐘,立刻有一個文質彬彬的人從容地進來。
「總裁,有事嗎?」他問得不疾不徐,因為當他讓應徵者進會議室前早有心理準備。
「她是女人!」商懷缺彷彿在指責他犯下什麼滔天大罪般,不敢置信合作團隊中竟然有人漠視他的原則。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衣千霧的態度堅定得沒人敢懷疑他早已知情。
「知道了該如何做?」環起手臂,商懷缺意有所指地看著死黨兼夥伴。
「小姐,抱歉,因為作業上的疏失,本公司不能錄用你。」衣千霧用著他好聽的嗓音說;只要是女人,恐怕沒有一個不被他的嗓音收買。
「請再說一次。」站在商懷缺面前的女人終於抬起頭來,一頭俏麗的短髮,加上淡淡的粉妝,還有一襲剪裁俐落的套裝,讓人很難不相信她的專業能力,因為她的自信已為她增添說服力。
「你的錄取資格被取消,快滾。」商懷缺對女人一向沒好感,這下趕人的言詞也好聽不到哪裡去。
「我為了應徵你們公司的工作,推掉另一個大公司廣告執行助理的聘請,而你們竟然無緣無故取消我的資格,堂堂的商氏廣告公司做事真草率。」君似藍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我不管之前是誰面試你,從此刻起,他已經被裁員,而你,也快離開商氏。」商懷缺不屑地盯著她,像在看害蟲般。
君似藍非常不滿,沒想到在女權高張的今日還有這種迂腐的觀念,要不是今天親眼見識到,她還不相信,外頭在為男女平等抗爭,而這裡竟像極權的統治時期,否決她的理由只因她、是、女、人!
「我不走。」簡潔的回答,君似藍完全不把眼前屁股翹得半天高的男人放在眼裡。
不管他的身份是啥,身為女性,她要為自己爭取權利;但這不只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其他的女性爭取工作權。
「你再不離開我就請警衛來趕人。」說著,商懷缺就要按下桌上電話的按鈕。
「堂堂的商氏廣告不但將公司的業務當作兒戲,還言而無信。」
君似藍為什麼敢這麼說?因為她可是經過口試、筆試、臨場測試好,不容易才闖到最後一關,現下竟然連個測試都沒有就要直接刷下她,這教她怎麼心服口服。
「你說什麼!」商懷缺氣得大拍桌子,因為還沒人敢跟他說話如此不敬。
「希望你的耳朵沒有聾掉,我說的是國語,除非你是外地來的。」雖然商懷缺現在的模樣像是想殺了她藉以洩恨,但君似藍絲毫沒有被他所嚇到。
「衣千霧,這個錯誤你怎麼負責?」商懷缺是很想親自將這個不把他放在眼裡的女人踢出會議室,不過有屬下代勞就不須他費力。
「屬下願意辭職謝罪。」衣千霧恭敬地說,畢竟這次犯的錯是他不察所造成,不過在君似藍進會議室前,他已下令徹辦面試她的主考官;誰知主考官竟說,不管什麼測試,君似藍都穿著厚厚的衣服,再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根本沒人看得出來她是女的。
聞言,衣千霧看著公司應徵員工的表格,發現上頭竟然沒有性別欄;唉,難怪會有今天的局面,他只好下台以示負責了。
「衣千霧!」商懷缺的語氣比剛才更懾人幾分,因為他沒想到夥伴竟會給他這樣的回答;為了一個女人犧牲一個好合夥人,這損失實在太大。
「都是屬下的錯,請總裁責罰。」衣千霧不改其衷。
商氏廣告自商懷缺接任以來,公司上下全是男性職員,女性職員皆領了優渥的遣散費被掃地出門,七年來還不曾破過例,沒想到這次就栽在君似藍的手上。
原來下屬把她的名字寫成君「是男」,難怪她可以一路過關斬將站在商懷缺面前,要是早點讓他發現,他絕對不可能讓她出現在好友面前,可惜他還是遲了一步。
「很好,你們全反了是不是,為了她,你竟然要辭職。」商懷缺現在的炮火不對著君似藍,而是猛轟窩裡反的好友。
「商總裁,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你說我不符合資格,請說出理由,不要牽累他人。」君似藍不解為什麼她來應徵一項工作竟會鬧得商氏第二個台柱因為她要辭職;要不是她的心情沉重,她可能會大笑三聲。
「我說了,因為你是女人。」商懷缺一字、一字地說,彷彿這樣君似藍就會乖乖出去。
「我不接受這個理由,創意總監需要的是點子而不是性別歧視,你是怕會輸給我嗎?」君似藍大膽地挑戰商懷缺,雖然知道商氏廣告近幾年來獲得的大獎幾乎都是商懷缺創新的點子,不過要她這樣吃敗仗那是不可能的;藝術創作這種東西令她的視野變得開闊,所以商懷缺的龜毛並不足以令她畏懼。
「我會輸給你?這種大話你也說得出口,要不是我的部屬犯錯,我連看也不會看你一眼。」這女人有沒有搞錯,他會怕她?
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廣告天才商懷缺,這一番話她竟說得出口。
「你的行徑就像剛上幼稚園的小孩子。」君似藍毫不客氣地批評他的行為。
「你——很好,衣千霧,把門外那座石雕搬進來。」氣到最高點的商懷缺叫衣千霧去把那座二十公斤重的石雕搬進來,當是懲罰他。
衣千霧連遲疑也沒有,立刻走到門外,徒手把一座黑不拉嘰的石雕搬進來。「再拿兩塊畫板還有炭筆擺在石雕兩旁。「商懷缺又下第二道指令。
這道指令倒讓衣千霧揚起眉毛,因為他沒想到總裁會再度拿起畫筆,而且是被眼前這個出社會不到兩年的小丫頭激的。
畫板和炭筆很快被準備好。
「只要你畫得比我快,我就錄取你;當然,一塌糊塗的畫我是不會接受。」坐在椅子上、拿起炭筆,商懷缺震了一下,因為畫畫曾是他的最愛;不過他現在已被氣到過度激動,所有感動的思緒全都消逝。
「主題是什麼?」君似藍在他的對面坐定,不相信商懷缺會和她比素描。
「女人,畫出這座石雕讓你感受到的摸樣;這座石雕才剛運到公司,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所以比賽很公平,只要你畫得比我快、比我好,我就錄取你。」不過這是不可能的。
素有畫神之稱的商懷缺光靠一片葉子都能畫出栩栩如生的維娜斯女神,何況是一塊石頭。
君似藍沒有反對,廣告這行業比的就是創意,誰的創意最新、最勁爆,誰就是下一屆廣告大獎的得主,因此商懷缺的要求很正常。
炭筆塗在畫板上的聲音沙沙作響,衣千霧好心替君似藍哀悼,心想就算君似藍再怎麼厲害還是不可能贏過他的好友,但她有膽量接受挑戰就值得嘉獎;很多人光看到商懷缺的氣勢就已認輸一半,而她是少數能沉穩地拿起畫筆認真作畫的人。
商懷缺作畫的速度奇快,不到十分鐘他已經構好草圖,且在快速揮筆之下,一張沉靜美麗的美人圖漸漸浮現。
衣千霧看著畫板上逐漸成形的美女圖不禁為君似藍歎氣,只希望她不要輸得太慘。
半小時後,經過最後的修飾,商懷缺畫出一幅令人看了不禁會動心的畫像;畫中少女娉婷的身材和憂鬱的臉龐讓人忍不住想把她擁在懷裡呵護。
「好了。」放下畫筆,商懷缺的鷹眼看向對面的女子。
這下她還不認輸!
「我也好了。」君似藍在商懷缺出聲的同時放下畫筆,毫不畏懼地迎視他的目光。
「哼,門在那裡,我勸你早點離開,以免丟臉。」商懷缺不可一世地說。
「別這麼快就下定論,說不定離開的人是你。」
「拿過來。」商懷缺命令著衣千霧。
衣千霧依言來到君似藍的畫作前,定眼一看,竟然呆住了。
「衣千霧。」等得不耐煩的商懷缺大聲叫他,氣他拿幅畫竟然拖拖拉拉。
衣千霧大夢乍醒,忙拿起她的畫作和商懷缺的畫放在一起。
商懷缺起身來到桌子前,打算好好嘲笑她一番,沒想到一看到她的畫時,難聽的話哽在喉嚨硬是說不出口。
君似藍的畫像是一個豪邁奔放、絕頂艷麗的少女。她雖只畫了面容,但不需要更多的肢體語言,畫中女子的眼神就已傳達出對任何事皆積極參與,彷彿沒有困難能打倒她,而大家也可從她眼裡看到希望的熱情。
反觀商懷缺,他畫的是富有憂鬱氣息的女子,彷彿一生只是在等待,靜靜地沒有怨言,強烈散發出令人憐惜之感。
這兩幅畫真的不相上下。
衣千霧來回欣賞著,就像在看兩個世界的人,一個令人想與之共同翱翔在青天,一個卻是令人心折得想捧在手心裡疼惜;說實在,都畫得太棒了。
君似藍被商懷缺的畫像所震懾,眼淚立刻在眼眶中打轉,好想安慰畫中的女子,因為畫中的女子是如此哀傷、如此憂愁;她還沒有看過如此傳神的畫,而且是對著石頭畫出來。
「你輸了。」商懷缺很勉強才說出這三個字,但心裡卻不斷地推翻這個結論。
「你瞎了眼嗎,我哪裡輸你?」君似藍打死不承認自己的畫輸給他,縱然她的技術沒有像他那麼純熟。
衣千霧也訝然地盯著好友,不懂如此不符合心意的話他怎麼說得出來。
「你畫得比我慢。」沒有批評畫,商懷缺指的是她的速度。
「你開口的同時我也放下畫筆,只是看在你是總裁的面子上才讓你先發聲。」君似藍才不願為這種可笑的理由吃悶虧。
「總裁,不如我請整層樓的人來評論。」衣千霧基於惜才的心理有此提議,畢竟讓君似藍離開實在是不智之舉。
「閉嘴。」商懷缺沒了耐性。
衣千霧不解他是怎麼了,竟然失去專業的判斷眼光,因為是廣告人都知道,以君似藍的資質不要說是擔任廣告總監,要席捲整個廣告界都不成問題;所以不管以任何角度作考量,他們都不可放過她這個人才。
「難道你輸不起?」君似藍特意這麼說,知道很多大牌廣告人都低不下頭。
「我輸不起?君似藍,你不要後悔。」商懷缺瞇起眼,認為這小妮子真的很欠揍,可能還沒嘗過失敗的滋味。
「本姑娘敢這麼說就不會後悔。」君似藍仰起頭,迎上他挑釁的目光。
戰火就在衣千霧面前點燃,兩人誰也不讓誰,害得衣千霧差點要拿水來滅;他終於體悟到為了留下一個人才,有可能是要以永無寧日作為代價。
唉——衣千霧在心裡歎了好長、好長的一口氣,而戰火方興的兩人興致卻好得很,因此受苦的人恐怕不只有他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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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君似藍進入商氏廣告公司後,整間公司的員工就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只因君似藍和商懷缺的想法與作風完全兩極,君似藍徹底挑戰商懷缺的權威,使得兩人從最初的點子構成、打樣、草圖,甚至最後到執行人選的抉擇都吵得不可開交。
原本在員工們眼裡只是嚴謹了些的商懷缺,這下搖身一變成為在火爐中跳腳的獅子,一天吼個兩三次是很正常;員工都把它當成提神的絕佳妙方,沒有聽到還會昏昏欲睡呢。
「君似藍!」試片棚的另一端傳來一道石破天驚的吼叫聲,使得員工們的精神皆為之一振;忙碌了一整天,商懷缺還中氣十足,真是太有活力。
正在為人鏡的廣告新秀打造出狂野氣息的她,不忘回應一下高高在上的老闆,縱然她實在不願意看到他。
「總裁,有事嗎?」君似藍將耀眼的金絲帶纏在模特兒的額際,搭配著模特兒一身的黑絲絨,使模特兒看起來相當搶眼;除此之外,燈光打在廣告商品強調的口紅新色上,不但使模待兒更加閃閃動人,還於神秘中透出高貴的氣息。
君似藍相信如果這支廣告片順利推出,一定能在市場上刮起一陣旋風。
「我教你以櫻杏紅的顏色為主打色,你卻給我挑了炫藍金,我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商懷缺把手上的文件丟到君似藍的休息椅上。
她真的夠大牌,不將他的話聽在耳裡就算了,竟還將被他打回票的提案往上送,到底誰才是這家公司的老大?她這不是存心挑釁是什麼?
「片子還沒試定就多準備一支,也許能讓我拍出最有吸引力的廣告。」君似藍頭也不回地說。
她不是刻意違逆他的話,但既然她是創意總監,總不會連決定樣版的權利都沒有,甚至還要看他的臉色吧?不過商懷缺也太愛找麻煩了,根本是雞蛋裡挑骨頭。
「我就是市場上的口碑,照我的話做,把顏色換掉,還有模特兒的造型。」看著君似藍依然故我,一把熊熊的怒火突地由他的心口竄燃而上。
「你就等著看毛片,我保證一定讓你滿意。」撥順模特兒的頭髮,君似藍一個手勢,排練許久的工作人員馬上應和,極有默契地表演出最好的一面,使整個流程進行得非常順暢,簡直是一氣呵成。
「對,就是這樣,你的下巴再抬高五度;好,維持這個姿勢。」
君似藍滿場跑,盯著每一個容易被忽略的細節,生怕一個差錯便會讓整支廣告片有瑕疵。
照道理說,員工如此賣力身為老闆的商懷缺應該感到很慶幸,但他就是看君似藍不顧眼。
還沒被漠視過的他立刻做出一件他從沒做過的事。
「卡!」君似藍太目中無人,他站在這裡她至少也要來向他報備一下,而不是我行我素地進行拍攝工作。
君似藍被驟然停止的燈光和女郎定格的動作給喚回魂,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繼續啊。」唉,差點就要完成了。
沒人敢照著她的話做,納悶她難道沒看見老闆已經快噴火嗎?
看到大家的目光全望向她的背後,君似藍這才發現商懷缺還站在那裡。
「總裁,你怎麼還沒離開,有事嗎?」君似藍皺皺眉,不解他又有什麼問題。
「我剛才講的話你都沒聽進去!」商懷缺簡直快仰天咆哮;一見到她,他就放鬆不下來,血壓還有節節升高的趨勢。「抱歉。」聳聳肩,剛才她顧著安排一切,所以只是順口回應他的話。
現在她不僅忘記自己說過什麼,而且還不解總裁為何又一臉抽搐,是昨晚沒睡好嗎?「把顏色換掉。」商懷缺深吸一口氣,打算再給她一次機會。「這個顏色不好嗎?現在的年輕人很愛耍酷,炫藍金是最適合的顏色。」君似藍不懂他在嫌棄什麼,還是他很少出去見世面,連現在流行什麼也不知道。
「我要求的質感是高格調,主打的族群不是年少愛玩的年輕人,而是雍容華貴的太太、小姐。」
「現在的年輕人消費能力很高,只要確定他們的喜好,我們的市場行銷一定會成功。」研究過以往推出的廣告全是針對二十五歲以上的女性,所以她這次才會降低客戶的年齡層,為的就是擴大市場佔有率。
「我不用你來教我做事,現在把顏色換掉。」他拍攝的廣告有一定的知名度,絕對不可以忽略品質。「我會補拍一支片子給你,如果你真的不喜歡這支片子我再換掉。」君似藍苦惱地說,不明白他怎麼這麼冥頑不靈,她都解釋了老半天,他還是固執己見。
「不需要浪費資源。」
「現在都拍完一半,不繼續下去才是浪費資源。」君似藍也上火了。
奇怪,他為何偏要處處與她作對?多讓她拍一支毛片又不會少他幾塊肉。
「所有的損失你負責嗎?」商懷缺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動,氣惱這個女人怎麼這麼番,講都講不聽。
「我早就和工作人員商量好了,不會損失你一毛錢的。」啐,吝嗇鬼,這樣還想拍好廣告。
「君似藍,你存心不聽我的話是嗎?」商懷缺已經非常確定她與他扛上了。
「總裁,拜託你,你的辦公室不在這裡,請離開,稍候我會把片子送給你審核,到時你不滿意再刪就可以,請不要打擾我們工作。」
她的意思是嫌他礙眼?好,很好,反正最後的生殺大權在他手上,他一定要讓她死得淒淒慘慘。
商懷缺氣得拂袖而去,他不會讓她得意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