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二、二、三、停,轉圈,再來一次。好,很好。」一棟老舊的大廈二樓,傳出清脆的數拍子聲音。
「中愷,你確定是在這裡?」
「應該沒錯。你聽!」
於中愷帶著即將結婚的女友殷心筠,並且拿著徵信社交給他的地址,一路從台北找來。
「一、二、三、四,二、二、三、停,轉圈。」
殷心筠興奮地喊:「是練舞的聲音!」
「徵信社給的資料說,她目前在教小孩子跳舞。我想應該就是這裡了。」他指著對面傳出聲音的二樓。
湯琪瑤認真指導著小孩子跳舞,私毫沒有察覺門口站了兩個人,正以興奮的眼神盯著她,直到上課中的小孩突然停下動作。
「老師!老師!」
她順著一群小孩所指的方向望去,吃驚地鬆了手,毛巾掉落在地。
怎麼會……
湯琪瑤倒了兩杯水遞給他們。「說真的,我沒想過會再遇見你們,請原諒我剛剛見到你們時的驚訝。」
於中愷大大歎了口氣,「我們可找了你好久。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發生意外,直到半年多後,想再次邀請紐約舞蹈團來台表演,才知道你早離開了。為什麼當時不通知我們一聲呢?」
她搖搖頭,「不礙事的,也沒什麼好通知的,何況心筠當時還在住院,我不想讓你們多費心。」
「那為什麼要離開舞蹈團?我以為是你的腳受了傷不能再跳了。」於中愷問。
她淡淡地笑笑,「我累了,不想再跳了,如此而已。」
「太可惜了!」於中愷似乎不太相信,「團長還一直向我誇讚你,說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雖然起步晚,但是很努力。Tiffany,就算你要退出,可以到藝術學校去教書,不至於到這偏僻的地方來。」
「我喜歡這裡。」
「我還是不明白。」
「別提這個了,你們找我做什麼?」她故意移轉話題。
殷心筠甜蜜地笑著,「請你去參加我們的婚禮。」
湯琪瑤鬆了日氣,還好,找她的理由不是她害怕的那個。
「恭喜你們了。」
「你能來嗎?下個星期天。」殷心筠追問。
「我不確定。這裡的課沒人接替,而我——」
「你的口氣和我哥一樣。」殷心筠嘟著嘴,「好像我嫁給中愷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哥說他很忙沒空回台灣,連Tiffany你也不願意來。唉,算了,中愷,我們還是不要結婚好了。」
「哈?!不行,我可是費盡心力才說服你點頭的。」
瞧於中愷一副深怕殷心筠跑掉的模樣,看來這一次他是認真的,湯琪瑤還真有點羨慕。
但她對於殷心筠所提到有關殷之澈的事比較有興趣,她很想知道後來他有沒有結婚,但礙於自尊,還是沒有問出口,只是閒話家常般地問道:「你哥人不在台灣?」
「是呀。」殷心筠並沒有察覺湯琪瑤的複雜表情,自顧自地繼續說:「兩年前帶著那個女人,一聲不響就去了美國,原來是公司的合夥人背叛了他,將股權轉賣出去,這也是我們後來才知道的事。我哥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常把自己的事隱藏在心裡,誰也不說。這一次我要結婚了,他竟然說沒時間回來,表面上說公事忙,見鬼,我才不信呢!」
於中愷拉了拉殷心筠的袖子制止她繼續說下去。「別管其他事了,我和心筠只希望你能來參加婚禮。說真的,如果你不來,我們的婚禮將永遠延期,直到你願意參加的那一天。」
殷心筠在一旁附和,「是呀,我們永遠等你。」
「你們……」
這下子湯琪瑤拒絕的話根本說不出口,既然殷之澈不會參加,她似乎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
很久沒再見過熱鬧的場面了。
湯琪瑤面對一屋子的賓客,心裡思索著,上回參加婚禮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不記得,恐怕是很久很久。
以前,她也曾渴望能擁有一個這樣的婚禮,但現在的她卻心如止水,這兩年來單純的教舞生活已經讓她很滿足,再說,她不再是孤獨無依的。一想到這裡,湯琪瑤不自覺地露出淺淺一抹笑意。
於中愷和殷心筠的婚禮在教堂舉行,雙方的家屬幾乎都到場了,湯琪瑤還認得中愷的父母,十幾年過去了,他們也變老了。還有心筠的哥哥們,她得承認,不單單心筠是美人胚子,她的其他哥哥也毫不遜色,一個個都比大哥殷之澈來得帥氣。
她甚至還以為,或許殷之澈是深怕被弟弟們比下去,或是幸福美滿的婚姻讓他捨不得離開。
湯琪瑤一直躲在最角落,欣賞著這一對才子佳人。
四周佈滿了鮮花和五顏六色的氣球
她剛好站在一個由鮮花和氣球點綴成心形圖案的裝飾品旁邊,望著繽紛的氣球,思緒卻飛到遠遠的地方。有些感慨與憂傷,湯琪瑤偷偷地溜出會場,她已簽了字,應該算出席了,這個時候提前走,應該不算違背對中愷和心筠的承諾。
誰知道她低著頭準備跨出會場外,卻撞上正準備進來的人。
「對不起。」
對方彬彬有禮地扶住她,當湯琪瑤抬起頭準備道謝,兩眼目光一與他對視,話竟卡在喉中,震驚得發不出聲音。
「你……」
他變了!不再是她記憶中那個容貌平凡的書獃子,或者是他根本從來就不是那樣,她無從得知,只知道現在站在眼前風度翩翩、容光煥發、器宇非凡的男子確實是殷之澈。
「你……」
感到吃驚的不僅她一人,殷之澈也很意外。
「你不是在美國不能來參加?」
「你竟然在台灣?」
湯琪瑤沒料到會遇見他,她這輩子從來都沒想過會再次和他相見,太過於震驚以至於令她無法面對。
沒辦法思考,更不知道要對他說什麼,內心一股害怕的感覺驅使著她離開。
「對不起,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她丟下一句掉頭就走。
殷之澈卻趕了上來。「我送你,我有話要對你說。」
「不必了,這裡的交通很方便。」她一邊拒絕,一邊加快腳步,根本不想知道他想對她說什麼。
他仍然緊緊跟隨。「等等……我送你。」
「我說過,不必了!」
「為什麼要拒人於千里之外?我真的有好多話要對你說,你不知道,這幾年——」
「別再說了!」湯琪瑤摀住耳朵。「為什麼要強人所難?請讓我安安靜靜地回家。」
殷之澈拿她沒轍,她一向如此,固執、倔強,難搞定。但他不想放棄,他在美國找了她近兩年,卻沒想到她竟然在台灣。
「為什麼離開紐約?為什麼你留在台灣?為什麼你——」
「夠了!我為什麼要回答你的問題?你是誰?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我——」
她再次打斷他的話,「對不起,請你讓開。」
一輛公車剛好在附近停了下來,湯琪瑤想也不想地推開殷之澈,跳上公車。
「等等……我的話還沒說完……」
他根本來不及阻止,車門已經關上。
為什麼她如此慌張地要離開?
為什麼她會留在台灣?
難怪他在美國根本找不到她,殷之澈坐在公車站旁的長椅上,不禁苦笑。
***
當晚,婚宴結束後,殷之澈衝進於中愷和殷心筠的新房子。站在客廳裡的於中愷連禮服都還沒有脫掉。
他一把抓起於中愷的衣領,「我要Tiffany的地址。」
「喂喂,別這麼緊張。」
「我馬上就要,我和她之間還有些事沒有解決。」
於中愷露出不信任的眼神,「我不以為她見到你會感到高興。據我所知,她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所以放棄了所有。你知道她這兩年所過的生活嗎?」
殷之澈挑動著眉,「難道你知道?」
「我可是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請徵信社找到她的。」
他開始沒有耐性,為了找湯琪瑤,他也花了一年多的時間,現在明明就在眼前,他馬上就可以再見到她,卻偏偏遇到阻礙。
「你到底要不要說?」
「你先告訴我,你找到她之後要做什麼?你告訴我,我再告訴你她的地址。」
「你這個傢伙!」殷之澈瞪著他,咬牙切齒,「我沒有必要告訴你我想做什麼,你根本沒有資格。」
「為什麼你總要把所有的事藏在心裡?如果你早讓我們知道你對她的感情,當初不論用什麼樣的方法,也會將她留下來,根本不會讓她有機會從醫院離開。」
「什麼醫院?」殷之澈皺了下眉頭。
於中愷大大歎了口氣,「你當真什麼都不知道?我還以為你有多愛她呢,算了,我還是不要讓你知道得好。」
殷之澈抓住於中愷的手臂。「你自以為知道什麼?你知道我因為一念之差錯過了她,心裡有多後悔?你知道我這兩年來從未放棄尋找她的念頭,跑遍了整個美國的舞蹈團?你知道我付出的代價有多大嗎?現在你竟敢質問我到底愛不愛她!你說不說?!」
「說……我說……」
於中愷快被殷之澈指得無法呼吸,他放手後於中愷接連咳了好幾聲才恢復過來,看來殷之澈是認真的。
於中愷打開書櫃抽屜,拿出一個信封袋。
「裡面有你要的答案。」
殷之澈準備接過時,於中愷又說了:「請你尊重她的決定,如果她不願意接受你——」
殷之澈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的話,「我會讓她接受我的。」
於中愷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希望自己這一次是對的。
從浴室洗好澡剛出來的殷心筠絲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從身後環抱住於中愷。「想什麼,這麼入神?」
他親吻了下妻子的唇,「當然是你嘍,心筠。」
「剛才有誰來過了嗎?」
「沒有,只是一陣疾風,來得快去得也急,但我想是件好事。」
殷心筠被他的話搞糊塗了,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她摟緊於中愷的脖子,熱情地回應他的吻。
這可是他們等待已久的新婚之夜呀!
***
湯琪瑤以為自己躲得很好,也以為自己過得很好。
但一見到殷之澈,自己所編織的那些假象,全都瓦解掉了。
她甚至有些恨他,為什麼他變得高不可攀,而自己卻不再如兩年前美麗。退下舞台的她心中好像多了一個空缺,儘管她一再地否認,卻無法抑制每當夜闌人靜時心靈的空虛感。
殷之澈應該過得很好,甚至比以前更好,光看他所費不貲的衣服,就不難知道。
這下子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得更遠了。
唉,還在期待什麼呢?他或許已經結了婚,是別人的丈夫。湯琪瑤暗歎,有時她真搞不懂自己的心態,到底她想要的是什麼?追求的是什麼?
兩年前,得知自己懷孕之後,義無反顧地辭去紐約舞蹈團的工作,一個人待在台灣。雖然無法擁有殷之澈,但還能擁有他的骨肉,讓湯琪瑤覺得滿足。
有好長一段時間,她安於扮演母親與幼兒舞蹈教師的角色。但隨著時間流逝,那原本就注定在她心中滋長的舞蹈因子,卻開始蠢蠢欲動。
她想跳舞,她想跳舞,內心的聲音不僅一次地告訴自己,她想跳舞,她想再嘗試舞台上的感覺。
但是……
湯琪瑤彎下身子,低頭望著躺在床上沉沉熟睡的兒子,甜美的臉蛋讓她割捨不下。
不過一歲多的小孩,怎麼會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她手指輕觸著他的肌膚,並湊過身去,輕輕地吻了下圓潤的臉頰,並在他耳旁說著:「媽媽愛你。」
這時,樓下的門鈴響了。
湯琪瑤心想,大概是保姆來了。奇怪,令天的時間怎麼提早了?寶寶還沒醒過來。
她披了件外套,急忙下樓,怕門鈴聲會吵醒寶寶。但一開門,湯琪瑤倒寧願自己永遠都不曾開過這扇門。
她應該知道他遲早會找上門的,但沒想到會這麼快。
「嗨!」殷之澈高傲地站在門前,除了有些疲倦,湯琪瑤覺得他仍然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樣,這使得她充滿戒心。「不請我進去嗎?」他又問。
湯琪瑤抓了抓衣服的領口。「不太方便,我還穿著睡衣。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吧!」
他瞇起了眼,「為什麼?難道裡面藏了不能讓我知道的事?」
她的心連撞了好幾下,整個人震驚極了。他知道了什麼?不可能,她什麼都沒對中愷和心筠說過。
「不,我只是認為這個時候不方便招待客人,特別是不熟的客人。」她鐵青著臉,故意把「不熟」兩個字說得特別大聲。
沒想到殷之澈竟然厚著臉皮說:「那好,正巧我並不是你不方便接待的客人。第一,我和你的關係不會不熟。第二,我不是客人,我是你的朋友。」
「那是你的定義,不是我的——」
湯琪瑤話才出口,殷之澈迅速地吻上她的唇,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這個吻可以證明我們的關係匪淺。」他笑著,並趁她心慌意亂的時候推開了門,堂而皇之地走了進去。
她焦急無措地喊:「請你快點離開,我不想一大早被人看見和你在一起,會讓人誤會的。」
「誤會?他們能誤會什麼?」他明知故問。
「你……我不想和別人的丈夫有任何不名譽的事。」湯琪瑤拿他沒有辦法,氣得直跳腳。等一會兒保姆就要來接小孩了,她該怎麼辦才好?
原來她以為他娶了岑若雲,原來她還是很在乎他。殷之澈喜歡看她著急的樣子,尤其是因為自己而無措,會讓他覺得在她的心中,自己仍佔有一席之地。
「我要和你談談。」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事可以談。」
「是嗎?」
他的一再逼問讓她不安,殷之澈自信滿滿的表情彷彿是在告訴她,他已經知道所有的事情,只等著她向他自首。但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沒有權利,更沒有資格。
湯琪瑤挺直腰,「你到底在說什麼?」
為什麼她不願意承認呢?殷之澈不瞭解她的想法,乾脆直截了當地說:「我的小孩。」
她的心著實地抽痛了好一會兒,但湯琪瑤仍告訴自己要鎮定。
她故意冷淡一笑,「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要見我的小孩。」他再一次堅定地說。
原來他在意的只是他的小孩,他想見的也只是他的小孩!她怎麼能如此自私呢?湯琪瑤覺得心痛,但她仍強掩飾住波濤洶湧的複雜情緒。
「殷先生,我想你搞錯了,你的孩子在美國,在你妻子的身邊,怎麼會向我要呢?」
湯琪瑤的話一說完,便聽見保姆一面按門鈴,一面在門外喊著:「湯小姐,我來帶小孩了。」
殷之澈一副中了大獎似的得意表情,「她可不會說話吧!」
接著,她聽見寶寶啼哭的聲音。
湯琪瑤再也顧不得殷之澈,她三步並作兩步跑上了樓,衝進門,抱起正在啼哭的寶寶,溫柔地哄著:「乖,寶寶,媽媽在這裡。」
殷之澈站在門口盯著眼前的情景,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感動。在來之前,他曾幻想過幾百遍會是怎樣的情況,但卻沒想到當自己親眼瞧見時,心中會受到如此大的衝擊。
他得負起責任。
他想要負這個責任,照顧他們兩個。
「能不能讓我抱抱?」他情緒激動地問。
湯琪瑤並沒有因他流露出父親眼神而受到影響,她搖了搖頭,抱著一歲多的寶寶,自顧自地走下樓。
「你不能這樣自私,他有一半是屬於我的。」殷之澈在她身後喊著。
他竟然說她自私?她獨自辛苦撫養著寶寶,他竟然敢說她自私?!
湯琪瑤咬著牙,慢慢地轉身。
「殷先生,不能就憑我曾和你發生過關係,你便自以為是地認定小孩的父親是你。」
殷之澈愣住了,「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她緩緩地一字一字清楚地說:「寶寶是我的小孩,但不是你的,他是我和深愛的男人共有的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