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身材高挑,上身穿著燙金字樣T恤,下半身套著包裹住渾圓臀部、裸露出一雙美腿的皮熱褲,足蹬中長靴,一頭大波浪鬈發的年輕辣妹。
「呃……嗯……」
辣妹以塗了亮紫眼影、又捲又翹眼睫的大眼睛,好奇的朝范黃黃打量著。
「這位……阿姨,你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阿姨?阿——姨?!
真是個不懂禮貌的女孩,她今年才不過二十五,頂多大對方個兩三歲,甚至可能比濃妝艷抹的對方看來還小了點,她居然會沒長眼睛的喊她……阿姨?
呃……她看起來真的有那麼老嗎?
OK,她是不愛受人注目,她是愛穿寬鬆衣物,她是不做打扮,她也從不保養,習慣以劉海當成擋箭牌,但真的已淪落到了姨字輩的地步了嗎?
見范黃黃傻杵在門外半天無聲也不想走開,辣妹轉頭瞥見了提籃,自以為聰明的繼續亂猜。
「喔,我知道了!」她興奮的擊下掌,「你是來送外賣的是吧?是陳先生還是潘小姐叫的?算了,不管是誰叫的,只要是能吃的就成了。來來來,先讓我瞧瞧裡頭是什麼好料?」
玉手好奇的掀起提籃的蓋子,頓時一雙大眼睛對上了一對圓滾滾的……狗眼?!
「啊!啊啊!嚇死人了啦!」
辣妹尖叫得像是在籃子裡看見了一隻恐龍。
「是狗?是我最最討厭的髒狗!是會咬人的臭狗!快快!快點拿走開!」
「我不要!」范黃黃終於拾回了聲音。
「為什麼不要?」辣妹不敢置信的瞪著她。
「我就是不要!」范黃黃大聲回應。夠了!先是遭人喊阿姨,接著是她明明弄得乾乾淨淨的狗兒居然被人嫌棄,還什麼髒狗、臭狗的,她真的——生、氣、了。
「什麼事情?」
辣妹的尖叫聲引來了一個男人,那是個白淨斯文,臉上戴著眼鏡的男人。
「Andy,有個瘋女人帶了只髒狗來鬧場啦,你快點趕她走!」
男人上前瞭解情況,在他看清楚了那對著他低低嗚咽、拚命搖尾巴的狗兒後,沒好氣的轉頭訓斥辣妹。
「Linda,這裡誰都能走,就是它不行。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是Simon的愛犬奧斯卡。Comeon!Gooddoggie!給Andy叔叔一個熱情香吻!」
看見對方伸手想抱狗,范黃黃趕緊將提籃挪開不讓他碰。
「你不可以抱它,它的傷口才剛癒合。」
男人聞聲抬頭,看著范黃黃的眼神裡明顯帶著驚訝及思索,片刻之後他笑了。
「我倒忘了Simon說過奧斯卡受傷住院的事情了,所以你……」他的眸光帶著玩味,「就是那位讓他在跟我講電話時,三不五時掛在嘴邊的獸醫小姐?」
三不五時掛在嘴邊的獸醫小姐?
石梵說她些什麼?
說她有多麼可笑,多麼畏男,打扮得有多麼醜陋,又是多麼古板無趣兼好捉弄嗎?
范黃黃暗暗咬唇,不喜歡自己成了別人聊天的內容,更不喜歡在想到他以「獸醫小姐」這字眼來稱呼她時,肯定會掛在唇邊的捉弄笑容。
她早就清楚她與他的生活圈子相距遙遠,尤其在看見那名辣妹的裝扮,以及聽見那聲「阿姨」之後。
她不應該來的!
范黃黃突然著慌起來,擔心他的朋友們在看見她帶著奧斯卡上門來找他,會不會以為送狗回來只是她企圖接近他的一個……借口?
她慌慌張張的將奧斯卡連同提籃,用力塞進Andy的懷裡。
「既然你認得奧斯卡,那就麻煩你幫我把它轉交給石先生,裡頭有賬單、藥包、營養劑以及注意事項紙條,等他過兩天有空時再到我診所裡繳費。」
話一說完,她轉身就急著想走,卻被Andy給扯住過長的外套。
「不行不行,這可不行的,如果讓Simon知道你來過,而我卻沒跟他說,那個情緒最難捉摸的任性傢伙搞不好還會殺了我呢,你自己去跟他打聲招呼吧。」
「我沒話想跟他說,更沒什麼招呼好打的!」她死命的想把外套抽出他的手。
「怎麼會沒話說呢?我聽說他連半夜三更都會突然想起有話要跟你講的。」午夜熱線,火辣辣的喲!
范黃黃彷彿能瞥見一旁辣妹那訝異不信,以及重新打量起她的眼光,不禁紅了臉,再度結結巴巴了。
「那……那……都是在說奧斯卡的事啦!」這男人真「魯」耶,幹嘛不許她走呢?她不想再留在這裡當笑話啦!
就在范黃黃決定要棄外套潛逃時,一切都來不及了,她聽見那讓她等了一整天,但此時此刻卻是最不想聽見的聲音——
「范醫生?真的是你!」
該死的男人!真的是你?!
她已經聽出那是石梵的聲音,卻沒有勇氣轉身去證實猜測。
該死!該死!真是該死!居然讓他看見她在門口和他的朋友拉拉扯扯,全然沒了她想在他面前努力保持的專業獸醫形象。
還有,明明她都已經來到門口卻不敢進去見主人,是心虛還是小家子氣?
他會不會以為她是想藉此引起他的注意?接著范黃黃想起他在電話裡的澄清,說他對她絕無半點企圖,臉上的紅雲更甚了。
該死!該死!真的好該死!如果她懂得隱身術就好,咻的一聲變成空氣,!就不必再面對這樣尷尬的場景了。
她的胡思亂想還沒完,就先聽見石梵開罵,所幸被罵的人不是她。
「Andy!你揪著范醫生的外套幹嘛?你不知道她最討厭男人碰她的嗎?」
很好!那男人終於肯鬆手了,就在范黃黃想像只過街老鼠一樣的鑽隙縫逃走時,肩膀卻被一隻大掌給握住了。
來不及掙扎的她先是一愣,隨即讓對方給施力扳轉過身,並且逼她抬起頭。
她一抬頭,迎上的是一雙滿載著熱情笑意的深邃黑瞳,果真是石梵。
四目交會,她張開口原是準備劈頭大罵的,先是罵他快點放手,再是罵他既然都知道叫別人別碰她,那麼他還敢犯?誰知卻讓石梵那雙寶石般晶爍有神的黑瞳給懾得失了神,忘記反抗。
呃,她剛剛有想要說些什麼嗎?
無視於她先是生氣後是呆愣的眼神,石梵笑嘻嘻的開口。
「剛剛我在二樓的窗口就看見你了,過大的衣服,遮住半張臉的劉海,沒有造型的造型,活像一隻弱不禁風、發育不良的小母雞……」
聽見他毫無忌憚的在她面前形容自己,她是生窘,他卻是更樂了。
「我原還在想,咦,這人是打哪裡來的,怎麼穿衣品味都和我那獸醫小姐這麼相像?是後來瞧見從提籃裡探出的可愛小頭時才能確定真是你,於是就趕快跑下來,要不,我可真不敢相信你會主動來找我。」
「心肝奧斯卡!」石梵放開她,彎身伸手移向提籃,不捨地撫摸著愛犬的頭,「我懂,我懂,我知道你一定很想我,我當然也想你呀!但是我覺得呀……」
他直起腰桿,將詢問眼神投給范黃黃,「我們的獸醫小姐可能不會同意我現在把你抱出來吧?」
范黃黃聞聲回神,點點頭,「嗯,暫時能不抱它就最好別抱,小心點將它移回它的窩裡,等過一陣子它傷口痊癒後想怎麼抱都成。」
拾回專業獸醫身份的范黃黃,謹慎的退開兩步,在遠離他的大手範圍後才再度開口。
「籃子裡我放了幾支營養滴劑,記得餵狗食時將它攪拌在食物裡就行了。還有,別跟它玩得太瘋,記得回診看傷口,小心黛絲,如果有必要就給它戴上頸套,其它的注意事項我全寫在便條紙上了,如果有不懂的再打電話給我……」
她倏地住口,想到叫他打電話給她不太對,和這傢伙能夠不牽扯就盡量別牽扯吧。
她輕咳一聲,改口道:「其實也不用再打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應付得來的。」說完她再退了兩步。
「你要走?」石梵皺眉瞪著她的動作。
她沒好氣的回他,「這裡又不是我家,我幹嘛賴著不走?」
他想了想,接著眼裡出現了彷若棄犬般的可憐目光。
「可是奧斯卡和我,都還很需要你。」
即便知道這傢伙說話向來隨意率性,范黃黃還是很不中用地讓這句話給弄得心臟漏跳了一拍。
「你這裡人那麼多,不缺一個獸醫。」
「那你可就錯了……」
石梵沒好氣的往身後熱鬧的大屋瞪視一眼,再轉回頭看她。
「那些傢伙都是不請自來的黏人蟲,說什麼要上我這裡開個『靈感轟趴』要幫我擠出靈感,事實卻是想為自己太過無聊的生活找個樂子,不像你,才是我唯一真正想要見到的人。」
又在亂說話了,這個神經病!害她臉紅了紅,心臟又再度漏跳了一拍。
「你想見的是奧斯卡吧。」范黃黃逼自己冷下臉糾正他,並想到一件事,「說到這裡,你今天居然忘了該去接它回家,你這種不負責任的表現就像是將小孩放在幼稚園裡,忘了該接回家的失職父母。」
喔唷,又挨訓了!有點糗,但石梵自知理虧,沒敢出聲為自己辯駁,乖乖地等獸醫小姐罵完後,瞪了眼Andy才開口解釋。
「那是因為昨天晚上我和你通過電話後生了一堆靈感,打了通宵的稿,卻在不到十點鐘的時候就讓這傢伙帶來一批人給吵醒了,還說要搞什麼『靈感轟趴』又嫌我這裡音響不夠先進,燈光效果不夠霹靂,甚至還嫌到沙發不夠軟。地上沒有地毯,冰箱空蕩蕩,最後索性每個人都分派一樣工作,硬是將這間老屋給改造成音樂PUB,我光是頭疼想阻止都來不及了,哪還有時間記得你和奧斯卡……」他目光滿含歉意,像個自知做錯事情的小男孩跟她道歉,「對不起!」
范黃黃調開視線,表示沒興趣接受。「這種話不用跟我說,你對不起的只有奧斯卡。」
他笑了,「奧斯卡那邊好解決,日後我自會對它補償,反倒是你,范醫生,你幫我送奧斯卡來了就別急著走,你還沒吃飯吧,裡頭雖然有些吵,但還是有不少好吃的,你要不要先打個電話給家人,說要吃飽了後再回去?」
「不要!」她搖頭嚴正拒絕,對他的邀請一點興趣也沒有。
「好啦!好啦!拜託啦!范醫生,你就看在我今天乖了一整天,都沒打電話去吵你的份上就留下來嘛!」
Andy有些傻眼,從沒見過浪蕩任性、霸道野蠻,因為人長得帥,從沒缺過女人主動投懷送抱的石大編劇居然會像個小男孩似的,向他的獸醫……撒嬌挽留她?
呃,該不會是這位獸醫小姐有種能叫人吃了後就會乖乖聽話的狗餅乾吧?
一旁的辣妹也看傻了眼。
她還記得每回她撒嬌請石梵幫她多加幾句台詞,或是幫她跟導演多說幾句好話時,他那句冷冷的——「別來!我最討厭見人撒嬌!」的話。
范黃黃沒好氣的拒絕,「不留!你本來就不該打電話吵我,有什麼好拿出來邀功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在乎我繼續這樣日夜不分的吵你囉?」
「奧斯卡都幫你送回來了,你還要吵什麼?」這傢伙有毛病嗎?
「我有奧斯卡要回診的問題,也有黛絲常情緒不安的問題,反正我多得是問題。」石梵十足十潑皮耍賴的任性大男人語氣。
「你!」她為之氣結,「你覺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嗎?」
「不會呀!因為我後來才發現……」他瞇眸賊笑,「每回在我騷擾過你之後,我的靈感就會源源不絕。」
這是真的,因為吵她實在是太太太太有趣了,他喜歡吵她,喜歡見她對他沒轍,就喜歡看見她拿他沒有辦法。
「所以你現在……是想拿我當靈感搾汁機來用?」范黃黃不悅的更往後退了好幾步,臉色變陰,像是真的生氣了。
喔唷,他親愛的獸醫小姐好像快要火山爆發了。
哎呀,他不該忘了她那吃軟不吃硬的拗性,更不該忘了要她乖乖屈服只能針對她的弱點出擊。
於是石梵斂起笑容,垂下肩頭長長吐口氣,黑瞳裡再度出現猶如棄犬般的祈求眼神。
「范醫生,我不跟你開玩笑了,其實我希望你留下來還不都是為了奧斯卡?你瞧我這裡人來人往的,還開什麼吵死人的Party,家裡又吵又亂,你覺得對於傷口剛剛癒合、神經最是脆弱的狗狗會適合嗎?它不會不安嗎?偏偏我這當主人的又不能不理客人,單單只陪它,如果你能夠陪它一陣,讓它安下心,甚至是乖乖地睡著了,那麼我想,對於它的傷口一定會很有幫助的,你說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