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開庭前接到老媽威脅她說:
「如果在三點半前沒在辦公室裡看見你,就死給你看!」
這句話嗡嗡地在她腦海裡鑽來鑽去,讓她心神不寧,向映庭差點在法官面前失了神語無倫次。
性格猛烈的母親沒有什麼做不出來的事,雖然這一次還不知道是真還是假,但也夠讓她提心吊膽的。
母親說已經約好了父親在她的辦公室等著,無論如何這回一定要簽字離婚,否則寧願跳淡水河死給他看。上一次是說要從陽明山上往下跳,更前一回是基隆河,還有火車鐵軌、新光三越大樓、玉山山頂……哎,不勝枚舉哪,連向映庭自己都記不清了。縱然每次都像放羊的小孩,但她能不顧嗎?
不能。
雖然父母親的爭吵已是家常便飯,但她能視而不見嗎?
不能。
儘管父母吵了千萬次,但神經質的向映庭就是不能像妹妹一樣,當成是一場加鹽、加料的電視連續劇。
每回母親一開始哭訴起父親對她如何如何,她還是不免拉起了耳朵,耐著性子慢慢聽完,即使到了最後,發現都只是雞毛蒜皮的事。譬如,父親不肯陪母親逛超市,因為他約了老朋友去釣魚,或者只是單純的因為父親不肯洗澡。
當然,父親也有怨言。
每當母親哭訴的電話已掛斷,下一通鈴聲就一定是父親,而接通後的第一句話一定是:「你媽又倒了什麼垃圾給你?」
結髮了三十年的夫妻,並沒有因為時間而讓兩人的差異融合,甚至連相互容忍都沒做到。
父親對母親的猜忌和嘮叨也埋怨了三十年。
向映庭常常安慰自己,還好,她也不過是忍受了父母二十六年。想到此,又忍不住地吁了口氣,抬頭盯著窗外,計程車剛轉進了律師事務所的街道口。
習慣性地打開公事包準備付車資,手指在裡面摸索了老半天,就是摸不到巴掌大長方形黑色真皮皮夾。完了,她一定又把皮夾放在牛仔褲的口袋裡,忘了拿出來,而那件牛仔褲……
喔,老天!
洗衣機。
一想起今天早上自己已將那條褲子丟進洗衣機裡,現在恐怕已泡在肥皂水裡,體無完膚了。
然而,丟臉的事還在後頭。
計程司機在事務所門口踩了煞車,正等著她付錢。
「一百零五元。」
這輩子,向映庭從沒做過求人的事,這回,她卻得向一個計程車司機開口。
「我……我忘了帶錢包出來。」她在雜亂的資料夾裡翻出一張律師事務所的名片,遞給司機:「我絕不是故意要要賴車錢,我在這家律師事務所上班,這是我的名片,拜託你等我五分鐘,我上去後馬上拿錢下來。」
帶著一頂綠色運動帽的司機,接過她手中的名片,順手推了推帽緣,向映庭只見他皺了皺眉,邊嚼著口中的檳榔:
「律師?干!我最討厭你們這種人了,白的都可以說成黑的,要不是你們,我老婆也不會和我離婚,害得我現在每天開車賺來的錢全到了她手上,喝酒的錢都沒了。」
司機愈說愈激動,向映庭的心開始有點慌。
他該不會受了離婚的刺激心理異常吧?會不會對律師產生報復?
這陣子報紙上每天都有精神異常的人拿刀殺死人,不然就是放火燒死人,該不會「幸運」的也讓她遇上一個。喔,老天!她全身雞皮疙瘩全如雨後春筍冒了出來,說話也不自覺地結巴起來。
「我……上去拿錢。」
「聽我說完!」司機霸道地大吼,「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如果哪天我去搶銀行,去殺人放火,小姐,你可要記得,就是你們這些律師害的。」
他說的讓她膽顫心驚,向映庭害怕地用力推開車門,正準備衝出車門,手臂卻被怒氣中的司機強抓住。
他的兩眼睜得其大無比,圓滾滾黑眼珠直瞪著她,性格的五官加上一開口撲鼻而來的檳榔味,剎那間,她以為自己遇上了非洲大黑熊。
「害你……的……是……其……他……律師,不是我……我……和你無冤無仇。」她將唯一能保護她的硬殼公事包擋在胸前,感覺安心多了,才又神經兮兮地繼續說著:「我絕對是好律師,也站在男方的立場辯護過。你知道的,雖然很多人都很恨律師,但也有好律師,專為人打抱不平的;再說……離婚這種事,只要結了婚的人都可能遇上的,就像颱風一樣,咻地刮來,總是有人會受到財物損失。」
「離婚像颱風?」
為了掩飾她的慌張與不安,向映庭一下子捏捏自己的耳垂,一下又轉著無名指上的尾戒。
「是呀,把它當成是一場颱風,住在北太平洋的人,誰不會遇到颱風呢!但是運將,如果你現在不放我走的話,可能連一百零五元都拿不到。」
司機似乎被她急中生智亂湊出來的歪理說服,激動的情緒顯然平緩多了。
他輕咳了幾聲。
「好吧,幫我老婆打官司的是個男律師,而你是女的,看在我還得付這個月贍養費的份上,快點去拿錢。喔!」他望了眼還繼續跳表的螢幕:「不是,現在是一百三十元,快去拿來給我!」
啊?連他長篇大論的時間也得算她的?
換成平日的向映庭絕對會和他力爭倒底,但今天,就算他走運,算是可憐一個為了付贍養費快被逼上絕路的男人。不過是25元!
???
總算,逃離虎口。
拉了拉窄裙的下擺,一出電梯口,向映庭讓坐櫃檯的小妹幫她去付了一百三十元,自己則踏進辦公室準備面對另一個虎口。
她將公事包丟在粉紅色的沙發上,望著早已熟悉她辦公室,也很瞭解當事人該坐的位置的雙親,兩手一攤,無力問道:「好吧,這次輪到誰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中年腰圍略有發福的母親,吃力從椅子上忿怒地站了起來。
「他和別的女人有染!」
這個指控是向映庭從來沒聽過的,縱然父親到了五十多歲的年紀仍然一副玉樹臨風的模樣,但提到自己的父親「外遇」,這點她難以置信並吃驚地將臉轉向父親求證。
「我再也受不了你媽媽,我不過是和人家吃頓飯。」父親無奈地解釋,「你媽媽她也常和男人出去吃飯,我從來就沒說過半句話。」
母親馬上反駁:「那是正當的社交活動,再說,還不都是因為你,說什麼到飯店吃飯不自在,從來也不肯陪我去,結果呢?你竟然陪那個化妝化得像狐狸精的女人一起去吃。」
「她請客呀!我又不必付錢。再說,人家可是貴婦,哪能去路邊吃路邊攤?就連一般的菜館都太失禮了。」
母親忿怒地插起了腰,不平地說:
「她是貴婦,我難道就不是?想當初三十多年前你追我的時候,還說我像一朵嬌貴的玫瑰花……」
「那時候的確是呀,現在都已經過了三十年,再漂亮的花也都會謝啦!」
父親的這句話讓向映庭的心一驚,如同一陣大冰雹叮叮咚咚砸在她頭上,這應該是大多數男人藏在心裡的話吧!
她真佩服自己的老爸,竟然很有勇氣地把它說出來。家庭的成員一共是四個人,除了老爸一個是男的,媽、她和妹,就佔了四分之三,他難道不知道,這話說出去恐怕會有很大的後遺症?
至少老媽就不會饒過他。
向映庭的母親果然當場嚎啕大哭地說:
「映庭你看看他,我在最美麗的時候嫁給了他,青春全花在我們這個家,好不容易為他生了兩個女兒,現在卻嫌棄我了,當然,我不可能再回到二十歲那時候的漂亮。女人呀!真是不值得,辛苦了大半輩子,最後落的這樣的下場。」
她趕緊將放在抽屜裡的面紙盒拿出來遞給母親。
只見老媽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
「映庭,你以後要嫁人可要睜大眼,千萬別嫁給像你爸這種沒良心的,結婚這麼多年也從來不讓我一下,甜言蜜語也不曉得多說幾句。」
這點可不用老媽警告她,向映庭對婚姻這檔事清楚得很。
自法律系畢業後,取得律師執照開始工作,她接觸最多的就是離婚案件,甚至到現在,事務所的合夥人幾乎都把接到的離婚案件全丟給了她,還稱她是所內離婚案的專家,第一把交椅。
天知道,看了這麼多的離婚案件後,會想結婚才怪。
坦白說,向映庭對於當初曾經熱戀中甜如蜜,但到最後竟會以撕破臉決裂收場的改變,感到心寒。
為了曾經共處的房子爭的臉紅脖子粗,不是因為美好的回憶,而是房子變賣後可得一筆錢。為了兩人曾經共同奮鬥所掙得的財產,互爭得口不擇言。說穿了,還是因為錢。
如果有一天,她所愛的男人告訴她「因為你不再如往昔美麗,所以我不愛你了。」或是「親愛的,很抱歉,多年的相處下來,我發現我們不適合。」向映庭知道自己鐵定會瘋掉。
所以,預防勝於治療。
向映庭不打算結婚,不想讓任何男人在她心中佔有一席之地,這是最萬無一失的辦法。如果不深陷愛河,就絕對不會被愛所傷。
當然,這些話可是不能在老爸和老媽的面前說,他們可還算是傳統的那一派,如果告訴他們,這輩子都不想結婚,以後恐怕都沒好日子過了。
老媽的哭訴似乎一發不可收拾,老爸也真是的,就只會呆得像塊木頭坐著,也不懂得安慰老媽幾句。這個時候,女人只要一句甜言蜜語就可以破涕而笑的。
向映庭推了推父親,並對他擠擠眼。
但父親就像是吃了秤鉈鐵了心,無動於衷,於是她只好試著打圓場,一如以前所做的。
「哈,我肚子餓了,你們要不要……一起去喝個下午茶,對面的餐廳鬆餅不錯。」
根本沒有人理會她的話。老爸和老媽兩人背對著,誰也不願回頭看誰一眼。
老媽拍著桌子堅決地說:「映庭,我要他從實招來,和那個女的的關係什麼時候開始的。」
「映庭,你告訴你媽,那個女的只是朋友,我受夠了她的猜疑心。」老爸雙手交插胸前,一副絕不妥協的表情。
「映庭,你去告訴他,如果他和那女的真沒有什麼,幹嘛不能光明正大地說出來,要背著我偷偷摸摸的。」
「映庭,你跟她說,就是她猜疑心太重,我才懶得每件事都要報告;再說,我也沒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她應該要相信我才對。」
「什麼!」
母親比她還先忍不住抓狂:「向台生!你真是太過分了,我不過要的只是一個解釋,你難道就不能低聲下氣一次,讓我一次,就非得……」
「你呢?你為什麼不能就相信我一次,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你還要什麼樣的解釋?在這樣下去,我實在是受不了,年紀都已經一大把了,每天還像十七八歲的情侶鬥嘴,我累了,我真的累了。」父親大大地歎了口長氣。
得不到老公溫柔的蜜語,向映庭的母親回想起自己年輕時,嫁給他的種種辛酸,愈想愈不甘心地急說:
「你說你累了,好,很好,我們來搞清楚真正累的人是誰,這個家裡是誰天天煮飯,洗你的內衣褲,還擦地,就像個傭人一樣。真正累得像條狗的人是我!向台生,你搞清楚,在我面前,你根本沒有資格說累!」
「你是肉體的疲憊,而我是心靈的疲累,每天在你嘰哩呱啦的轟炸下,我已經不知道……」
這是在做什麼?
向映庭站在他們倆的中間,猶如隱形人,絲毫不會影響到他們的舌戰。實在很讓人氣餒,她覺得自己一點用也沒有,但在他們相互指責超過半小時,沒有人想喊停的情況下,向映庭終於明白,這和她幫不幫得上忙,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雖然已經看慣了二十六年,但人的耐性也是有極限的。既然他們如此嫌棄對方,看對方不順眼,又覺得對方一無是處,那何不……
她想到了唯一的解決之道。
「停!」向映庭插進他們之間,伸出雙臂阻止他們再說下去:「離婚吧!誰要來先簽字呢?」
忽然間,父母親兩個人都噤了口,彷彿出現了什麼妖魔鬼怪讓他們閉上了嘴。彼此相互注視,明明滿肚子怒氣未發,但久久都沒人先開口出聲。
反倒是向映庭催促著:「這不是你們今天來找我的目的嗎?」
好強的母親看父親沒有動靜,只好抿抿嘴嘴硬地說:
「我簽,能早一步脫離傭人的身份何樂不為。現在我可以光明正大找小白臉了。」簽完字後,向映庭的母親不忘向丈夫挑戰地說。
當然,她的父親也不甘示弱,瀟灑地接過桌上的筆,毫不猶豫地簽下名字。「總算得到自由與寧靜了,我想這樣應該可以讓我多活幾年。」
向映庭沒料到他們倆竟如此爽快簽字,原本她也只是想打斷他們的互罵,趁機試探一下他們的心意。
「這可好了,唉,這可是我首次見到你們倆的意見如此一致。」向映庭壓了壓自己的太陽穴。
她苦笑地望著自己的父母,這恐怕是有歷史以來,頭一樁子女教唆父母離婚,而經辦人正好也是他們的女兒。這下,她得好好保密一番啦,以免被報紙的世界奇談專欄大大地挖苦。
???
「如果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那模範夫妻充其量不過是『示範公墓』罷了。」向映庭不記得在哪裡看到這句話,當今天一早合夥人又Pass一個案件給她,對像正是曾獲表揚的模範夫妻,腦海不自覺地就浮出這段話來。
好個示範公墓!
還真毒的諷刺。
這社會也不曉得怎麼搞的,在她短短開始執業的兩、三年當中,離婚案屢屢暴增,很多不可思議的離婚理由都讓她遇上了。
什麼不能忍受對方睡覺打鼾、不洗澡,還有就是死也不肯透露真正原因的個性不合,誰知道為什麼在婚前都說是「互補」,現在卻都變成了「個性不合」。當然,當中也有很多是讓人鼻酸的長期受虐或是遇人不淑,不過,在比率上卻慢慢地在遞減。
像她剛拿到的模範夫妻案例,就是妻子再也無法忍受丈夫的體味,於是訴請離婚。向映庭看了差點沒眼球抽筋。
還好,電話鈴聲阻止了她可能發生的眼球病變。
「喂,向映庭。」
「嗯,是我啦,你在呀。」
向映庭一聽見聲音,馬上就認出是她的閨中密友何雅梅。
「雅梅,什麼事?」她瞄了眼桌上的時鐘,已接近正午,雅梅通常不會在這個時間打來,敏感的她立刻察覺事有蹊蹺:「這個時間,你不用煮飯嗎?」
她還沒問完話,就聽見話筒另端的雅梅淅瀝嘩啦地哭了起來:
「嗚……嗚……我的命好苦,嗚……做夢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嗚……嗚……我該怎麼辦……嗚……」
「雅梅,你鎮定一點,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嗚……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我的身上?我一直以為自已很幸福,嗚……怎麼會這樣?那種八點檔八卦劇情怎麼也會發生在我身上。」
何雅梅只顧著哭,也沒說清楚到底是發生了多驚天動地的事,讓她聽了一頭霧水。何雅梅是她們這一群姐妹中,第一個出嫁,也是嫁得最好的一個。不但有車、有房子,而且父母雙亡,根本不會有婆媳問題。
事業傑出的老公讓她婚後不需要工作,安心地在家裡當全職的主婦,甚至沒多久就當了雙胞胎的媽。每回朋友聚餐,她們總是在何雅梅的口中聽到老公如何體貼,小孩乖巧。
雅梅的生活在眾人眼中幾近完美,她想不透會發生什麼事。
但向映庭實在受不了雅梅已經哭了十幾分鐘,哭哭啼啼地也不把話說清楚,性急的她抓著頭皮,只好朝話筒大吼:
「好啦!別哭了,先說到底是怎麼了?」
話筒裡的何雅梅啼哭的聲音減緩,變成斷斷續續的啜泣,向映庭又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雅梅濃濃的鼻音說:
「你生理期快到了,是不是?怎麼一點同情心也沒有?你最好的朋友正遭受人生中最大的打擊,老公拋家棄子,而你卻只會對她大吼?溫柔一點不行嗎?」
拋、家、棄、子?
這是怎麼回事?雅梅和她老公是向映庭心目中最後一個還算完美的童話故事,竟然也無法通過現實的考驗,瓦解了?「喔,雅梅,喔……喔喔,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向映庭又開始轉著尾戒。
何雅梅吸了吸鼻子,才鄭重地說:
「你可以說……讓我來幫你挖空那傢伙的財產,這才是我想要聽的話。」
「什麼!」她又猛然從迷惘中清醒。
「我要那傢伙付出代價,竟然為了一個36D,才剛滿十八歲的小女生,放棄了我和他的雙胞胎小孩!沒天良的傢伙,掏空他的錢財後,看看他怎樣在十八歲的女生面前逞威風。」何雅梅的口氣,彷彿一頭蓄勢待發的母獅,正虎視耽耽地盯著快要到手的獵物……
女人也真是善變的,前一秒還哭哭啼啼說自己命苦,後一秒就化身為苦海女神龍,準備展開報復行動。
「怎麼樣?要不要幫我?」何雅梅又追問了一句。
向映庭又學會了一個教訓,男人不能看外表,雅梅的老公就是副憨厚老實的模樣,誰知道偷腥的本領不輸給其他人。
「當然,只要你付給我律師費,我當然義不容辭。」她咬了咬唇。唉,親姐妹還是得明算帳。
向映庭允諾後掛上電話。「模範夫妻不過是示範公墓」的這段話,一瞬間,又閃過她的腦海。
唉,人類喜新厭舊走到哪都是不變的法則。
還記得已年滿六十的合夥人曾對她說過,人的喜新最久只有三十天,所以新婚燕爾只有蜜「月」
真是一針見血!
她無奈地搖頭,然而電話鈴聲在奮戰一個多小時後,才休息不到五分鐘又響了。「喂,向映庭。」她拿起還在發燙的話筒,有氣無力地回答。
「小庭呀,我是媽媽,那個……林媽媽,你還記得嗎?我今早在公園遇見了她,提到你還沒嫁也沒男朋友,她很熱心要介紹對像耶,她說她們隔壁鄰居有個剛從美國回來的。」
哎呀!老媽定時的魔音傳腦時間又到了。唉、唉、唉,早知道就不要慫恿爸媽離婚,自從父親搬出家門另租房子後,母親的注意力焦點全移轉到她的身上,老是去找以前的老友東家長西家短的,都是為了想探聽還有誰家的小孩還未娶,好幫她物色對象。
她先是委婉地說:「媽,我已經說過好幾百次了,別幫我找對象,更別幫我安排相親,我是絕對絕對不接受的。」
「可是媽媽說她鄰居的兒子條件很好。映庭,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挑什麼?人家不挑你就不錯了,一個尖嘴利牙的律師,有幾個有膽量的男人敢娶?聽我說,這個男的真的很不錯,相片我也看了,錯過了很可惜,我都約好了,就是明天晚上,我們到餐廳去。」
向映庭根本不想聽下去,相親這種事早就不在她們之間流行了,如果哪天被那群死黨知道了,不糗死她才怪。她連忙打斷母親的話:
「你老是這樣幫我自作主張,我很忙,沒空回去吃晚餐。這樣吧,媽,明晚你穿的美一點,說不定他會看上你耶,反正你已經不是已婚,你不是想找小白臉嘛。」
「瞧瞧你說的是什麼鬼話,我都年紀一大把了……」
她將話筒拿離耳旁遠遠的,老媽的數落聲變得像蚊子叫似的。另一隻手則托著右斜的下巴,很無奈地、非常地想找些事來發洩,譬如將紙張丟進碎紙機或是狠狠地撞撞自己的頭。
為什麼女人年紀一過二十五,就非得在相親、結婚、離婚的話題中打轉,女人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了嗎?為什麼不能談談事業的成就,這才是她目前熱衷的事。「……不管你,如果明天晚餐你沒出現,我就……死給你看!」
老媽不等她任何反擊,就掛上了電話。
一向對相親很感冒的向映庭,覺得滿腔怒火,話筒裡的嘟嘟聲彷彿是汽油,讓火苗慢慢地彙集成火球,眼看就快要控制不住爆炸,電話卻像長了腳的怪物又跳了起來,鈴聲暫時壓抑住火球的增長。
火冒三丈的她迅速抓起話筒:「喂!」
「映庭,又是我,你老媽。我剛忘了問你,明天晚餐想吃什麼?」
向映庭再也受不了,瘦弱的身軀如火山爆發,她神經質地大吼:
「不必了!我一千萬個否定,我絕對不會去的!」
然後電話如燙手山芋般地又被她丟了下來。
不到三秒鐘,電話居然又響了。向映庭直覺又是她那個不死心硬性格的老媽打來的,她抓起話筒劈頭如機關鎗掃射地說:「如果再跟我提半個相親的事,我會比你找一步先死給你看!」
「咻,乖孫女,你媽又找了什麼碴給你?」
啊?吼錯人了。
向映庭趕緊將燙人的火苗隱藏起來,她可一點也不想潑及到最疼愛她的奶奶。
「奶奶,我又被逼婚啦!真搞不懂,媽為什麼非得要我嫁出去不可,她和爸吵了一輩子,真的還覺得婚姻很好嗎?」
「孩子,這是沒有答案的。你也別氣你媽了,她那個人年輕的時候就這麼嗦又固執了,老了也不知道改改個性。」
「怎麼不氣,她每天都介紹一個不同的男人給我耶,只要我一回到家,就拿出她今天到左鄰右舍拿來的男人相片硬塞給我,要我好好看看對哪個有感覺,我又不是靈媒。唉,好像巴不得快把我嫁離家門,她好了無牽掛。家裡到處都是一堆男人的相片,老媽就一直尾隨在後,要和我訂相親時間,我都快瘋了,真想找個地洞藏起來,好讓她找不到我。」
電話另一頭的奶奶笑說:
「這個簡單。小庭,你還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你答應過我什麼?」
奶奶突如其來的一問,反而讓她愣住了。
去年的此時?
向映庭拉開抽屜,在一堆雜亂的紙堆當中尋找著去年的行事歷,不過才剛動手,奶奶笑嘻嘻地公佈了答案。
「去年的此時,你在電話裡答應我,我今年的生日你要陪我度過。」
對、對、對,她完全想起來了。
這陣子的忙翻天讓她忘了奶奶的生日,她帶著愧疚和心虛輕聲地說:
「沒錯、沒錯。」
「你該不會只是敷衍我這個老太婆吧?」
「沒有,奶奶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你的心肝寶貝呢?我只是因為太忙了,加上老媽的纏功,讓我的頭腦有些混亂。」
「那好,你明天就過來吧。所有的一切都幫你準備好了,鋪上了你最喜歡的鬱金香圖案的床單,冰箱裡還有一堆你最愛吃的菜,我連蛋糕都開始動手做了。」
啊?什麼?明天?
向映庭簡直剛遭天打雷劈。
「等等,奶奶,你說明天?喔、喔、喔。」
她真是坐立難安,怎麼可能拋下一切,明天就飛奔到鳥都懶得生蛋的小村鎮,那裡恐怕連一台傳真機都見不到。
「來不來隨便你,我可不能保證你以後還見不見得到我。唉,年紀一大把了,還孤零零地過生日。」
奶奶愈說她就愈覺得愧疚,老爸和老媽的戰爭正打的火熱,這個時候要他們同時去陪奶奶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單獨讓老爸回去陪奶奶,那麼經她的手讓老爸老媽辦離婚簽字的事,不就曝光了。奶奶一定不會原諒她,雖然老媽一直無法在奶奶面前得寵,但畢竟奶奶還是傳統思想的人,一定沒辦法接受離婚這檔事。
雖然那只是個她所想的詭計,但現在還不到真相大白的時候,她一句也不能說。妹妹又還在國外遊學,實在找不出其他人,但是自己又不能放掉手邊的工作,根本沒有人能接替她的事情。
真是一個頭兩個大!要是有什麼特效藥吃了下去,可以多出一個分身那該有多好。
「奶奶我……」
「我可沒強迫你,決定權在你自己手上,就算你食言而肥也不關我的事,反正日子還是得過下去。哪天我一個人無聲無息地死在臥室裡,小庭,你可要記得回來幫我料理後事,我可不想讓你那個沒眼光的媽,幫我穿上壽衣,還有……」
什麼還有?她可聽不下去了。
向映庭急忙地點頭答應說:
「我去、我去、我去,奶奶別再說了,再說我就要變成歷史上十大不孝女之一了。」
「這麼說我可以先打蛋做蛋糕啦,呵呵!」祖母興高采烈地掛上電話,向映庭則是無語問蒼天,這個假得該如何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