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我剛才見到紅紗宮的人大舉撤離,您還好嗎?」
「黑影嗎?回去吩咐我二弟,就說紅紗宮在尋我麻煩,要他幫幫我,他就知曉意思了。你走吧!」
黑影顯然還不太瞭解情況,正想問清楚,隨即又想到高逸雲的個性,於是應道:「我立即回去稟報二公子。」
待四周寂靜無聲後,冷荷風才將頭探出棉被。
高逸雲則全身赤裸的坐在床上,他環視了屋子一圈,輕聲道:「真是抱歉,把你的雅居弄成這個樣子。」
屋子裡不但凌亂不堪,而且高逸雲在天色微亮之下赤身露體,也著實讓冷荷風尷尬的撇過臉去;再想到剛才他本來要殺高逸雲,高逸雲卻反而救了他,他不禁有些心虛。
「我要換衣服,你出去吧。」冷荷風身上只裹著一條棉被,他有些無力的道。
「我也想出去,只是……有些不方便。你可以在我面前換,我會閉上眼晴。」
以為他又在說些調笑話,冷荷風冷冷地瞪著高逸雲,「你雖然救了我,但是我跟你的仇恨還是沒有消除,今天因故殺不了你我認了,但是你只要再接近我一次,我還是會殺你,你要不要試試看?」
「不必試了,你的決心我很瞭解。」高逸雲臉上泛著一抹苦笑,「現在要我出去是不可能的事,你還是將就點,在我面前換吧!」
「你還在耍我!」冷荷風怨恨的道。他最恨他這樣的口氣。
「我的腿癱了,恐怕只能用手走出去,那挺難看的。」高逸雲低聲道。
聞言,冷荷風轉過頭來,注視著高逸雲,「你又在玩什麼把戲?」
「我沒有玩把戲,我的腿真的不能動了,也就是癱了,別說是走路了,就連踢一下恐怕都有問題;你若是真的想殺我,這倒是個好時機。」
「你胡說些什麼,前一刻你還好好的,怎麼可能……」冷荷風的目光定在床上,只見他剛才睡的地方有無數的牛毛針,若是他還睡在上面,想必非死即傷;若不是高逸雲剛才將他以被子裹住往床下推,他恐怕是避不開牛毛針。
「這針用內力即可逼出來,你休想騙我。」雖然這麼說,但是他的心裡卻有些不安。因為他知道,以高逸雲的功力及身手,牛毛針根本就傷不了他;若是他當時沒有把自己推下床去,那麼現在不能動的就是自己了,所以他中針跟自己絕對有關係。
「紅紗宮的牛毛針入肉即化,吸內附骨,中釘者無不如死屍般不能動彈。我腳中釘時,就曾經試過用真氣把它逼出去,誰知它反而鑽得更深,直入我的脛骨,現在我的腳膝蓋下完全不能動,也就是說……我的腳癱了。」
「你胡說,你在騙我對不對?」冷荷風大聲吼著,因為他知道一個絕頂高手,若是腳癱了,那他這一輩子根本就是狗屁不如,那對一個絕頂高手而言,絕對是件比死更難受的事,更何況是高逸雲這樣的高手,那絕對是生不如死。
看他情緒這麼激動,高逸雲卻笑得十分平和,安撫著他道:「對,我騙你的,你真聰明!看來以後不能騙你了,那人生又少了許多樂趣。」
高逸雲抓起身邊一件衣物搭在自己身上,他左手按住床板,右手扶在床邊,雖然裝成若無其事,姿勢卻有些怪異。
心底一陣泛寒,冷荷風喉嚨發出一陣模糊不明的聲音;高逸雲額上冒出汗水,卻依然談笑風生。
「荷風,我今晚再來你門前與你一同飲酒賞月,只可惜看不到你換衣沐浴的情景,真教人傷心。」
抓住床邊的柱子,高逸雲緩緩的下床,姿勢實在怪異到了極點。他是用手撐住自己的身體,而不是用腳撐住自己的身體,他的樣子就像根本不會走路,而正在學走路的孩子。
就算他赤腳踏到腐水,腳底泛滿鮮血,他臉上的表情依然沒有變,仍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顯然是不想讓冷荷風想太多或太自責,但是汗水卻滑下他的臉頰,使他看起來有些狼狽。
「別走了,我……我……」冷荷風的聲音沙啞,「你的腳流血了!」
「沒事的,只是流了一些血而已,很快就干了。」他吃力的說,臉上的笑依舊。
冷荷風抓住他的臂膀,高逸雲在可以面對冷荷風的情況下,竟然別過頭去,這是以前根本不可能有的情況。冷荷風抓住他臂膀的手不住地顫抖,如果一逸雲的腳廢了,那罪魁禍首一定是自己,而高逸雲還這麼年輕,他如何度過往後的日子?
「我用內力替你逼出牛毛針!」
「不必了,沒有用的。」
「坐在床上,不要動!」冷荷風怒聲吼叫著。
高逸雲臉上自在的笑容再也撐不住的垮了下來。「沒有用的,荷風我說沒有用的。」
「不試怎麼知道!」冷荷風將高逸雲推到床上,他披上一件衣物,坐到高逸雲的腿邊,「在哪裡?」
高逸雲指著脛骨的地方,兩隻腳被牛毛針射入的地方幾乎相同;冷荷風用內力想逼出針,高逸雲一陣吃痛,額上汗水落得更厲害。
「為什麼會沒有用?」冷荷風驚駭不已。這種暗器照理說是很好處理的,為什麼這兩根牛毛針如此厲害?
「紅紗宮以製作暗器獨步武林,若只是尋常的牛毛針,又有什麼可怕的。」高逸雲輕輕淡淡的道,他看向冷荷風,「你有受傷嗎?」
這句關心的問話,令冷荷風怒不可遏,「你還管我做什麼?你自己……你自己都管不了,還管我做什麼!」他一陣大叫後,背過身去,顯然是心情大受刺激,再也無法扼遏,「你去把你的隨從叫回來,要不然——」
「不能叫,我二弟有仇必報,再加上他又是冷心腸、直個性,只怕這件事一鬧大,連你都脫不了關係,我不知道我二弟會怎麼對付你,所以我才支開黑影的。」
「你瘋了你,我根本不值得你這麼做,你的腳廢了就再也救不回來了,那紅紗宮的人還說要再回來找你,你那時怎麼辦?」
「我說過了,就算為你流盡身上的每一滴血都不算什麼,更何況只是廢了兩條腿,我還覺得非常划算呢!」高逸雲輕笑道。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也沒有人為他做到這樣的地步,冷荷風心情不但激動,而且整個身體忍不住顫抖著,再也分不清心中對他是恨還是憤怒。他再怎麼也想不到,高逸雲不但敢說,而且他還真的這麼做了。
「你是瘋了才會這麼做!」
「人一輩子若是沒有為誰瘋過,那也挺無趣的,我可不想當個這麼無趣的男人,一生過著無趣的生活。」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能說笑話?你——」冷荷風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激動的急喘著。
高逸雲將他臉上的汗抹去,「你在為我流汗,那我這雙腳就沒有白廢,至少我知道你這個時候是在乎我的。」
冷荷風再也忍受不了,他心情不斷的起伏,一股又酸又甜的感覺湧了上來,看著高逸雲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他憤恨的一拳打在高逸雲的身上,激動得幾乎要哭出來。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是故意要讓我心裡難受,我剛才要殺你,你也完全知道,但是你還因救我而讓自己半身不遂;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喜歡你,心裡就會對你動心,告訴你,我沒有,也永遠不會!」
「隨你怎麼想,其實我也不是故意要救你,只是本能反應地將你丟下床去而已,你不必感到內疚或感激。其實我也是跟你玩玩而已,就像你說的,像我這樣的人,要什麼樣的人沒有?我只是對你一時著迷,而你又不停的抗拒,讓我覺得有趣而已,所以我才跟你玩玩;不過現在想想也實在太無趣了,所以我決定放棄!」
高逸雲說的全都是反話,全都是為了撇清自己的傷與冷荷風無關。
冷荷風當然知道高逸雲的用意,他用手摀住嘴,以防自己哭出來;他背過身,過了好一會兒,情緒才漸漸平復。
倒是高逸雲逕自穿上衣衫,冷荷風見到他的舉動,不由得怒叫:「別動,你的腳剛才才踏到腐水!」
「我的血中自然有靈藥,血一流出來,傷口自然就治療好了,你讓開,我要回家了。」
一個腳癱了的人,如何能夠回家?冷荷風喉結上下滑動著;他很少離開此處,但此時他別無選擇。他眼睛瞥向別處,「我——」
他還未說完,高逸雲就冷冷打斷他的話:「不必了,我跟你之間的情分不到如此的地步。」
「我會收銀子跟費用的!並不是平自無故送你回去高家。」冷荷風也盡量冷漠的回答,他知道過多的同情,只會讓高逸雲如此的高手反感,甚至憤怒。
高逸雲冷笑道:「你要背我回去嗎?」
「也許我可以做個會走動的椅子,讓你坐在上面,或是我雇轎子將你送回去。」冷荷風不忍去看高逸雲的腳,「要不然你怎麼回去?」
高逸雲沒有說話,只是沉默,一會兒後,他才輕聲道:「好吧,我付你十萬兩,銀貨兩訖之後,你我就再也沒有關係。」
冷荷風看了他一眼,狠下心道:「那……那是當然!」
***
客棧裡走進一位難得一見的絕世美人,不禁令所有人眼睛一亮,而隨著他的出現,就連空氣中都充滿了香味。
這位絕世美人輕顰著眉,眼裡露出冷意,讓人覺得此人不但美貌無人可以比擬,他的氣質更非一般人所能及。
這位絕世美人與一位絕世公子一同進到客棧,令人一眼就覺得這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簡直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侶。
然而這位英俊如仙人的絕世公子卻是坐在椅上被扶進來的,使得畫面顯得有些可笑,也讓人為這位絕世美人叫屈;因為如此的美人,怎麼能匹配一個沒有行動能力的男人呢!
冷荷風將坐在可自行轉動的椅子上的高逸雲扶到客棧的椅子上,他的動作不是特別溫柔,但是仍可以感覺到他力量控制得宜。
高逸雲低聲道:「多謝。」
客棧裡的店小二早已候在一旁,他好奇的看著高逸雲的腿,不過眼睛最後又瞥向冷荷風,他慇勤的道:「客官,不曉得你們要吃什麼?」
「你要吃什麼?」冷荷風對旁人看他的目光似乎是十分厭憎,他向偷看他的店小二冷冷的瞥去一眼,那一眼帶著九分不悅、一分殺氣,店小二被他冰冷的目光一瞥,竟然再也不敢看他,而且身子微微抖顫。
「店小二,好吃的都端上來,今晚還要住宿,雅房兩間。」
一聽見他的話,店小二立刻飛奔去準備東西,因為剛才冷荷風那一眼令他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點好了菜,兩人又靜默無語。這是他們趕路的第四日,通常都是在無話可說的狀態下;一來是冷荷風原本就不喜歡說話,二來是一向話說個不停的高逸雲,忽然之間也極少開口,兩人同行四日,彼此說的話竟然不超過二十句。
對於周圍的騷動與探視的目光,冷荷風一律不理,他靜靜吃著菜,而高逸雲則向客棧環視了一眼,才舉箸吃飯。
等他們吃完飯,冷荷風將高逸雲扶進可自動轉動的椅子裡,突然聽到旁邊傳來一陣嘻笑聲,他目不斜視地繼續將高逸雲扶到椅子上。
「可憐這樣的美人,竟要一輩子被綁在這種殘廢的男人身旁!」
「對啊,大哥,這個殘廢男人雖然長得好看,但是中看又不中用。」
「你晚上會不會孤枕難眠啊?小美人!」
四周又傳來一陣譏笑聲,然後開始有人唱起一個寡婦孤忱難眠,夜晚思春的民間淫穢小調,這種淫聲穢語令冷荷風臉色變得更為冰冷,他手在袖中微微一動,似乎要撤出什麼東西,但高逸雲立刻抓住他的手。
「別惹事!我們不需要中途生事,這班人是這裡的地頭蛇,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你懂吧?除非他們真正惹到我們,要不然不必動手。」
冷荷風依言收了手,高逸雲揉揉額頭,「我有些累了,上樓去睡吧!」
進到房間裡,他半扶半抱地將高逸雲扶到床上,店小二送來熱水,而冷荷風最難堪的就是此時。
倒是高逸雲見狀,輕聲道:「你回房去吧,我自己擦。」
冷荷風沒有理會高逸雲的話,反而主動蹲下來,把高逸雲的鞋子脫掉,再伸手解開高逸雲的衣服,待高逸雲幾乎半裸,他才拿起濕布擦著高逸雲的身體,之後又把高逸雲的褲子拉高,擦拭他的腿,然後再將高逸雲的腳浸入水裡,幫他洗著腳。
他一根根腳趾慢慢洗著,高逸雲沒有說話,但是他的呼吸十分急促。
冷荷風的臉上仍是難堪的泛紅,他知道這樣的情形像什麼,像一個新嫁娘在為自己的相公浴身。這個想法一湧上,令他更覺得自己處境有些尷尬。
「夠了!不必再洗了!」高逸雲聲音有些顫抖,「麻煩你轉過頭去,把濕布拿給我。」
他一時不解,但隨後便瞭解,他雖然幫高逸雲擦身子,但是褲子裡畢竟沒有擦,高逸雲想要自己擦。
他面紅耳赤的轉過身去,只聽見一陣衣物拉起聲,接著是擦拭身體的聲音,然後是濕布掉進水盆裡的聲音。
他慢慢的回過身,高逸雲靜靜的看著他,「我們四日都在曠野趕路,未曾住過客棧,你也已經四日未曾清洗,你先回房間去浴身吧!我要睡了。」
「好,我就住在隔壁,若是你有什麼事,敲敲牆壁我就知道了。」
高逸雲躺下來,將臉面向牆壁,背對著他,極為客氣的道:「好。冷荷風,多謝你了。」
冷荷風走出高逸雲的房間去浴身,回到房間時,聽到牆上一陣拍打聲,他立刻趕到高逸雲的房裡。
高逸雲躺在床上,聲音仍很清醒鎮定,「我剛才聽到有些奇怪的聲響,你今晚跟我同床睡吧!」
這句同床睡讓冷荷風明顯的顫抖了下,顯然是想到以前的事。
高逸雲望向床簾,苦笑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就算我要對你做什麼,你要脫困也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你若是不想與我同床睡,也可以回房去睡,只是我總有些不祥的感覺,所以才希望彼此有個照應。」
的確,高逸雲以前對他糾纏不休,但是現在他腿已廢,幾乎已成半個廢人,若他真有不軌的意圖,以他的身手要脫困的確很容易,冷荷風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了。「我瞭解了。」
高逸雲將自己的身體往床裡面移,而且背對著冷荷風,顯示自己沒有要對他做什麼;而冷荷風雖然瞭解情況對他完全無害,但是當他看到高逸雲寬闊的背,再想到自己曾經在激情難耐時,抓住這個背不停的低叫時,渾身忍不住一陣顫抖。
他跨上床,也背對著高逸雲,眼睛望向房外,兩人之間尚留有一些空隙,不會接觸到對方的身體。高逸雲不再作聲,似乎己經合眼安睡,倒是冷荷風聞到高逸雲身上略微飄來的藥香味,那味道令他的心又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