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難佳人若是還能撈個楚楚憐人的韻致,那倒勉強能忍受,偏偏現實是殘酷的,她太清楚小說中那唯美到迷死人不償命的氣氛場景,根本就是企圖欺騙世人,她試過好幾次,結果永遠只有一個——狼狽,並且可笑!
還記得剛剛下課前五分鐘,全班同學都苦著臉紛紛抱怨回不了家,然後台上的國文老師便打趣地安慰著:「這種天氣,最能揭開浪漫邂逅的序幕,如果一個不小心,撞進了個絕世大帥哥的懷裡,想想看,美麗的戀情通常都是這樣展開的——」
好一個超難笑的黑色幽默。
真有帥哥,他會等你來撞成「摔哥」嗎?跌得一身泥叫浪漫?搞文學的人就是這樣,唐詩宋詞可以當飯啃,吟風弄月可以不睡覺,超脫現實過了頭。
等呀等的,總算讓她由傾盆大雨等到了綿綿細雨,看這情形,老天爺是打算倒水倒到爽了,既然等不到放晴,她也很認命。
將書本抱在懷中,她走進飄飄雨絲中,反正早晚都會濕透,她也放棄再去掙扎什麼,緩緩在細雨中漫步回家,微風吹起披肩的長髮,還真有那麼點飄逸唯美的感覺呢!
原來她以前是選錯時機了,這種要下不下的雨,才是作家們要的場景。
然而,這也只是她前一刻的想法,下一刻,突來的意外,很快的破壞了這份美感——而且是破壞得一乾二淨!
盯著衣服上的一大片污漬,再移向地面那窪小水坑,最後,再移到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小說全是騙人的啦!
看!小說裡會有這麼倒霉的女主角,這麼可笑的場景嗎?
最想哭的是,今天剛好是星期三,一個禮拜當中,學校唯一允許學生不必穿制服的日子,而她剛好選擇了一身的白衣長裙!
不曉得是誰說的——夢想的幻滅是成長的開始。
好佩服這個人,真有先見之明啊,瞧,她這不是「成長」了嗎?還成長到有揍人的慾望!
發現自己所犯的過錯,機車騎士很快地掉轉車頭,很有擔當地繞了回來,在她面前停住,然後——再次激起一片水花!
而,毫無疑問的,童采寧自是「全盤接收」了。
她簡直不敢置信,以「倍」受打擊的眼神瞪向他,根本無法接受事實。
紀沛陽取下頭上的安全帽,這樣的意外,令他感到錯愕,但是錯愕過後——卻讓他有了想笑的慾望。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噢,這真的很好笑,而,她的表情確實也加深了這樣的效果。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清了清喉嚨,忍住狂笑的衝動,努力維持住表面風度。
「是嗎?一點都看不出來。」她冷冷地哼道。
不是故意的?鬼才信他!
她的話,惹得他又想冒出狂笑,一點也不受她冷漠的表情所影響。
他拚命收起上揚的唇線,發揮出他「能力所及」的誠懇態度致歉。「真的很不好意思,請你原諒。」
「你知道嗎——」她一字字慢聲說道:「我好想將整個淡水河的水往你身上倒,然後也說句『不好意思,請你原諒』!」
淡水河?!看來她氣得不輕啊!
紀沛陽抿抿唇。「古聖賢說要以德報怨。」
「古聖賢也說知恥近乎勇,你的勇呢?」
意思是,他無恥?好一個罵人不帶髒字的聰慧女子。
「我道歉了。」
「用那種沒幾兩重的誠意?」她倒覺得,他嘲笑她狼狽的成分居多。
被一語道破,紀沛陽有些心虛。
他的歉意,的確是早被「趣意」所取代,懺悔成分不多。
「好吧,好吧!是我不對,你希望我怎麼彌補這個過錯呢?」
「如果我說,希望你立刻消失在我面前,再也不要出現呢?」
「不給我個機會送你一程?」
「不必。」她答得乾脆俐落。
「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話。」紀沛陽也很識相,戴回安全帽,啟動機車——
「等一下!」
紀沛陽用著詢問的眼神看她,以為她改變主意了。
結果——
童采寧只是很有先見之明地退開一步、二步、第三步,然後才說:「你可以走了。」
這一回,紀沛陽再也忍不住,難以抑止的暢笑,成串自喉頭逸出,一發不可收拾。
噢,這次真的怪不得他了,他相信,老天一定會原諒他的!
隨著清朗的笑聲,他揚長而去。
「混帳男生!」童采寧忿忿地踢著路上的石頭,無巧不巧,踢飛的石子掉進了那塊與她不共戴天的水窪,然後,沒有意外的再度激起水花片片。
首當其衝的,仍是想哭都已經沒有力氣的她。
真、是、豈、有、此、理!
都是他害的!就不要讓她再遇見他,否則,她非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不可。
???
沒想到,上天注定他們「孽緣」未了!
第二次見面,是在一個多禮拜之後,學校的社團中。
她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到辯論社去找朋友,沒想到會遇上他,原來他們不只同校,他還身兼辯論社的社長呢!
一時搞不清楚狀況,她硬是被朋友拉下水,湊了個熱鬧。
辯論主題是——男人該不該有處女情結?
哼,槓就槓,本姑娘還怕你不成?
他認為男人之所以有處女情結,當然是因為在乎對方,所以難免對女友曾經無悔奉獻過全部給另一個男人的事實耿耿於懷,要不然,各位看過玩盡天下女人的花花公子去在乎他的女伴是不是處女嗎?
而她則是認為,這根本就是所謂的大男人主義作祟,自己本身如果不是純潔無瑕,又有什麼立場要求對方?這就是為什麼千百年來,男人容許三妻四妾,而女人卻讓自己活得卑微可歎的原因!所以,除非你也是處男,否則說穿了,這樣的男人也只是一頭自大的沙豬!
一場口水戰下來,簡直是空前絕後,熱鬧滾滾。
臨時起意的一場辯論會,其實消遣成分居多,並沒有所謂的輸贏,但是兩人一卯上來,根本是欲罷不能,堅決分個高下,其他人都只能傻傻地看著他們。
演變到最後,幾乎變相地成了大男人與小女人的戰爭。
「你又不是男人,怎麼能瞭解男人在乎對方貞節的酸楚心態!」
「你以為女人就好當啊!有本事你去變性當女人,就會知道讓『薄薄的一片』決定一生幸福的心態更酸楚。」
「敬謝不敏,我雄心萬丈,不打算加入孔老夫子論定的難養之列!」也就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啦!
「我也不以為當一頭沙豬有什麼好玩的。」
「我看你才是無可救藥的大女人主義,當心沒人要!」
「關你什麼事?我又不會搖尾乞憐地求你娶我。」
現在又是什麼情形?討論男婚女嫁嗎?
兩旁的人聽得瞠目結舌,有點理智的人,及時拉了拉他們倆。
「呃——你們——好像偏離主題了。」而且已經偏很久,也偏到很遠了。
經旁人一提,童采寧才驚覺真有一點誇張,微微紅了臉。
「學長,你是不是對她有意思?」某個小學弟將紀沛陽拉到一旁,偷偷問著。
紀沛陽挑了挑眉。「你沒看我們廝殺的這麼熱烈嗎?」只差手中沒有刀劍,否則他一點也不懷疑會有血流成河的悲壯場面。
「對呀,熱烈到討論嫁娶的問題去了。」
紀沛陽沒好氣地給了對方一記爆粟。「胡說八道。」
「本來就是嘛,你不是很關心她的終身大事?怕她沒人要,你就委屈點,接收下來嘍!」
「委屈?」他哼笑。「就怕她還不肯屈就呢。」
他可沒忘記她是怎麼評論他的,他還是頭一回被罵「沙豬」,而且她還罵得相當順口。
「那倒也是。童學姐是眾所公認的氣質美人哦!她是去年才轉來我們學校的,對她的印象,一直都是舉止優雅,說起話來溫柔有禮,我還是頭一回看她疾言厲色的樣子,看來她對你的感覺很『強烈』。」
是啊,「強烈」到想狠狠踹他幾腳。
想著、想著,他勾起微笑。
也不曉得自己哪根神經搭錯線,在她臨去前,他突然在她耳邊輕問:「如果你的另一半真的是處男,你也會給予同等的執著專一,你是這個意思嗎?」
童采寧因他出人意表的行為而錯愕,一時反應不過來。
「是不是呢?」他又問。
「呃——應該吧!」她愣愣地回他。
「好,那我懂了。」他微微一笑,退開身。
他懂什麼啊?童采寧滿腦的問號,被他那抹溫文爾雅的淡笑給弄亂了心神。
???
也許他們真的有緣吧!在那之後,總是會有一堆突如其來的況狀將他們兜在一塊,同在一個校園中,以往,就算擦肩而過也是互不相識,而現在卻是三天兩頭地偶遇。
漸漸的,不知道由什麼時候開始,她腦中充滿了他的影子,以及他最初的溫煦笑容。
一直到現在,她都還是弄不懂他那抹笑是何涵義,他們明明鬥得都快怒髮衝冠了,他不也說她大女人主義?那應該很受不了她才對,怎麼會突然笑得那麼溫柔?還問那句奇怪的問題……
成串的疑惑在腦子裡打轉,有時,課上到一半,她會突然出神冥思,想著他舉手投足的飛揚神采,然後不知不覺,紙上便寫滿了他的名字。
大概是聽聞他們在辯論社裡的「恩怨」,班上的同學都很熱心地向她提供「敵情」,也因為這樣,有關他的事,絕大部分都是由別人口中聽來的。
像是渾然天成的默契,帶點初情悸動的暖昧,他們從不曾主動向對方提過自身的事,就連名字也是,微妙的關係,像是既陌生,又熟悉……
一開始為爭一口氣的賭氣對立,演變到最後,倒成了相顧興言的窘澀,有他在場,她總是迴避他的目光,然後心思又不受控制地繫在他身上,悄悄地在意他的一舉一動……
唉,少女情懷的十八歲啊——
這一天,放了學,她和同學漫步在校園中,經過操場時,不期然地讓一道矯健的身形吸引住,她不自覺地停下了步伐。
利落的一回身,躲過對方的攔阻,將手中的籃球瀟灑帥氣地拋出——好一記完美漂亮的三分球!
汗水灑落在夕陽餘暉下,烘托出一種說不出來的獨特氣質,勾人心魄。
「很帥吧?他籃球打得很好哦!」身畔的同學留意到她失神的凝注,含笑加以解說。「你別小看了他,人家紀沛陽曾經是籃球隊的隊長呢,還代表學校領隊參加過不少比賽,校長室內的一堆獎盃,閉著眼隨便抓都有他的赫赫功跡,整個籃球隊的隊員都很服他。後來因為升三年級,想專心致力於課業,才會退出校隊,現在只是課餘時打發時間才會下去串串場,否則你想看他的瀟灑英姿還有得等呢!」
似乎,走到哪裡都有他的傳奇事跡。
「采寧,老實說,你是不是——」
「喂,別亂講!」她驚斥,帶點心虛地移開視線。
「我又沒說什麼?」對方回得可無辜了。「你自己欲蓋彌彰哦!」
「我——」平日的靈思敏捷,一下子全不管用,她羞惱地轉身想走。
就在這時,一顆失控的籃球往她的方向飛來,大概是心思太亂,她居然沒來得及閃過,就這樣被K個正著!
一時招架不住,她當場往地面上跌。
此起彼落的驚呼聲自籃球場傳了過來。
「學長,你完蛋了!」
「而且還力道十足咧!」
「沛陽學長,你懂不懂憐香惜玉啊!」
「對咩,傷到的還是我們的氣質美人呢!」
果然又是他!
采寧頭昏腦脹,簡直說不出話來了。
同一時間,紀沛陽已經快步往她的方向奔來。
「你沒事吧?」他關切地俯身問道。
為什麼遇上他都沒好事?上次是濺得她一身污水,這次是直接將籃球往她身上砸——這人到底是瘟神還是災星?
「紀——沛——陽!我和你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啊?」」口氣吸不上來,她頭昏眼花地擠出聲音。
「我不是有意的。你要不要緊?」
「你沒眼睛嗎?」管不得氣不氣質的問題了,她只想揍他!
紀沛陽眉心微蹙,盯著她手肘上的擦傷。「我送你去保健室!」
算他良知未泯,沒像上次那樣闖了禍後再來嘲笑她。
采寧悶悶地抿了下唇,氣消了大半。見他伸出手,以為他是要扶她起來,她預備寬大為懷地張手接受他的歉意,沒想到,他竟是直接打橫,抱起了她。
週遭再次響起一片驚呼,但是卻不包括她的,因為她已經嚇傻了。
「學長好浪漫哦!」
「他們真的是很相配的一對耶!」
「氣質美人配校園才子,佳話一段!」
「就不曉得到時有多少曠男怨女要心碎地去啃香蕉皮了。」
「喂,別看我,我早早就死心了。學長要的人,我哪敢搶?」
「我看是想搶也搶不到吧?」
在週遭同學的笑鬧聲中,童采寧只是低著頭,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她靠他好近、好近,近到聽得兒他胸膛傳來的平穩心跳
「童采寧。」他突然低聲輕喚。
「嗯?」采寧低應了聲,淡淡的紅暈撲上面頰,有些意亂情迷。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充滿了少女的羞澀。
「你真的有點重耶!我抱得好吃力。」他冷不防冒出這一句。
「你——」她瞪大眼,不敢相信她聽到了什麼。
這個死男人!
「沒人要你抱,放我下來!」
「惱羞成怒啦?別這樣嘛,我又不會告訴別人——」
「紀、沛、陽!」她死握住拳,忍住不往他臉上揮。
「別彆扭了,保健室就快到了,你就別——」
「我說放、我、下、來!」
「你真是的,女人就是小心眼,容不得人家說實話。」他悶悶地咕噥,早知道就不說出心裡的感覺了。
采寧一聽更火,顧不得什麼形象問題,伸出手肘便往他的胸膛撞了過去。
「唔——」好痛喔!
紀沛陽沒防著這招,腳步沒走穩,往前仆跌,怕又跌傷她,硬是在跌倒前跨了兩個大步,才將她拋進了保健室的床上,他的人也連帶往她身上撲去。
兩人同時一怔,忘了掙扎,就這樣愣愣地看著對方。
如此親暱的交疊,他平實的胸膛,正抵著她胸前的柔軟,氣氛過於暖昧,她發不出聲音來。
「你真的有點小心眼哦!我的話都還沒說完,你就急著發飆。」見她張口想說什麼,他很有先見之明地摀住她的嘴。「我想說的是,目前對我來講,你真的是有點重,但是我會努力讓自己以後抱起你來游刃有餘。」
他、他的意思是——
童采寧呆得更徹底,張大了眼難以置信,好像他說的是外星人的語言。
「好了,現在你可以用剛才的悍婦口氣,大吼:『誰要讓你抱!』然後憤怒地叫我滾蛋了。」他微笑鬆開手,笑中有一絲緊張。
然而,他所形容的狀況並沒有發生,她只是用反應不過來的呆滯表情,驚怯地望著他。
「不反對?這表示,你同意了?」抱著她的感覺不錯呢!就不曉得她會不會也覺得讓他抱的感覺不錯。
「你——可不可以先起來?讓人看到不好。」她小小聲道。
「好。」他很快地翻身而起,順手拉起她。「然後呢?」
他們的相遇並不是很愉快,再加上幾次的摩擦,他的內心有些惶惑,害怕她是不是對他反感透了。
童采寧知道他正目不轉晴地看著她,等待她的回復,可是——唉呀,這種事要她怎麼說嘛!
雖然他已經明白地表示出追求之意,但她總不能撲進他懷中,開心地回答他。「好,我讓你追」吧?!
「我——我傷口痛。」她垂下頭,壓低了聲音說道。
人家也有少女的矜持嘛,這樣……他應該懂吧?
滿心期待的紀沛陽先是一愣,而後會過意來,露出了輕快的微笑。「好,我替你上藥。」
她開口要他照顧她了,不是嗎?
他的唇角勾起愉悅的弧度,年輕飛揚的心,正式輕叩愛情的門扉,初嘗青澀的戀愛滋味——
頭一回,他有了想保護一個人的慾望,給她滿滿的歡笑與快樂,讓她能信賴地將心放到他手中,讓他疼惜,讓他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