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卡慕答自「飛梭」背上被槍彈擊落,火花在「飛梭」身上跳躍。「飛梭」悲嘶了一聲,前腳直立起來,將跌落在地的蒙卡慕答踩在腳下……
蒙卡慕答痛苦地嚎叫著,火花墜落在他身上。
火花,還繼續在燃燒著。
弄笙——
花弄笙淚流滿面驚叫地醒了過來,她喘著氣,重重地咳了幾聲,淚止不住地流著,頭好痛。可是蒙卡慕答在呼喚著她,蒙卡慕答在……
「弄笙,你沒事吧!」有人急急推門而入。
「小沙?」她詫異地看著身穿軍服的他。「你怎麼會在……」說話間,又猛然憶起爆炸的一瞬間。「蒙卡慕答呢?這是怎麼回事?」
「這裡已經屬於政府軍了,」他面帶勝利的微笑凝視著花弄笙。「我受命管轄這個地方。」
頓時,花弄笙彷彿被雷擊中似地怔住了,無法接受這個消息。
「這是你原來的房間,對吧?你好好安心休息吧!」小沙拍拍她的肩膀道。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難以接受似地問。「這裡不是屬於蒙卡慕答的嗎?你不是小沙嗎?游擊隊長馬倫庫倫的參謀呀?」
小沙對她笑笑。「我是當局政府派到游擊隊臥底的,很抱歉,那次馬倫庫倫看上你時,我礙於當時情況,實在無能為力。」
見花弄笙嬌怯不勝的模樣,他忍不住坐近,癡癡地凝視她。「一直到破了這個山寨,我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在馬倫庫倫那色鬼發現你前,先找到你,然而,還是先讓他看見你了。抱歉,我差點就來不及救你了,不是嗎?」
花弄笙卻抱住手臂,低頭不語,似乎還承受著當時狀況的震撼。
他不禁伸手將她的長髮拂到耳後,聲音溫和地說:「這次上級因為我破賊有功,所以不但升了我的級,成為中校,還讓我管這個地方。」
「你說破賊是……」她突然開口問。
「當然是指蒙卡慕答這群馬賊,還有游擊隊嘍!」他看著她。「當然,我最大的收穫就是,」他的聲音陡然變得低緩溫柔。「你!」
花弄笙的身子不由得猛烈一震,臉色跟著變得慘白,頭也痛得厲害起來。
「你怎麼了?」小沙關切地撫著她的臉。「很不舒服嗎?」
她下意識地躲開他伸過來的手,扶著額頭,這時,她才發現自己頭上綁著繃帶。「我……頭痛……」
「直升機爆炸時,飛過來的石塊剛好打中你的頭,你就昏過去了,直到剛剛才醒來。」他愛憐地看著她。「我馬上叫軍醫來替你看看!你先躺著。」
「小……小沙……」
「嗯?」他很高興花弄笙如此親匿地喊他的名字。「什麼事?」
「蒙……」花弄笙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蒙卡慕答他……他……」
「蒙卡慕答實在罪有應得。是他一槍擊中駕駛員,那直升機才會墜落爆炸的,」他盯視著她好一會兒,微笑地道:「他真是死有餘辜,不是嗎?」
剎那間,花弄笙感到全身被掏空了,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蒙卡慕答就在她面前……可是她並沒有親眼看見呀!
「你是說他……他……」她說不出那個字。
「那痞子,」小沙沒有注意到她的反應,逕自輕鬆愉快地聳聳肩。「粉身碎骨得可說是屍骨無存哪!」
花弄笙全身僵了幾秒鐘,一股想要嘔吐的衝動突然湧上胸口,她下意識地用力掩住嘴,但是這回欲嘔的感覺比任何一次都來得猛。
「弄笙,你不要緊吧?」
小沙見她掙扎地要從床上爬起來,立即大喊軍醫過來。花弄笙不理會他的叫喚,推開他伸手過來的扶持,逕自衝進浴室,對著馬桶劇烈地嘔吐了起來。
「弄笙——」
小沙追進浴室,正好看到她奄奄一息地倒在馬桶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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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情況怎樣了?」小沙低聲問著剛做完診斷的軍醫。
軍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虛弱的花弄笙,耳語似地說:「還不能判斷是因為頭上的撞傷,還是……」
「是什麼?」小沙狐疑地看著他。
「懷孕。」
「……」小沙的臉色微微一沉,眼光瞥向昏睡的花弄笙。「你是說她被蒙卡慕答……」
「是他的女人,當然會……」軍醫聳聳肩道。
「胡說!」小沙面帶慍色地低斥。「她是被迫的,她現在是我的。」
「是!」小沙是他的長官,他不好說什麼。「不過,她現在的身子虛弱,要是真的懷孕就麻煩。」
「要真懷孕,那就把它拿掉。」
軍醫搖頭道:「拿掉,對她身體不好,不拿掉,也一樣對她身體不好,所以最好再觀察一段時間看看。」
「好了!我知道,這裡沒你的事了。」小沙微蹙著眉對軍醫擺擺手。
軍醫依言行禮告退。
小沙轉身坐在床邊凝視睡著的花弄笙良久,終於忍不住伸出手,輕撫著她蒼白的臉龐。他夢想這樣的時刻已經好久了,這樣嬌嫩如花的人兒一直到此刻才屬於他的,馬倫庫倫已死在他的槍下,蒙卡慕答也不存在了,再也沒有人會來和他搶奪花弄笙了!
想到這裡,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親吻著那凝脂般的面頰。難怪那晚花弄笙要跟著蒙卡慕答,原來她懷了蒙卡慕答的野種。但她是被迫的,還好自己及時救出她,否則後果就不堪設想。
花弄笙的心是屬於自己的。小沙沉迷在自我的想法中,不由得伸手輕撫著花弄笙濃密的秀髮。否則她就不會特地到地牢救他,還跟他不辭辛勞地一起回游擊隊的營區。
「最好是因為頭部撞傷引起的。」想著軍醫說過的話,小沙不自覺在花弄笙昏睡的唇邊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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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卡慕答死了、蒙卡慕答死了、蒙卡慕答死了!
她對著藍天說、對著空氣說、對著牆壁說、對著自己說。可是在心靈的深處,花弄笙仍不願相信這是事實,因此她沒有流淚。她不流淚,因為她不願相信蒙卡慕答真的死了。
她失神地看著窗外的藍天,春天到了,她的心卻依舊停留在寒冷的冬季裡。
冬季,花弄笙痛苦地閉上眼睛,那過去的冬季是多麼溫暖快樂呀!她想起蒙卡慕答第一次帶她去那個溫泉巖洞的時候。
你為什麼老愛說些不中聽的話來惹毛我?
那是他們最初一次的肌膚之親,自那回之後,她便迷醉於他霸道的溫柔,又氣憤他的跋扈囂張;愛他的堅定不移,也恨他的蠻不講理。過去纏綿繾綣的種種,至今想起,猶歷歷如昨。
那晚,在爆炸的火花飛散開來的前一刻,竟是他們的最後一面……
「弄笙!」小沙輕快地推門而入,見餐盤上文風不動的食物,不禁關懷地看著呆坐在床上的花弄笙。「東西做得不合你的胃口嗎?」
「我沒什麼食慾。」她勉強收回緬懷過去的心神,弄不懂為什麼自己到現在還活著。
小沙看著花弄笙,她嘔吐的情況有好轉的現象,但是神情總是鬱鬱寡歡。
「你應該多顧著自己的身體,」他扳著她的肩頭,歎了口氣。「都怪蒙卡慕答那個無惡不作的痞子,搞得你拿掉也不是,不拿掉也不是。」
花弄笙原本無神的眼眸,一聽到蒙卡慕答的名字,不覺亮了亮,不解地望向小沙。
小沙擔心地注視著她。「你千萬別太難過,要知道這不是你的錯。」
「你在說什麼?」地還是不懂。
「軍醫說,」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經過幾次診斷的結果,你……你有了身孕,大概快兩個月了。」
花弄笙怔住了,她……她懷孕了?她懷孕了?繼而暗自推算一下生理期,她……她不由得屏住呼吸,一時間,胸口漲滿了莫名的喜悅,她感覺自己體內有了一股活力。
小沙見她怔愣在那裡,以為她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忍不住開口要安慰她。
「別難過,弄笙!」他撫著花弄笙的臂膀。「無論如何,我都會在你身邊的。你知道嗎?在我頭一次看到你時,我就被你吸引住了。」
她有了蒙卡慕答的孩子。噢!蒙卡慕答的孩子。她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小沙見她眼角閃著淚光,以為她正悲傷,不禁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繼續說:「看到你為了我,再三擋住蒙卡慕答不讓他殺我,當時,我就在想,多難得的勇敢又美麗的女孩,只是當時,我覺得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如何向你示愛。」
花弄笙兀自沉浸在懷有蒙卡慕答的孩子的喜悅中,渾然不覺大表愛意的小沙已將她攬入懷中。
「但是,現在不同了。」小沙也沉醉在擁有花弄笙的夢想中,說著說著,便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我可以好好保護你了。」
直至此時,花弄笙才發現自己被小沙環擁著,不禁猛力一推,掙脫小沙的懷抱,雙手緊壓著因驚嚇而起伏不已的胸口。
她在害臊!小沙見花弄笙慌忙推開自己,別著臉,雙手按住起伏劇烈的胸口,不禁微笑想道。那種嬌弱羞怯,情不自勝的模樣還真教人又愛又憐。
「弄笙——」他情不自禁地欺上前去。
「別這樣!小沙。」花弄笙及時避開,坐到床的另一邊。
然而,小沙卻將她的抗拒誤以為是嬌羞矜持的作態,不禁又坐過去,一把將她拉向自己。
「你幹什麼?快放手。」花弄笙見他糾纏下休,不由得用力掙扎,急急後退。「小沙,別這樣!」
「弄笙,別這麼矜持。」他癡醉地抱住她,更是不肯放手。
「你放手呀!」花弄笙心一焦急,掙扎得更是厲害,更是拚命往後退。
一直奮力退避的花弄笙沒注意到已是床的盡頭,忽然,整個人往後猛地跌落,小沙本能用力一抓,卻只抓到花弄笙的衣袖。
「弄笙——」
他趕忙跳下床,只見花弄笙臉色發白,倒地不起,彎著腰身,托住小腹,緊咬著牙關。情急之下,小沙立即大喊軍醫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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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番急救,花弄笙痛苦的表情舒緩了不少,但仍令她虛弱無力得必須躺在床上。
「沙中校,」軍醫微皺著眉頭。「以她現在的情況而言,必須待在床上休養,否則……嗯!我們能不能到外頭談一下。」
小沙點點頭,轉身要走,衣角卻被花弄笙拉住了。
「弄笙!」他示意軍醫到外面等,溫柔地俯下身看著她。「怎麼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孩子!」花弄笙聽不懂適才軍醫和小沙交談的語言,但想到必定是和自己有關,便伸手拚命拉住小沙,虛弱地說:「我要孩子!」
「什麼?」小沙以為自己聽錯了,花弄笙怎麼可能會要蒙卡慕答的孩子呢?
「我要孩子!」她的聲音雖然虛弱,但語氣堅定。
小沙這次聽清楚了,卻不明白。「為什麼?」
花弄笙蒼白的臉上漾起一絲幸福的微笑。「我要蒙卡慕答的孩子。」
小沙的心猛然一震,難道花弄笙所愛的是蒙卡慕答那個無惡不作的馬賊?
「不行!」他不假思索地陰沉拒絕。
花弄笙原本蒼白的臉龐,此時變得更白了,那清澈的雙眸立時湧上盈盈的淚水。「我要這個孩子。」
「蒙卡慕答是個罪大惡極的匪徒,你不該要這個孩子。」儘管那淒迷的眼神令他憐惜,但是他恨蒙卡慕答佔有花弄笙的心。
「求求你,小沙!」她孱弱委婉,近乎乞求地說。
小沙看著那哀戚無助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輕撫那蒼白瘦弱的臉頰。她看來是如此脫俗清麗、如此教人愛憐。
他猛然俯下臉,緊緊吻住那略失血色的唇瓣,花弄笙該是屬於他的!
當小沙的舌尖強行探入她口中時,花弄笙緊抓住被角,硬生生壓住要反抗的衝動。理智拚命告訴她,除了腹中的胎兒,她什麼也沒有了。腹中的胎兒是她和蒙卡慕答相連的一線希望,她要蒙卡慕答的孩子。
花弄笙忍住心頭的痛楚,淒涼的淚水卻無法控制地自眼角滑落。
「蒙卡慕答已經死了。人死是不能復生的。」小沙輕劃著她眼角的淚水,殘酷地提醒她。「省省替死人流的眼淚吧!」說完,他便起身,走了出去。
「沙中校,」軍醫見他出來,立即說。「我剛想到一個既能保住胎兒,又能讓母體健康的法子……」
「把孩子拿掉。」小沙冷冷地截斷軍醫的話。
軍醫微微一怔,馬上行禮回道:「是,中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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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
花弄笙狐疑地看著小沙將一隻裝滿黑褐色液體的碗遞到她面前。
「安胎用的,是我讓軍醫特地去找來的,」小沙對她笑得很有說服力。「我們都是漢人,都是講究補身的,把這喝下吧。要知道,弄到這東西可不容易哩!」
原是抱持半信半疑的態度,但一聽小沙說是安胎用的,花弄笙立即鬆懈了心頭所有的敵意和警覺。她明白自己體質孱弱,若想要保住孩子,就得先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小沙,謝謝你!」她接過來,真誠地說。
「別這麼客氣。」小沙笑得很親切。「趁熱快喝吧!」
「嗯!」她乖順地點點頭,端起碗,緩緩將碗內的液體暍下去。味道有點苦,讓她嚥不下,但是,一想到腹中的胎兒,她還是忍耐地將它喝完。
「你好好休息吧!」小沙滿意地接過空碗,對花弄笙溫柔地道。
花弄笙對他感激地點點頭,躺在床上,輕輕合上眼睛。聽著小沙推門而出的聲音,她的意識逐漸朦朧,不久,便帶著對未來滿懷憧憬的微笑,安心入睡了。
不知過了鄉長時間,天仍亮著,她卻被下腹一陣劇烈的翻絞給痛醒了,痛得她冷汗涔涔,幾度要尖叫。她本能地大口大口吸著氣,下腹傳來一陣一陣如被人用力刮過般的痛楚,令她差點要崩潰。
猝然,她感到下身一片溫熱的濕濡,彷彿體內的一股活力不受控制地往外流失。她的心驟地一沉,顫著手猛掀起被子,身下一灘觸目驚心的血水明白地告訴她是怎麼一回事。一時間,她無法理清頭緒,怎麼會這樣?原本都還好好的呀!忽然,她想到小沙給她的那碗中藥。
半晌,花弄笙終於忍不住大聲悲慟地嘶喊出來,小沙欺騙了她。而她全心所繫的一絲希望也落空了,她與蒙卡慕答相連僅存的一個生命哪!
「蒙卡慕答——」花弄笙絕望地呼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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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空好暗,暗得沒有一絲光采,連月光和星光都揮不去那分黯淡。
花弄笙背對著窗,捲曲在床上,空洞地望著牆壁。世間一切對她都沒意義了。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還活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沒有自盡、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一息尚存,讓殘酷的現實無止境地折磨她。
推門而入的聲音喚不起她失落的心神,坐在床邊的動作更令她沒有回頭探看的意願。
小沙看著那背對著自己的曼妙身形,想起軍醫幾個星期前所告訴他的話。
「沙中校,」軍醫替因流產而虛弱不堪的花弄笙打了鎮定劑和營養劑。「她這身體起碼要小心看護好幾個禮拜才能稍稍恢復。」
他當時看著臉上毫無血色的花弄笙,不禁心生憐惜,一方面卻又暗自為流產成功而得意著。他讓軍醫每天來看花弄笙三回,二十四小時專人守候著她,不讓有些許微恙出現在她身上。
現在,花弄笙依然贏弱,但與幾個星期前的模樣相比,確是健康多了。他感到十分滿意,唯獨她仍舊神色憂鬱。不過,小沙並不擔心,他相信花弄笙不久就會把從前的事都忘了,和自己重新開始。
想著想著,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要撫摸那柔美的線條。但是一觸及花弄笙的衣服,她就驚得彈跳起來,眼光充滿憤恨。
「不要碰我!」她嫌惡地甩開他的手。
小沙讀出她眼中的不屑與怨恨,不禁冷冷一哼,逼近她。「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我這麼悉心照顧你,還不夠嗎?」
「你殺了我的孩子。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她往後退移,眼光滿是仇恨。
「那不是你的孩子。」小沙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那是蒙卡慕答的野種,不要也罷!」
「住口!那是我唯一生存的寄托,你卻把他扼殺了。」她死命掙扎著。「你放開我。」
「我已經等了很久了。」小沙將她壓倒在床。「你不應該再讓我失望。」
「你令我作嘔!」她憤恨掙扎地推開他,慌亂中,從腰間抽出那把她從不離身的小手槍,對準小沙的鼻頭。
小沙卻有所準備地自衣袋中掏出一把東西,微哂著。「你開槍吧!少了這個,我看你怎麼把人打死。」
花弄笙看著他把握在掌中的子彈拋到地上,不願置信地用力把著扳機,卻徒有幾聲「嚏、嚏」而已。
「你該相信我了吧!」他得意地看著她急懼的模樣。「我怎麼會重犯馬倫庫倫那個笨蛋的錯誤?讓你留著一把槍在身邊,還毫無所覺。」
「不要過來!」她拚命推拒著小沙撲壓過來的身軀。
「弄笙,」他強將她擁抱入懷,親吻著她因掙扎而扭曲的臉龐。「我這麼愛你,你怎麼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死命抗拒的花弄笙奮力搖頭,一心要甩脫他。
驀然,「噗」地一聲,電燈熄了。
「你看,弄笙,」小沙依舊緊抱著她不放。「連燈光都不願打擾我們哩!」
「放開我!」花弄笙咬緊牙關,自牙縫中進出怒恨的語句。
「蒙卡慕答那野蠻土匪算什麼東西。」小沙猶在自我陶醉。「我們才是天作之合,想想,我們倆都是漢人……」
門外突然傳來的叩門聲打斷了小沙的話。「報告沙中校,發電機突然遭到破壞,怕是游擊隊的餘黨搞的。」
小沙躊躇了一下,終於放開花弄笙。「我馬上回來!」說完,便推門出去,接著是上鎖的聲音。
花弄笙這才無力地吁了口氣,淚水在這時才汩汩流出。老天到底要她忍受這樣的折磨到什麼時候?
就在她在黑暗中啜泣之際,陡然感覺有人用毛毯似的東西將她自身後包裹,自床上抱起。她的心一驚,本能地掙扎了一下,繼而一想,到哪裡都一樣,反正蒙卡慕答已經不在了,而她也回不到堂妹花弄月的身邊。心都不在了,身在何處又有什麼差別。何況,她再也不想看見小沙了。
她沒有掙扎地任憑被人懸空抱著,在黑暗中走著,她有如盲眼的人,隨著抱住她的人離開房間,到任何地方。
不知何時,烏雲已將天上的明月與繁星都密密遮蔽住了,她看不清方向,也不去管,只知道自己像是被放在馬背上,馬奔得很快,她身後的人將她抱得很緊,大概是怕她會從馬背上跌落吧!
花弄笙沉沉閉上眼,她什麼都不想管了。在這無可留戀的世界上,她只願能在夢中與蒙卡慕答相會,最好永遠都不要醒來。
就連身後傳來莫名其妙的爆炸聲,在花弄笙聽來似乎都很遙遠。她不願去想那些與她無關的事了。
她只要能在夢中與蒙卡慕答相會,在夢中……與蒙卡慕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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硫磺的氣味,溫暖的泉水。
粗獷的蒙卡慕答卻如此輕柔細膩地吻著她每一寸肌膚,如此溫存愛憐地佔有她的初次,就在這溫泉巖洞裡,他們繾綣纏綿著。就在那時她發現自己是如此深愛著
他……她的蒙卡慕答呀……
花弄笙不願睜開眼,這夢中硫磺的氣味如此濃烈,連溫泉的感覺也真實得不像是夢,還是不張開眼的好!老天總算仁慈,讓她與蒙卡慕答在夢中相會、回到從前。她不願睜開眼,深知一睜開眼,所面對的,又會是殘酷的現實。
在夢中多美好!她能安全地依偎在蒙卡慕答堅實溫暖的懷抱中,什麼都不用牽掛。她的眼角忍不住落淚,夢令她留戀,她實在不願再醒過來……
有人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她不由得勉強自己睜開雙眼,鼻中的硫磺味依然如夢中般濃烈,溫暖的泉水……她怔怔地看著映入眼簾飄冒著白煙的池面,這是那個溫泉巖洞。
這時,花弄笙才發現自己貼倚在一個健壯厚實的胸膛上,她緩緩抬起眼光,仰起臉往上望去,迎接她的,竟是那對她朝思暮想,以為只能在夢中相會的深邃瞳眸。她怔如木人,是自己還在夢中嗎?
「睡覺也會哭成這樣呀?」他對她莞爾一笑,指尖戀戀地在她腮邊徘徊。
連那溫柔低啞的聲音聽來也猶在夢中,花弄笙說不出話來,只能哽咽地望著他。老天對她太好了!一場夢完了,又接著一場,請千萬保佑她不要醒。
「怎麼不說話?」他俯身過來,眼中盛滿道不完的柔情。
花弄笙遲疑地伸出手,顫著指尖輕觸著他線條分明的輪廓。如獅鬃般的絡腮鬍,右眼角下有一道她未曾見過,淡淡的疤痕,那麼,她不是在作夢了。
「他們……」她終於忍住抽噎,斷續地說。「他們告訴我說……說你……他們騙我。」
她終於展臂緊緊攬住他的脖頸,立時泣不成聲。
蒙卡慕答抑著發酸的眼眶,穩穩將她環住,臉頰不住地摩挲著她的發問。這樣的擁抱,他期盼多久了?他的小百合!瞧她哭成這樣的淚人兒,不知吃盡多少苦頭,吞盡多少委屈。
他輕輕扳著她的肩讓她面對自己,心疼地發現她的形容比以前憔悴。
「讓我好好看看你!」他輕輕地撫著她的面龐。
看她心滿意足地將臉頰偎進他的手掌,蒙卡慕答整顆心都要溶了。這是他的小百合、他的花弄笙哪!
「他們騙我!」花弄笙依然淚流不止。「他們騙我喝了東西,我沒能保住肚裡的孩子,我沒能保住肚裡的孩子……」
「什麼?」直至此時,蒙卡慕答才驚訝地知曉,原來自己有過孩子。胸中不禁湧起一分從未有的為父情懷。但花弄笙是如此的嬌弱,怎堪忍受這樣的折騰?
「對不起!」她的聲音悲不成調。
蒙卡慕答對她一笑,將她穩穩擁在懷中。「只要你沒事,其他都不重要了。」
「小沙告訴我你屍骨無存時,我簡直……」她在他懷中打了個寒顫。「後來發現有了你的孩子,我才感到有一絲活下去的希望,可是後來……」
蒙卡慕答憐惜地輕撫著她的秀髮,歎了口氣。「害你受苦了。」
「那時,以為你已經……那麼孩子就成了你我相連的唯一命脈,而他們剝奪了我最後一絲活下去的希望,當時,我一直在怪自己為什麼沒去死……」
登時,一股寒意爬上蒙卡慕答的背脊,他恐懼地擁緊她。「不准你再有這樣的念頭,知道嗎?」
「嗯!」她依偎在他懷中,溫順滿足地點頭。「你當時沒受傷吧?我被石頭擊昏了,所以什麼都不知道,才會上他們的當。」
「你沒事吧?」他關切地撫了撫她的前額,見她搖頭才放心地再次擁緊她,思緒回到一個多月前的傍晚。「那晚,那門生意其實是陷阱。」
「是政府軍和游擊隊。」她想起小沙的話。
「你聽說了。」蒙卡慕答的眼神又飄回那個山寨受陷的夜晚。「我們十八個人是安然無恙地回到山寨了,卻發現守寨的弟兄被殺,又不見你的去向,而游擊隊的人四處可見。」
「我跑到馬廄要找馬逃走,卻被馬倫庫倫攔截住,」那晚的情景不是花弄笙願意多想的。「然後小沙在馬倫庫倫背後開槍,後來我就聽到你的聲音……」
「我也看到你了,可是直升機的機關鎗阻撓了我的行動,幾個來不及應變的弟兄就被打落,」他的眼角驀然有了淚光。「我看著他們一一死在我面前,卻束手無策。哼!第一次感到自己這麼沒用。」
花弄笙不禁默然地環住他的腰,將臉緊貼著他的胸口。
「他們居高臨下,勢在必得,「飛梭」幾次險險被槍掃中,」他下意識地擁緊她,心卻仍沉浸在悲痛的記憶中。「後來還是鄂多掩護我,讓我有機會對直升機開槍,而鄂多卻也被機關鎗掃中,墜馬死了。我二十多個弟兄,到頭來只有我一個還活著……」
「別這麼說。」花弄笙溫柔地伸出手,蓋在他的唇上。「你自己當時肯定也受了傷,何況當時,還有這麼多人要置你於死地呢!」
蒙卡慕答痛苦地閉上眼,緊擁著花弄笙,追隨他多年的手下們,其中有的甚至是一起長大的同伴,還有養父所遺留的那片山寨,全在頃刻間毀了!他在轉眼間,一無所有。
還是「飛梭」及時載著渾身是血,意圖與敵人兩敗俱傷的他,逃離現場。
是「飛梭」將當時情緒已近瘋狂的他帶回這裡,經過這段時間的自我療養和思考下來,他才決定了他該做的事。
一星期前,在接近山寨,不期然地驚見花弄笙仍安然無恙時,他心中的喜悅簡直無可言喻。
「你是怎麼潛回山寨的?他們看守得很緊哩!」花弄笙偎著他,低垂著眼皮,漫聲地問。「昨晚,我好像迷糊聽到爆炸的聲音,是我在作夢,對不對?」
「寨裡有一條通往這裡的暗道,我在還沒成為蒙卡慕答以前,常在那裡頭逗留,所以就算閉著眼睛,我也不會走丟。」蒙卡慕答對倚在自己胸前的花弄笙笑笑。「我先在山寨各處安了炸藥之後,就破壞發電機,對了!你一定會嚇一跳,那條暗道的出入口,就在你睡的那間房裡。」
「真的?」花弄笙訝異地坐起來,看著他。「我卻一直沒發覺。」
「太遲了,」蒙卡慕答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現在山寨一定變成個大窟窿了,成了月世界。」
她不覺對他的說法輕笑出聲,隨即想起那場爆炸,臉色不禁微變。「爆炸!那麼裡面的人不就……」
蒙卡慕答肅穆地看著她。「站在我的立場,我不希望你同情他們,要知道,是他們先把我的手下殺得片甲不留,霸佔我的地方。何況,這原本就是人吃人的世界,而且這也是戰爭的一種。」
「難道就沒有平息的一天嗎?」她悵然若失地問。
「有!」蒙卡慕答的眼光沒離開她。「不過需要耐心地等上千萬年罷了!」
她不由得笑了起來,蒙卡慕答見她笑如百合初綻,情不自禁地又將她攬在懷裡,眼光溫柔深邃地流連在她的笑靨上。
花弄笙被他凝視得臉頸發熱,不覺別開頭,另找話題地輕聲問:「你剛說在你成為蒙卡慕答以前,那麼,蒙卡慕答不是你的名字了?」
「在寨子裡,我們的語言和外面的有點出入,」他在她耳畔低語。「蒙卡慕答在我們的語言說來,就是首領的意思,所以……」
「所以,我叫你蒙卡慕答,其實……」她低著頭,咬著唇,帶著困難說。「也就是叫你首領的意思了。」
「沒錯!」蒙卡慕答忍不住輕吻著她羞紅的粉腮,「因此,你必須聽從你首領的話。」
「胡說!」她笑著躲開他隨之而來的輕咬細嚙,卻沒掙開他環在腰上的力量。
「是你自己先這樣叫我的!」
他的鼻尖輕觸著她的頸窩,深深嗅著令他迷醉的馨香,手忍不住拂去她的衣襟。這樣與她肌膚之親的感覺彷彿是歷經幾世紀來的渴望,他對她的眷戀像是無止盡。此情此景,他願如此與他的花弄笙相依到永遠,他的花弄笙呀!
花弄笙微合著眼,微啟著唇,為蒙卡慕答在她身上流連的輕觸而癡醉著。蒙卡慕答的平安無事令她備感對世界的留戀。她仰起臉,迎承著每一分來自他的輕憐蜜意,回應著他每一絲柔情的激盪。
「你知道我是從哪兒來的,對不對?」她一手圈住他的頸項,一手輕撫著他的面龐,猝然柔聲問道。
「你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他眼中熾烈的光芒直射她瞳眸深處,語調卻低沉,充滿憐惜。「是為我而來的!」
花弄笙不由得眼波盈盈地望著他,嘴角的微微笑意,似是默認。蒙卡慕答忘情地低喟了一聲,俯首癡狂地碰了碰她柔軟的唇瓣。在花弄笙要啟唇回應之時,他已穩穩攫住她的唇,讓彼此沉醉在久別重逢的濃情蜜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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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溫泉巖洞待了幾天後,蒙卡慕答終於決定帶花弄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們要到哪裡?」坐在馬背上的花弄笙向牽著韁繩向前緩行的蒙卡慕答問。
「要看『飛梭』能帶我們到多遠而定了!」蒙卡慕答看著前方,腳步未停地回答。「不過,「飛梭」現在是我們主要的交通工具,不能讓它太過勞累。」
花弄笙一面理著「飛梭」柔長的馬鬃,一面笑笑說:「我們這樣,讓我想到以前常在電視裡看到的畫面,真有種詩情畫意的感覺。」
「你想家嗎?」蒙卡慕答突然頭也不回地問。
她怔了怔。「我……」頓時,她想起了遠在千山萬水之外的堂妹花弄月,心微微一刺,隨即下定決心似地搖搖頭。「我不想。」她說得口是心非。
蒙卡慕答似有深慮地一頓,回頭對她一笑。「我是要你想清楚,往後跟著我的日子是很苦的,你真不後悔?」
花弄笙看了他好一會兒,對他伸出手,蒙卡慕答不禁握住那只伸向自己藕白似的柔荑。
她緊緊握著他巨靈似手掌的力量,眼神溫柔而堅定地停在他的眉宇間。不用她明說,蒙卡慕答也知道她的意思,她要跟著他,不論天涯海角。
蒙卡慕答驚覺自己暗鬆了一口氣,懸在半空的心也穩穩落下,原來自己是如此依戀著她。
他握緊了花弄笙的手,就這麼,在山林間緩緩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