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繁華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的穿梭於其中,街上或是推車叫賣、或是挑擔吆暍,沿街商家招牌崢嶸林立,好不熱鬧。
街旁的河道上,其熱鬧的景象可一點都不遜於街道。
來往的大大小小船隻,或是接駁乘船游江的遊客、或是載著往來於南北間的貨品,其間更有著裝飾華麗的畫舫穿梭,舫上不時傳來男男女女的調笑嬉鬧聲及悠揚的琴音和清柔的吟唱,畫舫的春色升歌,羨煞了不少無緣登舫的市井小民。
其中一艘名叫「灩紅舫」的畫舫上,數名裝扮艷麗絕倫的女子,盡其所能的施展著她們的媚功,頻頻的向座中一位眉目俊朗、身著絲質藍袍的翩翩公子勸酒。
「趙公子,水蓮敬您一杯。」
名喚水蓮的女子是灩紅舫的當紅花魁,甚至可算得上是杭州城裡的花魁之冠,因此就連外地人也常慕名而來。
由於前些日子,南方的大理國易主,對于歸順中土的意願不高,甚至經常起兵冒犯邊疆,皇上常為此事頭疼不已,而視待在宮中為人生第一大苦的趙旭見狀,顧不得才由西域回京不久,便又自請南下撫順。
原以為此去可以耗上個幾年,沒想到他三兩下就將大理國王安撫得伏伏貼貼的,甚至和大理國王王成了結拜兄弟,前後根本就花不到他一年的時間。
但趙旭並不想這麼快就回京,於是他先遣了部屬回京報信,自個兒只帶著隨身侍衛陸擎雲,打算一路東晃西逛的慢慢往京城的方向玩回去。
趙旭主僕二人,一路來到了杭州城,久聞杭州風光秀麗,更有著一朵堪稱傾城之姿的名花。
既然來到了杭州城,當然免不了要來見識一下所謂的「杭州名花」,只是這杭州名花,美則美矣,總覺得缺少了身為女子應有的矜持和純真,莫怪乘興而來的趙旭,此刻會覺得意興闌珊了。幸好由這畫舫望去的河上風光還算不錯,春雨過後的河面,瀰漫著氤氳的薄霧,完全的吸引住他所有的目光。
水蓮氣餒的注意到趙旭的漫不經心,多少男人即使是日以繼夜的守在岸邊,也不見得能看到她一面,而趙旭除了在初見面時仔細打量過她,就不曾再正眼的瞧過她,這對她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若不是趙旭勃勃的英姿,令她一見就為之傾心,她早就掉頭而去了。
「趙公子,您看哪啊?水蓮在敬您酒呢!」她壓下滿心的不悅,笑盈盈的舉起酒杯,嗲聲偎向趙旭的面前,一隻藕臂如靈蛇般的攀上他的頸項,一張小嘴幾乎是貼上了他的耳際,在說話間輕吐著香氣,她盡其所能的使出押箱媚功,試圖討身邊這英挺男子的歡心。
別的男人或許會吃她這一套,但很顯然的,這一套對趙旭並不管用,只見他眉頭輕皺,不耐的別過臉,推開水蓮的手。
「你們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的看看風景。」
「趙公子……」水蓮意外於她的媚功對他竟然不奏效,但她哪肯就此罷休,再次將她飽滿的胸脯緊貼上他的手臂。身穿著薄紗外袍、低胸肚兜,水蓮那原就難以遮掩的雪白,在她刻意的推擠之下,更是將大半的春光都洩露於她的衣衫之外。
「一個人看風景有什麼好玩的,不如就讓水蓮留下來陪您,順便為您介紹這阿上的明媚風光。」
「哎,水蓮姊姊,你怎麼可以獨佔著趙公子?我不依,我也要留下。」灩紅舫的第二把交椅——水仙也不甘示弱的緊偎著趙旭的另一隻手臂,嘟起嬌俏的小嘴,柔媚的嚷著。
「兩位又何必相爭?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想自己一個人!」趙旭的臉上看起來仍是平和的,但是由他變得深邃的眼眸可以看出,他已經是極度不耐煩了。
「可是……」水仙才說了兩個字,便讓趙旭身旁那一宛若巨石的壯漢給瞪得不敢再多說什麼。
「我家公子的話,你們是沒聽見嗎?」幾個姑娘在壯漢神色不善的瞪視下,再也沒敢多發出一聲抗議,紛紛自動的退進船艙去。
「唉,女人!」當所有的姑娘都離開後,趙旭忍不住鬆了口氣,執著扇子輕輕的攝著,「想不到杭州第一名花,也不過爾爾。」
「公子,我們是不是該回京了?」趙旭身邊的大漢恭敬的向他提醒著。
「陸擎雲啊,陸擎雲!」趙旭啼笑皆非的以扇子指著大漢,「一整天你就像個悶葫蘆的不吭一聲,怎麼難得一開口就那麼掃興?」
陸擎雲擔任趙旭的貼身護衛已有六年了,他的盡忠職守自是無話可說,功夫更是了得,但是那過於剛正不阿的個性倒是教他有點受不了。
「公子,我們已經離京很久了,再不回去只怕「老爺」會生氣。」陸擎雲口中的「老爺」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的皇上。
趙旭扯起嘴角,眼中卻了無笑意,他搖搖頭,環看著街上的一片繁華。「我還不想回去。難得到這猶若人間天堂的杭州城,不好好的游賞一番,那怎麼可以?」
「公子不是已經玩厭了?」陸擎雲的眉頭忍不住打了個大結,他見趙旭百般無聊的模樣,還以為他終於想回去了,誰知道他還是不想回去。
趙旭一派悠閒的繼續輕搖著他的扇子,「待在這畫舫中,的確是有些悶,但是這杭州城的景致,可真難令人厭倦。」
是杭州景致命他流連忘返,還是不想回去面對那烏煙瘴氣的「家庭問題」?跟在趙旭身邊那麼久了,陸擎雲怎麼會不知道他主子在想些什麼。
但是他們這回離京已經一年多了,算算皇上得到大理國招安成功的消息也應該超過三個月,想不到皇上這回竟然這麼沉得住氣,並未催促他們快快回宮。
京城裡誰不知道,身為三皇子的趙旭,不僅頭腦好、反應快,論人品、文才都令當今皇上讚賞不已,他比起太子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他最讓皇上感到頭疼的,就是他成天假藉著招安撫順的名義流連於大江南北,就是不肯好好待在宮中為皇上分勞,讓人對趙旭不免存有好玩遊樂的印象。
只是誰也不知道,這一切全是趙旭自己刻意塑造的,為的就是要讓皇上認為他是個無用的皇子,而不致危害到太子的地位;因為在宮中眾多兄弟之中,太子曾是跟趙旭感情最好的一個,然而因為他的優秀,再加上小人的挑撥,讓太子開始對他產生了敵意,視他為皇位的搶奪者。
其實生性淡泊的趙旭,對皇位根本沒興趣,為了挽回兄弟之間的情誼,他想盡辦法讓皇上不要再那麼重視他。誰知道最終他還是白費心思了,先不說他不費一兵一卒就令得眾番邦臣服,身為他的親爹,皇上根本看透了他的偽裝,而且太子也不曾因他的自我放逐而撤開兄弟之間的藩籬。
近三年來,趙旭也看開了,他不再指望能改變宮中任何情況,不過他並未因此而乖乖的待在宮中,反而更積極的往外跑,這點倒是連貼身隨侍的陸擎雲也不能理解的。
趙旭對著一臉沉悶的陸擎雲輕笑著,他知道陸擎雲只當他是因厭惡回宮而一年到頭的走南闖北,其實他除了不想回宮的原因之外,更是為了追尋那始終停留在胸口的一夜溫馨和淡淡的桂花香。
那帶著桂花香的手絹,三年來始終熨貼在他的懷中,即使香味已淡去,但深植於他記憶中的桂花香氣,卻時時刻刻的驅使著他,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這手絹的主人。只是人海茫茫,單憑著一條手絹和記憶中若有似無的香氣,他如何才能找到他的桂花香
還有,找到她要做什麼呢?為了道歉?還是……唉!說實話,他未曾認真思考過,找到他所想找的人之後,他究竟該怎麼做?對她負責、娶她回宮
正當煩躁的思潮籠罩著趙旭之際,他的眼光忽然捕捉到一個窕窈的身影。
岸上的對街,有一位頭罩長紗帽、身穿鵝黃紗袍的女子,蓮步輕搖的由一間名叫「凌波布莊」的店家緩緩步出。
她臉上的紗罩讓趙旭看不清她的面目,但是她那曼妙的步履和如柳擺動的身影,不知為何的深深吸引著他的目光,一股縹緲的熟悉感,隱隱的牽動著他的心房。
這女子怎麼會讓他感到如此熟悉?他是第一次來到杭州,也不曾認識過任何來自杭州的女子啊?趙旭納悶著,恨不能看看那面紗之下的容顏一眼,或許就能找到他百思不解的答案了。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他的心願,有意助他看清那女子的容顏,毫無預警的,一陣風瞬間吹開了那女子的面紗.將她的容顏毫無保留地呈現在趙旭眼前,那女子似也讓這陣風給嚇了一跳,慌亂的將面紗迅速的重新罩住面容。
雖然只是遠遠又短暫的一瞥,卻也足以讓趙旭確定自己不曾見過這名女子,但是她那流轉的星眸、鵝蛋般的粉頰、紅澄的朱唇,卻像烙了個印般的深刻在趙旭的腦海中,全然沒意識到自己一直是屏著氣息的,因為他完全讓自己狂擂著的心給震懾住了。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多年前,一個名叫尹娘的女子對他所說過的話——
等到有一天,你找到一個真正屬於你所愛的女子,你的心會為她而躍動、會為她而狂野……
這麼多年來,他始終無法體會那種感覺,如今……是這種感覺嗎?她所指的就是這種感覺嗎
「公子,人走遠了!」看著發呆的趙旭,陸擎雲不得不出聲將他的魂給喚回來。
趙旭一臉迷惘的癡望著早已消失無蹤的芳影,無意識的伸手撫上急遽跳動的胸口,他一直以為那有著桂花香的伊人才是他所要尋找的,但是方纔那一瞥即逝的容顏卻凌駕了三年來日思夜念的桂花香。
桂花香畢竟是渺不可捉的,若他的桂花香已嫁作他人婦,就算找到了她,那又如何?再者,他若見了她,發現她並不能令自己產生這種狂野的心動,又該怎麼辦
難道他該尋找的不是虛無縹緲的桂花香氣,而是這躍動心魂的實質身影
他出神的囈語著:「她……是她才對嗎?」
「什麼?」陸擎雲聽不清趙旭究竟在說些什麼,索性攔在他面前,貼近著他問道:「公子,你在說什麼?」
趙旭恍若初醒,迅速收起迷茫的心神,故作若無其事的說:「我是說,原來真正的杭州名花是隱於市井之中。」
「喔?」
對於情感,趙旭始終收藏的很好,即使是貼身相伴的陸擎雲,也不曾見趙旭顯露過任何真實的情緒,但這回……趙旭那戀戀不捨的神情,陸擎雲可是一點也沒漏掉,這倒是跟隨趙旭這麼長的日子以來唯一的新鮮事。
陸擎雲饒富趣味的看著失神的主子,再看看凌波布莊的大招牌想了想:「如果我沒猜錯,那名女子應該就是凌波布莊的女大當家。」
趙旭轉頭看向陸擎雲,一臉「我又沒興趣知道」的神情,但是他眼中閃動著的光芒,卻讓陸擎雲瞭然於胸,他自顧自的往下說:
「我們初到杭州城時,屬下便聽聞凌波布莊女當家的種種傳言,聽說她出入皆戴著面紗,鮮少人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
凌波布莊在杭州享有盛名,其自行生產的各式綾羅綢緞廣於流通大江南北,更在各大城郡設有據點,且各布坊的布料也多來自其間;凌波布莊的布料深受眾人喜愛。連後宮的嬪妃們都特別偏愛此間的布料。
凌波布莊的老當家於三年前過世,他膝下無子,只有三位千金,於是整個布莊的事務便由他的長女凌女綾掌管,在現今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民風之下,一個雲英未嫁的弱女子,掌管著一間南北知名且分支眾多的布莊,豈能不讓眾人引為話題
不過令陸擎雲意外的是,坊間傳言凌波布莊的女當家平日嚴肅至極,身段雖迷人但其貌不揚,和凌家其餘兩位千金根本不能相提並論,所以才會以罩紗遮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但是今日一見並非如傳言所說,想來必定是凌女綾怕人因她的樣貌而忽視了她經營布莊的能力,又或是怕引來登徒子的覬覦,故而散發此一假消息以杜絕不必要的騷擾。
「一個女人?經營布莊?」
聽完了陸擎雲的詳述,趙旭大感訝異,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娼娉柔弱的身子竟能主掌一間布莊,對於這位能凌駕桂花香而深深吸引著他的美麗女子,趙旭的好奇心更加強烈了。
只是他仍不能接受自己竟為了這僅有一面之緣的女人而產生的悸動,為了說服自己對她的感覺只是出於一時的迷戀,他必須再見她一次,相信只要再見她一次,就不會有那種怪異的感覺了。
「擎雲,去幫我打聽那女當家的何時回來。」
「公子,她是個平凡的商賈之女,」
陸擎雲看得出來,趙旭似乎為那女子著迷,雖說這是個令人意外的好現象,但是他們之間的身份差距實在是太懸殊了,雖然皇上也為了趙旭的婚事而著急著,但他可不認為皇上會贊同三皇子找個平民女子當皇妃。
「那又如何?」趙旭不以為意的撇撇嘴。
陸擎雲為難的開口:「屬下只是想提醒您……可千萬別喜歡上她,因為老爺不會同意的。」
「什麼喜歡不喜歡?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對她感到好奇,又關老爺什麼事?」趙旭寒著瞼,口氣不善的說著。
「喔?」陸擎雲一雙劍眉挑得老高,說明了他的不以為然。
趙旭看陸擎雲的表情,心裡有種秘密被看穿的惱怒,他煩躁的起身,為自己的異常辯解著:「你那是什麼神情!一個弱女子能經營好一間布莊著實不容易,我的確是深感佩服,所以才想見見她,和她討教一下經商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