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把——頭!」走廊的另一頭傳出令人膽戰心驚的吼聲,隨即在走廊的轉角處衝出一顆炮彈,直直地射向凌睿堯。凌睿堯有一瞬間的錯愕,隨即接住了差點把他撞倒的少女,「夏萌?」迎來的芳香氣息隨即侵入了他的鼻腔,他絕不懷疑這個敢在醫院裡旁若無人地鬼哭神號的女人到底是誰。
「你到底怎麼搞的,今天為什麼不去上課?」見他還能站著接住她,聶夏萌抬起她削成男生頭的短髮,像個母夜叉似的瞪住凌睿堯,劈頭開罵,「你怎麼沒病死,病死了我就省得來醫院。好端端的,沒事到醫院幹麼?要我替你送終嗎?」
凌睿堯泛起一抹有趣的微笑,「你聽到副社說我在醫院,所以你跑來看我?」-
聶夏萌的臉蛋不悅地揚起,嗤了聲,「誰來看你這個拖把頭?我來看病的,順便看你真的掛了沒。」
她揚起的臉龐終於讓凌睿堯猛然地蹙起眉頭,「你又跟人打架了?」他輕輕撫過她臉上貼的好幾個OK繃和淤青,引起聶夏萌擠眉弄眼的痛呼。
「嘖!會痛的耶!要不要我打你幾拳看看?」雖然他的力道很輕,但是她掛綵的傷口才剛包好,不痛才有鬼咧。
「為什麼又跟人打架?」凌睿堯的表情難得嚴肅,但他真的對她不在乎她自己的舉動有憤怒,她已經答應過他不和人打架了,現在又打得滿身是傷。
完了,他的表情好嚴肅,她發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但是遇上他一個抿嘴就怕,「難道要我被群太妹逮住後,乖乖的任她們海扁我,把我修理得亮晶晶?」
凌睿堯深深地歎了口氣,「不是叫你看到她們就繞個路?」
「這能怪我嗎?」聶夏萌口氣頗沖地反問,「一切的錯誤全都出在你身上,誰教你這個帶衰的拖把頭沒事老粘在我後面,害我剛進大學就有一大半的女人把我當成箭靶,校園到處都是你的崇拜者,你要我繞到哪裡去?」緊接著她又懊惱地呻吟一聲,單手埋進她的臉,「完了,我真不該到這間醫院的,不曉得明天副社會把話傳成什麼樣子?他那個人最大嘴巴了……」
凌睿堯微笑地望著比他還聒噪的聶夏萌,眼神裡多了一分柔和,但是她的大噪門引起凌家人的注意,一堆人從凌艾荷的病房裡探出頭來,看看到底是哪個瘋女人在門外面鬼吼鬼叫。
「老六,她是誰啊?」凌睿晨努了努嘴,看看掛在老六身上的女孩。
「我的女朋友。」
「社團的學妹。」
兩個人同時給了凌睿晨不同的答案。
聽到凌睿堯那種令人想入非非的說法,聶夏萌不假思索狠狠地捶了凌睿堯的腦袋一下,「誰是你女朋友,要女朋友自己找去,少又拿我當擋箭牌。」她朝一堆探出的頭微笑,害怕他們真以為她和那個鬼拖把頭真有什麼關係,「別聽他滿嘴亂說,我叫聶夏萌,是拖把頭的學妹。」見凌家每張泛起的曖昧笑容,她趕緊又補上句,「就這樣而已,沒有其他的關係。」
真是個充滿朝氣的女孩,連笑容裡都充滿了陽光的味道,鄒櫻櫻幾乎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貌不驚人的平凡小女生,好望了望老六,友善地站到聶夏萌面前伸出她的手,「你好,我是……拖把頭的母親,你到醫院來找他?」
「我來看他……」聶夏萌猛然地止住了話,差點在他母親的面前說出「來看他『掛』了沒?」之類的話。這類的話在別人家人的面前說出是很失禮的,況且拖把頭是真的很有可能會「掛」的那一種,因為他有先天性的心臟病。聶夏萌尷尬地笑了笑,「不是啦,我跑錯醫院了。」
「跑錯醫院?」凌艾羽的眉頭揚得更高,「現在的時間醫院是禁止探訪的,你跑得進來就算你厲害了,還能跑錯醫院?」
聶夏萌為之語塞,只好將目光把凌家人全部掃過一次。哇靠!老天爺對人真是太不公平了,帥一個也就算了,居然凌家個個都是逛上十遍街都難得一見的帥哥美女!那她這種只有可憐姿色的平凡小土豆兒自尊該往哪擺?不公平啦!同樣呼吸著同一種空氣,為什麼眼前的一票人都帥得一塌糊塗、美得歪七扭八!
視線溜到大明星凌睿晨的身上,聶夏萌興奮地跳起來,用力地握住大帥哥的手上下揮動,臉上差點沒流出口水,「你是拖把頭的二哥凌睿晨對不對,我常常看你的電影,你在戲裡好帥哦,當然,真正看見本人覺得你更帥。我跟拖把頭講了好幾次了,可是他每次都忘了幫我拿你的簽名照,等一下可以在我的衣服上簽名嗎?」聶夏萌揚了揚她身上的白襯衫,露出小狗般懇求的眼光。
「當然可以。」凌睿晨朝著聶夏萌苦笑,眼神朝老六求教。他的女……小學妹未免也太聒噪了吧?老六簡直沒法跟她拼,劈哩啪啦的就可以講一堆話,還不用停下來換口氣。陰陽怪氣的老六喜歡這麼聒噪的女孩子?品味還真是特殊。
「夏萌,不要太興奮。」凌睿堯的口氣有點澀澀的。給她二哥的照片?哈,鬼才辦得到,二哥真給了她,自己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搶過去燒掉。不過看她興奮成那樣,對二哥八成造成反效果了,二哥自小就有懼女症的徽兆,惟一能讓二哥心儀的只有瓔歇姐而已。
「你管我,管好你的拖把頭就行了。」聶夏萌不服氣地睨他。
「拖把頭?」在場一直不發話的凌睿桓終於說話。從頭到尾就一直聽到這個小女生「拖把頭、拖把頭」地叫個不停,老六哪時候有那麼難聽的綽號?
凌睿堯苦笑地抓起自己總是束在腦後的粟色長髮,「這是她取的。」她似乎看自己的長髮非常不順眼,有次還偷偷拿著剪刀從背後想偷襲他的頭髮,好在好特殊的體味洩漏了她的陰謀,被他險險閃過。剪不掉他的長髮後,她就改取這個難聽的綽號讓她自己高興。
「想不想做我們家的媳婦?做我們家的媳婦不錯喲!」凌騰炎笑咪咪地探出頭,他從來沒想到陰森森的老六竟然也交得到女朋友。連老六都有這麼一個可愛的女孩,他和櫻櫻脫離惡夢的時間可能不會太長啦!
「好啊!」聶夏萌很爽快地回答,「除了拖把頭,誰都可以。」她知道拖把頭家有的是錢,每個兄弟長得又帥,好為什麼不讓自己有大好的機會?
凌騰炎笑了笑,「可是除了老六,其他人都死會了,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老六?」真有趣的孩子。
「呃?」聶夏萌嘴邊的笑容僵了下,回頭瞅著滿臉興味抱胸,等著看好戲的凌睿堯,「只剩拖把頭?」這下死了,她幹麼答應得那麼乾脆?她「呵呵」兩聲,「那就不用了,我讓賢。」該死的拖把頭,原來他是沒人要啊!難怪纏她纏得那麼緊。
「你想讓,我也不會任你讓。」凌睿堯惡作劇地加上一句,突然攬過她的肩,刻意營造聶夏萌最討厭的氣氛。
聶夏萌飛快地掙脫,「幹麼啦!」健康的臉頰難以自抑地赧上兩抹紅暈,接下來一巴掌打得凌睿堯的臉差點歪成一邊,「少對我毛手毛腳!你看來好得很,今天幹麼來醫院?」還有力氣對她騷擾,她看他好得很嘛!
聞言,凌家每個人的笑臉都不見了,沉悶的氣氛一下子籠罩了所有人,聶夏萌不知說錯了什麼,為什麼每個人的表情都很沉重?
凌睿堯將她拉到一側,朝她耳邊低語,「是我大姐出事,現在先別提這件事,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晚上別到處亂跑。「
「是這樣嗎?」聶夏萌在臉上的笑意全部凍結,她朝凌家人微微鞠躬,「對……對不起,希望她能早日康復,我不打攪了……」原來是他的大姐出事,可是在她的記憶裡,凌家的大姐好像是個商場上很知名的女強人,她……出車禍嗎?這就是拖把頭會在醫院的原因?這麼多人,好像情況很嚴重。
「這不是你的問題,也謝謝你的祝福。」鄒櫻櫻略帶疲憊的臉和緩地笑了笑,「早點回去,你的家人會擔心的。明天我會讓老六回學校,請你不用操心。」
家人……聶夏萌愣了愣,抑下好心中的苦笑,她強打起精神地朝大家微笑,「謝謝。」她又望了望凌睿堯,單手指著他,全身洋溢著青春在她在身上閃耀的光芒。「明天你一定要到校哦!如果你人沒來,我叫副社架你來上學!」
「原來老六也有女朋友了呢!」凌艾荷嘴邊泛起淺淺的微笑,瞅著老六送著那個叫聶夏萌的活潑女孩回家。老六一直押著她,而聶夏萌似乎就是不要他送,兩個人一路上推來推去,看到的人不以為兩個人有仇咧。
「很可愛的情侶。」在旁的閻月也頗有同感地搖頭輕笑,看他們兩個人一來一往,活似鬥氣冤家,但是……他的視線又在他們的身上停駐了一會兒,他們身上都有股和凡人不同的靈氣,連艾荷的弟妹旁邊的另一半們也都相同,她到底知不知道凌家子女身邊的人似乎都不是普通人?閻月無聲地抿嘴輕笑,看來她家的確都與眾不同啊!就連她也是,如果她沒跳樓,她也無緣和他相見。
凌艾荷緩緩地瞅向沉思中的閻月,「你在想什麼?」她很少見到他沉思的模樣,但沉思中的他看起來別有一番特別的味道。
「想你。」閻月迎上她的視線,回答得很輕佻。
凌艾荷無端地臉紅,她習慣性地抿嘴,好壓下那股驀然從她心頭湧上的甜蜜感,「我有什麼好想的,我人在這,有問題就直接問。」
閻月眼裡不自覺地浮現柔情,指尖輕觸著她的頰邊,「我想你還在那個女孩的年紀時,你是不是也和她同樣有著耀眼的光芒。」
凌艾荷微微地征了一下,搖頭,「沒有,我不像她。」大學時代的她像只書蟲,將自己埋在研究商業的書籍中,一心想著提早畢業進入父親的公司。她明白自己不是和別人出去玩的料,她有她的理想和抱負,為了早日達成她的目標,她從小就放棄了所有豆寇小女生們的夢想,成了冰冷而不可親近的高材生。週遭的每個人都羨慕她,甚至是嫉妒,但她覺得成功必定有所犧牲,於是她並不在乎。
「戀愛呢?你的初戀在哪時候?」
凌艾荷又抿了抿嘴,「我沒有初戀,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依靠任何一個男人。」連她的未婚夫也是,她著重在兩個集團一旦合併後的發展性,她對趙克堤壓根沒有一點感情。她太強悍了,男人在她的眼中就像一堆爛柿子,而她當時只是根據自己的目標,挑出一顆比較昂貴的柿子,可是說穿了,那仍是顆無法入口的水果。
閻月不贊同地蹙起眉頭,「依靠不是一種錯誤,人類社會是個互相依存的體制。」他深深地瞅著她,怕他所說的這番話聽不進她的耳裡,「這不是在說教,艾荷,因為你所認定的堅強,你的生命中少了很重要的東西。」
凌艾荷沉默了許久,彷彿在心裡交戰著,她輕顰柳眉,方才緩緩苦澀地一笑,「不用怕我憤怒,其實我早已明白我缺少的是什麼。」她的心中缺乏愛,不管是愛人也好、被愛也好,她像只怕被人擄獲的獵物,她害怕付出,也恐懼接受關愛後所要承擔的壓力。在心靈的深處,她總是在逃避關於感情的牽絆,然而一旦活在沒有感情的世界裡,她得到的只有莫大的空虛,和更多自我逃避的醜惡事實。就這樣,她才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因為她活得沒有價值。
「那麼,你想要的是什麼?」他從來沒有聽過她想要些什麼,但是他確信在她的內心,她一定有渴望得到的東西,而她卻將它藏在所有的絕望之下!不輕易讓它萌芽,那甚至很可能是……她重回人間的一線生機。
凌艾荷又笑了笑,「你絕對料想不到的。」
「說說看。」閻月試著鼓勵她將內心渴望的東西說出來。
「平凡。」她頓了下,讓心靈最底層的寧謐首次泛出她的臉龐,那抹醉人而獨特的神采卻教閻月差點傻了眼,「就是『平凡』,平凡的過我的人生、做我想做的東西、學我想學的知識,沒有任何一絲勉強。平凡的戀愛、結婚、相夫教子,然後平靜的等待生命的終點。」
平凡……倘若說出這種話的是一個仍在年輕時代的人,閻月鐵定毫不考慮地認為那傢伙一定是無病呻吟,但他明白凌艾荷不同,她說她想要「平凡」絕不是空口說白話,她出身豪門、成就不凡,甚至在她的邏輯思考早已超越了同齡的人許多,他看得出在她光榮的背後,她需要背負的使命感與責任有多麼的大,當一個不應為她生命負擔太多責任的人硬是將所有的責任擔下時,過多的責任就會變成一種痛苦。
環境逼使她的個性早熟,失去了她在每個年齡應該經過的階段,她被迫放棄太多的東西,勉強自己獨立這樣的遭遇使得她與眾不同,而如今當所有外在的思緒沉澱下之後,她所要的,竟是一般人輕而易舉可以得到的東西,或是極盡能力想擺脫的生活模式。閻月揪著她認真的表情,疼惜這麼一個敏感而脆弱的靈魂,居然所有人都被她偽裝的表面所蒙騙,看不清她渴望的到底是什麼。
凌艾荷望著他久久不發一語,她的嘴不由自主地抿得死緊,「如果你敢笑,我不會饒過你。」他竟然連聽到的反應都沒有,就這麼地瞪著她,好像她是怪物似的。凌艾荷半是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將她心裡的話說給他聽,她早該知道像她這樣的人說出這種蠢話,泰半以上的人只會以為她在開玩笑,於是她一直埋在心裡。
閻月果真緩緩地咧開了嘴,害得凌艾荷差點以為他真的想嘲弄她,反射性地抓起他的手就打算啃下去,他急急地抽回手,防止這只急躁的母暴龍在還沒聽到答案前就先對他動用私刑,「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凌艾荷嘴邊落了個空,上下兩排牙齒猛然對打的結果是讓她的牙根酸了下,腦中隱約地鳴起嗡嗡的耳鳴,這時她才明白自己幾次以來,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去咬他,以她的力道,他身上的肉還沒被她扯下來真算奇跡,可見他的肌肉有多結實,或是……他的皮有多韌。
閻月和緩地笑了笑,他冰冷的綠色眼眸泛滿了凌艾荷未曾看過的溫暖,那種暖意直接藉由目光傳達到她的體內,從心底飛快起跳的旋律開始,暖暖地流過她每一寸肌膚直到指尖的末梢,引起微微如雞疙瘩般的刺痛。凌艾荷試著想移開她的視線,避開兩人交纏的目光,但她卻發覺自己辦不到,他灼熱的眼神像是將她所有的肢體催眠而無法動彈,冰綠色的眼神裡包含著勸哄,使她無法逃避。
「我很高興終於明白你的心裡想要的是什麼。」連他的聲音在此刻都充滿不可置喙的魅力,低沉輕柔得令人迷醉,無法懷疑他的話究竟出自多少真心,或是刻意的應和,「你所追求的一個大夥兒都已經被蒙蔽而遺忘的事情,而你所追尋到的,其實,正是你應該去追求的東西。」
凌艾荷頓時喉頭乾澀,為他支持她的話語而深深地感動著。為什麼她在自己萬念俱灰、絕望不堪的時刻才遇到他?她不求他能懂她,但他卻輕易地瞭解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若他能存在於她的世界,那該有多好?一個終日取人生靈魂卻比她熱愛生命的溫柔死神,聽起來是多麼諷刺啊!
閻月察覺到她眼裡的那抹傷悲,不自覺地伸長手臂,將她攬進懷裡。她一直是多感而脆弱的,只要一點點的刺激,她都會將那些東西牢記在心裡不肯抹去,她怎能在昨天之前還在所有人的面前佯裝無事,直到她跳樓的那一刻?她如花朵般的氣息隱約地在他的懷裡發熱,閻月情不自禁地又多擁緊她一些,深情的低語有如情人之間的愛撫,「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何難過?」
凌艾荷微微地搖頭,「你犯不著擔心我所有的感覺,我只是突然……變得很多善感,其實什麼都沒有。」
「是這樣嗎?」閻月單手抬起她的下顎,冰綠色的眼眸又直接望進她的秋瞳,她漾滿水光的黑瞳比尋常的時刻多了一份不知名的東西,但那不是由她自身所引起,那像是遲疑和幾乎察覺不出的……恐懼,但他明白自己決不會看錯,在過去他有太多的經驗,他看過太多恐懼的眼神。她在想什麼?為什麼突然間消失了她的傲氣。她是個絕不容許她自己露出半絲恐懼的女子啊!「艾荷,你在害怕什麼?」
這是恐懼嗎?凌艾荷緩緩地別開了視線,終究控制不了晶瑩的淚珠滑下。從遇上他開始,她就變得很愛哭,然而她討厭這樣容易在他面前流露出真實情緒的自己,他讓她變得一點也不像她了。她無法再戒備起她深厚的防備、無法再躲藏在她安全的角落,他在拚命想讓她萌起生存意志的時候,硬將她揪出來,這是一種她一直不許自己接受的關懷,然而用另一個角度去看,其實也是一種殘忍。
閻月輕柔地撫過她的淚水,半是疼惜地蹙起眉頭,半是為她不肯開口所產生的失望,他的唇緩緩地停留在她的頰上,讓她的淚水在他的唇邊消失。他不喜歡看她哭,非常的不喜歡,她每掉下一滴淚,他的心就不知疼上好幾回。
兩個人的頰緊緊相貼著,他的呼吸在她的耳邊輕拂著,安全而逐漸熟悉的氣息帶領她的情緒走向平穩。
「不要隱藏自己,你不需要在我的面前有所隱藏。」過了好半晌,他才在她的耳畔輕聲低語,「艾荷——你這個樣子會讓我放不下心。」
放心?呵,她才不要他對她放心。凌艾荷在心底苦笑,就是她讓所有人對她放心,於是她放棄了她自己。她眼底的淚水流得更凶,拚命地想抵抗他溫柔的殘酷。她咬了咬唇,忍住心裡陣陣劃過的疼痛,「我……真能回去嗎?」
「只要你想回去,你現在隨時都可以回到你的身體。」閻月坦白地回答。
「然後呢?」
「然後什麼?」一時間突然不知道她究竟想問些什麼,閻月腦裡緩緩地升起一個疑問。她是個不會問多餘問題的人,為什麼她會這麼問?
「回去了以後呢?過我的生活?」凌艾荷還是無法將她心中最大的問題直接問出口,或許她害怕得到他的答案,她無法想得太過天真,認為一個死神仍然能和已經回到那世界的她再相見。
閻月吁了口氣,在她的發間輕吻著,「艾荷,你究竟想問什麼?」
凌艾荷又搖了搖頭,嘴邊露出苦惻惻的淺笑,「沒有,是我多問了,我突然對未來又產生了恐慌,害怕會回到我原本的生活。」
「你可以拒絕,不是嗎?」閻月難以想像當她和他經歷這一天後,她居然還認為她自己會恢復成自殺前那個汲汲於名利的女強人。她不可能的,她找出了她想要的東西,而他確信以她的能力,她絕對能辦得到,目前困擾住她的是她對自身能力的懷疑與不安,「艾荷,相信你自己的能力,你辦得到的,『平凡』不是那麼難追尋的東西,而且你能做出選擇的時間不多了。」
但是他呢?凌艾荷彷彿喉中梗住了一個褪不去的硬塊,他不是她能掌握的,不是嗎?她低下頭,勉強地乾笑幾聲,真能這樣嗎?她在心中輕問,即使明白答案是不可能,但她仍不想說出口讓他難過。她緩緩地靠在他的胸口,聆聽著他的心跳聲好半晌,她才低低地呼了口氣聲如蚊吶地輕聲問道:「閻月,你可以吻我嗎?」
閻月沒有抗拒她的要求,雖然他有更多的疑問想問出口,可是他明白在這個時候,她不會說的,只有等到她願意坦承的時刻,她才會放任她的內心流露出來。他緩緩地勾起她的頰,深深地望了她的眼眸一眼,然後極盡溫柔地吻住她。
然而,現實終將會到來,不容她再逃避了。當凌艾荷感到自己和閻月所剩能相處的時間不多時,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下,萬般不想離開他的思緒朝她的心靈吼叫。她絕望地攀附住他的胸膛,指尖深深地陷進他的臂彎,承受著他噬人而灼熱的氣息,和著兩人飛速起跳的心律。這樣還能接受他關愛的時間,只剩不到幾個小時,那麼,在她決定清醒之後,是否就注定了兩個人的別離?
他是死神,而她只是個尋常的靈魂,在他幫助自己從一團迷霧中走出的時候,她卻害怕著因為接受他而失去自己。然而接受與不接受都不是能由一個決定所能選擇的,她的心全然地掌控了她的思緒,理智卻完全不能插手。凌艾荷不由自主地想到她曾看過的一本書,過去她不懂,如今她卻深刻地感受到那股悲哀。他讓她覺得自己像《小王子》那本書裡的狐狸——
如果有人被馴養時,就得冒著一點點哭泣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