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痛苦並沒有散去,凌艾荷知道她已經回到了她的身體,但是如此確實地感覺自己的肉體所承受的折磨,反倒令她更增添了一份不確定。肉體上所有的痛楚無時無刻在無邊的黑暗中襲來,和痛楚抵抗的同時,她已完全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還會昏迷多少時候。
身軀上的痛楚像是一隻意圖將她蠶食得一乾二淨的野獸,玩弄著她的軀殼,也玩弄著她想生存下去的意志。她明白她不能認輸,再怎麼樣也不能低頭,只有在醫務人員進來幫她注射止痛劑的短暫時刻時她才能略微放任疲憊的自己休息,繼續準備下一次的對抗。
她不斷地想起那個和生命奮鬥的小男孩,當然,她不可避免地也想他——閻月……他是個死神,兩個人在最後終將面臨分別,在他鬆開手的那一刻起,她早就明白了,卻無法抵擋失去時狂烈的失落感,兩個人即使明白彼此找到了對方,但不能在一起了,那麼又何必讓他們相遇?
她有太多的疑問,去明白有許多事不是她能掌握。一天可以很長,卻也可以短得稍縱即逝,然她的心卻在短短一天的時間裡失守,她不怪她在瀕臨死亡的邊際時才遇上他,了一直是在另一個空間裡的死神,兩個人之間的事任誰都無法預測。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為什麼她非得選擇和他別離。
那二十四小時裡她依賴著他,幾乎不再是原來那個冰冷而不依靠人的凌艾荷,他給了她生存的契機,然他卻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平凡」,是因他而起;如果她的平凡只是找個人嫁了,相夫教子,又有什麼意義呢?她的心早就被他奪走了,倘若好能付出愛及接受愛的對象不是他……
呵!真是疾心妄想啊,她竟然在不自覺的時候,已經將她構築的未來牽繫在他的身上。他說他不會放開她,然在最後相處的一刻,他不得不放開了她,他對她許下的承諾仍猶言在耳,但下一次相見的時候又會是在何時,等她垂垂老朽時再見到他,那才能算數嗎?一個只屬於她一天時間的奪魂戀人,在最終沒有奪走她的魂魄,卻奪走了她的心。
但她仍相信著他,相信他對她說的那些話,也相信他希望她面對未來的心意,為了這些,她絕不能逃避,她將兩人相處的每一刻深切記起,將它當成自己和痛楚奮戰的動力,一旦認輸,就如老二所講的,什麼都沒了……
「她情況怎麼樣?」凌騰炎瞅著醫生又在她的手臂上插了一針,覺得自己的心裡也好似被那一針給插上了。經過那恐怖的一夜後,荷荷完全沒有清醒的跡象,倒是有好幾次危急的時機,讓所有人已經不能再接著這樣的驚嚇了。
「凌小姐的生命跡象很穩定,不用擔心。」醫生非常和緩地答道。
「那她為什麼醒不過來?」焦急與沮喪讓凌騰炎快撐不下去了,他害怕著如果荷荷醒不過來……
醫生緩緩地吁口氣,他在凌家人的面前說明這一點已不下千百次了,但他明白他們的焦慮來自對病人的關心,於是他只好不厭其煩地再重複一遍,「凌先生,令千金的腦部在著地時受到創傷,在她的腦部自行修補完成前,她很難醒過來。但是由於傷勢並沒傷及延腦,她的危險期已經過了,短時間內生命不會有問題,剩下的只能等她自己的意識清醒過來。」
「總是給我一個時間吧!」凌騰炎殷切地說道。
醫生緘默不語,心想,又有誰能有把握告訴病人的家屬,一個昏迷的病人需要多少時間才能清醒?
「老爸,你太強人所難了。「凌睿唐歎口氣,不舒服地扯了扯他頸上的領帶,拜老大之賜,他被迫暫時接掌公司的一切事務,穿著這身既不舒適又不透氣的西裝,只怕老大不醒過來,他的苦難就永無寧日了。
「但是我……」凌騰炎也緊跟著歎口氣,探探地抹著他的臉,「教我怎麼放心呢?我一向最放心的女兒就這麼地躺在床上,卻沒有任何人可以知道她哪時候才能醒過來……」
凌艾荷很想皺眉,也很想開口,但她全身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即使是蹙眉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她都辦不到……她痛恨自己此刻的無助,但她卻十分地清楚,這場仗需要她自己孤軍奮鬥,任誰也幫不了她,她曾經是那麼地輕視自己的生命,到了該她自己奮鬥的時候,她才能明白原來真如閻月所說的,生命不可輕忽,因為那是件值得每個人去珍惜的幸運。
「老爸,你累了,換老媽和老六看著大姐,先回去休息吧。」凌睿唐向來交班的家人使了個眼色。
鄒櫻櫻體貼地拍了拍丈夫的肩膀,「是啊,累了一天,你也該回去休息。相信荷荷,她是我們的女兒,不是嗎?她現在也正在努力,她會努力醒過來的。」
凌騰炎微點了點頭,讓凌睿唐將他帶出病房。
凌艾荷可以感覺到她的家人帶給她的溫馨,那是她一直不懂得去珍惜的,她拚命地想讓自己活動,但她總是失敗,身軀上的痛楚早已褪成麻木的感覺,她似乎有無止境的疲累,卻得勉強自己別灰心的去戰鬥,直到她清醒為止。
那像是一場她不能預知結果,卻非得糾纏不已的苦戰,外界的光陰交替早已對她失去了意義,她感覺得到所有人在她房裡進進出出,但其中希望她醒來的意念都是相同的。她因過度的奮力而喘息著,心跳的頻率也加快許多,但那些在機器上所顯示的訊息只會令家人再度緊張,生怕她又陷入危機。
她明瞭他們的擔憂,但她更害怕自己醒不過來,黑暗令她恐懼,她渴望重新回到光明,即使只有一絲也好。
「媽,大姐的心跳……凌睿堯飛快地搖醒累壞的母親。大姐的心跳又加快了,而大姐的你色仍然蒼白得嚇人,額間不住冒出冷汗,怎、怎麼突然又會這樣?
「荷荷……」鄒櫻櫻驚嚇地按下呼叫鈴,也不管半夜裡,凌艾荷的主治醫生是否仍留在醫院。
凌艾荷費了好大的勁,始終無法讓自己的身體動一下,她的眼皮連睜都睜不開,更別提她想張開眼睛。
「大姐的眼珠動了!」心細的凌睿堯注意到大姐眼皮下的移動,抓緊著母親的手臂。
此時醫護人員匆忙地進入病房,開始熟練地檢查她的跡象。
當一隻不知名的手撥開她的眼皮,用手電筒探測她的眼睛時,凌艾荷拚命地想側回頭去避開那刺眼至極的光芒,她些微的抗拒代表了她的生機。
醫生的嘴邊咧開笑意,回頭朝凌睿堯和鄒櫻櫻道賀,「恭喜你們,病人清醒過來了。」
「醒過來了?那荷荷……」鄒櫻櫻屏住了呼吸,難以置信地望著躺在床上的女兒,她真的……
「我去通知大家!」興奮過頭的凌睿堯馬上就想到打電話給家裡仍在擔心大姐的家人,在他轉身的時候,母親卻軟軟地往後仰倒,他不假思索地趕緊扶住母校,「媽!」
「我沒事、我沒事……」鄒櫻櫻眼眶中早已充滿了淚水,「我就知道荷荷不會離開我們的,快去通知他們,老大醒過來了。」
凌睿堯肯定地頷首,將母親扶好後就衝出房間,立刻告訴家人這個天大的消息。
凌艾荷感覺到醫生似乎又在她的手臂注射了一針,似乎想讓她睡著,但她明白知道她還有更加需要去確定的事,她不能這麼放棄,她要睜開她的眼睛。她再三地努力著,終於頑固的眼皮聽從了她的命令,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但親吻到的空氣卻是如此清晰。
她回來了。凌艾荷狠狠地呼了口氣,眼前模糊的人影在她面前晃著,她累得連眨一次眼的力氣都沒有,再度強振作起自己的精神讓她的視線變得清晰。她感覺到老媽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淚水不斷地從她的手中傳來,那樣溫暖,直接地滲透進她的心臟。她想笑,但她連扯動肌肉這點細微的事都做不好。
「荷荷……」鄒櫻櫻此刻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懸了一個禮拜的心終於在荷荷睜眼的時候塵埃落定,這一禮拜裡每個人都生活在隨時會失去她的恐懼裡,而鄒櫻櫻不願再重溫這種感受。
凌艾荷拚命地將眼珠往下移,她想看她的手,在她和閻月離別的那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他咬了她,但……那是真的嗎,抑是她的錯覺,她的喉間發出陌生的氣呼聲,她想知道……當她回到人間的第一件事,她想看看自己的手……
「荷荷,你怎麼了?」鄒櫻櫻望著女兒的眼睛,驚訝於她眸中的焦急,荷荷想做什麼?她想動嗎?鄒櫻櫻撫著女兒的臉,「別太著急,你才剛醒過來,多休息幾天,你的身體自然會好。」
凌艾荷無助地轉動眼睛,她真的想得知,但她已經沒有耐性多等幾天了,些微的動作就已經讓她失去幾天的時間,那麼等她下次清醒的時候,又會是何時?她望著她的手,像是不願放棄在她昏睡前的最後一絲力氣。
「荷荷!」見女兒堅持成這樣,鄒櫻櫻不知該怎麼明白女兒究竟想要做什麼,「快休息,大家都很擔心你,聽媽的話,好不好?」
凌艾荷定定地望著手的位置,所幸老媽一直握著她的手,讓她在視線範圍內得以看見自己的手背,她死命地想澄清眼前的視線,她的手……
她看見了,在見到她指上那個隱約的痕跡時,她無法形容她心中的撼動,疲累的身軀已不容她再做多想,她很想笑出聲來,但她只能猛然地呼了口氣,緩緩地讓沉重的眼皮掩住她的視線,聽老媽的話讓她別再擔心。
原來那不是假的,閻月真的咬了她……
***
「基於這些因素,於是我請了他過來幫忙。」
凌睿堯對老爸一大段的長篇大論只聽到這幾句,他的腦袋會都快炸了,愛困的眼睛也只能克制自己別往上翻,他好羨慕大姐,可以在床上睡上那麼長的時間,如果換成他躺在上面那該有多好?
晚上照顧大姐,白天還要受到夏萌的轟炸,還得不時提防他的寶貝長髮被她充滿殺意的大剪刀照顧……他好想睡哦!老天,他可不可以把大姐趕下床?
「老六,你翻白眼了。」凌睿晨簡直快被他的小弟給笑翻了。雖然大姐每日都在康復中,但老六還是那個死樣子,反而愈發憔悴了,兩個眼圈活像被熊貓附身。
「我要枕頭……」好吧,他可以不要妄想大姐的床位,給他一個枕頭就行了。
「乾脆我一拳揍昏你怎麼樣?這樣你連枕頭都不需要了。」凌睿唐惡意地咧開嘴,幾天以來,他被迫待在辦公室裡不能出去掃街,心情郁卒個半死,再加上晚晶簡直將他視成眼中釘,一點也不體諒他的苦心,他悶得快瘋了,樂得找個人當出氣筒。
凌騰炎乾咳了兩聲,「你們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他明白這段時間每個人的睡眠時間都非常少,一方面要顧及私人的生活,另一方面又要抽出時間來照顧老大,家人幾乎都逼近體力和耐力的極限,但是為了荷荷,沒有人對此發出半句怨言。他望了望站在身邊俊逸出眾的高大男子,尷尬地咧開笑臉,「抱歉,閻醫師,讓你見笑了。」他好不容易把人從德國請過來,家人居然是這種表現!
「沒關係。」冰綠色的眼眸隱藏著笑意,將他危險的氣質襯托得更加明顯,「看得出來你們很關心凌小姐的情況。」
「你是混血兒嗎?中文說得好好。」凌艾羽眨著她圓亮的大眼睛瞅著他瞧,不知怎地,她覺得他們家人是奇怪,難道老爸以貌取人嗎?怎麼連找來的醫生都帥得離譜?他給她的感覺很不像個醫生,反而像個以浪蕩著稱的海盜。
閻月回她一笑,「凌小姐,你的中文也說得很好。」
「廢話。」凌睿堯喃喃地咕噥一聲,他隨意地瞄了閻月一眼,隨即被他身上的氣質嚇跑了瞌睡蟲,「你、你、你……你是誰?」他指著閻月,他看得到閻月身邊環繞的靈氣。那是黑的!正常人不可能會有這種黑色,有如當初他在大姐跳樓時感覺到的那團黑影相同,難道眼前的男人是……
「老六,你的腦子到底清不清醒。」凌騰炎蹙起眉頭,對兒子像撞鬼似的表現非常不滿意,好歹閻月是舉世聞名的醫學奇葩,自己派人找了一個多禮拜才找到行蹤不定的他,怎能容得有人充滿敵意地指著他?「我剛剛不是說過了,閻醫師是海德堡大學的醫學院客席教授,我們好不容易才把他請到台灣幫老大看病,你沒事鬼叫個什麼勁?」
「不行!他……」凌睿堯拚命地搖頭,在腦中搜尋著可以形容閻月的字眼,「他、他……不乾淨!」他該怎麼說?他覺得要閻月幫大姐看病,就如同把大姐送進死神的懷抱一樣,所有醫生的氣息都是接近白色的,他那麼黑……
「老六!」凌騰炎氣呼呼地瞪著鬼話連篇的老六,直覺老六今天鐵定因為睡眠不足發瘋了,他正想開罵,結果站在老六身邊的老二悶聲不響地從前者的頭背一敲,然後輕鬆地接住被敲昏的老六。
「閻醫師,別介意,我是覺得他該睡覺了。」終於付諸於行動的凌睿唐朝閻月笑了笑,對於他終於有機會揍到人感到非常滿意。反正老六醒著也只會說夢話,乾脆把他敲暈算了。
閻月喉中滾出笑聲,心想,艾荷的家人還真有趣,正式與他們相處的感覺十分的融洽,他看著凌騰炎,「我可以看看病人的情形嗎?」一個多禮拜沒見到她了,他迫切地想得知她的情況。
「當然、當然。」凌騰炎順手打開病房的門,請閻月進去,「荷荷的情況還是令我們擔心,雖然她已經清醒過來了,但是她昏睡的時間居多,沒有多少時間是清醒的。」他說罷後短短地歎了口氣,對女兒的關心表露無疑。
「這是應該的,她現在需要充足的睡眠來休養她的身體。」更何況她是在身軀的頻率幾乎無法再接受靈體的情況下復甦,她比一般人更難清醒,她醒得過來,足以表示她盡了最大的努力。閻月默默地在心裡補上一句,他尚不能對凌家人提起他來自何處,甚至與艾荷相處了一天的時間。
他緩緩地步入病房,她就這麼安靜地躺在床上,表情安詳得像個天使,她的膚色比起一個禮拜前紅潤了許多,重新見到她的踏實感令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這是……」守在凌艾荷床邊的鄒櫻櫻站起了身,凝望著從一進門就直盯著女兒看的陌生男人。
「閻醫師,老大往後的主治醫生。」凌騰炎簡短地讓兩人互相明白對方的身份,他望著沉睡在床上的凌艾荷,「這就是我女兒。」
「我知道。」閻月在床邊蹲了下來,舉起她如凝脂的柔荑探看,當他見到她左手中指未節有個不太明顯的印子時,不禁有些驚異。他未曾料想過兩個人的意志竟可以在軀體上殘留那麼久,他甚至不能確定她是否真感覺到他的決心有多麼強烈。閻月微微地泛出笑容,礙於她的家人在場,他無法立即擁抱她,稱讚她為她自己做得那麼好,鼓起所有的勇氣去做一件尋常人辦不到的事情。
鄒櫻櫻頓時覺得他的笑容十分的神秘,而且他的舉動……居然和荷荷類似!荷荷醒過來的時候總要求家人讓她看看自己的手,當她確定後,她就會和這個閻醫師一樣,流露出神秘而莫名其妙的笑容,但鄒櫻櫻看得出來女兒臉上的滿足,像是有個所有人都不知曉的秘密。這種巧合……實在太離譜了吧?這個男人和荷荷又沒見過面,為什麼他卻是一臉溫柔的神色?
「我可以和艾……凌小姐單獨相處一會兒嗎?」閻月望著她的家人,而後發覺她的家人都以滿臉的古怪回望著他,他只好勉強地拉開笑臉,「抱歉,這是我的怪癖,我習慣在事前和病人單獨相處一點時間,來計劃往後的進度。」
「當然可以。」凌騰炎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他的答案,大牌的醫生總會有點怪癖,如果這樣老大可以好得快一些,他當然不介意。他拉了拉鄒櫻櫻,「我們先離開一下,別吵到閻醫師。」
「但……」太奇怪了吧,鄒櫻櫻望了望丈夫,一個陌生人提出這種要求,說不奇怪是假的。但丈夫堅持地拉著她,她只好和他一起離開房間,讓閻醫師和他們最擔心的女兒獨處。
閻月在房門關上後伸出手,緩緩地拂過她的頰,溫柔地注視著她恬靜的睡容,「艾荷,你做得很好,你真的做得很好。」他緊緊地捧著她的手,從心底不停湧出的柔情令他輕輕地吻過她的柔荑。
熟悉的感覺沁人她的夢境,她敏感地察覺她的手正被人輕吻著,凌艾荷幽幽地從夢境中醒來,試著想探看究竟是哪個人擾亂了她的睡眠,而那個感覺卻衍生出她的錯覺,讓她覺得那是她有生之年不可能再見到的他……
進入眼簾的高大身影令她有些怔然,凌艾荷頓時喉間發不出聲響。那真是她的錯覺嗎?她將誰看成了他?但那一直在她夢境裡迴旋不去的冰綠色眼眸……她低低地發出一聲抽氣聲,「閻……」
「艾荷,歡迎你回來。」閻月的眼裡承滿了笑意,又多吻了她的手指一下,「我敬佩你的勇氣,你撐過來了。」
「你怎麼……」凌艾荷喉間乾澀,不能置信的喜悅充滿了她的全身,不知從何泛起的淚水也盈滿了她的眼眶。她還看得到他!她並非必須等到生命的盡頭才能再見到這對冰綠色的眼眸,他……他真真實實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閻月淺淺地笑了笑,「我說過我不會離開你的。」他將她的手舉到她的面前,「而這個我留下的齒印,也證明了生命裡總有些不可能的奇跡等著發生。」
「但你……」他不是冥界的人嗎?既然當初他來接她的時候沒有人見得到他,為什麼他又可以出現在她的面前?望著他身上的白袍,凌艾荷突然間明瞭了他和閻王在冥界的對話,閻王要他別一直留在人間,甚至拿她當成釣餌……
「這是給你的驚喜。」閻月啄過她的手心,「你的表現足以得到獎勵。」
凌艾荷的眼裡閃過一絲發覺被蒙騙後的暴怒,她咬了咬牙,「閻月,你讓我想咬你。」原來她所有的難過都是多餘的,閻月不僅是死神,他在人間還有另一個身份?但他卻從來不讓她知道。
「我很懷念聽你說這句話。」閻月自動地將手伸到她的嘴邊。
凌艾荷毫不考慮地張嘴咬住,眼神直愣愣地瞪著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害她在努力清醒的時刻裡那麼的恐懼,幾乎將她所有的心給碎了。
「你沒有問,而我也沒有充足的時間向你說明。」她顯然恢復得不還夠,咬人的力氣太小了,他根本感覺不到疼痛,「我說過死神祇是我的兼差,而我在人間的正職,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是個醫生。」
同時兼負著奪魂與救人的兩種職業,這是多麼諷刺的差別。凌艾荷猛然挑高了眉梢,鬆開她的牙以方便自己說話,「你選擇了非常矛盾的行業。」
閻月笑了出聲,「你不也是?你非常不適合當個女強人。」
凌艾荷望著他,然後也跟著笑了聲來,「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在對人撒嬌,而且我咬你咬上癮了。」她此時才明白她對他的依賴早就開始了,在她第一次咬他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毫無顧忌地將自我的情緒完全展現在他的面前,不管是她的喜怒哀樂,她都不曾擔心過他對她的反應會有任何不悅的感受,因為她打心底的相信,他可以無條件的包容她所有的任性。
閻月直視著她的眼眸,緩緩地靠近她,「你可以上癮,但是我希望那個被你咬的對象只有我。」
他的氣息和她交纏,令凌艾荷停下了笑聲,貪戀地瞅著他眼裡似乎流洩不盡的柔情。「因為什麼?」她閉上眼享受著這一刻的甜蜜,她始料未及,死亡為她帶來了閻月,而她的生命卻在得以在延續的同時再度與他相遇。他讓她感覺到愛,也帶領著她試著去學習付出愛和接受愛。
「因為我也咬了你,而我從來不咬人的。」他的鼻尖輕輕地撫過她的頰,感覺她滑嫩的細膚,「你把我帶壞了。」
「那麼,我指上的咬痕,是你的婚戒嗎?」她突然明白他在兩人分別的時刻為何咬了她,他想在她的身上留下證明,而中指上的咬痕,正是個獨特的替代品。
閻月在她唇邊笑了笑,終於吻上了她的唇瓣,「如果你相信一個可能日夜兼差的死神老公能夠帶給你想要的平凡,我很樂意除了咬痕,再為你套上另一個戒指以防萬一。」
凌艾荷在他的吻間低低地笑出聲,「我一直很後悔。」
「什麼?」閻月停下他的吻,猛然地蹙起眉頭,瞅著她的眼,她說……後悔?
凌艾荷忍不住地大笑出聲,笑得太過用力的結果害得她的身軀疼痛了起來,她不禁呻吟了聲,微微地皺起眉頭,克制自己別笑得太厲害。
閻月古怪地瞅著她,「你開我玩笑。還是真的?」他在離開她之前,他一直確信她的心裡有著他,莫非……她的想法起了變數?
凌艾荷拚命地抑下笑意,好不容易她終於停下笑聲,瞧著滿臉焦急的閻月,「我很抱歉,我把句子斷得很不自然。」她臉上揚滿幸福的甜蜜,寧謐中隱約地散發出迷人的柔美光澤,「我的意思是,在這一個多禮拜,我一直很後悔一件事。」
「什麼?」閻月不悅地咕噥了聲。
「我愛你!我非常後悔在最後回到我身體的時候,來不及對你說這句話。」凌艾荷微笑地抿了抿嘴,「當然,如果你不打算娶我,那麼這句話就算我白說。」
閻月愣了好半晌,緊縮的喉頭掙扎出粗嘎沙啞而陌生的音調,「什麼?」她說她愛他!然而這麼重要的一句話,她竟然來不及……
「你除了『什麼』,就沒有其他的話可以說嗎?」凌艾荷為他的反應直皺眉。他是怎麼了?一點也不像她所認識的閻月。
閻月狠狠地吐了好幾口氣,又連連吸氣,直抑止他的心臟別跳出他的喉嚨。他極為輕柔地撫著她的頰,「還好我總算聽到了。」
「然後呢?」這就是他的反應?凌艾荷不自覺地揚高了聲調。
「你想去哪裡?」閻月輕輕地再度啄過她的唇邊。
「什麼?」這次輪到凌艾荷說這句話了,她實在聽不懂他到底想表達什麼,她告訴他,她愛他,他卻問她想去哪裡?
「蜜月。除了冥界,你想去什麼地方?」只要她想,他什麼地方都帶她去。
「我現在可以去什麼地方?」她躺在床上,幾乎連動個手都困難萬分,他居然已經想到要問她去哪裡度蜜月了。
閻月望了她身上的傷勢一眼,「你最起碼要等上幾個月,這樣的身體做旅行太過危險了。」而且就算他是醫生,他也放心不下。
凌艾荷的笑意微微地垮了些,「聽起來實在很久。」
閻月篤定地望著她,「相信我,我一定用最短的時間讓你康復,然後把你綁在我身邊,確定不會讓其他的男人有機會靠近你一步。」
凌艾荷輕聲地笑了,她費力地將自己的唇盡量配合他,然後她想起凌家在她自殺前的恐怖景象,那些數不盡的婚禮雜事,還有慕容和瓔歇顯然快被她們婚禮的前製作業給逼瘋了……她輕輕地咬了他一口,引起他的注意,「閻月。」
「嗯?」閻月下享受著她身上的馨香,真實的她給他的感覺更加強烈,可惜她的傷勢不能讓他做更近一步的舉動,他好想念她抱起來令人滿足的身軀……
「我們不要婚禮好不好?」
閻月苦笑一聲,「艾荷,別再嚇我了,我禁不起第二次的驚嚇。」沒有婚禮,那哪來的蜜月?他為什麼總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你愛我,而我也愛你,願意給你所想要的生活,但是你卻不要結婚?」
「我說的是婚禮,不是結婚。」凌艾荷停不下她臉上的笑容,她明白老二等她康復後,一定會急著把公司還給她,然而她才不想讓他如願呢!好不容易她想過自己的生活,她不會再讓自己變成工作的機器。她盈滿柔情地回啄了他的唇。「我的意思是,在我的家人面前把我偷走吧!我們私奔去。「
當凌鷹集團總公司最後一個加班的人熄掉了最後一盞燈,只剩下頂樓總裁辦公室洩出光影中一個男人獨自奮戰的可憐背影,他身上的襯衫早已躺在一旁的沙發上安歇,只剩下一件汗衫貼服著下面肌肉分明的強壯體魄。
他焦慮地扯了扯頭髮,飛速地梭巡電腦裡所有的資料,一幕幕不同的數字令他頭大得想撞牆,最後他爆出一聲如野獸般的怒吼,然後因為過度向後仰,而使得連人帶椅子整個失去重心,他不可避免地整個人栽在地毯上。凌睿唐澀澀地從地板上爬起,隨手抓起早已冷卻的咖啡一口灌下。這簡直不是人過的生活!老大到底是哪條筋和他不一樣,怎麼可能在這個位置坐上那麼久?難怪老大會跳樓,他才坐了兩個禮拜,連他也想跳樓了。
這麼枯燥乏味的生活,有誰可以受得了?每天看著數字在眼前跳來跳去,有什麼意義嗎?可是話說回來,老大把公司管得井然有序,也沒有多少可以讓他費心的地方,他只要照著老大的行事準則去做就行了,他目前需要找的,是關於大姐跳樓那一天,電腦裡究竟接到了什麼樣的信息,導致龐大的金額外流。
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一直隱瞞家人所從事的行業。他追查那個叫做「合雲組織」的國際犯罪集團已經花了不少時間,這次合雲找上凌鷹,正好給了他一個大好的機會,他非從中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不可。
凌睿唐呼了口氣,認命地將椅子扳正,再度將他看這N百遍的電腦所有記載再重新看一遍,紀錄顯示所有可以聯結到主電腦的子電腦,除了老大用的這一台,早在晚間七點前全部關機,而且也完全沒有外來的網路侵入。除非那筆錢是由老大親手鍵出,否則那麼大筆錢不可能就此消失。
但是那絕對不可能,老大會沒事把錢送走,然後等著公司倒閉嗎?聽起來像天方夜譚,連老大自己都承認她不知金錢怎麼流出外面,看來追查的線索簡直少之又少。凌睿唐繃緊了牙根,克制自己別在這時候想著去掃街,雖然他熱愛這項可以令他冷靜下來的運動,但是查出去向更要緊。
屏幕的數據仍在他眼前躍動,當天所有主管級的動態密碼完全沒有問題,然後他發覺自己開始發愣,眼前的數據緩緩地扭曲出一個清靈不似凡人的身影——晚晶。
凌睿唐不自覺地漾出笑意,接近她是個意外,也是個驚喜,他不明白如此柔弱的她為什麼會被合雲盯上,成了這件事情的代罪羔羊,但他卻堅信她的無辜,因為像她那樣的人,絕不可能會做出這種事。
只是……她可能不會原諒他了吧!他不曉得柔順的她竟可以發那麼大的脾氣,像只披上虎皮就以為自己是老虎的小貓朝他發潑,他一點也不後悔他是為了任務而接近她,如果可以,他仍想見到她那嫻雅的笑容。
凌睿唐凜了凜愈飛愈遠的心思,重新盯回螢幕上的數據。數據上並沒有問題,難道是他尋找的方向出了問題,他陷入沉思,試著去找出他一直沒注意到的盲點,他換了另一種方式,重新審視電腦裡千篇一律的資訊,然後,他找到了一個令人驚訝的秘密。
他瞅著電腦上的資料,若有所思地喃喃自問道:「難道真的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