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行李,我送你下山。」
就因為江顥平那句話,害得藍香昀將鏟子用力過猛,荷包蛋就再也完美不了。
她生氣地轉過頭低吼,「我以為你已經同意讓我留下來工作了,怎麼老是舊調重彈?」
「我沒答應過,只說過要替你介紹個工作,現在工作機會來了,是一家大企業的內部職員,你過去那兒絕對比待在這裡強多了。」
「好不好、強不強由我自己決定,不是你。」
「這裡是我的地方,我當然能夠決定你的去留。」江顥平斬釘截鐵地告訴藍香昀鐵一般的事實。
他沒錯,他的確有權要她留下或要她離開。
「你真的非得要我離開不可?」
她那責備的眼神害他的心升起一股莫名的罪惡感,有那麼一刻,他就要軟下心來放棄要她走的念頭。
但也僅只是一剎那,他又恢復冷靜的自己。
「要你離開並不是因為你不好,而是我這兒不適合你,你可以得到更好的工作……」
「夠了!」藍香昀打斷他的話,冷冷地說:「既然你這麼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
終於達成共識,但是他發現自己無法得到原先預期的快樂。
她步入客房,在最短的時間內回到客廳,當他伸手要幫她拿行李時,她飛快地閃開。
「不必了,我自己來就行。」
「我可以送你到山下,然後會有人來接你到那家公司去。」
藍香昀突然轉頭,冷靜地說:「我說要離開,並不代表我同意你所做的安排。」
「那家公司真的很不錯。」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不需要一份不錯的工作。」
也許他真的傷了她的自尊心。江顥平有感於心,不再堅持,「好吧,那我送你下山。」
「不必了,我自己走,不需要你送。」藍香昀再度拒絕。
江顥平勸她,「不要執拗,你走不到山下就會昏倒的。」
「那是我的問題。既然你要我走,便已經不是我的老闆,那麼我也不需要聽你的命令行事。」她昂起頭,不可一世地對他冷笑。
她也許是溫室的花朵,也許是吃不了苦的千金大小姐,但她有她的自尊,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一再的告訴自己,不能在這個男人面前低頭,否則就輸了。
「我讓小季送你。」
見他欲喚人,藍香昀再度強調,「我說過我自己走,不需要任何人送。」
「你到這兒來,我就得負責讓你安全的回到平地去。」
最後,江顥平讓她二選一,是他送,或者是季中恆送。
她只得退讓一步,選擇讓季中恆送她。
坐進車子後,有股濃重的失落感向她席捲而來,即使她逃家躲避李世勳,她也沒有這麼依依不捨過。
最後她為此番心情下了個批注,她愛上了這片大自然。
車行不到半路,藍香昀突然要季中恆停車,然後提著行李跳下車。
他詫異不已,擔心地追問:「藍小姐,你要上哪去啊?」
「我要自己走去搭車,你回去吧!」她轉頭笑著對他解釋。
他為難地嚷嚷,「不成啦,顥哥會砍我頭的。」
「他不會砍任何人的頭,你已經送我了,之後的路程我想要自己走,那頭熊要真怪罪你,就叫他來找我好了!」
那頭熊……他聽了她對江顥平的形容詞,不禁莞爾失笑。
「這裡離車站不遠,我走走當作散步,你回去吧!」提起行李,藍香昀再度起步往前。
季中恆的車子沒有掉頭,反倒緊跟在她的後頭,「藍小姐,我看你還是上車吧,這裡雖然離車站不遠,但也夠你走到入夜。」
「不必了,我加快腳程,很快的就可以抵達車站。」
說著,藍香昀便加快了步伐,就那麼不巧,才轉了個彎,迎面就來了輛轎車,眼看著將要和車子撞上,她飛快地閃身,雖沒讓車子正面撞上,卻難以避免地與車身擦撞。
腳一拐,人就跌地不起了。
隔著不遠的季中恆見狀慌忙地停下車子,並且攔下肇事的車主。
車主看了藍香昀一眼,緊張萬分地辯解,「不是我的錯,她突然冒出來,任誰都會和她撞上的。」
季中恆不理會他的說詞,直揪著他的領子道:「總之你不許逃跑,等我確定藍小姐有沒事再說!」
放開了車主,他急忙奔到藍香昀身旁詢問:「藍小姐,你要不要緊?」
「好痛……」藍香購捧著撞到的小腿,痛得眼淚直流。
季中恆慌忙地將她扶起,把她攙扶進車子裡,並吩咐那位車主,「你開前面,到前面不遠的翠青農場。」
「喔。」車主即便一臉無奈,卻也只得照做。
※※※
江顥平一邊工作一邊想著,藍香昀走了,一切又可以恢復正常。
雖然他腦子是這樣想著,可是他的心卻有著重重的失落感,不過,這樣的想法也只維持了十幾分鐘而已,就在他認定自己可以讓心湖回復到平靜無波的當頭,劉正輝卻跑來叫他。
「顥哥,快點回主屋一趟。」劉正輝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顯得事情很嚴重。
江顥平不解,這山野之中,會有什麼事能令他急成那個模樣?
「有事慢慢說。」
「不能慢,藍小姐被車給撞了,這事慢不得啊!」
一顆原本已趨於平靜的心,又為此紛亂地跳動起來。
不待劉正輝解釋,江顥平已經放下手上的工作拔腿狂奔。
他回到主屋,就見藍香昀臉色蒼白地躺靠在籐椅上。
「怎麼回事?」他將視線調向該了然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的季中恆。
季中恆緊張地提醒,「等一下我再解釋,你還是先看看藍小姐的傷吧!」
江顥平立即驅身上前,在藍香昀的腳前蹲下,試圖捲起她的褲管。
原本閉著眼的藍香昀發現有人動她的腳,連忙睜開雙眼。
「你幹什麼?」痛已經讓她變得有氣無力的。
「看你的傷。」
「不要……」她痛得整個臉皺成一團,連動都不敢動一下,怎樣也不肯讓人碰她的腳,「你不要碰我的腳。」
「不碰你的腳怎麼知道你的傷到底嚴重到什麼程度?」
「不要就是不要……走開……」在江顥平試圖動手的時候,藍香昀抓起靠枕朝他攻擊起來。
若是平時,她的固執和孩子氣會讓江顥平大呼受不了,但現在他體諒她是因為受了傷,才不與她計較。
他沒有照她的希望離她遠一點,反而對劉正輝和季中恆使了個眼色,兩人便瞭然地靠向她,在她意會過來前捉住她的手腳。
藍香昀張著惶恐不安的眼瞪著三人,尖銳地詢問:「你們要做什麼?」
「讓顥哥看你的傷口。」季中恆安撫她道。
「放開!我不是牛也不是羊,不要拿你們對付牛羊那套對我。」
她滿腦子在想,江顥平又不是醫生,就算他看過了傷,又能怎麼樣呢?
「就算要看,也該找醫生來!」
「我是醫生。」江顥平平靜如常地回復她的話。
「醫生?是獸醫才對吧!」那可是不一樣的,「我告訴你,你離我遠一點,我是人,不是你的牲畜。」
「顥哥真的是醫生。」劉正輝也幫忙勸說。
「是獸醫。」
「藍小姐,顥哥是外科醫生,也是獸醫,你放心讓他替你看傷口吧!」
江顥平是外科醫生所帶給她的震驚,似乎遠超過受傷的痛楚,以致有片刻的時間,她忘卻了腳受傷這回事,直到一個「喀」的聲響打小腿傳來,她又開始痛得哇哇大叫。
「該死的!你到底對我的腳做了什麼事情?」
「我只是把你脫臼的小腿給扭正而已。」江顥平一臉平靜的回答,然後轉頭對一旁抓著她一隻腳的季中恆說:「你去拔些我種的草藥,順便拿塊木板來。」
直到這會兒,他才看見屋裡還有另一個人在,他詫異地盯著陌生的人問:「你有何貴事嗎?」
季中恆也是這時才想起那位撞了藍香昀的車主,「他呀,就是撞到藍小姐的人。」
看到江顥平的眼神,車主已經嚇得快要站不住腳,「我不是故意的……醫藥費由我全權負責,你們放心,我不會賴賬的。」
「我看不必了。」
江顥平倏地起身,走到一臉惶恐的車主面前站定,車主不由得跌坐到一旁的籐椅裡。
「先生……請不要衝動……我說過我不會賴賬,醫藥費我會負責到底的。」
「你幹嘛那麼害怕?」
車主茫然地問:「難道你不是要打我?」
「打你?為什麼要打你?」
「我撞到你太太……」
「太太?」
「誰是他太太!」
兩個聲音的語氣相差甚遠,前者詫異,後者則是歇斯底里,但都沒有多做解釋。
江顥平對他陳述藍香昀的狀況,「沒事的,她只是腳關節脫臼和一些瘀血,敷過藥後就會好了。」
「就這麼簡單?」這麼簡單就解決了,倒讓車主感到意外。
「有必要弄得很複雜嗎?」江顥平反問。
那當然免了,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最好了,誰願意招惹麻煩呢!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那我……」
「可以走了。」
「真的可以走了嗎?」
「等一下!」藍香昀對正要離開的車主大叫。
果然沒那麼簡單,車主垂頭喪氣地轉回身子,無奈地說:「我知道,要一些實質與精神上的補償……」說著就開始掏起皮包,然後取出了幾張千元鈔來。
她瞪著他罵道:「收起你的錢吧,我是要告訴你,以後在山區,尤其是轉彎的地方開車開慢點,你不要命也不要拖著別人一起下水!」
「是、是,那我現在可不可以走了?」
「走吧,走吧!」不耐煩地揮走車主,不意正好看見江顥平正瞧著自己,不禁悶著氣問:「幹嘛那樣看我?我被人撞了罵罵人也不可以嗎?」
「那是你的自由。」他聳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是不是在心底嘲笑我愚蠢?還笑我笨得連走路都會撞到車子?」
「我那樣說了嗎?」
「是沒有。」
「那不就對了。」
此時,正好季中恆拔完草藥回來,江顥平取過草藥和木板,在她受傷的小腿上敷好草藥並用木板將其固定住,然後抬起頭交代,「雖然脫臼的部分已經替你扭正,但還是不能過度的走動,你就暫時少走點路吧!」
「我要下山怎麼少走路?」
「你不會認為我冷血到非得要現在趕你走吧?」
藍香昀冷冷地反唇相稽,「我怎麼會知道,我又不是你。」
「好吧,你可以暫時住下來,直到你腳傷好了再下山。」
「我不會因此感謝你的。」
江顥平倏地起身,挑著眉笑說:「沒人要你感謝,我當自己剛替一隻牛裹了傷罷了。」
「你……」好傷人喔!
但顯然是自己找來的,她這麼一想,罵人的話反而說不出來了。
※※※
「你怎麼那麼笨呢?」
「是啊,我也覺得自己笨得可以。」早知道江文軍會這樣笑話自己,藍香昀倒也不介意地笑著承認。
「那你這下子可以如願地住下來,又可以不用做家事,這算不算賺到呢?」
說他人小鬼大真是不假,小小年紀卻想得那麼多,到底是怎麼成長成這樣的?藍香昀對此感到好奇。
反正閒著也沒事,她決定和小鬼頭閒扯淡一番。
「小軍,我問你幾個問題好不好?」
「那要看你問的是什麼問題。」
「你現在幾歲?」
「七歲啊!」
七歲,很小,但他算超齡的成熟,想想她七歲的時候都在做什麼呢?
她發現記憶已經久遠到讓她幾乎想不起來,最多就記得自己床頭擺了好多洋娃娃,她的哥哥忙著課業,她的父親忙著事業,和她說話的只有開不了口的洋娃娃。
「你媽媽呢?」
「死了!」江文軍回答的語氣很沖,好像充滿了「恨意」!
這倒叫她感到不解了。
一個七歲的小孩對母親應該是很依賴,就算母親不在身旁,也會是充滿依戀與想念,怎麼她在小軍身上完全看不到呢?
好奇心驅使她再度發問:「那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想不想你媽媽?」
「不想。」
「為什麼?」
江文軍很沖地反問:「關你什麼事?」
「是不關我的事,但關心一下會怎樣嗎?」
「你是不是想要嫁給我爸爸?」
「嫁給你爸爸?」藍香昀聽了不僅嚇到,還吃驚地瞪大了雙眼,「你怎麼會那麼想?」
嫁給江顥平?那隻大熊?
她對天發誓,她壓根就沒想過那樣的問題。
「你不要誤會,我只是覺得你這麼小,怎麼會都不想自己的媽媽,就這樣而已。」
「真是那樣?」江文軍滿臉寫著懷疑,並用極端不信的語氣說:「可是許多假裝關心我的女人都想要嫁給我爸爸,難道你不想嗎?」
「我幹嘛要想呢?你爸爸又不是帥哥。」只是一隻大熊,不過為了不傷害他幼小的心靈,藍香昀沒有說出貶損人家父親形象的話語。
他卻堅決地強調,「我爸爸當然是帥哥。」
「因為他是你爸爸,你當然會認為他帥。」
「才不是那樣,所有認識我爸爸的女人都說我爸爸是全世界最帥的男人。」
「你說是就是了。」所有小孩都會崇拜自己的父親,所以她不打算潑他的冷水,只是再次問:「可是你爸爸看起來挺討厭女人的,女人會喜歡他嗎?」
「當然喜歡,那些女人最討厭了!」
她敢斷定,江顥平的教育真的有問題,小軍的思想已經明顯的過度超齡,關於這一點,她決定要好好和江顥平做個溝通。
「你不喜歡那些女人?」
「那是我爸爸的事。」
「可是你卻不高興。」
「我只是討厭而已。」
「但是你也不喜歡我。」藍香昀笑著提醒。
「那是因為你笨。」江文軍冷冷地挑眉,這時候的神情酷似他父親。
藍香昀像發現新大陸似地追問:「你是不是像你媽媽?」
「才不,我像我爸爸。」
完全看不出來。藍香昀直搖著頭說:「不可能,你長得很好看,可是你爸爸他……」卻像只大熊。
他一臉崇拜地說:「我希望將來長得像他那樣帥氣。」
「不要像他比較好。」
「你不喜歡我爸爸?」
「談不上喜不喜歡,我是來這裡工作的,但已經被開除了。」藍香昀笑了笑,看淡了,也不再強求。
「你真的不想嫁給他?」江文軍再度詢問,似乎想要確定什麼般。
她沒有敷衍,認真地點著頭回答他,「沒想過。」
「那我可以拜託我爸爸讓你留下來。」
「什麼?」她以為江文軍很討厭她,怎麼情況頓時大逆轉呢?
她實在搞不懂這小孩想啥來著。
「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突然想要幫我呢?」
「因為你不是為了我爸爸來的。」
「為你爸爸來的你就不歡迎嗎?」
「爸爸會被搶走。」
答案總算出來了,原來江文軍生怕父親被搶走,又怕父親愛上其他的女人後會不疼愛自己,所以才會強烈的厭惡為他父親而來的女人。
藍香昀伸手抱住江文軍的肩頭,笑著安撫道:「你放心吧,我不是來搶你爸爸的,而且我深信誰也搶不走他。」
「是嗎?
「當然是,難道你看不出來他很疼愛你嗎?」
「我當然知道他愛我,可是……」
「別懷疑自己在你爸爸心中的份量,像那回他故意捉弄我,好讓你脫離我的教訓,就可看出來他有多愛你了。」
「啊!」江文軍靦腆地詢問:「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雖然笨,但不至於笨到毫無感覺。」
「其實那時候我不是故意踩你的腳……」
「惡作劇對不對?」
「嗯。」
「好吧,我原諒你,但是下回不要那麼做好嗎?」因為有太多惡作劇而造成的悲劇,所以她並不喜歡所謂的惡作劇。
「好。」
「打勾勾。」藍香昀伸出自己的小指頭。
江文軍嘴上喃喃埋怨,「好幼稚喔!」但還是伸出自己的手指頭勾上她的。
兩隻手在空中不住晃動,友誼也從此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