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她來到一片花海的園子裡,觀之不盡,賞之不絕,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曉得身心舒暢、愉悅滿胸,先前的抵抗彷彿變得可笑。
忽然她發現兩塊小石的間隙裡,閃動著一抹兒綠意,俯下頭仔細端詳,原來是一株不知名的小草,孤獨地從石縫裡向上掙扎,似乎根本不在意那份加諸己身的孤寂,只有不斷生長與茁壯。
這不正是她的寫照?
即使在富貴花海中,獨自微渺不顯眼,甚至背負重重壓力,仍然挺身向上,她是平凡的,永遠在空無中試著開創,或許孤獨又添加了,但是她不會臣服。
認真地看著那一株小草,她竟然看得出神,卻又在癡迷中尋獲甦醒之道……
「沒想到你會這麼做。」一個男子訝異地說。
「反正我就是做了,別再說些廢話。」女子不悅喝道:「你可知道,要將她騙出西門府,是要賭命的!倘若她突然發現我的計謀,可能會先殺了我!」
「就是這樣,我才說你亂來!」
「沒辦法,師父要我勾引西門無常,根本比登天還難。」
勾引……少爺?!
這裡是哪兒?為何會有人在她耳邊交談?似乎正討論一樁陰謀。
拜託!讓她張開眼睛……
「憑你的美貌,還制不了西門無常?」男子似乎不太相信。
「哼!說到這件事,我就氣!」女子拍案,怒道:「西門無常簡直是個怪胎,一會兒接受我的挑逗,一會兒又叫我滾,他把我當什麼?還要我自稱奴才賤婢,若不殺他,我誓不為人!」
「好了!先別氣。」男子色言安撫道:「來談談你抓回西門府的大總管,目的為何?」
「當然是要引西門無常找上門來。」
「這……和她有什麼關係?」男子又不明白了。
「你就不曉得,我在西門府觀察好久,發現西門無常對樊瑜十分信任,甚至存在一股非比尋常的寵愛,好像眼中只有她……」
少爺寵愛她?沒這回事吧!若說少爺信任她,這還沒話說,但是談到寵愛她又不是少爺的侍妾,哪來的寵愛?
瑜兒的記憶中,只有西門無常對她的咆哮、脅迫、恐嚇,再不然即是更久遠的兒時記憶,拳打腳踢。無論她怎麼不願意,注定是陪少爺練功的肉砧·就算被揍得肺腑出血,依然得咬牙撐住。
少爺寵愛她——別鬧了!
她要趕快醒來,解釋這荒唐的誤會,不!是阻止他們的詭計得逞才對!
「你是說……西門無常有斷袖之癖?!」男子似乎更吃驚了。
「我不曉得,但是他一定會來救她。」幾乎可以完全確定。
「該死!」瑜兒極力睜開雙眼,翻身下床,顧不得頭暈目眩,揮掌直劈那對話的一男一女。
「小心!」古漢峰高聲一喊,狼狽躲開致命的掌氣,與戚若雨退守兩旁。
「她怎麼會醒來?!」古漢峰著急問道。
戚若雨看似冷靜,實則早已亂了方寸。「我下了最重的迷藥,她不應該醒來!」
連戚若雨都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瑜兒勉強穩住步伐,不讓自己再度陷入昏迷,當她看清楚眼前的一男一女時,她內心有股龐然的憤怒!
「你究竟是誰?」她一句話直直問向戚若雨。
「我是誰?呵!我是威若雨呀!樊總管難道不記得了?」
見瑜兒額冒冷汗,臉色發白,相信即使她武功再高,也不會是她和師兄的對手,思及此,戚若雨的膽量大了些。
仗勢著人多的道理,她心底的恐懼遽減。「我看樊總管似乎體力不支,躺回床上歇息可好?」
「這裡是什麼地方?」瑜兒不理會她的挑釁,一心問清楚謎底。
如果戚若雨是陰謀者,少爺的情感該如何斬斷?
到了這個生死關頭,心裡惦記的,依然是她最放不下的少爺——
她的心思究竟被西門無常霸佔了多少?她不知道,如果是全部、整顆赤裸的心……亦無所謂。「告訴你也無妨。」戚若雨坦白道:「我不是身世可憐的賣唱女,當然,我也沒有義父好讓惡霸砍殺,那天投湖不是想自盡,目的就是為了住進西門府,以美色勾引西門無常。」
「為什麼?」瑜兒撫著隱隱發疼的胸口,吃力地追問每一句話。
「這是師父的命令,因為,西門無常的命格帶有危害師父的殺氣,所以必須除之。」
「你說太多了。」古漢峰示意她閉嘴。
戚若雨卻不當一回事,繼續道:「怪西門無常倒霉吧!擁有致命的命格,師父想殺他,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笑話!堂堂西門帝爺,豈會敗於卑賤惡徒手中。」瑜兒顯少動怒,但是聽聞戚若雨的述說,她不禁挑起怒火。
誰都不能傷害少爺,只要有她樊瑜在的一天,任何人都傷不了西門無常!
古漢峰見情勢不對,匆匆拔劍抗敵,但是瑜兒眼明手快,一個半空翻身,便輕易奪過古漢峰手中的寶劍,劍鋒一轉,劃破他的衣袖,隨即開出一道血口子。
「啊!」
古漢峰慘叫,出掌擊向瑜兒,卻又毫無招架之勢地被擒住手腕,瑜兒扣住五指,猛然使勁,隨即震痛他的穴脈。
「師妹——」他大聲求救。
戚若雨從劍鞘抽出玄天劍,筆直朝瑜兒刺去,瑜兒持劍的手一揮,那把亮晃晃的寶劍像注入生命般,立刻衝出一道瘋狂的氣流,仿如鬼魅迅速剖開戚若雨的腰肚——
她連喊叫的機會都沒有,便香消玉殞……
「不!」古漢峰驚惶駭叫,再度揚掌,企圖重傷樊瑜可怕的功力。
瑜兒輕旋身子,凌利的劍尖已抵在古漢峰的頸首,她忽然冷笑。「瞧你們丟人的功夫,可見將我擄來是白費心機了。」
不用少爺親自出馬,她一個人便足以收拾全部。
正當瑜兒欲將劍尖刺進他的咽喉,門外猛然灌入一陣殺氣,她手上的劍被震得持不住!整個人更被狂風握飛到一旁,重擊冷硬的石壁——
「唔!」氣血翻湧,她感到五臟俱碎的痛苦!
當她昏沉沉地抬起頭,乍見由門外出現的獨孤帆,頓時,她呆若木雞——
砰地一聲!
兩扇可憐的門板,被西門無常踹得差點倒下來!
南宮焱、東方皇宇和北庭缺月各護住自己的愛妻,三個人六道怨怒的目光同時射向西門無常。「很高興你出席。」東方皇宇率先開口道:「不過,能否請你出場的陣仗再溫和一點?」
「是啊!差點嚇到我娘子。」北庭缺月摟著練嬉嫦,一臉呵護的神情。
南宮焱忍不住發火道:「若傷了想蓉,我一定宰了你!」
三人一言一句的,完全不給西門無常說話的餘地,隨後又仔細審視自己愛妻的臉色,若稍有蒼白,便全怪到西門無常頭上。
難得西門無常大駕光臨東方府,眾人也不想再多計較什麼不愉快,於是東方皇宇吩咐女婢再送上佳餚清酒招待道:「坐吧!」
「我有事請你們幫忙。」
話一出,立即震驚了在場三對佳侶!
東方堅宇差點說不出話來,枉費了他能言善道的好口才。
北庭缺月以為自己聽錯了,索性再問一次:「你剛才說什麼?」
西門無常直言不諱道:「瑜兒失蹤了!我希望你們幫我找尋她。」
外表鎮定的他,其實早已心亂如麻。他派遣所有人馬搜尋瑜兒下落,至今卻無任何消息回報。他心急如焚!最後想到的辦法,便是藉助他們的力量。
「樊總管怎麼會失蹤呢?」談余嫣一聽,便知道事情不對勁。
東方皇宇沉靜思緒,臆測道:「該不會是你大驚小怪了?說不定樊總管只是出遠門……」
「戚若雨也不見了。」
「戚若雨?那位戚姑娘、你的貴客?」東方皇宇早料到與這個女人有關。
「她不是我的客人。」西門無常語調忽然冷冽起來。「只不過是我恰巧從河裡救起的女騙子,瑜兒見她可憐,才收留了她。」
他說得冷然,對戚若雨根本不屑一顧。
「原來如此。」東方皇宇輕笑道:「我就在想,除了我和缺月、焱,你哪來的朋友!」
像他這種心緒無常的男人,也只有尊高的他、雅尚的缺月和自傲的錢能與他結交——
「她的無故消失,和瑜兒的失蹤一定有關。」西門無常一併說出府內丫環交談的內容。
東方皇宇最喜歡具有挑戰性的事物,愈神秘不可測,他愈要探個詳細。
「我會展開搜索的方向,放心,她逃不了。」東方皇宇覺得偶爾找件事來玩玩也不錯。
「你有把握找到瑜兒?」西門無常要一個確定的回覆。
「你真的很擔心她?」東方皇宇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將問題引向曖昧。
若他再不推他一把,恐怕這傢伙永遠都不懂得去發掘自己的情感。
「這你不必知道。」
西門無常又擺出一副冷硬的表情。
他不善於表達自己,當然,他也從不需要向誰剖析自己,無論是什麼心情,只要有瑜兒懂得瞭解就夠了。
誰敢傷害瑜兒他絕對會讓那人碎屍萬段!
南宮焱自始至終倔傲著一張臉,對西門無常的托求雖然感到訝異,但是他並不打算幫忙。
「相公。」花想蓉柔聲喚道,似乎已洞悉丈夫絕情的想法。「樊總管待人熱心,現在她竟然陷入困境,我們豈能不聞不問,你說是不是?」
南宮焱無奈歎道:「是,娘子說得是。」
爺爺……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或許親情對她而言已經成為空無,但是在闊別十幾餘載的今日,再度重逢怎麼不教人動容?!
是爺爺沒錯啊!但是他卻自稱——獨孤帆?!
瑜兒口吐鮮血,狼狽地扶著石牆站起身,驚異的眸光始終停留在老人身上。
她不會認錯的!
縱使分別已久,但是親情的力量是無法掩蔽的,漸漸模糊的記憶倏地鮮明起來,己經不記得的臉龐,此時此刻卻清清楚楚呈現在她面前。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為什麼爺爺會化名為獨孤帆?難怪她暗中查訪多年,仍然沒有爺爺半點消息,不是爺爺失蹤了,而是名字變得陌生——
瑜兒覺得頭昏腦脹,意識載浮載沉,她想放棄糾纏的思緒,但是沒有甘心的理由。
好不容易……她才和爺爺重逢啊!
爺爺的外貌幾乎沒變,只是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她以為自己已經不記得爺爺的面容,孰料,再見之後,一切都是曾經熟悉不過的。
她怎麼可能忘記呢?她怎麼可能忘記這世上與她血脈相連的親人呢?
「師、師父——」
古漢峰內心的惶恐倍增,他知道獨孤帆老謀深算,不可能留下一條沒有利用價值的賤命!
「住口!」他低聲一喝,古漢峰隨即沒去聲音,不敢多吭半句。
獨孤帆一雙看不清心機的眼眸望向樊瑜,他不自主地一顫。
為何他心底會有一股似曾相識?
「你竟敢殺了我徒兒,哼!不怕付出慘痛的代價嗎?」
眼前的少年,究竟具有多大的勇氣?他倒想知道。
失去戚若雨這名大將,對獨孤帆面言不外乎是一種損失,但是既然戚若雨注定慘死,必然是她技不如人,並不值得惋惜。
對他毫無奉獻的人,和廢物有什麼兩樣?
「師父要為若雨復仇啊!」古漢峰激動道:「好歹……若雨也替師父盡心盡力不少事,現在她慘死於劍下,師父一定要為她報仇!」
獨孤帆伸出一隻佈滿皺紋的手,緩緩揪住古漢峰的前襟,沉聲問道:「活人為死人浪費心力,你覺得有價值嗎?」
一切都要用價值來衡量,有用的自然會讓他看在眼裡,沒用的……就不需要存在,省得礙眼。
「師父?!若雨是因為要完成你的任務才喪命,你不能視若無睹——呃!」
獨孤帆老手一探,鎖住古漢峰的咽喉,不悅地說道:「你想替她報仇,就乖乖照我的話去做,別妄想惹怒我,小心命喪黃泉!」
「是、是!」古漢峰猛喘著氣,一疊連聲答道,就怕下一刻隨即失去呼吸的權利。
獨孤帆深藏不露,他豈是對手。
「師父儘管吩咐,徒兒一定遵辦!」
獨孤帆森冷地笑著,滲著絲絲寒意,面孔逐漸猙獰扭曲中……
「既然事情已經鬧大,要智取也不可行,倒不如明著來。」獨孤帆揚起蒼老的臉龐,眸光仍然漾著詭譎。「去西門府送上戰帖,三天後,西山一別高下。」
「師父!這麼做……恐怕會引起四大帝爺聯手!」古漢峰的擔心不是多餘的。
江湖上,名聲鼎盛的四大帝爺,不是皇親國戚、高官貴族,但是地位卻舉足輕重,四令一出、人人聞之色變!更何況是故意冒犯——罪不可赦!
在瞬間,古漢峰似乎明白了進退兩難的滋昧,伸頭、縮頭皆是致命一刀!
「在這世上,沒有人是我獨孤帆的對手!跟隨我這麼久,你還不明白嗎?」他嚴厲地瞪向古漢峰。「是!徒兒明白!徒兒立刻去辦。」古漢峰抱傷離開。
久久,一屋子的沉寂,讓瑜兒幾乎魂出方外,看著獨孤帆的陰詭,她無法相信眼前的老人,就是她千尋萬找的親人——
時間過了好久,將他們祖孫一隔天涯,誰還記得過去曾經相依為命?誰還認得誰?或者,歲月早已淡化一切,只剩她癡癡愛戀……
為什麼呢?孤寂的她難道只配當一株草,綠意盎然,卻自始至終都活得辛苦。
「你老了……」她心疼地說出。
獨孤帆忽地一怔,猛然回復過神暴怒道:「你不想活命了?」
竟敢以言語頂撞他,她以為自己法力無邊嗎?
瑜兒淡然地搖著頭,臉上有一絲哀傷。「我沒說過要活命,早在十五年前,你棄我遠去之後,我便沒有想過未來。」
她珍惜生命,是因為元爺爺有所寄托,也因為她想守住最後一道幸福,陪伴在少爺身邊
如果沒有命運轉變,她早已不存在。
獨孤帆深深凝視著眼前一張似曾想識的容貌,偏偏他記不起最深處的回憶。
聽得出她話中暗藏玄機,但是他實在不明白玄機為何?
獨孤帆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他在她的眼底,彷彿看到淒涼的笑意。
她在取笑他的衰老,是嗎?
「你真的忘了?」她勉強露出一抹似笑非笑,隱藏絕然的哀傷。
為什麼他可以忘記?而她卻受了思念之苦,心神俱疲。
難道多情的人總是過得比較辛苦?是她自個兒活該不成!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不認得我嗎?」在瞬間,她的情感變得異常脆弱,彷彿心裡住進一個小孩,不斷哭哭啼啼,將她的淚水也惹得一發不可收拾。
潮濕的眼眶不是她能控制的,就是不知不覺感到一陣酸楚……
因為再見親人的感動嗎?
看著爺爺的蒼老,她感到心碎,為什麼時間會將一切改變?她幾乎無法置信重逢會是這樣的局面。
「我對你應該有什麼記憶?」他噙著冷笑,不置可否。
「當然要有。」
她伸手解開髮束,任一頭烏絲渲洩,長髮覆住她的雙頰,當她抬起素顏,黑亮亮的髮絲襯出她的清靈,定定看著他,傳遞思念的心情。
「你……」獨孤帆愣愣地立在原地,殘斷的記憶逐漸接續起來。
「分別十五年,不認得我是應該的。」但是她心中仍然覺得失落。
她長大了,不管是身形或容貌都有改變,而爺爺只是愈加年老,臉龐仍然如昔,所以她能認出他。
「我一直在找你,沒有目的,只有順著路走,我不明白,為何你要丟下我?你答應不離開的,但是……你卻食言了。」
瑜兒突然奔上前,嘴角沁著血絲,目光悲切。「告訴我,當初你離開的理由?不要讓我平白無故變成沒人要的棄兒,告訴我原因!」
獨孤帆猛然一震!冷冷倒吸一口氣,不自主顫抖的雙手洩露出他心底的驚愕。
怎麼可能!
她……是瑜兒?!
獨孤帆——十五年前的樊朗,而眼前女扮男裝的丫頭,正是他的親孫——樊瑜?!」
她不是死了?!她應該早在十幾年前就沒命的!怎麼……她竟然沒死!甚至還成為他敵手的心腹?!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瑜兒……」他緩和激動的情緒,努力看清楚她的容貌。
是的……眉眼像極他,因為她是他的親孫女,光陰如梭十餘載,送來的是種種不可思議和震驚。
他並不是個仁慈的人,既然昔日會拿她當替死鬼,又豈會在今日放過利用她的大好機會?
猙獰的快意擴展到了心裡,他的神色在瞬間調度。可悲可憐,他賣力的演技——
「你真的是瑜兒?!」他朝她顫巍巍地伸手,輕撫她的臉頰。「瑜兒……沒想到是你……老天竟然讓咱們祖孫兩人再相逢?!」
獨孤帆一臉驚喜,將瑜兒滿心的悲怨散化了!原來,爺爺也是惦念她的……
她展開雙臂忘情抱住他,掉下了淚水,喃喃道:「終於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