聳立於東京商業區,黃金地段上的森田總部大樓裡,準時響起一陣陣推椅站起的聲響。
身著白襯衫,外加黑背心,制式服裝的所有男女職員,一致面向大門入口處。
就連二樓以上,三十六樓以下所有職員,也分列各單位課室門口,就為迎接每在上班之時,慣性巡視各層樓的上司。
同時間,一輛被擦拭的光亮,足以映人影像的黑色房車,也準時停在森田總部大樓階梯前。
透過潔亮無比的大片玻璃,剛跨下房車的男人,可以清楚看見裡邊眾人,目光崇敬,卻又畏懼的模樣。
勾揚唇角,眼瞼斂下。男人享受著眾人此刻,對他兩極化的反應。
「副執行長,早。」
一聲恭敬的問候,教他輕扯唇角,略顯出不屑。男人睨眼瞥向行至他身邊的一名高級主管。
副執行長?這位置他已經坐膩,也坐煩了。只要再過幾天,身為森田家長子的他,在森田集團的身份地位就將要再次躍進。
想著即將到手的亞洲區執行長位置,男人就似見到更令他心動的集團總裁大位,已在前方不遠處召喚他一般,教他血液瞬間沸騰,情緒亢奮。
他喜歡權勢,勝於旁人之於他的價值;他喜歡累計財富,更甚於兄弟間手足情深;他更喜歡操控一切,乃至他人之於他的生存意義。傲睨世間的黑色眼眸,倏地閃出一道陰沉眸光。
他想,如果有天,當他週身利益與外人起了衝突,那似乎不用多想,他也知道自己的選擇會是什麼。
這世界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
有人說情是真、生命是真,而一切的身外之物都是假。
而他卻說權勢是真、財富是真,倒是那些摸不著、觸不到的情感才虛假。
試想,沒了這些財勢,如何能將一個人的存在價值,襯得非凡尊貴,甚至引人注意,教人匍匐於他跟前,自慚形穢。
生命就要像他這般,能耀出萬丈光芒,能站在世界頂端,擒住世人的視線,才不枉來這世上一遭。
所以,無權無勢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甚至比他一身名師設計的西服,更引不起他的注意。
甚至那些教他覺得無價值的人、事、物,在他生命字典中,有個同義字,那就是——廢物。
為了得到眾人心之所嚮往的權勢地位,他用盡心機、耍盡手段,就為要把他人,乃至手足硬踩在腳底,當他攀上高峰的墊腳石,為他犧牲所有。
即使需要犧牲他人的幸福與快樂,乃至:生命,他也毫不在乎。
因為,鞏固自己的地位,是他自擔任要職以來,即已想通的行為模式。
在這現實而功利的社會裡,他若不強勢擴展自己的勢力範圍,那他就只能被動地等著他人併吞自己的一切,乃至生活。
甚至,處於他身邊那些所謂的手足,說不定也正覬覦著他手中的大片江山。
簡言之,這些他辛苦十數年才得到的權勢與財富,是他賴以生存的陽光,也是他賴以呼吸的昂貴氣息。
掩下心口相繼湧起的激動情緒,一抬頭,男人唇揚傲意,氣勢威凜駭人。
只要再過幾天,他就又更靠近自己的人生目標。邁出穩健步伐,男人再次步向即將被自己納入所有的龐大企業體。
是的,只要再過幾天……緊抿的薄唇,忽地揚起一道笑意。
***
一進三十六樓,標示有「副執行長」燙金名牌的明亮辦公空間,身甚私人特助的江口加勢,態度從容不迫地立於弧形檜木桌前,靜待著上司批閱手中公文。
見上司將批閱好的公文,丟往桌上一角,加勢在他翻開下一份公文前,把握時間開口——
「龍司先生,我剛才得到一項特別的訊息。」
「喔?有特別到不能等我看完這些公文?」森田龍司抬眼瞟他。
「我相信,這項訊息在您來說,絕對夠特別。」一抬頭,加勢就見到自上司眼底疾速掠過的異光。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已經引起上司的莫大興趣。
「真的?」沒錯,加勢的說法真的引起了森田龍司的高度興趣。
眉稍高揚,他放下手中鋼筆,雙肘拄於皮製椅把上,十指交纏胸前,興趣極濃地看著立於桌前的江口加勢。
加勢一向瞭解他,也知道一般俗事,是絕對進不了他的耳。所以,加勢所謂的特別,絕不是某某首長引咎辭職,或是某某企業成功並下其他公司等等在他看來是小事,但在社會大眾看來卻形同大事的無聊消息。
「是的,如果您對台灣韓氏企業集團有興趣的話,那這項訊息,絕對會讓您覺得十分特別,甚至特別到有些不可思議。」
「韓氏企業?你是說韓爾揚?」見到加勢點頭,森田龍司明顯感到意外。
雖然,他對那個男人不甚瞭解,但卻也對一些在全球經貿界,佔有一席之地的男人,都有一點認識。
只是,他不知道那個在商場上令人聞名色變,跨足歐亞陸海空商務的韓爾揚,還會有什麼作為能教他感到特別的。
除非——
「他是殺人放火?還是被擄掠綁票?」森田龍司哼笑一聲。「加勢,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他又成功並下某某航空,或是某某飯店了。因為,那都不是新聞。」
「當然不是。」加勢笑著回道。
「不是?難道他——」突然,他想到一個不可能中的可能。「破產了?」
雖然明知不可能,但,他就是克制不了,不斷自心底湧起的惡意想法。
「哈哈哈——」想到這個可能,森田龍司頓時狂笑了起來。「如果真是這樣,就真的太好,太特別了。」
別人的失敗,就代表著在這世界上,將又多一人被他狠踩在腳下。
所以,他哪能不笑?即使只是想像,森田龍司也覺得自己今天的心情特別愉快和得意。因為,他人的失敗,將會更加照亮了他燦爛而耀眼的人生。
看著上司眼帶惡意地狂笑出聲,江口加勢牽動唇角。他就知道類似的消息,絕對可以取悅上司向來狂傲獨尊的心態。
跟在他身邊多年,他早已清楚上司所有習性與想法。
「雖然與您的猜測,尚有一段距離,但是這次,他也失去夠多了。」
「什麼意思?」笑聲頓然止住,森田龍司無法責信的看著加勢。
「方纔我接到經濟時報的內線消息,據說,韓氏企業集團將在明早正式宣佈退出義大利及西班牙市場。」加勢丟出一項令人震驚的訊息。
森田龍司直覺認為消息有誤。
因為,他不認為韓爾揚是那種會將手中財富權勢往外推的男人。只是,倘若這消息沒有九成以上的真實性,加勢絕不會向他報告。
「為什麼?」他蹙緊雙眉。
記得在上個月公司會報中,他才聽到公關經理提出韓氏集團在歐洲市場上,早已奠下穩固基礎,而如果森田集團對該市場有興趣,勢必得再多做評估,以避免不必要的損兵折將。
「傳聞韓爾揚拿航權和飯店經營權,要求白宮三少主白玫瑰,代為找回失蹤的情婦喬穎君……」
「等一下,你說什麼?」森田龍司明顯一愣。「是你說錯,還是我聽錯了?我怎好像聽到你說,韓爾揚為一個情婦,甘心放棄歐洲市場?」
「都沒錯,那是白玫瑰對他所開出的條件。」見到上司驚訝的神情,加勢也想起,方才自己剛接到消息時的愕然。「也因為這次的事件,白宮集團在歐洲市場的佔有率,已經可以說是無後顧之憂了。」
「韓氏企業集團之所以會失去海外大半江山,不是因為經營策略失敗,也不是經營有漏洞,更不是遭到外人的設計或破壞,就只是因為一個情婦?」見到加勢給予的肯定答覆,森田龍司原本愉快的心情已直降谷底。
「是的。」加勢點首。
「不是妻子,也不是親人,名揚海外的他,就為了一個的情婦,拱手讓出江山?!」他不自覺地提高音量。
「是的。」加勢再點頭。
緊擰的眉,強釋出森田龍司滿心的不快。
「真是笑話,區區一個女人,有那麼重要嗎?值得他拿出大半心血,去找她回來?只要有權有勢,要女人會困難嗎?」
美麗的女人,可以帶上床享樂;聰明的女人,可以叫她傾盡所有,就為助他事業如日中天;而美麗與聰明兼具的女人,當然就足以擔任他森田龍司往上攀高的墊腳石。
就如,那個即將成為他新娘的自若子一般。想到這,龍司不自覺揚起一笑。
明知她心底愛的是戚格律,他也絕不在意耍手段或威脅利誘,要她為他的執行長位置作犧牲。
畢竟,嫁給了他,不僅他能得到自己處心積慮想得到的職位,也能為她肚子裡的孩子安個名分。
想到不久的將來,他將能讓若子與戚格律的孩子,喊他一聲爸爸,森田龍司的情緒又亢奮了起來。
想像日後,戚格律得知真相時的挫敗,他就覺得先前對若子的求愛敗陣,已經不重要了。
畢竟對他來說,一件事的勝利與否,取決於結果,而絕非過程。再說,當初也是他先利用若子,向戚格律換回一塊祖宅用地。
所以說,只要是有利於他森田龍司的,他就會利用到底,不管是若子,還是她肖未出生的孩子。陰沉而狡獪的眸光,忽地自他眼底飄閃而過。
至於韓爾揚那教人不可思議的行為……森田龍司唇角一揚,發出一聲冷笑。
為女人放棄手中的權勢與財富?真是可笑。
***
一下公車,陸昭榆習慣性的仰起臉龐,看了矗立在前方的銀黑色企業大樓一眼後,再往它接近。
不知為了什麼,每多看它一眼,她就更覺得自己與它格格不入。
銀黑設計的架構建築,就是給她一種森冷無情的莫名感受,就好像無論自己付出再多,也得不到它的絲毫回應。因為,它始終冷漠的傲立於這裡。
如果可以,她一點也不想在這冷漠的地方出現,只是,常被受托轉交文件的自己,似乎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接近它,一次又一次的想像著它對自己的嘲諷。
呼出一口氣,昭榆拿下肩上背包,往櫃檯的江角鈴子快步走去。只要把森田總裁交給她的文件拿給鈴子就可以了。她是這麼想的,但是:
「嗨,昭榆。」見到常幫忙遞送文件的昭榆又出現,鈴子熟稔地出聲招呼。
「鈴子,這是森田總裁托我拿來給龍司先生的文件,請你……」她從背包裡拿出森田集團的專用公文袋。
「昭榆,這次得請你自己送上去。」鈴子一臉歉然:「剛才總裁秘書特地打電話交代這份文件很重要,得請你親自送到副執行長室去才行。」
「這麼重要?」對自己被賦予的重任,陸昭榆擰了擰雙眉。
幾個月前,她只是想來日本找遠嫁到東京的小阿姨玩幾天,也順便試試自小由父親身上所學來的日語是否通順而已。
只是,罕見台灣親人的小阿姨,卻在與父親商量後,積極為她申請居留權,甚至還幫她在姨丈所服務的醫院裡,找到一份看護的工作。
若不是這樣,她早已回台灣,也不會有機會接觸到在日本商界擁有一席之地的森田裕一。只是,他似乎忘了她只是他的一名看護。
「一定很重要,否則秘書不會特別交代的。」鈴子肯定的點頭。「副執行長室就在三十六樓,你可以直接搭乘左邊的貴賓專用電梯上去。」
「知道了,謝謝你。」看了眼手中的公文袋,昭榆點了頭,就往電梯方向走去。
一進電梯,按下樓層,在關門數秒之後——
三十六樓到了。」一個女聲響起,電梯門自動向兩旁滑開。
看了眼手錶,昭榆知道自己動作要快點,才趕得上森田裕一下次的吃藥時間。
無暇注意眼前挑高空間、冷硬裝演設計的辦公環境,昭榆踩著極為匆忙的步子,左右來回地看著長長走道上,每扇門上的標示名牌。
***
「龍司先生,司機已經接到若子小姐,再五分鐘就可以到樓下。」江口加勢自相連的辦公室裡走進來。
自若子與他原本是辦公室同事,只是今非昔比,她即將榮升為他的上司夫人。
「嗯,那走吧。」剛處理完手中公事的森田龍司站起身。
想到若子這些天來欲言又止的模樣,他的心情總有些浮躁。因為他擔心事情有變,所以婚前這陣子,他只能一再找時間試著安撫她的情緒。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那麼早結婚。只是,遵從父親的意思結婚,卻是他目前可以攀往高處的支點。
他希望在結婚前,若子都不要給他找麻煩。
畢竟,他都不計較她過往的情事,不但願意娶她,也願意接受她肚子裡的孩子,那她就不該再不知好歹,給他製造麻煩。她該要感謝他的,森田龍司唇揚冷意地想。
這時,內線電話響起。
示意加勢接聽,他即自行走出辦公室,才轉身往專用電梯走沒幾步路,迎面而來的陌生女子,教森田龍司頓時一愣。
他不知道在自己的地盤上,除了之前擔任他私人秘書的若子外,竟還有這樣出色的女人存在。而靜看著眼前的陌生女子,讓他有種好心情。
那一雙澄亮大眼,就似藏不住任何秘密般,一再引人想加以窺視;而秀挺鼻樑下,那顯得豐潤而引人遐思的紅唇,也似一道惑誘人心的符咒般,一再地蠶食著他的自制力,也舒緩了他向來緊繃的心情。
直視她清如水般的黑色瞳眸,他再也無法控制住心底深處,那股想緊睨她的一種深沉慾望。
沒有若子過於冷漠的神韻,沒有貴子輕浮的舉止,眼前的陌生女子,有著自成一格的恬淡氣質與優雅。
不能說她典雅高貴,但她有著吸引他的淡然表情;沒有一般富家千金的大方舉止,卻有著如同清清涼風般的自然神采。
只是,他從不知道自己竟比門上名牌更顯渺小。森田龍司唇角諷揚。
「總裁請人送重要公文來給您。」聽完電話,加勢即走出辦公室。
被打斷思緒的森田龍司,轉頭冷看突然出現的加勢一眼。
「公文?」
冷寂走道上突然出現的聲音,引起陸昭榆注意,因而循聲向前望去。
頓地,她愕然止住腳步。
在那短髮全數往後梳理,而露出的寬高前額下,是一張森冷如冰的俊酷顏容。
黑色的眼、微擰的眉、直挺的鼻、略薄的唇,還有那散自他全身,一股令人無法漠視的獨特魅力,與微諷帶譏的冷笑神情,都在在教陸昭榆看得心慌意亂。不自覺的,她向後退了一步。
原以為森田家其他成員已夠出色,沒想到,這眼前的男人,竟似黑暗中忽而亮起的光芒,教她心神一震。
見到她愕然睜大的眼與微張的唇,森田龍司有種想笑的好心情。只是,發覺自己已然改變的沉悶心情,他更顯意外而緊凝著她。
近看之下,那顯得水嫩而晶瑩剔透的白皙肌膚,就如雪凝般細緻而粉嫩。看似滑細的絕美觸感,喚醒了他所有的感官意識。在這一刻,他的心,深切渴望著能輕撫眼中所見到的白皙與絕美。
「你是誰?」低沉的嗓音,猶如一道涼風,拂過她的臉龐。
「我……」發覺自己失態,澀赧紅暈染上她的臉龐。「我是替森田總裁送公文來給龍司先生的,不知道他的辦公室在哪裡?」
森田龍司挑起眉,研究著她的表情。因為,她似乎真不知道,自己就是她所要找的人。
「交給我吧。」一旁的加勢,朝她伸出手。「我是龍司先生的幕僚江口加勢。」他看她一眼,開始搜尋著記憶中,可以讓森田裕一如此信任的名單。
對森田家族一切極為熟悉的加勢,隨即想起一個陌生名字——陸昭榆。為了輔助自家主子坐上大位,他運用一切有利資訊,收集、研究商場經濟動向。
甚至,就連森田家族的家務小事,也在他收集之列。更遑論是對森田龍司未來前途有著極大影響的森田裕丁以及在他身邊出現的人。
「這……」她猶豫一下。
確認他胸前的識別證,再想起宅裡管家曾聊到,江口加勢是龍司先生最為信任的人,她立即遞出手中公文袋。
「那麻煩你了。」一遞出手中公文袋,她的視線又回到一旁的男人身上。
她發現,雖然他胸前並沒有任何識別證件,但——
那自他身上所釋出的強者氣勢,卻教她明白他該是一個事業至上、對未來有極大企圖心的男人;也瞭解到她自身環境,與他的階層—格格不入。
微抿了唇,陸昭榆朝兩人一笑,隨即擺手離去。不屬於自己的地方,留得再久,只是浪費時間;而不屬於自己的男人,看得再久,更是浪費時間。
或許將來,她會告訴自己的孩子:我……曾見過夢中王子。
見她轉身離去,森田龍司突然抬起手,想開口喚住她。只是,那停於半空中的手,卻又倏地握拳放下。
因為,他似乎沒有出聲喚住她的理由。他就要結婚了,更沒有理由在婚禮前為自己找麻煩。
雖然,他不是個君子、聖人,但卻也懂得尊重婚姻。所以,只要若子從此安分跟在他身邊,也做好森田家長媳本分,那他就絕對會是個好丈夫。
只是,如果若子的心裡,還一直放不下那個戚格律,那他……
黑沉的眼,忽地直視正要進入電梯的窈窕身影,抿緊的唇,突地揚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