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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醉雪 第二章 作者:黃苓
    天晴,太陽當空高掛。

    岩石嶙峋,唯一一條充滿生機的淙淙河流婉蜒而過,離岸邊不遠的河面上,一名漁夫正站在水中撒網打魚。

    曬得黑瘦的老漁夫,掛在腰際的魚簍有些沉重,看來他今天的收穫頗豐。而打了一個早上魚的他,也確實準備收網回家了。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在老漁夫專心工作的河岸上,蹲了一個撐著下巴、狀極愉快看著他打魚的俊美少年。

    這時,把網子收回來扛在肩上要往岸邊走的老漁夫,終於發現岸上有人。

    「嗨!老怕您好,今天收穫好嗎?」少年開朗地向老漁夫打招呼問候,一點也沒有初次見面的生疏。

    老漁夫一愣,但隨即被少年燦爛無害的笑臉和一張甜嘴收買下心。

    沒一會兒,少年的手上已經拿著向老漁夫買的,及老漁夫熱情加送的兩條大肥魚。而就在少年感激地揮手道別時,一抹病懨懨的白色影子出現了——

    本來轉身要走的老漁夫,一見到迎面而來的白髮美艷女人立刻目瞪口呆。不過讓他雙腳釘住、口水差點流下來的畫面是——這美人一身薄得不能再薄、短得不能再短的衣衫,幾乎快遮掩不住她凹凸有致的火辣身材。

    白髮美女完全沒注意到對著她瞠目結舌、想入非非的老漁夫,事實上,她的精神和肉體都正處於即將被頭頂上的大太陽蒸融的昏沉狀態。她根本是無意識地移動著自己的雙腳,直到那一大片水出現在她的視線裡,她才稍稍恢復點神智。

    她一邊大步向前走,一邊用最快的速度將背上的大刀和袋子丟下,接著是她身上的衣服……

    十耀及時跳上前,一手勾住已經噴鼻血的漁夫老怕的肩,不動聲色將他帶離充滿魔鬼誘惑的河邊。等到他好不容易把大受刺激的「受害人」哄拐走,一回來看到已渾身赤裸泡在水裡的魔女時,他除了臉紅心跳還能怎麼樣?

    別過頭,他無力地歎口氣。算了,至少她沒像前幾次一樣,把盯著她看的老的少的差點揍出眼珠子。嗯,也許她這回真是熱到頭昏眼花了……

    他忍不住抬眼瞄了一下頭頂上稍斜的太陽,然後同情地搖了搖頭。

    從那日離開兩人相遇的樹林後,他已經帶著這美麗又暴力、時常令他哭笑不得的女人往東走了五天。而這五天,大概是他活到現在情緒起伏最劇烈的一段時間。不過總的來說,和這鬼魅一樣難纏的女人相處愈久,他的樂趣就愈大,而且,已經玩出心得來了。

    看她終於找到機會脫離讓她熱哈哈的氣溫,沒有一時三刻是絕對不會離開那條河水的,十耀乾脆在一旁打理起她的午餐。

    日再偏西,一陣微涼的風吹過,連帶也將岸上的烤魚香送向河裡。原本還捨不得從冰涼的水裡起來的沙雪,在聞到這陣要命的食物香味後,一點抵抗力也沒有的肚子立刻悶響起來。她皺眉,掙扎地瞪了那正背對著她優哉地一邊烤魚、一邊搖頭晃腦地哼著怪調的小子一眼。

    混蛋!這小子明知道她抗拒不了食物的誘惑……

    「小雪,你再不趕快上來吃,這兩條魚就要焦了!」彷彿腦後長了眼睛,他突然向後搖搖手,愉悅地叫喚著她。

    小雪……

    雖然這幾天已經被他「小雪、小雪」地叫到快麻木,懶得再掐著他的脖子叫他閉嘴了,但聽到一個比她小的臭小子叫她「小雪」,還是令人忍不住火氣跟著大起來。不過,看在他這幾天還算安分,也很努力伺候她的份上,她會盡量不去在意這點小事。

    沙雪哼了哼,慢慢地走上岸。

    聽到身後的動靜,十耀臉上的笑意加深,他動手把火弄熄,免得她又想跑回水裡降溫。

    冰雪隨意穿上衣服,一頭濕髮暫時讓它披在身上,一走過去,他立刻把兩條烤好的魚通通交給她,而他則繼續啃他的果子。

    沙雪坐下來,毫不客氣地接過,張嘴就吃。

    十耀眼睛閃亮地看著她大剌剌的吃相,他毫無掩飾的注視,終於讓她不耐地停下手,朝他射去一眼。「你到底在看什麼?拿去!你要吃幹嘛不說?」雖然這點食物只夠她塞牙縫,不過她還是將剩下的半尾魚遞給他。

    這幾天除了有兩次機會在路上小村子裡吃到人家賣的食物,其餘的,全是靠她打獵來的野食,和他一路隨手摘的果實。這小子說他不吃肉,她還真的只看到他咬果子、吃雜草,除了替她把已經打死的獵物弄熟給她吃,他自己碰也不碰;至於原因,他什麼也沒說,她則懶得問,反正在他餓死前她找得到人就好。但他現在這副表情……

    十耀把吃剩的果核隨手彈開。「我吃飽了!」他笑嘻嘻將她的手推回去。「如果你還吃不夠,我這裡還有一點東西,保證餓不到你。」

    沙雪立刻一臉嫌惡。「你說你摘的那些怪果子?」

    「那裡怪?它們明明好吃又營養……」他可是如獲至寶呢!

    「怪人!」完全無法理解他味覺的構造是不是真的和她不同,她乾脆不再理他,繼續享用她的食物。

    她的胃口一向很大,而且基本上只要是能吃的她都吃,不過要叫她像這小子一樣不吃肉,餐餐吃那些東西,她絕對會想殺人。

    被她冠上怪人之名,十耀只能無奈地揉揉自己的鼻子。其實,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假如他告訴她,小時候有一次被自己的親爹不小心餵了一碗壞掉生蛆的肉後,他便再也不敢吞肉下肚,她會不會同情他一點?

    ……恐怕不會。

    在這除了熱和餓可以擊敗她,在這唯我獨大的女人眼中,他只是她那混蛋大哥的朋友、帶路的小弟、兼能讓她降溫的工具而已……唉!

    忽然,空氣中傳來的一絲血腥味,讓正把吃剩的魚骨頭丟開的沙雪敏感地用力一吸氣。

    同時間,十耀原本放鬆的心情也突地一緊,他立刻從地上跳起來面向南方。

    山丘起伏的南方,驚恐的馬嘶、人聲、尖銳的獸吼,開始隱約可聞,而那些騷動正逐漸往這裡來。

    「有麻煩過來了!」沙雪貓似的杏眼進出活力充沛的光芒,她似是享受著「麻煩」接近的痛快感,一邊慢慢地把一頭雪白長髮編束起來。

    經過這些天的朝夕相處,十耀已經能瞭解她一句話、一個眼神所代表的意思——這血液裡流著好戰因子的魔女,又找到機會想活動筋骨了。

    十耀回頭看著她正動手編著如雲髮絲的優哉模樣,他警告她:「這次過來的麻煩不小,我聽到一種很難纏的生物的聲音了,你要不要省點力氣,我們先到旁邊一點?」

    整理好頭髮,沙雪站起來和他肩並肩,瞇眼眺望向那開始煙塵滾滾、上方烏雲一片的南方。

    「難纏?」摩拳擦掌,雙眼更加明亮。「這回是難纏的生物?我更要見見了!」算起來她離開北方雪地最大的好處,大概就是讓她大開眼界,發現了許多在北方根本見也沒見過的猛獸。不過她也不是沒察覺,她身邊這小子似乎擁有一種驅避危險的本事,因為她曾無意間見到過……。

    他有秘密!

    這小子渾身是秘密!

    但就算他渾身是秘密,她也沒有挖掘的興趣,因為對她來說,他能帶給她的用處比那還重要。

    十耀想也知道他又白說了。他和她一同看向前方,陽光股的臉龐因為見到終於映入眼中的景色而微微變色——

    有幾個騎著馬的人正一邊奔跑、一邊奮力保命,因為追著他們的是一大群全身覆著黑色長毛、長著獠牙、似狼似虎的猛獸。

    其中兩隻黑毛獸躍上前,合力將嚇得亂竄的馬兒和騎士撲倒,人和馬絕望的駭叫、嘶鳴,即使在一團混亂中,仍顯得沭目驚心……

    這時,除了追捕那些人,幾隻黑毛獸也發現有其它人類的蹤跡,它們立刻毫不猶豫脫離獸群,朝不遠處的兩個人跳去。

    第一隻黑毛獸張開滿是尖牙的血盆大嘴就要咬上最接近的人類女人,不過還沒靠近便遭到襲擊——一記重拳和一個刀影劃過,那只黑毛獸隨即發出淒慘嚎吼,一陣鮮血狂噴後倒下。但它的倒下不止沒讓其它野獸卻步,反而更激發它們嗜血獸性地加速往前撲。

    一場人與獸的大戰就此展開。

    暗灰的天空下,手持大刀宛如女戰神的沙雪,將前仆後繼向她跳來的黑毛獸一隻砍過一隻,可這些頑劣又固執的野獸,除非連最後一口氣也失去,死絕了,否則還是繼續糾纏著人,直到對方也倒下!這就是十耀會說它們難纏的原因了。

    至於打野獸、動手不行的他,除了忙著閃躲一兩隻黑毛獸對他的攻擊,還一邊搜尋那些被黑毛獸追逐的人。

    另一邊那些看來只有少許基本防衛能力的普通人,已經被幾隻猛獸團團圍住,情況岌岌可危。

    十耀趁空回頭,瞄了正游刃有餘把幾隻黑毛獸砍著玩的沙雪一眼後,隨即利落地避開一隻對他的臉抓呼而來的黑毛獸的利爪大掌跳到後面,很快地在地上撿了幾顆石子,然後朝那些開始把人拉下馬的猛獸一陣狠砸。

    六、七隻黑毛獸通通被石子砸中。而被石子砸痛的黑毛獸毫不困難就找到罪魁禍首,其中三隻立刻被激怒地丟開那些人,齜牙咧嘴地對著向它們做鬼臉挑釁的十耀狂奔過去。

    十耀成功地稍減了那些人的危機,再把這幾隻猛獸引到沙雪揮刀的範圍。

    不過就在他東奔西跑、忙得不可開交的這時,另一陣震天的殺伐聲和蹄踏聲忽然自南邊出現了。

    十耀訝異地望向南方,地平線那一邊出現的是幾隻身中數箭還掙扎地往前跑的黑毛獸;而在它們身後漸漸現身的數十匹人騎,則更令他驚愕了。

    中箭的黑毛獸一隻隻倒地,直到最後一隻頭有一撮紅毛、最兇猛的黑毛獸也終於氣絕,那一大群騎士也已經來到這一頭仍陷入激戰的現場。

    看清楚這些騎士是什麼人後,十耀微微揚起眉。

    只見騎士中為首戴著金色面具的人做了個手勢,後面幾個戴著銀色面具的騎士立刻將手上的弓箭一搭、一放——幾隻正攻擊人的黑毛獸的身體瞬間被利箭貫穿,就連圍著沙雪的猛獸也全部中箭,一隻都沒漏。

    那些只差一點就要死在猛獸嘴下的人們,隨即知道他們的命真的撿回來了。而原本跟在那群騎士後面,也是被救的人的同伴立即上前,所有人再見皆激動萬分。

    至於沙雪,在這群戴著面具的女人三兩下以箭解決了她周圍的猛獸後,她站在倒了一地的獸屍中間,一臉狂烈神情仍未褪地看向突然出現的這群人,尤其是最前方的女人。

    而她們,自然也注意到白髮女人和俊美少年不同於那些被她們救的商人。

    化險為夷,又喜又悲的十幾個商旅和他們的保鏢,已經開始上前向戴著面具,宛如天降神兵的女騎士們和沙雪、十耀表達謝意。當然,因為四處行商,見多識廣,其中幾個人也從女騎士的特徵認出她們的身份。

    「你們……是古加族的女戰士嗎?」一名灰須長臉的半百男人,在一陣驚喜和遲疑中,終於還是站出來問了。

    其餘同伴立刻一靜,表情充滿了敬畏和好奇。

    傳言向來在西方大草原中神出鬼沒的古加族,是個以女性為主,也以女性為一族之長的奇特民族。她們個個擁有連男人都望塵莫及的強悍力量和戰技。而她們生活在大草原上,以大草原為家,所以人們也另稱他們為「大草原之族」。

    如果她們真是古加女戰士,也難怪她們解決這些猛獸的手法如此利落乾淨……

    所有戴著面具的女騎士們都無人下馬,她們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自然地輻散出一股凝肅的氣氛,但最前方唯一戴著金色面具的女人,還是開口了。

    「它們的屍體會把其它獸類引來,你們要命的話最好快走。」異常低沉沙啞的女聲透過冰冷的面具傳出來。

    雖沒有回答那人的問題,但她的警示立刻引起商旅團眾人的恐慌。雖然對這群如閃電般現身的女騎士們有著高度的好奇,不過仍沒忘記得回去尋回被野獸咬死的同伴還體,及處理隊伍裡有人受傷的種種後續問題,最後他們趕忙再謝過這兩批人,然後急急地離開了。

    這隊飽受驚嚇的人們一走,現場立刻剩下她們和十耀、沙雪這兩組人馬。

    高踞馬上的女騎士們的視線輪流在這似乎少不更事。卻又有著常人無法抗拒的陽光氣質的少年臉上,和一頭白髮,不在乎一身衣服被鮮血濺髒,還拿著乾淨的布仔細擦拭著大刀的美艷女子身上停留。結果打破雙方沉默的,是這笑容滿面的少年。

    「偰瓦納雅族長嗎?你們古加女戰士果然名不虛傳!謝謝你們的拔箭相助,沒想到我可以在這裡遇見傳言中的古加女戰士,我真是幸運!」十耀先是悄悄對那戴著金面具的女騎士的坐騎棕馬眨眨眼,然後才走近她前面兩步,仰頭對她咧嘴笑。

    果然,聽到少年一開口就喊出她的名號,戴著金面具的女人明顯一愣,面具後的銳眸倏地鎖定他,並且迅速在腦海中翻找對他的面孔有無任何一絲熟悉的記憶。

    「……你是什麼人?」最後,偰瓦納雅放棄了,不過她無法對眼前這少年生出一丁點警戒心。倒是他旁邊的白髮女子,她身上那種凌盛不安定,像隨時在尋找危險的氣質,令人直覺將神經繃緊。

    這兩個看來完全不搭的男女怎麼會走在一起?

    她完全猜想不到少年的身份,但這白髮女子的外貌,和她剛才斬殺猛獸的氣勢,卻讓她想到一些人……

    「我叫十耀,她是沙雪,很高興見到偰瓦族長。族長……是要趕著去哪裡嗎?」坦蕩蕩地向古加族長說出兩人的名,不過他也直接提問。

    一向在西方大草原活動的古加女戰士,他很少聽過她們曾在其它地方出沒過,所以他很好奇。

    他這一問,立刻提醒了偰瓦納雅她們還得趕路的事。

    她微俯下身,黑眸略有異彩地直視著這奇異的少年十耀。「不管你是怎麼知道我的,我會記住你,和你這位同伴。」說完,她直起身,看了他們最後一眼後,隨即策馬。「屍鳥隨著烏雲飛過來了,你們還是快走吧!」留下懇切的警告,她率先往東方奔去。

    一大群古加女戰士如風般地離開了獸屍滿地的現場。

    而她們一走,十耀也趕緊拉著沙雪朝同樣的方向走——因為不用偰瓦納雅族長警告,他就已經發現了,不止天邊有討人厭的屍鳥朝這裡飛來,附近想分食黑毛獸屍體的野獸也正在蠢蠢欲動……

    遠離那血腥地點和獸禽的干擾,十耀在跨過這條溪河前,又讓沙雪痛快地泡了冰涼的水,順便衝去一身的污血後,他們才繼續前進。

    他們離京城還有三天的腳程。

    十耀是假設沙星隨同玄冥被抓,那就可能是被囚禁在京城的王宮裡。

    兆帝恐怕是不滿玄冥一連抗旨回京,再加上流傳在民間的預言令他的不安逐日加重,他才終於秘密派出大軍想去邊疆抓人……或者順便殺了玄冥了事。不過在玄冥守衛的邊關,看來確實曾發生過一場動亂,在那一場動亂之後,玄冥將軍連同他身邊的親近士兵完全失去蹤影,無人知他是生是死——事後他曾跑去邊關探過,確定那地方余留下來的人全是些無關緊要的人,甚至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都是為了那個傳言!

    一個關於王宮的王位即將換新主人的傳言……

    才坐上王位一一十年的兆帝,在位的二十年,卻使得這個原本就不平靜的天下更不平靜。因為他的貪婪與日漸的腐敗,再加上他不掩飾想要做個永世的帝王,更下令要民間進貢能使他長生不老的藥,於是民間百姓怨聲四起。

    而不知道從哪開始的耳語,逐漸擴及各地成為流言,然後流言甚至有了完整的內容!它直指天象即將轉變,天下之王就要易主,而那有可能殺了兆帝奪取王位之人,就在兆帝的武將臣子之中?!

    於是,兆帝之下的所有武將,都成了人們關注的焦點。不管流言是否可信,人們還是開始揣測起誰是那個「會成為新王的武將臣子」。而毫無意外的,整個王朝中武力最強、能力最高,但卻不大得兆帝心的玄冥將軍立刻成為人們心中的首選目標。

    兆帝當然不會不知道這個傳言,也因此,玄冥將軍才會更惹兆帝猜忌。不過還不敢做得太光明正大的兆帝,即使抓了或殺了玄冥將軍,這世上恐怕不會有幾個人知道玄冥將軍真正出了什麼事,更別提玄冥將軍最後的下落了。

    所以,十耀才會將京城的王宮列為可疑目標。

    老實說,他也很想知道玄冥究竟是死是活,因為當初是他意外遇到要前往邊關的隱密大軍,才將訊息傳送給玄冥將軍。這也是他會答應沙雪帶她找到人的原因。事實上,他跟白族的沙星族長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當時情況危急,他又見她找人找得急,反正助人為快樂之本嘛;再加上這像一團火會燙傷人,卻又光艷得令人奮不顧身撲上,寧願被這團火燒死的女人,在一開始就擄獲了他的心,於是他便甘願成為她的俘虜,任憑她差遣。

    「……你怎麼會知道那些女人是古加女戰士,而她是古加族長?」黑暗中,沙雪星似的眼眸熠熠發亮。

    屋子的悶熱令她難以入睡。

    他們借住在一戶獵戶人家的雜物間裡,而隔壁房主人家的鼾聲雷動,在寧靜的夜裡更是擾人。

    她很想將擋睡在門口的十耀一腳踹開。她一點也不覺得這窄矮的屋裡比遼闊涼爽的野外好睡,偏偏這小子在路上和個獵人聊了幾句,就興高采烈接受人家邀請夜宿對方家裡。

    不過,因為有這小子微涼的身體當抱枕,所以她還稍可忍耐。

    看著十耀幾乎一躺下就要酣然入睡的模樣,她偏不想讓他睡得太安穩。她仍記得稍早前那群箭術、騎術高超的女人的事,對她們,她有種惺惺相惜卻又莫名排斥的感覺。遇上和她同樣有著強勢力量的人,所以會有親近感,這她明白;可是排斥感……哼!她現在瞭解是怎麼回事了——因為這小子當時對那女人的熱絡態度。

    她是不知道古加女戰士有多稀奇,不過她就是討厭這小子一副把她們當成寶,還笑得一臉欠揍的樣子。

    混蛋!他忘了他是她專用的嗎?

    這小又讓她火氣上升,更熱了。

    十耀迷迷糊糊地張開眼睛,轉頭面向近在他鼻息可聞的一張嬌顏。愈來愈習慣被迷戀的女人當涼被抱的他,已經從一開始的熱血沸騰,到現在的心如止水……不然他還能怎麼樣?被一個不把他當男人抱著睡的女人,他的男性自尊是很受傷的,但要是他無法克制自己,不把自己練到美色當前坐懷不亂,那他就都不用睡了。唉,這就是他對她的功用之一。他該慶幸他的體溫比常人低,剛好可以把自己貢獻給這個怕熱怕得要命的女人用。

    「……什麼?你剛才有跟我說話嗎?」神智漸漸清醒了點,但也意識到有副誘人的軀體正貼著自己,他的心臟漏跳一拍。

    沙雪的視力毫不受黑暗的阻礙,她直盯著十耀的臉。「你很想跟那些古加女人走嗎?」

    十耀沒想到他被挖起來竟是要迎接此一怪問,他呆了呆。「什……嗯……跟她們……」他很少這麼傻過。

    「你不用想了!現在你的人是我的,我在哪裡,你就只能在哪裡,聽清楚沒?」沒有讓他有想的空間,她直截了當要他別有任何妄想。

    十耀殘餘的睡意這下完全消褪無蹤。他知道這妮子雖然霸道又隨心所欲,但是她高興就高興、不高興就不高興,從不掩飾自己的心情,這也是他喜歡她的一點。而現在他不但聽得出來她的情緒惡劣,還另外嗅出某種意味……

    他微笑著,眼睛閃閃發亮。

    「小雪,我聽得清清楚楚。不過不要說現在,我的以後、未來也通通是你的,你可以把我的一切全部要去,我很樂意哦!」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雖然不懂十耀拐彎抹角的承諾誓言,但他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沉穩神情,卻讓沙雪驀地耳朵發熱,肌膚泛過一陣雞皮疙瘩。

    緊緊瞪著他帶笑的眼,她忽然伸手捏住他一邊的臉,惡聲道:「我真的沒見過比你更討人厭的臭小子!要不是我必須找那個混蛋,你以為我很喜歡帶個怪人在身邊嗎?」

    即使被她捏著臉,表情扭曲,十耀還是笑出來了。「你討厭我沒關係,我喜歡你就行了。」

    沙雪沒想到「喜歡」這種字眼會從他嘴裡溜出來,她皺眉,放開他的臉,乾脆從躺著的地上坐了起來。她雙手環在胸前,眼神不善地盯著他。

    「你這臭小子今天是怎麼回事?腦袋壞了?被我強迫押著做事,任何人都會痛恨得要命,應該巴不得趕快找機會逃離才對吧?」她當然不是不懂被迫者的反抗心,但他怎麼不一樣?「你怎麼會說你喜歡我?你不會以為你說你喜歡我,就可以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吧?」如果是這樣,那他大概只能得到一頓排頭吃。沒錯!她這裡什麼都沒有,只有拳頭啦!

    十耀也慢吞吞地坐起身,和她面對面。

    「你錯了,我是心甘情願為你做事,一點也沒有勉強的意思。還有,」他點出兩人認知的差異。「我為什麼不可以喜歡你?每個人都有喜歡人的自由,我喜歡你又有什麼不對?當然啦,要說我喜歡你,卻不期望從你這兒得到什麼,那是太虛偽了,我對你,自然也是有企圖的。」他喜歡光明正大地來。

    他的篤定和不怕死的勇氣,令沙雪莫名的頭皮發麻。這小子是說真的?不過她的心情可沒有變好。「企圖?」她低哼。

    十耀朝她神秘地眨眨眼。「對!不過要等我得到了,我才會告訴你。」

    下戰帖是嗎?

    「你知道我可以立刻一腳把你踢開。」

    「你不會。」很有自信。

    「哦?」興致被勾起。

    「因為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帶路人,因為你也開始好奇我能從你身上得到什麼……」他說。

    沙雪忍不住用下巴朝他點了點,雙眸詭燦。「我懷疑,你有沒有命活到你成功的那一天。」敢當著她的面說出喜歡她,還對她有企圖,他可是第一個。好!夠膽!

    他嘻嘻一笑,「別擔心,我的命很硬,運氣也很好,我一定會等到那一天……咦?」原本輕鬆嬉笑的臉忽然一凝,他古怪地轉向後面的門。

    沙雪的反應也不慢,暫時放過這蠢話一堆的小子,跟著他的視線,立刻發現了外面幾不可聞的動靜。

    一陣偷偷摸摸的躡手躡腳聲接近。

    十耀回頭。黑暗中,兩人對視一眼,接著沙雪馬上回身抓起她的刀,但十耀隨即壓住她的手,對她搖頭。

    「先看看他要做什麼。」他以幾近無聲的音量說,且不待她回應,下一瞬已經將她撲倒。「噓!別動。」跟著在她身邊側躺好,將一隻臂膀攬在她的腰際,湊到她耳畔輕聲細語。

    沙雪其實可以在第一時間就推開這小子,但她略一遲疑就錯失先機,於是她一挑眉,轉頭瞪著他夜裡微微閃爍的黑瞳。「你……」在搞什麼鬼?

    才說出一個字,外面的腳步聲已經停在門邊,接著木門被輕搖了一下,她後面的話隨即消失,因為十耀忽然整個身體貼緊她,將她摟得更緊,他微笑的眸裡有抹頑狡的光芒掠過。

    「眼睛先閉上。」他以氣聲說。

    這時,十耀背後的門被悄悄打開了。沙雪只頓了一下便照做,就連呼吸也放緩,彷彿真的在沉睡般。

    一陣微涼的風隨著門開吹進來,接著,一個細微的腳步聲也踏進屋裡,停在十耀身後。寂靜的夜裡,來人忽然急促起來的呼吸噴氣聲清晰得幾近刺耳,而一道垂涎飢渴的視線也直直往沙雪的身子盯視。

    黑暗中,一雙手謹慎地朝地上的人伸出,悶沉得意的低喘一口氣後,那雙手終於耐不住到嘴美味地迅速伸向地上的美人……

    就在同時間,十耀的長腿倏地向後彈踢,沙雪手上的大刀也往上一揮

    「啊!」一聲大叫立刻響起。接下來,在歷經一段短暫的打鬥後,原本負傷的人已經被擺平,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哀號和喘息聲漸漸轉弱。

    淡淡的月光灑進屋子裡。

    十耀蹲在奄奄一息的獵人旁,一臉的苦惱。

    「本來我以為,你還不至於會真的動手……」他低喃。

    其實稍早之前他不是沒看出這獵人看沙雪的眼神,但因為這幾乎是每個男人見到她的本能反應,所以他還是選擇信任,不過……唉!

    原本看似忠厚的中年獵人,此刻一身傷地被壓制在地上,他眼睛充血地瞪著十耀。

    「看來我真的太容易相信人了……」十耀有些無奈地抹了抹自己的臉。

    這時,本來看似虛弱的獵人輕哼了聲,看準這機會,不死心地奮力朝毫無防備的他做出最後一擊!

    映著月色的寒銳刀光一閃,獵人伸出的手被齊腕切落,他的慘嚎聲立起。

    「希望他有讓你的腦袋長進一點。」沙雪眨也不眨眼地收回刀。

    十耀慢慢起身,後退,看著因為沙雪那一刀已經痛到暈厥的獵人。

    「可是我寧願相信這個世界溫暖美好的,比醜陋邪惡的多很多……」沙啞輕語。

    沙雪慵懶地舒展了下四肢,接著往外走。「我看你換顆腦袋比較快!」嘲諷道。

    或許他連要被野獸當食物吞下肚了,還以為天下有不吃人的野獸!這小子到底是天真還是笨?

    十耀慢慢跟上了她。

    微亮的星月光,小屋外的山野大地暗暗沉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嗥號,為寂涼的黑夜添加了些緊肅氣氛。

    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沙雪靠著石屋的外牆就地坐下。「喂!你自己進去找間房睡,我要躺這裡。」嗯,理想的睡覺地點,她絕對不要再被悶在熱死人的小屋裡。

    十耀卻二話不說挨在她身邊坐。「我也喜歡這裡。」伸長腿,他轉頭望著她笑。而他的笑容就跟之前一樣開朗燦爛,彷彿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我喜歡有你在的地方。」重點是這句。

    沙雪享受涼風的吹拂,昏昏欲睡地閉上眼睛。「臭小子,我還沒準你喜歡我……」打了那一架,排遣了多餘的精力,她現在一放鬆就想睡了。而且每回只要這小子在身邊,她就奇異地所有戒備感全消——就算他們處在野獸四伏的地方,她也照樣可以睡得安安穩穩。她是不明白這小子到底擁有什麼奇特的魅力,不過她多少也感覺得出來,他絕對不是個普通人。

    喜歡?被一個臭小子喜歡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嗎?意識沉入黑暗前,她還在想。

    她睡了。

    十耀癡癡地注視著她立刻睡著的臉龐一會兒後,這才回過神輕輕笑了笑。他將自己的頭倚在她肩上,若有所思的視線投向東方沉暗的大地。

    「……好黑暗的天地……如果在那裡的是那個人,這世界真的會恢復光明嗎?」

    微寒夜風,將他歎息的低語吹散向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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