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稍晚,道觀寬淨的禪室內,人高馬大的白族族長沙星,狠狠被人揍了一拳。而這毫不留情的一拳,差點將他的下巴揍歪。至於揮出這一拳的不是別人——
「哇噢……妹子!你……你想殺死你老哥啊!」沙星撫著下巴跳開,沒想到沙雪一來就給他一拳當見面禮,他莫名其妙地瞪著她。
沙雪目露凶光地又一步走向他,她把十指關節壓得劈啪作響——就連禪室內的其它人也聽得有些心驚膽跳。
其中一個白面書生似的男人開口想說什麼,一旁的戚秋楓趕忙扯了扯他的袖子,對他謔笑著搖搖頭?
至於其它人也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居多。
「殺了你還算便宜你,我對於怎麼樣把你身上的骨頭一根根拆下來再重組比較有興趣。」笑得狠辣的沙雪又朝他快速出手。她要連帶把這陣子的奔波、被氣溫搞得生不如死的帳算在他身上。
她的拳頭被擋住——沙星這時才終於有點懂了,他忙低喝:「嘿!你不會是為了我出來的事要殺人吧?我之前不也常常離開族裡……」是很常,但他也覺得不對勁,因為以前他就算離開三個月、半年,也沒人會來找他回去,沒想到這回出現的是他家妹子!「不會是族裡出了什麼大事了吧?」他這從不受他慫恿的妹子竟離開北方來找他,這代表……某件事態嚴重了!
沙雪另一拳出其不意痛毆上他的肚子。
「唔……」再次防備不及的沙星,又硬生生挨了她一記鐵拳。捂著肚子,他一張俊臉痛苦扭曲著。但這時,一抹纖影忽然從門外衝了進來扶住他。
「啊?沙大哥!你……你沒事吧?」在門外看到這一幕衝進來的,是個雅致嬌小的少女,她一臉焦灼地扶攬著狀似痛苦的沙星。接著,她突然半轉過身面向那打人的人,不過她原本的氣憤就在看到那打了人的不但是個美艷的女人,而且還是個一頭白髮的美艷女人後,表情不期然的一呆。「你……你……」
沙雪的怒氣因為揍了他兩拳而稍消了,而當她發現這魯莽跑出來要保護沙星的竟是個少女後,她也愣了下,但隨即慢慢挑高眉。
「你又是誰?」不廢話開口。
「我……我是……你……你才是誰?」本來有些被她的氣勢嚇到的少女,一瞥到身邊的男人,勇氣陡生,努力昂高下巴。「你……你怎麼可以打人!你這個野蠻人!」
「嘶——」有人倒抽一口氣。但也有人反而發出一聲輕笑。
野蠻人?
她勇氣十足的指控,讓沙雪眼底閃過一抹有趣的光,她突地跨近一步。
少女微駭,不自主往沙星懷裡縮了縮。
沙星吐了口大氣,伸臂攬抱住她微微發抖的嬌軀。他站直身子,無奈望著臉上還有三分怒意又掩不住那一點好奇的沙雪。
「她是蘇潔兒,別嚇著人家!」他稍介紹,接著正色道:「好吧!到底是什麼事?」
看樣子,沙星應該是被揍夠了。有人立刻出聲:「你們兄妹倆坐下來再好好聊吧!」上前先將沙星拉到一旁的椅子坐下,而戚秋楓則是去拉沙雪。
香氣四溢的茶跟著奉上來。而有些人也像熱鬧還沒看夠似地各自佔了椅子坐。
一時之間,氣氛彷彿祥和許多。
沙雪直到這時才發現屋裡還有這麼多人在——剛才她的眼睛和注意力只有這個混蛋,根本看不到其它人。
「啊!你好,我是戚亦龍,秋楓的二哥。」瞧沙雪的視線瞟過來,坐在戚秋楓身邊的白面書生馬上朝她泛出一臉笑,自我介紹。
沙雪微楞。
其它人也紛紛說出自己的名,但沙雪根本沒空理。
「你要立刻回去,還是交回雪珠?」她直接看向沙星,也直接給他選擇。
所有人豎起耳朵。
沙星一聽,大概就明白發生什麼事了。他回視自己的妹子,一臉肅穆認真地道:「我現在不能回去。妹子,我在這裡還有必須完成的事。另外,族裡沒有我,也可以照常生存下去……」他解下頸上的雪白圓珠放在掌心上。「如果是你當族長,我立刻就把雪珠交給你。」他明白整個族裡唯有她有這個能耐能讓白族維持住,至於其它的老老少少,只會令族裡四分五裂而已。
說實話,他當然不願見到那樣的景況發生,因為那畢竟是他的根。
目光盯著他手上的雪珠,沙雪沒想到他竟能這麼灑脫地說放就放。看來,他「必須完成的事」真的對他很重要,重要到足以令他毫不猶豫地拋下所有族人……她驀地伸手將雪珠拿過來,並且掛在自己的頸上。
她抬眸看著他,眼裡的怒氣早已消褪。「我會替你坐穩族長之位,直到你回來為止。」她只有這兩句話。
沙星眼中的光芒大熾。「妹子……」心情激盪,只因她的不怪與支持。
「不想再被我揍就說好!」沙雪板著臉。
沙星俊臉一亮,突地伸長臂一把抱住她,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多謝你了,我的好妹子!」
呼!看完皆大歡喜的落幕戲,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拿起手邊的茶啜飲上了。
沙雪拍開他,不想更熱。不過她也被他的開懷笑聲感染了。
「好!那你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你是為了要幫玄冥打下兆帝,還是為了她?」指了指站在他身後的少女。
她一直以為是前者,不過誰知道這位叫蘇什麼的少女是不是才是主要原因。她也得要個理由回去堵那幫老傢伙的嘴吧。
她不用想也看得出來這少女和沙星已經關係匪淺,不過她剛才竟敢直指她是野蠻人……哼!有勇氣!
而她這一問,眾人反應不一。只見有人噴出一口茶、有人表情凝重,也有人錯愕住了。
但沙星卻是眼睛眨也不眨地承認,「你都猜中了!」
稍後,沙雪終於見到了大名鼎鼎的玄冥將軍!那是一個威武陽剛,且充滿領袖魅力的男人。
不過沙雪才和玄冥對看沒兩下,有個下屬十萬火急的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麼後,他臉色稍沉地朝她丟下抱歉的眼神,然後大步向外走去。
沒多久,其它人——包括沙星、戚亦龍等也全被緊急召走,氣氛一時波詭雲譎。
後來戚秋楓才告訴她,原來玄冥數月前便為預防兆帝對他的母親不利派人將她藏匿到安全的地方,不過玄冥剛接到消息,那兩名保護他母親的手下受到兆帝重利誘惑,不但主動將老夫人交出去,還洩露了玄冥和其它人的秘密聯絡方式。
現在,就如同上回一樣,兆帝的秘密大軍已經朝這裡逼近。而玄冥此刻身邊只有數百名部屬,所以情況十分危急,所有人正在研商對策。棘手的是,附近的官府似乎已經先一步接獲命令,不久前開始派人監視著這裡了。
「妹子,趁兆帝的軍隊還沒打過來,玄冥要人先送你離開。」傍晚時分,不見人影半天的沙星,一走向她,劈頭就說。
他當然知道沙雪一定已經從其它人口中清楚此時的情勢,為了安全,有一些人也正被分批送走,其中包括了潔兒。玄冥已決定不和兆帝的軍隊硬碰硬,所以他們得讓其它人盡速離開。
沙雪直視著他,想也沒想地道:「我和你一起。」
沙星動容了,不過他搖頭,「不,妹子,這不是你該承擔的,也不是你該打的仗。聽我的,你先走,晚一點我們再會合。」
「沙星,我跟著你!」毫不妥協。
最後,是沙星妥協了。
夜半,古雲觀最後一批人,在觀外和終於發現不對勁而街上前的官兵發生一場激戰,百餘人且戰且走,之後全身而退。不過沒想到就在黎明前,他們竟遇到了兆帝軍隊的第一批先遣大軍,而這以寡擊眾的一戰,玄冥的人死傷慘重,幾乎就要被擊潰。可忽然就在眾人危急的一刻,一隊和兆帝大軍數量不相上下的人馬竟如天降神兵般地出現,並且直接加入戰局回擊兆帝的大軍。
玄冥這一方人立刻士氣大振。雖然沒有人知道這些看似雜牌軍,卻又極有戒律的隊伍來自何處,但起碼他們終於可以稍喘口氣。
兩隊人馬戰得日月無光。而顯然最後出現的大批人體力和戰鬥力佔了上風,兆帝的人逐漸露出敗象。
沙雪一直在這場戰役中,她手中的刀一直沒停過,而她身上也多了幾處觸目驚心的血跡——她的、敵人的。
忽然現身幫他們的大隊人馬同樣令她精神一振,原本她以為是玄冥的人。直到她在這群陌生的面孔中發現一抹一閃而過的熟悉身影,她一愣,左臂立刻被劃了一刀。驚醒,頭也不回往左揮刀,她同時朝那身影消失的方向跑。
沙雪一邊奮力劈開阻擋住她的敵人,一邊心緒激動地搜尋那個不可能在這出現的人影。
殺伐聲震天,她的耳膜幾乎要被震破了,不過她竟恍惚以為自己有聽到某個急切而熟悉的聲音在大喊。
他在喊什麼……
沙雪的身形一頓,稍閃神,但下一瞬,一道人影猛地朝她撲抱而來,她閃避不及,一抹清新的男人氣息混合著濃冽血腥味隨同一個精瘦的軀體侵進她的心。
她一愕,一時動不了地瞪著眼前這張倏忽煞白,卻仍對她漾出微笑的臉龐。
「認真一點……你這樣……危險……」十耀啞聲低道,而他的嘴角緩緩滲出了鮮血。
沙雪回過神,在發現他背後一道深及見骨的刀傷的同時,她的心臟就像被強而有力的手抓住似,這輩子她第一次嘗到真實恐懼的滋味……
「十耀!」爆出一聲長唳,沙雪將為她身受重傷的男人拖抱出戰場。
爾後,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兆帝大軍敗退,戰事暫時結束。再之後,玄冥這方,包括後來的人馬全部往南移動。
半空,烏雲密佈,風雨欲來。
之前先行的玄冥部屬此刻已全部會合在一起,所有沒有受傷的忙著照料在戰場中受傷的,也慎重肅穆地處理戰亡者。就在山麓遮掩的河岸邊,一股淡淡哀傷的氣氛瀰漫著,不過其中有個傷者躺著的地方,則更多了緊繃與沉重——幾乎所有後來出現幫助玄冥擊退大軍的這批人,全靜靜地圍守在這傷者的四周。他們觀看著唯一的軍醫替傷者處置背上的傷,神情儘是僵硬緊張。
直到現在,還沒有人知道這些人的身份,但這名忽然在戰場中拚命為沙雪擋了一刀的少年,他們總算從沙雪口中得知他的名字。
少年叫「十耀」。
之後,有關十耀是誰的疑惑,玄冥他們也自戚秋楓那邊得到詳盡的解答。而他們也終於明白十耀會為了沙雪奮不顧身的原因了。
這下,就連沙星也替十耀的性命緊張起來了。
十耀已經陷入昏迷,沙雪則從將他帶離戰場後,就一直沒放開緊握著他的手。軍醫在他背上動刀用針,她的視線也沒稍離過他雙眸緊閉的臉龐。
他不會死!這小子不可能死!如果他會死,早在他被砍下那一刀時就該死了,不是嗎?沙雪的嘴角抿成一條硬邦邦的直線。
混蛋小子!他是故意要讓她明白,他在她心中已經有多重要,她其實不該放開他嗎?
雖然她還不知他是怎麼跟上了她,又是怎麼叫來這一大隊的人馬,但她現在倒寧願他沒來……臭小子!他根本不用替她挨這一刀!
軍醫的緊急醫治繼續進行著,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這時,大雨開始落下,有人立刻在上方快速搭起營帳。
又過了近半個時辰,從頭到尾都一臉鎮定的老軍醫終於替十耀的傷口縫上最後一針,他放手,抹了抹額角的汗,而他的助手馬上開始為十耀的傷口纏上繃帶。
老軍醫抬頭,面對眾人無言迫切的臉色摸了摸自己的白鬚,他的視線最後定在看來對傷患而言很重要的沙雪臉上。
「他什麼時候會醒來?」不是問他有沒有事,沙雪回視老軍醫,劈頭的第一句話就只問他清醒的時間。
像被她的堅定感染,眾人同時神態一振。
老軍醫也忍不住眨了眨眼,但他的嘴角下垂了。「這位公子能不能熬過這兩天……還是個問題,他這兩天會是危險關鍵期,啊——」突地住嘴,因為他的長鬍子忽然被抓住,沙雪那張野艷的臉這刻彷彿地獄羅剎地逼近他,他的心砰咚一跳。
「別廢話!你直接說他兩天後會醒來不就好了?」
呃……她在威脅老軍醫嗎?所有人不知該好笑還是該錯愕地看著生氣勃勃的沙雪。
就連玄冥他們也瞧得目瞪口呆。
沒想到老軍醫不知是被她的氣勢震懾了,還是要保住自己的老命,他竟真的點頭了。
「對、對……你說得對!」幾乎是諂媚地回道。
有人看不下去了——沙星翻翻白眼,他上前拍拍自家妹子,咳了咳,「好了,這位十耀公子在你的威嚇下絕對不敢不在兩天後把眼睛睜開來,你現在可以放開魏大夫,好讓他順便瞧瞧你身上的傷了吧?」就算她再皮粗肉厚也得稍微處理一下吧?
那群人中的一名矮壯紅臉漢子,也突然開口說話了:「沙姑娘,我們會好好照顧少主,請您快讓大夫醫治您吧!」
沙雪立刻回頭看著他,對他那個稱謂很有反應。「少主?」她從沒問過十耀的來頭,不過秘密很多的他,其中一個秘密竟是這一大隊忽然冒出來的大軍,而他們叫他「少主」……
「你們到底是從哪裡來的?」終於想弄清楚十耀的身份了。
沙星他們自然也大感好奇,能讓這隊勇猛的大軍喚為「少主」的男人,還會是平常人嗎?
沒想到不但是紅臉漢子,連他的同伴也全都明顯地愣住。
沙雪察覺他詭異古怪的表情了,她哼了哼,「怎麼樣?不能說?」
紅臉漢子忙搖頭,簡直怕冒犯了她。「不、不,不是……是我們以為您早就知道少主……原來少主沒告訴您,他的身份。」聲音到最後變為慎重。深吸一口氣,他還是下了決定,「沙姑娘,對不起,既然少主沒說,我們也不敢僭越,等少主醒來,再請沙姑娘問他。」但他倒不介意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名字。
而被手下稱為總領的敖榮,隨後將一把大刀交給她——那是她還落在她被推落的大船上,而十耀一直為她保管著的她的大刀。
隔日,玄冥的人馬陸續大批來援後,敖榮也決定和手下護著尚未清醒的十耀回南方去——當初他們會來介入玄冥和兆的戰爭,純粹是因為十耀的緊急請求,否則他們根本不能這麼做。
兩方人在短暫而奇特的交會後,即將分道揚鑣。
沙雪面臨選擇——和十耀走,或是回北方?不過只看了十耀一眼,她便幾乎毫無掙扎地選擇了他。
「妹子,你就放心去做你喜歡做的事,族裡那邊我來想辦法。」沙星得知她要隨十耀走,二話不說地將原本屬於他的責任又扛了回去。
沙雪坦朗的笑意染上眉眼。她看了看他,再看向他身旁的蘇潔兒及他身後的玄冥與千軍萬馬。
「沙星,要不要我們來打賭,三個月後族裡人會受不了來捉我們回去,還是我們自己跑回去投降?」
她和他都一樣,就算他們都順著自己的性子去做喜歡做的事,他們最終還是會回到自己的根。
要不是因為這臭小子……要不是因為他……
沙雪現在就已經開始渾身發熱、頭昏腦脹了——為了據說一年到頭涼爽不到幾天的南方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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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
護著十耀馬車的大隊人,就在沉默地離開玄冥的營地五十里後開始化整為零。直到第二日,馬車僅餘隨側的兩騎,再加上親自駕馬車的敖榮和馬車內看顧著十耀的沙雪,一行五人,乘行在路上看起來就像極尋常的人家出遊。
這也是敖榮心思縝密之處。其餘人任務已完成,剩下只有守護著重傷未醒的十耀回南方晉城的路程,帶著大隊人馬只會引人側目及招來危險而已,所以他最後才留下少許的人,連同他。而為了不讓十耀的傷勢因一路的顛簸加重,他已經盡可能放緩車速,也因此他們這兩天所行進的距離並不長。不過至少他已經派人快馬加鞭將消息傳回去,相信萬大夫接到消息後就會盡快和他們會合。
敖榮的視線不禁稍向布簾緊封的車廂望了一眼,眼中憂慮之色盡顯。
老天爺保佑,少主可千萬福大命大要醒來,否則他真的得提頭回去見主上了。
至於沙雪,即使稍早之前發現四周人馬的異動也毫不在意,她的目光和注意力幾乎全在十耀身上。就因為太過將心思放在守顧著他的事上,所以就連稍悶的車廂內竟也待得住。而她就這麼看著他蒼白的臉、緊閉的眼,時睡時醒,還戰戰兢兢地常常伸指探他的脈搏,怕他趁她不注意時莫名其妙就忘了呼息……
指節輕輕搔過十耀微冒出青髭的下巴,再把自己的掌心貼在他微涼的臉頰上,沙雪側臥在他身邊,開始像傻瓜一樣地對昏迷的他自言自語:
「臭小子!你已經睡太久了,還不醒嗎?你應該知道我的耐心有限,你再不把眼睛張開,我就要拋棄你了……臭小子!我是說真的……」將臉靠近他的臉,她的眸底漸漸冒出火花與另一種陰鬱神情。「我很討厭我在看你,你卻不知道我在看你;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在你身邊……混蛋!」吻住他毫無血色的唇。
十耀有著柔軟的、令人想一口吃下的唇,但他的唇不該這麼冷……
沙雪放開了他的唇,接著放開他的手,不過沒想到原本毫無反應的手指卻反射性地輕顫一下,然後,無力卻堅定地反握住她要抽離的手。
沙雪在感覺到他微弱,但對她來說卻像驚天動地的指問動作時,早已呆住,她不自覺地停住呼吸,視線下移到他的手——不是!不是她的錯覺!真的是他……
「……別……別放……小雪……」氣若游絲的聲音在她耳邊幾不可聞地響起。
她猛地抬眼向上,十耀那雙黑如深潭,且逐漸染上生命輝采的眸子立刻讓她的胸口狠狠一震。
他……醒了!
這該死、混蛋的臭小子終於醒了!
「停車!」沙雪很快回過神,並且朝外面大喝一聲。
沒多久,十耀恢復意識的消息迅速由這裡往外傳散開。再沒多久,醒來、立刻又睡去、又醒來……如此數次,清醒的時間漸漸拉長的十耀,精神狀況一次比一次好。而即使他的傷仍需特別照料,他的身體也還虛弱著,不過對所有人來說,至少他活過來了!
當十耀知道敖榮要送他們回南方,他的神情立刻出現一抹古怪與無奈。
沙雪發現了。
十耀轉眸凝向她,驀地對她狡黠一笑,小小聲地道:「小雪,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逃?」
沙雪一陣心動。
她當然知道他為什麼想逃,因為她終於知道十耀和敖榮他們的身份和一切。自從十耀清醒之後,她就慢慢從他口中聽到了不少事,其中也包括那一晚她被推下船的事!
沙雪被推下船的那一喊,十耀聽到了。他趕去,卻只捉到剛好要跑的楊珍珠,在他的逼問下,她最後終於承認,因為嫉妒沙雪絲毫不用做任何努力就可以得到他的心,就連原本在前一晚對她承諾、對她甜言蜜語,還得到她的人的宋四少爺,也毫無顧忌地在她面前展現對沙雪的興趣。而稍晚宋四少爺表明只是和她玩玩,家中早有妻妾的撇清態度,更教她恨。恨意和怒火蒙蔽了她所有理智,於是,她設下陷阱引來沙雪。不過就在她終於如願讓沙雪消失在她眼前的那一刻,她反而醒了、怕了,在他面前後悔地痛哭失聲。
十耀無暇理會她的懺悔,他只想立刻跳水救人。不過船長卻阻止了他。事態嚴重,關乎人命,船上被驚動的乘客,包括宋四少爺也不敢不先停船,再放下小船去搜找落水的沙雪。但儘管忙了一夜,儘管十耀心急如焚,沙雪依然不見蹤影。而絕不相信沙雪會就這樣消失的十耀,後來下船繼續沿著江岸尋找,直到三日後,他終於在一戶農家探到一點線索,一點關於附近有鄰居曾收留了兩個姑娘的事,而其中就有一個他說的白頭髮的姑娘。
他驚喜交集地趕去,卻撲了個空,那兩個姑娘早就離開了。但他並不失望,起碼他已經確定其中那白髮姑娘是沙雪——收留她們的農家的確有聽她們自我介紹,一個叫沙雪、一個叫戚秋楓。
沙雪真的沒死,而且她顯然是被那個叫「戚秋楓」的女子救了。
十耀在那時就對「戚秋楓」這名字有聯想,但他以為或許只是巧合。直到他不斷追趕著她們的足跡,還偶然從某個不認識的人手中接過一張畫著飄雪、楓葉和星星的鬼畫符,他就大略明白他沒猜錯她的身份。也在那時間,他無意間發現不尋常的軍隊移動現象,某種直覺促使他接近他們,並偷聽到他們的對話。他才知道他們的目的與目標。他又一次震撼及震駭了。
為了沙雪,也為了一點對玄冥的期待,不得已,他只好緊急召來了最近的敖榮。
而他沒想到,他會為沙雪受了這麼重的傷。好不容易見到心愛的女人,他可還不想死啊!
至於敖榮、他的身份秘密,不管沙雪要不要聽,他趁她心情很好的時候趕緊說了!其實,百年前被滅的大晉王朝,就是他們的王朝,也就是在兆帝的先人奪篡帝位成為天下的王之前,他的祖父還一直是掌管天下的帝王。
在那一場滅族之戰中,他們死去許多人,但也存活下許多人,他們自此隱姓埋名,卻少有人忘得了要再奪回原本屬於他們的王位——十耀是絕少數不把復位當使命的人。
他一點也沒有成為王的野心。
即使他是所有人的冀望,也是他們眼中唯一保有純正王族血統的繼位人選,他還是生不出這種自覺。
這就是他連連在外流浪,不願回家的原因。
這也就是當時他要帶沙雪闖王宮時,為什麼他的手中會有王宮不可能流出民間的地圖。因為王宮曾是他的家,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現在若是他回去了,家裡那群老老少少恐怕不會輕易放過他,更何況他這次還動用了敖榮他們來幫玄冥打兆的軍隊。
老實說,他是早已練就一身應付他們的好功夫,不過沙雪可不是他。
他可不想讓那些傢伙把他心愛的女人趕跑了。
沙雪抬眼看了看散坐在不遠處的敖榮他們,再回來看向正優哉坐在樹陰下,臉色已經紅潤不少的十耀。
早晨的風吹來,涼爽得直教人情緒大好,她忽然懶洋洋地笑了。
「小子……」喚他。
「十耀。」好脾氣兼無奈地糾正她。
「我不知道我會把你這小子當心中最重要的男人多久,」不把其它人的眼光當回事,她傾身向他,一手輕撫著他的下巴。「不過現在這個時候我可以肯定,沒有其它人比得過你。」毫不扭捏。
她不會談情說愛,她只會直來直往。
十耀的眸子迎著陽光閃亮。
他知道她,也知道自己在這一刻已經得到她的心,這就夠了。
他對著她不掩意圖的、燃燒的眼睛微笑。「小雪,要不要跟我一起逃?」再問一次。
沙雪挑眉,惡狠狠地道:「臭小子!等你跑得了再說!在你傷好之前,你只能做這個……」封住他柔軟的、溫暖的嘴唇。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