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片純白的病房裡,愛新覺羅.曜日滿臉鬍渣,滿身、滿臉傷痕,眼神空洞地呆望著病床上好似沉靜睡著的風漫舞。
眨了眼,他的雙手緊緊地、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他想握痛她的手,想握得她起身抗議,想握得她尖聲叫喊,但,無論他再如何施勁用力,她……也沒有感覺。
兩個月前,醫師說手術雖然成功,搶回她一條命,也及時救回她肚子裡的胎兒,但她腦部受創嚴重,除非奇跡出現,否則,她將永遠不會醒來。
不,不會的,她會醒來的,他相信漫舞一定會醒來的,她現在就只是睡著了而已,等她睡夠了,她自然就會醒過來。
因為他還等著她醒來罵他、打他,也因為他已經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是他誤信張杏縈的惡意謊言,是他誤會林克漢的好心,是他誤會風父的話意,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他誤會她,也全都是他的錯。
所以,她一定要醒來,一定要快點醒來,然後,狠狠的罵他、打他。
只是,都兩個月了,她……為什麼還不醒來?
「漫舞……」望著沉睡中的白淨容顏,曜日再次緊握住她軟弱無力的手,緊閉泛紅的眼,發出一聲哽咽低吼。
「快醒來,求妳快醒來,求妳、我求妳!」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騷動。
「又是你!」遠遠看到方克雲,風父加快憤怒的腳步,直衝過來。
守在門外的方克雲,一聽到風父的聲音,立刻閃身奔進病房。
「你不要跑!那個男人又來了,是不是!?」
「執行長,風老先生來了!」克雲衝向病床,驚聲大喊。
這兩個月來,他家主子把所有事業全部丟給他堂哥,自己就天天到醫院探看他昏迷的妻子,也被風老先生整整打了兩個月。
「快走、快走啦!再不走,又要挨打了!」看著上司原本冷俊的臉龐,如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全身還處處是瘀傷,教他看了都於心不忍。
真沒想到風家老爺子平時看起來挺溫和慈祥的,打起人時卻比誰都狠!
「執行長,該走了啦!」見主子毫無動作,方克雲動手想拖他走。
但,揮開他伸來的手,愛新覺羅.曜日不動如山,依然緊握著愛妻的手。
「說,這次又是誰放他們進來的!?是誰!?」一進病房,看到愛新覺羅.曜日,風父怒得朝一旁的看護跟保全憤聲大吼。
看護與保全,同時看向還坐在病床邊的曜日,噤聲不敢回。
互看幾眼,兩人決定閃到門外罰站,免得受到波及。
看著被保全帶上的門,風父轉頭怒視差點害死漫舞的愛新覺羅.曜日,氣得上前用力推開他。
「你給我滾出去、馬上滾!這裡不歡迎你!」他用枴杖重重敲著地板。
突來的推擊,將毫無準備的曜日,推倒撞地,砰!
無視撞痛的臂膀,他緩緩抬頭望向滿頭白髮、震怒不已的風父。為了這次的不幸意外,他蒼老許多,原還能健步行走的他,如今已需拄杖助行。
「爸。」站起身,他低下頭。他知道自己重傷了他老人家的心。
「不准那樣喊我!」風父怒叫,「我不是你爸爸,我也沒那麼好命,有你這種神氣得不得了的女婿!」
以前看到曜日的時候,他總是滿心歡喜,總認為曜日以後肯定會代他好好照顧漫舞,但現在,他只想殺了眼前這個狂暴惡毒的男人!
「你給我滾!」
「爸,對不起,我知道我錯了。」他想道歉,想認錯。
「錯?你會有錯嗎!?沒有,你沒有錯,你愛新覺羅.曜日最了不起、最行、最厲害了!」
「爸……」
「你厲害到只聽那個壞女人說個幾句話,就可以自己東拼一句、西湊一段的定漫舞死罪,就可以要了她跟孩子的命!」
「對不起。」無法反駁風父的怒罵,曜日紅著眼眶,承受一切的報應。
「對不起!?現在說對不起有用嗎!?」
「對……對不起……」除了對不起,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當初你為什麼不聽她的解釋,為什麼不相信她的話,又為什麼你心中有疑慮的時候,不先來問問我,就懷疑漫舞對你的心、就懷疑她對你的愛!?」
「我……」鎮壓於心口間的懺情悔恨,教他悲慟地無法言語,只能任由一道道淚光劃亮他的眼。
「馬上給我滾!」難以平息的恨憤火焰,教風父再度失去理智,一把抓起邊櫃上的花瓶,就往他的頭狠狠砸過去。
但不閃、不躲也不眨眼,他凝看著正朝自己直擲而來的花瓶,任它擊中他的額頭,劃破他的額角,淌出一道鮮紅的血,再順著他的頰,滴落地板。
只是,即使打破他的頭,也還是無法平息風父心中的痛。
「你還不走!?好,那我就活活打死你,再叫人把你抬出去!」執起枴杖,他往曜日身上狠狠揮打下去。
「今天,我就替漫舞打死你這個惡毒的丈夫!」
高舉手杖,風父一杖又一杖、毫不留情地往他的肩膀、他的頭、他的身子,重重揮過去。
可,越打,他的手勁就越弱,越打,他的眼眶就越紅,咬緊牙,風父老淚縱橫地拚命繼續打。
「打死你、我今天一定要打死你!」
「風老先生,夠了,夠了啦,不要再打了啦!」克雲著急地想護住主子。
但如同以往兩個月一樣,他又被主子一掌推開。
「走開!」他不容許任何人阻撓風父對他的教訓與懲罰。
是他活該挨打,是他鑄下的錯,若不是他的誤會,若不是他的狂與狠,漫舞不會摔下樓,不會被他害成今天這樣子!
「執行長!?」眼看風父一杖一杖打下去,方克雲急得哇哇大叫。
忽地,靜躺於病床上的素淨容顏,微擰柳眉,發出虛弱的抗議。
「嗯……」閉斂多時的清瞳,微微睜開。
看著上方的白色天花板,她眸光茫然。
眨動清眸,漫舞環視四周似有些眼熟的擺設,疑問入心。她在哪裡?
白色的窗簾、白色的沙發、白色的櫃子、白色的床?醫院病房?
可,她為什麼會在醫院病房裡?漫舞想思考心中問題的答案,可泛疼的頭與周邊的吵鬧,讓她根本無法靜心思考。
忽然,漸漸清晰而傳入耳的驚喊聲,教漫舞微微一愣。
轉頭,她黑瞳倏瞠。
「風老先生,別打了,再打下去,真的會出人命的!」看著嘴角已流血的主子,方克雲急得直跳腳。
「爸、曜日!?」眼見曜日全無反抗地任由養父杖打他,還打得他一身狼狽,風漫舞摀唇驚聲叫。
「漫舞!?」聽到一聲驚喊,曜日猛轉過頭,全身一震,僵直。
「爸,你別打、別再打他啊!」見曜日莫名挨打,漫舞焦急地喊著。
「漫舞──」看見身子虛弱的她,掙扎地急坐起身,還滿臉驚慌欲往他身上撲來,曜日心狂喜,急步上前。
「妳、妳醒了、妳終於醒了!」疾伸出雙手,他緊緊地擁抱住她。
不明白曜日話中的意思,漫舞心急也心疼地察看著他的傷勢。
「你還好嗎?你痛不痛!?」看到他額頭上的傷口,她急哭了。
「不痛、不痛,只要妳願意醒來,就不痛了,真的一點都不痛……不痛了……」緊摟著身前的她,曜日眼眶泛紅,霎時,濛濛淚霧遮住他的眼。
看不清楚懷裡紅顏,他低聲哽咽,埋首於她纖細的肩窩裡。
突然,一聲厲喝自後傳來!
「給我跪下!」看見女兒已經清醒,風父忍住心中驚喜,怒視一雙手緊緊霸住她的曜日。
愛新覺羅.曜日聞言,身子一僵,雙拳一握。他明白風父的意思。
「風老先生,你!?」方克雲瞪眼尖叫,「我家主子是愛新覺羅集團的執行長,還是滿清皇族的後裔,你怎麼可以要他對一個女人下跪!?」
「執行長?滿清皇族後裔?那又如何!?他的滿清皇朝,早被民國給推翻了!」風父拄杖擊地,大聲怒吼。
「方老先生!?」
「住口!」一聲威冷斥喝,震住方克雲。
但這次吼他的人,不是風父,而是他的主子。
「執行長!?」克雲不平叫道。
「是!你說的沒錯,我是一向高高在上的愛新覺羅.曜日,我是政商名流間極欲攏絡、親近的男人,但我也是她的丈夫,一個做錯事的丈夫!」
「可是,執行長──」
「夠了,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給我出去!」
「我……是!」縱是滿心不服,方克雲還是聽令退出病房。
沒了方克雲的干涉與阻撓,頓然沉靜的空間,教曜日因回想起那一天的驚恐畫面,而表情痛苦。
想起漫舞墜樓那天,想起他對她的威脅、恐嚇,與迫她吞藥墮胎,最後還害得她自二樓墜下,倒臥殷紅血泊中的駭人情景……他雙拳一握,黑眸驀濕。
「曜日?」
凝看驚瞠黑瞳的漫舞,他斂下濕潤的眼,薄唇一抿,膝一屈,跪地。
「對不起!」
「曜日!?你快起來!」驚看丈夫的莫名舉動,漫舞急回頭看向風父,「爸,你為什麼要逼曜日跪下!?你快讓曜日起來啊!」
不聽漫舞的驚聲抗議,風父一杖又揮下,直接打中曜日挺直的背脊!
「再給我道歉,聽見沒有,再向她道歉!」
悶哼一聲,曜日再次承受他一記杖擊。
「我知道,我會的。」不必風父的提醒,他也會向她懺悔認錯。
仰看坐在病床上的漫舞,他緊緊握著她的手。
「對不起,我……我錯了,請……請妳原諒我,求妳……」緊抿著微微顫動的唇角,他張著濕潤的黑眼,望著她,一字一句地懇求她的原諒。
「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不相信妳,不該那樣傷害妳,我……我懇求妳的原諒,求妳……給我一次贖罪、悔過的機會!」
他不知道漫舞是否會願意原諒他,但,他還是要祈求、懇求她與上天,給他一次贖罪與懺悔的機會。
「好好好!我原諒你、不管你做錯什麼事情,我都會原諒你的!你快起來啊,快啊!」他的舉動,教漫舞的心亂成一團。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意外得到她的諒解,曜日唇角顫抖,感動得無以復加。
他看向風父,希望也能獲取他的原諒,可,風父憤別過頭。
「爸!」拉不起跪地的曜日,漫舞急得掀開被子。
才下床,她身子一軟,在曜日扶住她之前,她已跪到他身邊。
「漫舞,妳這是在做什麼!?做錯事的人他,不是妳,妳快起來!」風父一驚,忙伸出手想扶起她。
風漫舞搖頭拒絕,緊緊握著身邊丈夫的手。
她與曜日是夫妻,她不替他求情,還有誰能為他求情?
「爸,不管曜日做了什麼讓你生氣的事,就請你看在我的份上,原諒他這一次吧。」
「漫舞,妳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風父怒聲道,「妳是不是忘了他對妳做了什麼好事!?」
「爸,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是不管曜日他對我做了什麼,我相信那都是因為他愛我的關係,請你不要跟他計較了。」眨去淚意,她說著。
「漫舞妳……」
「爸,曜日他是一個大男人,如果今天他不是真心反省過錯,他不會不顧一切跪下的。」她眼眶微紅。為了她,他竟連自己的尊嚴都不要了。
風父隱約感覺不對勁。
「爸,你還記得我結婚前夕,你對我說過的話嗎?」
「這……」
「你說愛是一種包容、寬恕、溫柔,與恆久的付出,只要我能試著放下與曜日所發生的爭執,那麼我跟曜日的婚姻,就會很幸福,那現在曜日都已經認錯,也道歉了,你又怎能不為我而原諒他呢?」
風父攏眉不語。
「我記得你還說,你相信曜日他是真心喜歡我,當時我不肯定,甚至是不信,可是現在……」望著愛人,她笑出一抹甜蜜。
「可是現在,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爸,曜日他不只是喜歡我而已,他還深愛著我,他一直是深深的、深深的愛著我。」
「漫舞妳……」聽到女兒一再重複他說過的話,風父已無言。
「結婚這段日子裡來,曜日他處處為我設想,凡事都以我為優先……」
見漫舞一再為自己求情,曜日情緒激動而無法言語地緊摟著她。
「爸,曜日他真的很愛我、很寵我……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像他這般愛我、疼我了。」
握著愛人的手,漫舞凝淚回眸對他一笑,繼而繼續對風父說著──
「爸,曜日是我的丈夫,也是我孩子的爸爸,就請你看在這孩子的面子上……啊!」似想到了什麼,風漫舞話聲頓止,摀住嘴,發出一聲驚呼。
她瞠大黑瞳,驚望兩人!
「怎麼了!?」兩人同聲問。
驀地,她笑亮燦耀的黑瞳。
「有件事我差點忘記告訴你們了,曜日,你快起來,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跟爸爸!」她笑著用力拉起丈夫。
只要她說出好消息,她相信爸爸就不會再生曜日的氣了。
「什麼事?」曜日心微驚。不知怎地,她幸福的笑容,教他心顫。
「我、懷、孕、了!」看著生命中最愛的兩個男人,風漫舞揚起美麗的笑顏,大聲宣佈。
剎那間,時間似在曜日眼前停止,他驚望一旁有著同樣表情的風父。
回過頭,他愕眼望進漫舞太過清亮、燦爛的黑瞳。
「漫、漫舞,妳……妳是不是……」他的聲音在顫抖。
「曜日,我們就快要有寶寶了,你很高興,對吧?」忽略了兩人的異樣表情,漫舞霍張雙手,笑擁身旁的丈夫,興奮看向風父。
「爸,你真的猜對了,我已經懷孕,而且已經兩個月了!」
曜日愣眼望她。他希望眼前一切只是個玩笑。
但看著漫舞因為確定懷孕而笑亮的黑瞳,看著她因為即將初為人母而發亮的臉龐,愛新覺羅.曜日緊閉濕潤的眼,緊握拳,顫抖。
在昏迷兩個月後醒來,會誤以為自己只懷胎兩個月,是正常的。
但,她怎麼會忘了他早已經知道她懷孕的事?他還曾經為了她懷孕的事,而逼她吞藥墮胎啊!這種嚴重的事,她怎麼可能會忘記!?
「漫舞,這件事我們……我們都已經知道了。」風父小心道。
「你們知道了!?真的嗎?誰告訴你們的!?」漫舞驚訝看向曜日,「那你也知道了?」
看到他的點頭,美麗臉龐頓時失去了光芒。
「是林克漢說的對不對?我明明告訴過他,我想給你跟爸一個驚喜,要他不要多事的!」沒能見到家人驚喜的表情,她擰眉,懊惱。
「早知道他這麼多話,我就不應該因為順路而載他到醫院看病,看,想給你們的驚喜都沒了!」看不見至親的喜悅,她撇著紅唇,瞳裡有著惱怒。
「漫舞──」
「不過……」清醒時的疑問,重新蕩回她的腦海。
望著丈夫,她眼裡有著問句。
「曜日,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明明記得檢查完之後,我就跟林克漢離開醫院,還開車送他回家,然後……然後呢?」
想不起之後的事,漫舞緊擰柳眉,認真而專注的想著。
可一陣疼痛,突襲而來──
「啊,我的頭、我的頭好痛!」緊抱似要炸開的頭,漫舞痛苦地跌坐地上。
「漫舞!?」緊抱住臉色慘白,痛得不斷大聲尖叫的漫舞,曜日心神俱裂地朝門口狂聲叫吼──
「醫師、醫師!?快叫醫師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