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絲並不意外。根據她的經驗,在拚命想要打爆對方的腦袋後,男人很快成為親密好友,並且以喝得爛醉來慶祝他們的友誼。
她吃完晚餐,梳洗更衣準備就寢。她沒有浪費力氣穿上黑邊紅睡衣。她衷心懷疑丹恩回房時還有能耐欣賞。她換上較不引人的米色睡衣和粉色錦緞睡袍,捧著拜倫的《唐璜》坐在壁爐前的椅子裡閱讀。
午夜過後許久,她聽到房外的走廊傳來三組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和三個喝醉的聲音含混不清地唱著下流的歌曲。她起身打開房門。
原本靠在兩名同伴身上的丹恩撐起身體,踉踉蹌蹌地向她走來。「瞧,新郎倌來了。」他大著舌頭宣佈,伸出手臂勾住潔絲的肩膀。「走開。」他對同伴說。
他們搖搖晃晃地走開。他用腳將門踢上。「叫你不用等的。」他說。
「我想你可能需要人幫忙。」她說。「我叫安卓先去睡,他已經累到站著就睡著了。反正我在看書,還沒有睡。」
他的外套和襯衫都皺了,領巾不知去向,沾血的長褲有點濕,靴子上黏滿幹掉的泥巴。
他放開她,搖搖晃晃地站著,凝視靴子許久,然後低聲咒罵。
「你何不坐到床上?」她建議。「讓我幫你脫下靴子。」
他搖搖晃晃地走向床鋪,抓著床柱小心翼翼地坐到床墊上。「潔絲。」
她走過去,跪在他腳邊。「是,爵爺。」
「是,爵爺。」他笑著重複。「潔絲,夫人,我想我不行了。算你走運。」
她開始拉扯他的左靴。「走不走運還很難說。我們只有一張床,如果酒醉使你像亞瑟叔叔一樣鼾聲如雷,那我今晚必定要難過了。」
「鼾聲?」他說。「居然擔心鼾聲?傻瓜。」
脫掉了他的左靴,她開始拔另一隻。
「潔絲。」他說。
「至少你還認得我。」
右靴沒有那麼好脫,但她不敢太用力,唯恐他會往前倒下壓到她。「你最好躺下來。」她說。
他衝著她傻笑。
「躺下。」她堅定地說。
「躺下。」他重複,對著空氣傻笑。「哪裡?」
她站起來,伸手朝他的胸膛用力一推。
他往後倒下,床墊彈了起來。他輕聲低笑。
潔絲彎下腰,重新與靴子搏鬥。
「優雅,」他瞪著天花板說。「優雅的丹恩夫人。嘗起來有雨水的味道。她是個討厭鬼,但是非常美麗(意語)。非常美麗的……討厭鬼。」
她拔掉靴子。「不押韻。」她站起來。「你不是拜倫。」
回答她的是輕微的鼾聲。
「瞧瞧新郎倌。」她低聲埋怨。「幸好床夠大,我對婚姻的奉獻不包括睡地板。」
她走到盥洗台洗掉手上的泥巴,脫下睡袍搭在椅背上,然後繞到床的另一側,盡可能掀開被子。她掀開不了多少,因為他的上半身斜躺在被子上。
她推他的肩膀。「睡過去,大塊頭。」
他咕噥著先翻向一側,再翻向另一側。
潔絲使勁兒地推。「過去啦,討厭。」
他咕噥著又翻了一下。她不斷地推。不省人事的他終於把頭移到枕頭上,把雙腳抬上了床,然後面對著她縮起身體。
她爬到他的身旁躺下,生氣地把被子拉上來。「嫌我討厭,是嗎?」她低聲說。「我可沒有把你推到地板去。」
她翻身面對他。纏結的黑色卷髮垂在前額,右手抓著枕頭一角,睡夢中的他不再眉頭深鎖。他在打鼾,但鼾聲低沉細微。
潔絲閉上眼睛。
雖然兩人的身體沒有接觸,她卻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存在……使得床墊下沉的體重……煙酒和體味混合而成的男性氣息……龐大身體產生的溫度。
她還感覺到一種極無道理的沮喪和傷心……如果她完全誠實。
她預料丹恩會和朋友喝幾杯,她也預料他會喝醉了回房。她不會介意。他不會是第一個或最後一個醉入洞房的新郎,她甚至認為醉意或許會讓他對她的缺乏經驗比較寬容。
老實說,她寧願他盡可能接近不省人事。讓處女失去童貞並不是最美的經驗,妮薇曾說看到幾滴落紅經常會使得即使最壯碩遲鈍的男人歇斯底里起來。妮薇還曾向她解說如何應付那種歇斯底里及其他的一切。
知道今晚的經驗可以決定她和丹恩的未來,潔絲像面臨決定性戰役的睿智將軍那樣地謀劃策略。
她有足夠的相關知識,決心全力以赴,準備以樂意、甘願、敏感、專心的態度應戰。
但她沒有預料到這個。
他不是青少年,他瞭解自己的酒量,他知道喝多少會使他喪失能力。
但他沒有適可而止,在他的新婚之夜。
理智告訴她,他的行為必定有男性典型的愚蠢理由,她遲早會找出理由何在,結果會證明他絕不是要傷害她的感情、使她覺得自己沒人要,或令她沮喪抑鬱。
但辛苦了一整天,她此刻才明白自己大部分的時間都繃緊著神經在期待和擔心後來證明不會發生的事。
她筋疲力盡卻無法入眠,明天還得以同樣焦躁的心情拚命趕路。她想哭,但更想尖叫、揍他、扯他的頭髮、使他和自己一樣難過與生氣。
她睜開眼睛,坐起來往四下瞧,找尋可以用來打他又不至於造成永久傷害的東西。視線落在盥洗台時,她心想她可以把水壺裡的水倒在他身上。
接著她想到她不應該看見盥洗台。原來是忘了熄滅床頭桌上的油燈,於是她移到床緣伸手熄燈。
她坐在那裡凝視黑暗。窗外傳來黎明前的鳥叫。
他咕噥一聲,睡不安穩地動了動。
「潔絲。」他的聲音充滿睡意。
「至少你還知道我在這裡。」她嘟囔。「我想那也算不錯了。」歎口氣,她再度躺下。她在拉高被子時感到床墊移動下沉。耳邊傳來更多的咕噥聲。接著他的手臂伸到她的腰腹之間,他的腿跨在她的腿上。
他在被子上面。她在被子下面。
他粗壯的肢體沉重卻異常溫暖。
她覺得好一丁點了。
她在片刻後睡著。
☆☆☆
丹恩睡醒後第一個感覺到的是,一個小巧柔軟的臀部貼著他的下體,和一個圓潤嬌嫩的乳房在他的手掌下。他一想通這些誘人的部分屬於哪個女人,其他的回憶立刻跟著湧現,睡眼惺忪的情慾也被自我厭惡一掃而空。
他像大老粗一樣在旅店庭院跟人打架,而他的妻子就在旁觀看。喝得酩酊大醉的他沒有體貼地在酒吧間沉睡,反而讓他的蠢朋友把他架到新房。好像讓他的新娘子看到他又髒又臭還不夠似的,他還非展現自己酒醉遲鈍的噁心模樣不可。
甚至那時,他也沒有禮貌地昏倒在遠離她的地板上,而是把他充滿煙臭酒臭的龐大身體倒在床上,讓他優雅的嬌妻替他脫靴子。
他面紅而熱起來。
他翻身瞪著天花板。
至少他沒有侵犯她。為了確保那一點,他故意喝得比平常多很多。他上得了樓真可說是奇跡。
但他寧願不要那個奇跡,寧願什麼都不記得,寧願身體其餘的部分都像左臂一樣麻痺。
撒旦的鐵匠再度把他的頭當鐵砧,魔王的大廚在他的嘴裡調製臭酒。在丹恩睡著的那幾個小時裡,魔鬼顯然下令一群憤怒的犀牛狂奔過他的身體。
丹恩麻煩的源頭在他的身旁動了動。
他小心翼翼地撐起身體,左臂的刺痛和左手的灼熱使他皺眉蹙額。
他在全身骨頭、肌肉和器官的抗議聲中下床,搖搖晃晃地走向盥洗台。
他聽到床上傳來窸簌聲,接著是帶著濃濃睡意的女性聲音。「丹恩,需要幫忙嗎?」
丹恩的良心在他十歲生日前後衰微滅亡。聽到妻子提供協助的聲音,它竟然復活了。它用枯皺扭曲的手指抓緊他的心,發出一聲足以粉碎窗戶、水壺和盥洗小鏡的淒厲尖叫。
要,他默默回答。他需要幫忙。他需要人幫助他脫胎換骨,再世重生。
「你的頭一定很痛吧。」她在好一會兒的靜默之後說。「蓓姬現在應該起來了,我叫她下去調配藥水給你。然後替你點一份清淡的早餐,好嗎?」
更多的窸簌聲在她說話時響起。他不用看就知道她在下床。她走去拿掛在椅背上的睡袍時,他把視線轉向窗戶。朦朧的陽光灑在窗台和地板上。他猜已經過六點了。五月十二日,星期一。他結婚的翌日。
他驀然驚覺今天也是他的生日。三十三歲生日。他和過去二十年的生日一樣,從宿醉中醒來,未來二十年可能也會如此,他鬱悶地心想。
「無可救藥。」他咕噥。
正往房門走去的她停步轉身。「要不要打個小賭?」
「你只是在找借口毒死我。」他拿起水壺,笨手笨腳地往臉盆裡倒水。
「如果你敢試,我保證你到出發時大約可完全復原。」她說。「如果到時候沒有好很多,隨便你要沒收我什麼東西都行。如果有,你必須讓馬車在巨石陣停下來讓我探險作為答謝,而且不能冷嘲熱諷或抱怨我耽誤行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她,然後迅速移開,但不夠迅速。她纏結的黑髮披散在肩膀,白皙的臉頰還殘留著睡後的淡淡紅暈。她從來不曾顯得如此楚楚可憐。雖然蓬頭垢面,疲憊萎靡,但她也從來不曾顯得如此嬌媚動人。
他們是徹頭徹尾的美女與野獸,丹恩凝視著鏡子時心想。
「如果沒有好一點,我要拿你的大腿當枕頭,一路睡到得文郡去。」他說。
她笑著離開房間。
☆☆☆
早晨七點半,離開安斯貝裡兩英里,丹恩站在俯瞰索爾茲伯裡平原的小山丘上,靠著一塊巨石眺望下方。像毛毯一樣的碧綠草地上間雜著幾方金黃色的油菜田。大地上點綴著幾間農舍和零星的牛羊群,看來全都像有只巨大的手把它們隨便撒上去的。那隻手還草率地把樹叢插在天地交接處,或平緩山丘間的溝壑裡。
丹恩為自己選擇的比喻皺眉:毛毯、溝壑和笨拙的大手。他希望他沒有喝下潔絲給他的那杯難聞的液體。他一開始不那麼難過後,慾望立刻再度開始蠢蠢欲動。
他幾個星期……幾個月沒有碰女人了。
慾望再不趕快獲得發洩,他就要傷人了。傷很多人。痛毆昂士伍對情況毫無幫助,喝到爛醉也只能使慾望暫時遲鈍。丹恩猜他可以在這裡和得文郡之間找到合適的妓女,但他有股不祥的預感,嫖妓將和打架或喝酒一樣,無濟於事。
他渴望的是他纖弱柔美的妻子,從遇見她的那一刻起,對她的渴望就不曾停止。
此地十分寧靜,連她移動時衣裙摩擦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撩人的窸窣聲越來越近。他繼續直視前方,直到她在幾步外停下。
「聽說三石塔中的一塊巨石不久前倒塌了。」她說。
「一七九七年,」他說。「伊頓公學的同學告訴我的。他聲稱那塊巨石在我出生當天嚇得倒塌了。於是我去查了查,他錯了,當時我已經兩歲了。」
「我猜你曾為此揍了那個同學一頓。」她抬頭看他。「是不是昂士伍?」
儘管在早晨清新的空氣裡散了步,她的樣子還是很疲倦。臉色太蒼白,還有黑眼圈。都怪他不好。
「另有其人。」他說。「我不會和每個想用他的低能來對付我的笨蛋打架。」
「你那不叫打架,」她說。「我認為你是極有技巧的智慧型鬥士,你比昂士伍更早知道他會怎麼出拳。」
她走向一塊傾倒的石塊。「我本來還在擔心你只有一隻手要怎樣應付。」她把雨傘放在石塊上,然後雙手握拳擺出姿勢。「我問自己,他怎麼能同時防衛和攻擊?但你的做法不是那樣。」她閃躲攻擊似地把頭往旁邊一低,然後往後退。「你以閃躲退避來引誘他繼續,消耗他的力氣。」
「那並不難。」他隱忍著驚訝說。「他喝了酒,不如清醒時那般機警敏捷。」
「我沒有喝酒。」她跳到石塊上。「來,看看我的動作夠不夠快。」
她戴著一頂綴滿花朵和緞帶的巨大寬邊草帽,帽帶在左耳下系成大蝴蝶結。她穿的旅行裝充滿時下流行卻可笑的荷葉邊、蕾絲和蓬蓬袖。綁在手肘上方的緞帶使上半截衣袖看來像氣球,繫緊下半截袖子的緞帶末端在前臂中央變成長長的流蘇垂下。
他不記得曾經看過比一個小女人站在石頭上擺出拳擊姿勢更好笑的事。
他走過去,嘴角因忍著笑而發抖。「下來,潔絲。你那樣子像徹頭徹尾的笨蛋。」
她突然出拳。他的頭反射地往後閃,她差一點點就擊中他。
他大笑——有東西擊中他的耳朵。他瞇眼注視她。她在微笑,灰眸裡閃著淘氣。「我有沒有傷了你,丹恩?」她故作關心地問。
「傷了我?」他重複。「你真以為你那花拳繡腿傷得了我?」
他抓住打過來的那隻手。
她失去平衡往前傾倒,急忙抓住他的肩膀。
她的嘴離他的只有幾寸。
他湊上前用力親吻她,放開她的手,用手臂摟住她的腰。
早晨的陽光溫暖,但她的味道嘗起來像夏季的暴風雨,他聽到的雷聲是自身的需求,他的血液在耳朵裡轟隆隆地奔流,他的心敲打著同樣不穩定的節拍。
他飢渴地探索她口中的甜蜜,她的回應立刻使他陶醉。她挑逗的舌使他昏亂,纖細的手臂摟緊他的脖子。她圓挺的乳房貼緊他的胸膛,掀起陣陣熱流直奔他的下體。他的手往下滑,握住她小巧的翹臀。
我的,他心想。她輕盈纖細,曲線完美……而且只屬於他一個人。他的妻子用天真放蕩的唇舌使他銷魂,用令人迷醉的佔有慾緊緊抱住他。彷彿她渴望他,彷彿她有著和他一樣強烈的需要。
他一邊親吻她,一邊把她抱下石塊,正想把她抱到堅硬的地面上時,頭頂傳來的粗嘎叫聲把他拉回現實。他掙脫她的唇舌,抬頭往上看。
一隻烏鴉大膽地飛下來停在一塊較小的藍砂岩上,側著頭用一隻閃閃發亮的眼睛嘲弄似地盯著丹恩。
突出的烏嘴使他想起昨晚昂士伍叫他「大鼻子」。除此之外,伊頓的同學還替他取了許多其他的渾名,例如「蜈蚣」和「黑鷹」。
他臉頰發燙,轉頭避開妻子。「走吧。」他說,怨恨使他語氣尖銳。「我們不能整天耗在這裡。」
☆☆☆
潔絲聽出他的怨恨,看出他黃褐色皮膚下的潮紅。有好一會兒,她擔心是自己做了什麼惹他生氣或厭惡的事。但在下坡途中,他放慢速度讓她趕上他。她拿起他失去功能的那隻手緊握一下,他看她一眼說:「我討厭烏鴉,又髒又吵。」
她猜那是他所能想出、最接近解釋或道歉的話了。她瞥向古神廟的遺址。「我想那是因為你是血統純正的神經緊張者。在我看來烏鴉只是環境的一部分,我覺得還滿浪漫的。」
他短促地笑一聲。「你的意思是怪誕恐怖吧。」
「不是。」她說。「我剛才置身在一個黝黑危險的英雄懷中,週遭是神秘的巨石陣遺跡,連拜倫也描寫不出更加浪漫的場景了。我確信你認為自己一點也不浪漫,」她斜覷他一眼。「你不需要擔心,我不會告訴別人其實不是那樣。」
「我本來就不浪漫,更沒有神經緊張。」他繃著聲音說。「至於血統純正——你很清楚我是半個意大利人。」
「意大利的那一半也是貴族。」她說。「亞邦偉公爵告訴我,令堂出身非常古老的佛羅倫斯貴族。顯然是那一點使他甘心讓我嫁給你。」
他咕噥了一連串她聽不懂但猜是意大利語的咒罵。
「他打算和妮薇結婚,」她安撫地說。「那使他過分保護我。但那份感情也有好處;博迪將由他負責看管,那表示你將來不必為我弟弟的財務困境煩心。」
丹恩沉吟不語。直到他們再度坐上馬車,他才長歎一聲,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浪漫,神經緊張。你竟然認為你祖母的情人打算負責看管你那個笨弟弟是令人安心的事,我真的認為你和你全部的家族成員都瘋了。」
「你要睡覺嗎?」她問。
「也許吧,如果你有辦法三分鐘不講話。」
「我也累了,」她說。「我可不可以靠在你的手臂上?直挺挺坐著我睡不著。」
「先脫掉那頂白癡帽子。」他咕噥。
她脫掉帽子,把頭靠在他強壯的手臂上。片刻後,他往旁邊挪了挪,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胸前。那樣比較舒服。
那也是潔絲目前僅需的安慰。她以後會設法查明是什麼原因使他在擁吻到一半時突然心煩意亂,以及為什麼在她談到他母親的家族時,變得那樣緊張。現在能享受丈夫的疼愛,她就心滿意足了。
☆☆☆
他們幾乎是一路睡到得文郡邊界。雖然延遲出發,但他們在傍晚就抵達埃克塞特。之後不久就橫渡廷河,駛往波威特雷西,橫渡波威河。往西蜿蜒而行數英里後,潔絲初次瞥見達特穆爾的奇特岩層。
「海特巖群。」他指著他那邊車窗外小山頂上的一大片岩石。她爬到他的腿上想看個仔細。
他大笑。「不用擔心看不到,還有很多。那種東西成千上萬,觸目皆是。崎嶇石山、錐形石堆、石砌墳塚和泥炭沼澤。你嫁給我,不料最後卻來到你一心想要逃避的文明世界的偏遠邊緣。歡迎光臨荒無人煙的達特穆爾,丹恩夫人。」
「我覺得很美。」她輕聲說。
像你一樣,她想要補充。在夕陽餘暉中,怪石嶙峋的大地像他一樣,有種粗獷的美。
「我得再打賭贏一次。」她衝著鬱鬱寡歡的寂靜說。「好讓你帶我去看那些岩石。」
「你到那裡去會得肺炎。」他說。「那裡又濕又冷,風又大,天氣可以在一個小時內從涼秋到嚴冬來回變十次。」
「我從不生病。」她說。「我不是血統純正的神經緊張者,不像某些暫且不便說出名字的人。」
「你最好從我的腿上下來,」他說。「艾思特莊就快到了,僕人們會盛裝列隊歡迎。我現在的模樣已經夠狼狽了。你把我的衣服全弄皺了,你入睡時比醒著更會扭。到埃克塞特的一路上我幾乎都沒有合眼。」
「那麼你一定是睜著眼睛打鼾。」她回到他身旁的座位。
「我沒有打鼾。」
「有,在我頭上打。」她說。「還有好幾次直衝著我的耳朵。」她覺得那粗重低沉的男性呼吸聲十分可愛。
他皺眉怒視她。
潔絲不予理會,望向車窗外的風景。「你家為什麼叫艾思特莊?」她問。「是不是以大戰役的名字命名,像布倫海姆?」
「柏氏家族原本住在更遠的北方,」他說。「有個柏家人愛上達特穆爾的地產,以及當地豪族艾思特爵士的女兒,也是他僅存的子嗣。我的祖先承諾流傳女方姓氏後,得到爵士的女兒和產業,所以家族中男性在『柏』的姓氏之後必須加『艾』。」
她在無數和婚姻有關的文件上看過他的全名。「柏艾瑟欽,」她微笑著說。「我還以為那是因為你們家族是人口多、分支繁的大族。」
感到他的身體突然靜止,她抬頭望去,見他下顎緊繃,嘴唇抿成一條細線。
她開始猜測自己在無意中觸到某個痛處。
她沒有時間解開謎團,因為丹恩突然抓起她被遺忘的帽子往她頭上扣,使她不得不戴正帽子和繫好帽帶。接著她又必須整衣斂容,因為馬車正轉彎進入一道大門,丹恩無法掩飾的焦躁不安說明車道的末端就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