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常看他不順眼,有事沒事便忍不住拿他跟文若蘭相比,越比便越覺得難受,怎麼自己要放掉像文若蘭那樣的好男人,最終卻招了一個只有臉龐好看,其它地方都一無是處的男人為婚?
更讓人厭惡的是,他心裡還有別的女人,他根本不愛她……將來也可能永遠不會愛她,這是罪無可恕的一點。
所以她想盡辦法折騰他,務必讓他拜服於她的石榴裙下,結果……如今換她忍不住嘲笑自己愚蠢了。
兩人交手到最後,他依然守著心裡那誰也取代不了的人。
她卻在不知不覺間淪陷了,而脯越來越難以自拔的情況。
這算作繭自縛嗎?也許吧,但已經動了的心要怎麼收回來?這一點卻是她思考許久,也找不到答案。
她只能任由心領著自己,一步一步往他靠近,像撲火的飛蛾,投進他編織的網,心甘情願接受他的嘲笑。
「皇帝做到朕這地步,也算無能了……」她低歎,卻阻止不了自己靠近他。
進了內室,來到床前,她以為會見到一個昏迷不醒的傷患,誰知他面色雖是慘白,神智卻十分清楚,眼睛睜大地凝視床頂,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嚇了一跳,莫名感到害羞,要怎麼開口告訴他,她確定有喜了呢?
她遲疑著,既想靠近他,又害怕接近了,會惹來一身傷。
最後還是他開口替她解圍。「陛下如今是有身孕的人了,還是多休息點好,別站了,坐下吧!」他往床內側挪了挪,雖只是輕輕動一下身體,仍疼出一身的汗。
「你……你怎麼知道?」她大驚。
「我自幼五感就較常人靈敏,所以你們在前頭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因此,他的武功曾是幾個兄弟裡最好的,可惜如今已成過去事。
「那……」她想問,你開心嗎?喜不喜歡我為你生孩子?但幾回張口,終是說不出來,最終只得一句。「你似乎很不舒服?」
「嗯。」他也沒力氣說太多話,肚子被切開一個洞,也不會有太多力氣與人閒話家常。
「你那位醫術可通神的弟妹替你做治療時,沒順便幫你止痛嗎?」看他這麼痛苦的模樣,她不自覺地舉袖輕拭他額上的汗珠。
瞬間,兩人同時呆了。
這是什麼情況?這般的親密是他們之對似對手、如敵人的夫妻該有的嗎?
但那一刻,他的心確實漏跳了一拍。
原來她也能溫柔,原來當她不使心機、不用手段時,也是一個可愛的小美人,原來她心裡不只有野心和慾望,還懂得什麼叫體貼,原來……
原來他一直沒有真正瞭解過這個女皇。
但過去,他一直以為自己沒必須要理解,為什麼要?他又不喜歡她,他真心愛的只有龍平安。
可如今,她即將成為他孩子的娘,他們仍要維持著「相敬如冰」的情況,直到孩子呱呱落地、漸漸懂事、長大成人……然後再來埋怨自己的倒霉,擁有一對這樣的爹娘?
他自己是孤兒出身,後蒙平安搭救,龍老爺收他為義子,教他、養他、育他,給了他世間最可貴的親情,才有今天文武雙全——曾經文武雙全,如今只剩一輩子聖賢書,半點武藝也沒有了。
但以一個孤兒出身的人而言,他總算是小有成就了。
可就因為曾經有過那麼不堪的過往,嘗過家庭溫暖之後,他才更懂得珍惜家人。
也因此,當他的家被毀,對於一手摧毀龍家的白雲妖道,他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將他千刀萬剮以洩心頭之恨。
他願意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復仇,就因為他太珍惜家庭了。
他渴望家庭的溫暖,比在沙漠中迷路的飢渴之人更加強烈。
因此……既然他要有自己的家了,且不管這個家在他與女皇的經營下會變得如何,他仍是抱持希望。
這也是他願意接受房寶兒治療的主要原因——他不要自己的孩子像他一樣,一落地就成為一個半孤兒,沒有爹娘疼愛的孩子很可憐。
然後,他還要修補他和小女皇的關係,即便他們無法相愛,至少也要做到不互相傷害。
從前他覺得要做到這點想必很難,但看她方纔的表現,他稍稍有了一點信心。
或許,更改善他們之間的關係並非那麼困難。
「最好的止痛良方就是麻沸湯,但那東西一喝下去,我就會睡著,我暫時不想睡。」他說。
「睡覺可以讓你少受點罪,也能讓你的傷口盡快痊癒,你幹麼不睡?」慶幸他不提她剛才莫名其妙的舉動,她也可以不必那麼尷尬了。
「我要睡了,怎麼跟平安道別?」
一聽到龍平安的名字,她臉色便沉下來了,一股說不出的酸楚在胸腹間翻騰,弄得她眼睛、鼻子都熱了起來。
「道什麼別?你不是每時每刻都期待著與她黃泉路上再相會,現在捨得說再見啦?」
「不捨得也要說再見,我終究是要當爹的人了,不能丟下自己的妻兒不管,任性地獨下黃泉,我心裡會不安的。」
「是嗎?」她語氣很淡漠,臉上卻是止不住的笑意。
這是不是說在他心裡,她的地位終於贏過龍平安了!畢竟,他願意為她而留下,足見他對她並非全然無情。
說不出的喜悅湧上心頭,她緩緩地躺下去,不敢靠他太近,怕碰著他的傷口,但又渴望更接近他一點,哪怕只是輕輕依偎著,也讓她因為差點失去他而惶惶終日的心,稍許安定一些。
「你……以後不會再輕易尋死了吧?」
「如果你指的是自裁,我從未有過自裁的念頭,平安說過,每一條生命都是可貴的,應該珍惜。我們珍惜別人的生命,自然也會珍惜自己的。」
平安、平安……她真討厭他開口、閉口龍平安,但難得他願意心平氣和跟她說疾,唇邊不帶諷笑,所以她忍耐。
「但你受了傷卻不願就醫,差點就……」她不想表現得軟弱,可事實上,這一回她真被嚇壞了。至今想起,雙手依舊忍不住顫抖。
「我並未拒絕就醫,只是不相信太醫署裡有大夫能治好我的傷。」因此他毫不掙扎,自顧自躺著,等待牛頭馬面來拘魂。
「但你也沒告訴我,其實有人可以治好你……若非我告訴你我已有喜,你恐怕會瞞著這件事直到死了為止吧?」
「就算我說了又如何?以當時的情況,根本來不及請四弟妹前來相救。這回……只能說是適逢其會,但不是每次都能有這種巧合,與其說了,卻因為來不及而徒留遺憾,不如順其自然,當生則生,當死則死。」
他說得灑脫,她去氣得發暈。「是啊,對你而言,生死如鴻毛,不值一哂。可我倒想知道,今天在這裡的若是龍平安,你還能不能如此瀟灑地看待生死?」說著,她氣鼓鼓地起身,就要離去。
他一把捉住她,卻牽動傷口,疼得全身一抽,整個人一縮,卻固執地一聲不吭。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她今天很奇怪,一言一行都充滿酸味,彷彿……她在吃醋。
因為他嗎?為了他,她在與已死的平安爭風吃醋?
怎麼可能?她不止一次告訴他,她一生只愛文若蘭,絕對不可能喜歡他,所以她不會為他吃醋。
那麼她現在這種含羞帶怒、似嗔似惱的表情又是怎麼一回事?
龍天宙想著,想得頭都昏了,卻沒有答案。
況且他也沒有力氣再想下去了,勉力撐著看房寶兒幫自己治療,再與女皇說這麼多話,已耗盡他僅存的一點點精力,他累得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生氣,但我要告訴你,你有身孕不該老是生氣,還有……
我先休息一下,有話……等我醒來,咱們再說好嗎?「
她本來不想理他,但看他真的虛弱,不禁又心軟,怔怔地站著,看他拉住自己的手,漸漸地,半昏半睡地閉上眼,徹底沉入夢中。
她不敢動,怕吵醒他。傷得這麼重,他早該休息了,卻為了一個「龍平安」強撐這麼久,真是……
「活該,笨蛋……」
他真的很可惡、卻也真的牽動了她的心。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可是……她已然波動的心湖卻是再難平靜了。
她定定地看著他,良久,還是決定重新爬回床上,躺在他身邊,聞到他身上濃烈的藥味……這不是記憶中他身上那種青山冷泉的冰涼味道。原來,他的味道讓她感覺宛如青山冷泉嗎?
她這時才發現,做了這麼久的夫妻,他的身體、言行、氣味……早在她心裡紮了根,可她以前沒注意,而今一細思,樁樁件件清晰無比。
可笑的她怎會以為自己從來沒將他放在心上呢?
她只是藏得太深,深得連自己都不小心忘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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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花淚痕、龍天洪、龍天荒、房寶兒一如之前突然出現那般,再度無聲無息地現身,來到龍天宙養傷的床邊。
四個人、八隻眼瞬也不瞬盯著他,他們都很好奇,他和女皇陛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看女皇廢了他的武功就知在皇宮的日子定然不好過,他們夫妻的感情八成也不會太好——或者該說很糟才對。
但是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他們還能「搞出人命——就不得不教人讚歎這對夫妻的……特殊之處。
龍天宙當然知道他們心裡想什麼,可難道要告訴他們,女皇為了求子,三不五時給他下春藥以利房事?
他並不覺得這種事需要拿出來討論。
因此他擺出一副漠然的態度,逕自笑得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