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心一跳,這房寶兒的醫術也太神奇了,連她三天前賜宴西北大勝的軍隊,不小心多喝了兩杯,宿醉一日都能靠診脈查出來,簡直神了。
但看著那七天份的藥單,她心裡又不舒服了——這代表他們七天後又將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現身皇宮,而她連拒絕都做不了。
這些人……這些目無法紀、藐視君上的渾球,他們能不能別如此囂張?向她服下軟、求她一下,難道她會連一面禁宮行走的金牌都不賜給他們?
即便他們不稀罕這份人人艷羨的權利,至少金殿請見總會吧?可他們都幹了什麼?
他們根本把皇宮當市場,愛來便來、愛走便走了。
所以……唉,她心裡真是矛盾啊,要說不愛惜他們本事,那是假的,即便他們其蠢如豬,但其中一個是她親哥哥,其他都是王夫的親戚,看在王夫面子上,她還會拒他們於千里之外嗎?
但他們硬要她顏面掃地,她她她——該死的,若非王夫的傷尚需房寶兒治療,她一定要好好教訓他們一頓!
她在寢殿外,冷眼看著他們和王夫言笑晏晏,這一刻,彷彿他們才是一家人,而她……
真真可笑,她這最親近的枕邊人卻淪為啥也不是的外人了。
她真討厭這滋味,尤其……讓王夫這樣和他們待久了,會不會開始念起宮外的生活?會不會又起異心?會不會不再留戀她和孩子?會不會……就被騙回龍家祖墳守墓去了?
畢竟,在那座大墳裡躺著他這輩子最愛的女人。
真是可惡,她越等越心煩,這群人聊起來就沒完沒了了,他們不知道他傷得很重,需要休息嗎?
這樣一直消耗他的體力,也不怕他受不了,身子再次受損?
不行,最多再一個時辰——不,半個時辰,好像還是太久了,兩刻鐘好了,至多兩刻鐘,她一定要想辦法將他們趕走,讓龍天宙好好休息,不要為了一些無謂親戚傷了身體。
她慢慢數著,結果……
這半刻鐘都不到,他們便陸續出來了。
龍天洪、龍天荒看見她,照樣一副臭臉,只有花淚痕微笑與她打了個招呼。
「七妹,我們走了。」
她實在不想說出「再見」,那代表——龍天宙又要被霸佔好長一段時間,而她半點辦法也沒有。
因此她根本不想再見他們,又如何甘心道別?最後只能回以一個乾澀的微笑。
倒是房寶兒說出了她最想聽到的話。「陛下,七天後我們再來為二哥換藥,並檢查你與胎兒是否健康。」
言下之意她只是順便捎帶著,女皇真想對房寶兒說:朕好得很,你們少來氣朕幾次,朕自然母體安康了!
但看見王夫的面子上,她也只能勉強點頭,心裡狂喊:老天保佑,下回禁軍把你們當飛賊,全射下來,朕最開心了!
想起這群永遠抓不住龍家人的禁軍,她決定了,自今日起,從京軍、羽林、禁軍、左龍賁、右虎衛……凡是肩負鞏衛京城重任的軍隊,其訓練全部加重一至三倍,務必將他們訓練到不放一隻蚊蟲進宮為止。
好不容易,女皇看著他們一一消失——那輕功高明得只在她眼前留下一抹殘影,人就不見了。
真是……靠靠靠——一百零八個靠!會武功了不起啊?顯擺什麼?再強的武功,上了戰場被軍陣包圍,照樣什麼也不是,混賬!
她氣得朝半空揮拳,然後轉身正準備往寢殿走。
直到此刻,王夫才終於真正屬於她一人,啊,等得真久……
突然,一道聲音如鬼魅般在她耳畔響起。「二哥的武功已有恢復之法,你若有良心,就勸二哥恢復武功,否則再發生類似之事,誰也不能保證我們趕得及救人。」
她整個人傻在寢宮前。她知道這種功夫叫傳音入密,也曉得傳音的人是龍天洪,但教她訝異的是,龍天宙拒絕恢復武功。
練武之人不都把武功當性命一樣,沒了武功,就等於死了?可他……他居然拒絕恢復武功?
她想起當初要他自廢武功時,他下手也沒遲疑,一掌下去,多年辛苦便全廢了。
當時她只以為他所作所為全是為了龍平安,只要能為龍平安報仇,自己什麼都能犧牲。
但如今,他有復原的機會,為何還要拒絕?他不可惜那一身超凡入聖的武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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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懷著一肚子的疑惑走進寢宮,看見龍天宙已經能坐起來,正半躺半坐在床上,一雙黑眸深黝得不見底,向無邊無際的黑夜,擁有洞悉世間的睿智,正凝視著她。
她將自己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沒問題啊!他那樣看著她做什麼?
「朕有什麼地方失儀嗎?」
他搖頭,示意她坐過來,目光轉向她的肚子,心裡百感交集。
想當初一介孤兒乞丐出身,天知道他親生爹娘是幹什麼的?也許是強盜、娼妓或者其他更不堪的人,否則正常人哪會將初生的孩子丟在破廟中不管不理,自顧離去。
像他這樣的人,有一日居然會成為王夫,而他的孩子在將來的某一日,若無意外,將繼位成為一國之君。
他並不很在乎孩子的成就如何,能健康平安地長大才是最重要。
但想起他的孩子將會成為九五之尊,總覺得不可思議。
人生際遇之奇,莫過於此了。
「王夫為何一直看著朕的肚子?」女皇陛下心中疑惑。她身懷有孕已受到無數人證實,難道他還懷疑她瞞騙他?
「想到那裡居然有個孩子,覺得有些……呵,開心、驚訝、溫暖……心裡很複雜就是了。」
她一瞬間呆了。他笑了,不是嘲諷似地撇唇,是真正由心底發出的笑意。
那一刻,他身上彷彿有一道光芒,襯得整個人宛如天上謫仙、降臨凡塵。
她一直覺得他的俊美是帶著邪氣的,具有魔力,卻非正派。
但剛才的他邪惡嗎?不,他比池中清蓮更正直,巍巍如崖上青松,教人望而生畏、望而生敬。
這時,誰敢說他俊得如妖似魔,她一定撕爛對方的嘴。
天底下有如此正派的妖魔嗎?分明鬼扯。
她看著他微笑的面容,不知為何想起了六個字——清如鏡、明如水。
長久以來,她以為這兩句話只適合形容義若蘭,但此時此地,她想不起文若蘭是誰,她只知道,自己一直錯看了龍天宙,他絕對不是奸詐狡猾之輩;相反地,他比任何人都正直。
以前的她到底被什麼人蒙了心智,為何一直誤會他?
她突然覺得愧對他,尤其……當年若不逼他自廢武功、穿他琵琶骨就好了。
而今,她悔恨噬心,只恨不能時光倒流,將自己做的那些蠢事全部抹煞。
「陛下不必介懷,待七日後,我身體大好,自會交代他們不得再任意進出皇宮,藐視君威。至於這段時間……因事有意外,還請陛下多加包涵。」
「你……」她以外自己將厭惡掩藏得很好,怎麼他啥都知道了?「其實也不是不准他們來,不過……別這樣目無法紀、私闖宮廷,畢竟……於禮不合。」
他淡笑不語,她以為他生氣了,忙又補充道:「其實他們可以向朕請求禁宮行走之權,朕會賜他們金牌,允許他們時常進宮探你的。」
龍天宙依舊沒說話。他想,他那些自由、閒散慣了的家人是不會稀罕女皇陛下這等「恩寵」的,乾脆轉移話題。
「下回就是我家弟妹最後一次為陛下做檢查了,她的醫術我放心,定能保陛下和孩子母子均安,但弟妹不再來之後,陛下還是應該從太醫署選出專擅婦科者,繼續安胎養身。畢竟,這第一胎難免有風險,一切還是小心為上。」
「呃……喔。」關於這一點她也很頭痛,太醫署那群廢物的醫術怎麼比得上房寶兒?可偏偏這樣的人才卻不能為她所用。
該死!龍家這群人總是如此高傲,他們心裡就沒有一點天地君親師的倫常之禮嗎?
然後,她又想起龍天洪臨走時傳音入密,龍天宙居然拒絕了恢復武功,為什麼?
「聽說你的武功有機會恢復,為什麼要拒絕?」
「陛下要我恢復武功嗎?」
「呃……」她一時無言。當初逼他廢除武功的是她,為的是怕他恃武作亂、於她不利,可現在她都懷了他的孩子了,他對她應該沒有二心了吧?
可也難說,他心裡真正愛的終究是龍平安,不是她,當今的女皇陛下,天知道男人變心了,會幹出什麼事?
她可是隱約聽過風聲,房寶兒本是前相爺公子的未婚妻,一朝爹爹失勢,便遭夫家嫌棄,身受陷害,險些命喪黃泉。
男人的愛已經不保險了,何況是一個長得英俊又有本事的男人,吸引狂蜂浪蝶的本事更是厲害。
龍天宙對她本來就沒什麼愛意,若讓他的條件再增加……她不禁懷疑,他的心裡還會有她的位置嗎?
怕是滿後宮的女子都要對他投懷送抱,而她……除了以勢逼迫、強留住他的人外,還能得到什麼?
但龍天洪說的也對,倘使做她的枕邊人便注定了時刻處於危險,那麼他有武功會不會安全些?
比如這次好了,倘若他武藝尚在,怎會受此重傷,險些連命都丟了?
一時間,她陷入兩難,既怕他變厲害了,她更難捉住他,又擔心沒有武藝傍身,他三不五時就來個受傷吐血的,若真有萬一,她鐵定後悔終生。
所以……到底要不要讓他恢復武功呢?
她想得頭都快裂了,也沒有答案。
倒是龍天宙看出她的掙扎,明快地替她做了決定。「武功是我自己廢的,既然動了手,我就不會後悔,陛下無需為此事煩惱。」
「但……你不覺得可惜嗎?你曾經花費那麼大心力練武,結果……」好吧,是她逼他廢掉武功的,但她想再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
並且,這回她絕不干涉他的決定。
她深吸口氣,續道:「朕雖沒走過江湖,卻也聽過『劍在人在,劍忘人亡』這句話,由此可知武功對於一名武者有多重要,所以……你若想恢復武功,朕……朕可以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