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雖入秋,但秋老虎正熾,一般來說,氣候還是非常炎熱,尤其她是練武之人,體壯氣足,很少感到寒冷,但今晚居然莫名被凍醒。
「難不成傷風了?」她打了個寒顫,感覺一股寒氣從皮膚鑽進骨子裡,好像要把她整個人凍起來似的。
她連忙運功祛寒氣,功行九周天,冷意終於退了一些,可依然一直襲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總不至於是她練武練到走火入魔,或者玩毒玩到引火自焚了吧?
這沒道理,實在……呃,不必想了,她找到寒意從何而來了。
太子就像只八爪章魚般纏在她身上,渾身都是冷的,彷彿死人——不,死人身上都不會散發出這種冰寒徹骨的冷意。
這是怎麼回事?一個人的身體居然能夠冷到這種程度,卻還沒死,簡直不可思議。
要學毒,先學醫,否則不小心把自己毒死了怎麼辦?
因此她本事雖以毒見長,但醫術也是小有所成,當然,比起房寶兒還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就是了。
身為一名醫者,她難免好奇,到底什麼樣的病,會讓一個人的身體冷得像冰一樣?
她悄悄觀察他,見他猶自沉睡未醒,便輕巧地將手搭上他的腕脈。
啪!她的手居然被彈開了。
「不是吧!」她呆呆地看著微微發麻的指尖,不敢相信,太子居然擁有如此高強的內力,連在睡夢中都能自行護體。
只是……他到底學什麼功夫?怎會把自己變得像塊冰呢?
該不會為了速成,練了某些邪門功法吧?她黛眉不覺皺了起來,因為自古以來,邪功雖迅速見效,但對身體的傷害也是出名的劇烈,所以練那種功夫的人多半不長壽。
該死,萬一他因為練邪功而比老皇帝更早身故,那她想利用他報仇的事不都成了泡影?
「你一個太子,高高在上的儲君,什麼功夫不好練,學人家練邪功?有沒有搞錯?」她低聲哀號,真想把他的腦袋剖開來看看,裡頭是不是裝滿稻草,怎會不明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呢?
「不行,我絕對不能讓你這麼快死……」她手指暗運三分力,終於順利掌住他的腕脈,然後,她呆了。
哪個武林高手的脈象會如此雜亂?還時有時無、斷斷續續,這……這分明是行將就木之人的脈象嘛!
搞什麼鬼啊?這個太子就快死了?龍天洪懷疑自己在做夢,忍不住在大腿上使勁一掐。
「唔——」她趕緊以手掩住嘴。好險,剛才差點就痛得尖叫出聲了。
真是白癡,掐自己也掐這麼大力!她眼含淚光,輕輕地揉著可能已經淤青的大腿。
不過也因為這股疼痛讓她明白,自己沒有做夢,這一切都是真的,太子——眼前這個男人真的命不久矣!
「虧我一心想著伺候好他,等他登基便能乘機找白雲老牛鼻子報仇,想不到……」可惡,想到復仇路斷,她忍不住含怨瞪向他。「明明年紀輕輕,外表看起來也沒什麼問題,結果……真是個大騙子……」
可這個騙子卻因寒冷而唇色發青,本來舒朗的劍眉緊緊皺著,身軀微微顫抖。
這真是那個笑起來有著孩子般稚氣、清俊儒雅、宛如濁世清蓮的男人嗎?
她的手忍不住撫上他的眉眼,體膚很冷,冰得刺痛她的指尖。
她卻發現,自己不只指尖疼,心口也微微抽痛著。
還記得獻舞時,他凝視她,那道熾熱的眼神像燃著焰火,東方王將她送給他,他便一直看著她,看到她懷疑自己是不是長了三隻手、六隻腳,不然為什麼他的目光會如此專注?
她將他從浴桶中撈出來時,他的身子是溫暖的,他親吻她時,更是溫柔得像春水直透人心。
可現在……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惜她醫術不佳,只能查知他身體有問題,卻無法理出個結果,若換成房寶兒……
「對了,寶兒醫術通神,也許她可以救太子呢!」
她不想他死,他還這麼年輕,就此魂歸地府,該是件多麼可惜的事。
她想救他,再利用他報仇,然後……
她的手離開他緊皺的雙眉,改而掌住他腕脈,一股溫和的內力像道溫泉,緩慢地、卻源源不絕地輸進他體內,驅走那些在他的奇經八脈裡亂竄的寒氣,溫暖他的身軀。
她捨不得他死,真奇怪,都可以利用他了,為什麼會不捨?
但她確實捨不得看他難受,更別說見他年紀輕輕便喪命。
想救他,不只因為要仰賴他報仇,還有……還有什麼,她也搞不太清楚,只是這份憐惜卻是真真切切地打從心底浮起,就此落在他身上。
花淚痕打個哈欠,醒轉過來,全身上下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服。
「真奇怪,難道東方王府風水特別好,孤多久不曾一覺到天……天天天……」
他瞧見自窗縫投進來的耀眼金芒,閃閃亮亮的,熱得發燙。
此時應該不只是天明吧?這情形……難不成他一覺直睡到午時?
怎麼可能?他從來都是夜半冷醒,然後睜眼、顫抖,獨看銀月西落、旭日東昇。
他從來不知道睡過頭是怎麼一回事,可今天……他該不會是在做夢吧?
忍不住,他用力朝大腿一掐。
「唔!」咬牙忍住到口的悶哼。該死的,他真夠蠢的,掐自己也掐這麼大力。
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他跟龍天洪可以拜把了,反應簡直一模一樣。
可也因為這份痛楚,讓他徹底清醒過來,他沒有做夢,他真的睡過頭了。
好奇怪的感受,原來……睡過頭是一件如此舒服的事。
他情不自禁地想著,要不要乾脆長住東方王府,這樣每天都有一個好覺了。
但東方王大概會被他嚇死,而那些御史則會把他彈劾到崩潰。
他是不怕皇帝廢太子,只是那些鋪天蓋地而來的勸諫會把人煩死。
左右思量片刻,還是算了,照舊回東宮,但偶爾上東方王府補補眠倒是真的。
然後,他低頭望向身邊依舊酣睡的佳人,想來這裡風水真是好,否則她怎麼也睡得如此舒服?
不過睡到午時已算夠本,再睡下去,只怕反而對身體不好。
他輕捻起她一縷如雲秀髮,搔弄著她圓潤的鼻頭。
看她抽抽鼻子,翻個身,又繼續睡,那模樣真是可愛。
他難得童心大發,輕輕地扳過她的身子,又搔弄起她的鼻子。
這一回,她好像有些生氣了,手在半空中揮了揮,呢喃道:「滾開,臭蚊子。」再接著睡。
「孤是蚊子?」他指著自己鼻尖,不生氣,反而覺得有趣,於是,第三次逗弄她。
「喔!」她徹底發火了。「死蚊子……」語音未落,她整個人從床上蹦起來,纖掌揮起,就要打向那個妨礙她睡眠的罪魁禍首。
然後……她呆呆地看著眼前那張臉,眉清目秀,儒雅出塵,這……
「不是蚊子耶!」
噗哧,花淚痕笑了出來。她實在太可愛了,跟孤蝶——不,她比孤蝶可愛一百倍。
「呃!」龍天洪尷尬地縮回手,坐在床上,也不知道怎麼行禮,囁嚅半天,只得一句。「早安,殿下。」
「不早了,孤的美人……嗯?」奇怪,他們一起睡過頭,為何他精神飽滿,她卻滿眼紅絲,一副整夜未眠的樣子。「你沒睡好嗎?」
怎麼可能睡得好?她替他行功到天明,好不容易待到日陽東昇,他的身體終於漸漸穩定,她才累到昏睡過去。
她到現在還是全身發軟、疲倦欲死,恨不能再躺回床上大睡三天三夜,一點都不想起床。
可太子醒了,還把她給弄醒,她還能睡嗎?
老天,倘使以後每天伺候他的夜晚都要這樣度過,她毫不懷疑自己絕對會比他先死——累死的。
「稟殿下,妾身昨夜太緊張,直至天明才入眠,因此仍有些疲累。」她撒了個小小的謊言,同時在心裡決定,要盡快找房寶兒來解決太子身體的問題,她可不想在復仇之前,就先累死在伺候他的路上。
「不是讓你別喊殿下,叫我花淚痕嗎?」
「可是……」她想說那不合禮節,萬一被人聽見,會有麻煩的。
「孤的母后本姓花,而孤……母后崩逝時,孤年紀尚幼,已記不太清母后的長相,可孤永遠忘不了當時,母后緊緊抱著孤,滿眼滿臉都是淚……好像永遠也流不完的淚……」那是他心裡最深的痛,痛到他至今無法將事情完整訴出,只能草草結束話題。「總之,你記住了,私底下就叫孤花淚痕,孤要永遠記住母后……永遠不可以忘記……」
不知為何,他這模樣讓她看得好心疼,彷彿……對了,彷彿當初他們失去小四、後來又失去大哥時那般錐心刺骨的痛。
沒體驗過的人不會明白,那痛中含怨、怨中含恨、恨中又含著天大委屈的滋味,是叫天不應、哭地不靈的無邊痛楚。
她經歷過,所以她明白,為他感到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