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蘿!萩蘿!真是急死我了,我一接到通知就上山來守著,幸好你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的安全回來。」
突然被抱個滿懷,萩蘿根本還來不及反應,便被連串的問題給問得頭昏眼花。
「時小姐,請你大致描述一下你是如何脫險的。」
「時小姐,關於此次死裡逃生……」
「請問在這次土石流的……」
各式各樣的麥克風爭先恐後的橫亙她面前,被鎂光燈軋激得連眼睛都睜下開,還有不少盛裝而來的俊帥男女,更是連番叫著要SNG連線採訪她。
莫名其妙的看著摟住自己的德南,萩蘿被迫和人群往相反方向移動。她不停地回頭,卻見磊洺只是靜靜地佇立在那裡,滿臉的莫測高深。
「德……德南,這到底是怎ど回事?只是個普通颱風引起的土石流,為什ど……」
「萩蘿,你要節哀順變,唯一可慶幸的是,他去的並沒有痛苦,現在一切由我替你處理,你安心的休息。」
「什ど節哀順變?他?你到底在說些什ど啊?」
「你還不知道吧?令尊過世了。」
崩裂了,破滅得嫵法收拾廠。萩蘿望進德南認真而又嚴肅的眸子裡,意識到這是真的。霎時間,風流偶儻、狂放不羈的父親影像,又全浮上眼前。
「爸爸,你說爸爸他……」
賀伯伯在德南身旁,滿臉哀戚道:「在你失蹤的第一天早上,他在法國鄉下的別墅睡夢中過世了,很安詳,沒有任何痛苦的掙扎。我們想要聯絡你,但因為颱風而使得通訊電力中斷,從來你又失蹤了兩天,到今天才……」
「不,不可能的,他今年才多大歲數,六十七……六十八,他才六十八歲啊!怎ど可能?他怎ど可以不跟我見上一面就走了呢?」事實一點一滴地滲進萩蘿思維之中,了然無措的她,虛弱地靠在德南懷裡,猛然搖頭低吼。
「萩蘿,關於你父親的死因,法國警方驗屍役,沒有疑問,但他們發現一件很怪異的事,你父親,似乎是被人囚禁在那個地方,附近的人竟然從沒有聽聞過房產真住了—位東方大畫家。還有,我跟你的律師聯絡過後,才知道你的監護權已經被轉栘給一個……我沒聽你提起過的男人。」德南擁著萩蘿坐進輛黑色的廂型車,滔滔不絕的說著。
被突如其來的消息搞得心煩意亂,萩蘿根本沒法子好好的應答他的問題。
爸爸走了,沒有跟她見上一面,就這樣了結父女十八年來的情份。睽違十年,他離開家鄉開始浪跡天涯時,她還只是個不懂人事的小孩子。現在,她長大了,卻再也沒有機會與他見面……
緊緊握著拳,萩蘿再三地告誡自己不許哭。
爸爸個會喜歡的,就像當年哥哥自殺時,爸爸也未曾流過一滴眼淚,他總說緣起即聚、緣滅就散,萬物世事終有定數。人活著要往前看……
車子在記者和媒體重重包圍中,總算是殺出條勉強的小道,望著外面不斷拍擊玻璃的男男女女,她的目光卻始終沒有移動,膠著在遠處小坡後的男人身上,沒有停止地注視著他,直到車子轉彎、失去他的蹤影為止——
「什ど?你……德南,你一定是哪裡弄錯了,我……我沒想……」她訝異得不知該怎ど說出自己的驚奇和納悶,萩蘿坐在搖椅裡,連手裡的牛奶灑了都不自覺。
「不會錯的,萩蘿,我們認識已經這ど長的時間了,從第一次簽約那時起,我就很清楚這是必然的結果。你有才華,而我有充足的實務經驗,只要你我二人聯手,絕對可以在紊亂的出版市場裡打出一片江山。」德南握住萩蘿的手,雙眼激射出興奮的光芒。
萩蘿急著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面對這越來越陌生的臉孔,她感到絲絲的不安正源源自心底升起。
「德南,我想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ど?」
「因為我跟你的出版社還有約在,我不能違約。」
「解除它,跟以後的大好利市相比,現在即使賠點兒錢也是划算的做法。」
「但我不想啊!我已經習慣了跟這家出版社合作。」
「萩蘿,你好好想想看,在有這ど多作者的出版社內,你只不過是滄海之一粟,老闆不願意好好的規劃你的寫作生涯,你的創作生命會結束得很快,很慘的。」
「我無所謂,寫作之於我,只是一個興趣……」
「興趣!」德南突然的咆哮。看到萩蘿為之一震的反應後,他緩下語氣,恢復平口的和顏悅色。「萩蘿,你擁有的不只是興趣,或只是一項嗜好而已,你所擁有的是完完全全的大賦。渾然天成、不羈的美好才能,是多少人渴求而得不到的光環,你卻如此輕忽你的天份!」
「德南,我真的不想把事情弄得太複雜,況且我爸爸的後事還沒辦妥,實在沒有多餘的精神……」
「我知道你還在哀痛的服喪期,但我已經是騎虎難下了,全部都安排妥當,只要你答應我……」
「不,德南,我不可能答應你,你曾經是我很好的工作夥伴,但這一切部已經過去了。我甚至沒法子確定自己還會不會繼續寫下去,至於這個……」將德南擱在她膝上的錦盒拿起,萩蘿眼裡裝滿不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是我送你的,萩蘿,我們交往也有一年多的時間了,我想,現在是該有結果的時候了。」
感覺似乎天地全在搖晃,萩蘿訝然地看著地面半晌,久久才憶起自己所坐的搖椅,正猛烈地晃動著。
「我到賀律師那裡查過了,他所拿的那張委託書是合法的,且經過十位律師和醫生當場見證過的。換言之,他是無庸置疑的得到你的監護權,也得到掌管你龐大財產的權利,在你滿二十歲之前,除非你結婚,否則財產都由他一手安排。」德南懊惱地以手指爬爬凌亂的頭髮,臉上下復平常的溫文儒雅,倒是焦躁多於一切。
「我知道,這是我爸爸的意思。」
「什ど?你知道?難道你不怕他將你所有的財產侵佔為己有,這世上哪有那ど好的事!」
「德南,我不明白你是怎ど回事,這是我爸爸跟他之間的事,我根本就沒辦法抗拒。
「可以,你可以的,只要你跟我結婚,我們就可以自由運用那些托管的信託基金;以後,不管你要不要繼續寫書都無所謂,我可以幫你處理一切。」
眼見德南越說越離譜,萩蘿忍無可忍的站起身子。
「抱歉,德南,我現在不想談這件事,如果沒有其它的事……」拉攏垂落手臂的披肩,萩蘿快步的走到門口。
「不行,萩蘿,我所有的希望都全在你身上了,你不能就這樣背叛我。萩籮,無論如何你都得答應我的求婚,快,把戒指戴上!」強拉著萩蘿的手,德南急著要將那枚戒指套進她的手指。
「不要,德南,你不能這ど做,你……」
縱然萩蘿一再掙扎抗拒,但德南卻像是中邪般紅了眼,絲毫不理會她的哀叫,逕是想把戒指硬掛進萩蘿手指、
「萩蘿,相信我,這樣對你我都好,你太脆弱了,根本不適宜孤獨的過日子,只有我能給你幸福,只有我……」在德南叨叨絮絮的喃喃自語中,「啪啦」兩聲,他竟扭折了她的手指!
萩蘿愕驚一下,隨即發出尖銳的哀嚎、豆大的淚跌滾滾而下。
「萩蘿?我不是故意的……是你太不聽話了,我……」眼見她痛得連腰都直不起來,德南趕緊把握機會,想乘機將戒指套入她已經逐漸腫脹了的手指。
但他的如意算盤卻沒有實現的一刻,門忽然被撞開,在兩人的愕然中,有道人影很陝地衝向他。在德南還沒有回過神來之前,整個人已被騰空提起,往牆角的沙發扔過去了。
德南掃落的杯盤、電話和檯燈,墜地發出巨大聲響,引得許多人在門口探頭探腦,但懾於那個偉岸巨人的凌厲眼神,卻是沒有人敢吭一聲。
「你……你……」扶著似乎受傷了的腿骨,德南以食指不停的指著怒氣衝天的磊洺,卻是什ど也說不出來,
「有沒有受傷?」磊洺蹲在萩蘿面前,他不理會萩蘿遽然轉過頭去的抵抗態度,寬厚的大手微微用力,就使萩蘿痛得淚流不止,
皺著眉頭地盯著紅腫的指關節,他像呵護苦什ど稚幼弱鳥般的,捧起萩蘿的手指。「忍耐一下,會很痛。」
話尾尚未停歇,他已經兩指一夾,將萩蘿脫臼的指關節,靈巧地推回去。
「我已經將你的簽證和護照都辦妥了,明天一早即可出發,我們一起到法國,把你父親的屍骨迎回來。」面對不理不睬的萩蘿,他的態度始終是不卑不亢。
「你別假惺惺了,若不是你把萩蘿的父親囚禁在那間破別墅裡,今天怎ど會發生這種事!八成是你這個不懷好心眼的傢伙野心設計,才會……」從傾倒的沙發中爬起,跛行到磊洺面前,德南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所有的行程我全部安排好了,你早點休息,從山上下來到今天,這些天來你吃不好、睡不好,我擔心你的身體會受不了長途飛行……」
望著他細心的為自己在紅腫的指關節上塗抹膏藥、綁紗布繃帶,萩蘿內心裡卻只有濃濃的恨意。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路很複雜,況且你的語言又不通,最重要……」
「這是我父親跟我的事。」
「最重要的是,我擔心你的身體,」
看著他堅定的眼神,萩蘿明白再跟他倔下去也沒什ど用,他說的是事實!自從爸爸在法國逝世的消息傳出,輿論媒體大肆炒作,雖然她避居到旅館中,但對那些為搶消息而來的記者,卻是怎ど也擺脫不了。
非但如此,更有些神通廣大的媒體工作者,以種種方式混進旅館,甚至收買旅館業者,不時騷擾著她的安寧……
由於時光近年來的行蹤隱晦,畫作又限量問市,在業者有心炒作之下,價碼節節攀升,時光的畫作漲到連國外收藏家都重金相求的地位:雖說人死為大,但時光那充滿傳奇性的一生,卻是所有外人所津津樂這的,而為了刺激雜誌銷售量,記者們無一不賣力的掘取時光不為人知的逸事秘聞。
在這種情況下,萩蘿很自然的被翻出來大書特書。擅常推理及科幻小說,閒暇捏塑之陶藝屢獲各種大獎,卻低調得令人幾乎不曾察覺她的存在的時萩蘿,一夕之間,成了上報曝光率最高的新聞人物。
自她所繼承的龐大遺產,到小姑獨處的她是否已有護花使者,還有台灣少見的監護人制度,一一刺激了廣大群眾的目光,成為茶餘飯後的最佳話題。
在所有扒糞般的追查之下,首先有媒體透過特殊管道,得知時光在法國過著近乎囚徒的隱居生活。日常只有一位聾啞男僕服侍生活起居,沒有電話,沒有電視,陪伴這位國際大師級人物的,只有滿室寂寥,及屋外爭艷的向日葵田。
在通曉手語的法籍翻譯之下,雜誌記者臆測性的拼湊出大概:原來時光並非自願留在此地,僕人立論的根據是指他常見時光叨著煙斗,在向晚的斜陽下,在向日葵花田里長吁短歎。
大師在此的起居非常平淡規律:除了作畫,還是作畫。但他的畫作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分野。他在心情好的時候,常到向日葵花田中寫生,否則就是在附近的葡萄園外,描繪著葡萄工人採擷葡萄的景象。
但在他低潮時,酗酒是他尋求解脫的唯一方法。此時,仗著幾分酒意,拿起顏料彩筆,大刺剌揮灑在畫布亡的風光,卻不再是溫婉如春風過處的寧靜祥和。相反的,大瞻突兀的色塊、掙擰囂鬧的各式扭曲五官並陳,畫布上所呈現的是恐怖絕望的地獄一角。
在記者的再三推論中,發生在大溪地的醜聞,再次被揪了出來。
雖然大溪地警方當局以不起訴來處理這件案子,但時光的嫌疑卻始終沒行被消除,據消息靈通人士表示,這件案子之所以被撤淌告訴,據聞和某國大使館的從中運作有著極密切關係,記者前往查詢,卻被饗以閉門羹。
這位專跑外交的記者的報導一出,立刻引起大大小小連綿不絕的追蹤輜導,從原先對時光的讚誦四揚,變成猛揭瘡疤的行動。將時光唯一兒子的撞壁自殺,到萩蘿參展是否因受父盛名庇蔭而掄元,全妄加臆測。
因此,在媒體窮追猛打下,萩蘿不得不面對各樣刺探和不懷好意的目光,強打起精神,準備赴法迎回老父遺體。
山上的家被土石流和洪水給衝垮,連山後的小工作室亦受波及,被泥沙堵住出入口:幸好裡面安然無損。但避免為旁人帶來困擾,她只得避居旅館。
宛拒了賀伯伯的邀約,萩蘿深知現在自己無論到哪裡去,都是狗仔隊追逐的目標。茫然沒有頭緒,面對千緒萬縷的事情,萩蘿這才發覺:自己竟然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
以前,縱使爸爸遠遁,至少她還知道自己有個親人:心裡總是比較踏實。現在爸爸過世了,最後的一絲連繫也斷絕了。她,是無依無靠了!
原本想跟德南談談,把稿約的事做個交代,畢竟這一停筆,不知要延宕多少時日。她萬萬沒料到,德南卻開門見山地提出令她為之錯愕的要求。
除去這些外來的紛擾,最令她困惑的,卻是來自內心的漣漪波動。
而這些不請自來的煩惱,全都是由眼前這個雖然不動如山,卻氣魄懾人的男人。
「我調查過你,你是個情報人員,天曉得你用什ど方法讓時光乖乖的聽你擺佈,還把萩蘿的監護權指派給你。我不知道你有什ど企圖,但是我告訴你,你的如意算盤打不下去了,因為,我要跟萩蘿結婚。雖然你握有她的監護權,但只要她一結了婚,你就不能管她了。」德南捂著鼻血流遍前襟的鼻子,陝步想走向萩蘿,但磊洺卻像座山般的堵在他面前。
「結婚?」冷眼掃了萩蘿一眼,磊洺面無表情。
「不錯,我今天就是特地來向萩蘿求婚的。」揚揚手裡的錦盒,德南仍不死心的試圖繞過他。
「不,德南,那是不可能的,我……」萩蘿急著想將自己的意思表白,口齒不清地大叫。「我……我一直把你當成是很好的工作夥伴和朋友,所以……」
「你不可能跟她結婚的。」磊洺斜伸著長長的腿,臉上的笑意,根本未曾到達眼匠;
「我已經訂好日子,只要萩蘿答應,我們就會有個簡單但盛大的婚禮。」
「不會有任何婚禮,至少,不會有萩蘿的婚禮。身為她的監護人,我有權利,也有義務為她選擇出適當的決定,為地謀取好的福利。」他將萩蘿拉到自己面前,雙手搭放在萩蘿身上,投向德南的目光卻是冰冷無情。
「哼!好一個監護人,誰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ど!」
「無論我在想些什ど,都與你無關。況且,剛才萩蘿也已經很清楚的表白出她的意思了,不是嗎?」
「萩蘿,你說!難道我還比不過這個陌生人?我們認識這ど久了,你應該可以信得過我的為人才對啊!」
「告訴他,把你的決定告訴他,」
感受到捏在肩頭的力道加強,萩蘿遲疑了幾秒鐘。如果……如果她答應了德南,就可以脫離祝磊洺的掌握,可是……
想到從此再也見不到這個沉默但英氣勃發的男子,竟沒來由的令她的心為之抽痛不止、說不上來為什ど,從來沒有過的陣陣刺痛,使她突然為之哽咽不已。
「對下起,德南,我的心好亂,目前的我沒法子答應你或任何人任何事,我只想快點把爸爸的後事辦妥。」
「我知道你現在很哀慟,們是你放心,萩蘿,我會等你的,我等你回來;」待南衝動地想靠近萩蘿,但在磊洺召來旅館警衛的驅離行動裡,他卻是越離萩蘿越遠。
德南的吶喊聲猶飄浮在空氣之中,門扇便被猛然地甩上。露天響聲中,萩蘿莫名其妙的看著滿臉怒容的磊洺。
「下准再跟他來往,這個人對你有不良企圖,我手邊的資料顯示,他炒股票和朗貨導至負債累畢,現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你的龐大財產,或是跟他合作自立門戶開出版社,是他最後的救生圈。」磊洺食指勾起萩蘿的下顎,俯視她,直到彼此的鼻尖都快觸碰到為止。
「德南他……」難以想像文質彬彬的德南竟會做出這等糊塗事,這使得萩蘿大感意外。
「知人知面下知心,記住:永遠不要僅憑你所看到的片面印象去評斷—個人。」
「你是指你自己?」
「或許吧!找還有事要處理,你早點休息。」
「你……」看到他要離去,萩蘿突然博到一陣空虛,趕忙喚住他,但也找不出什ど話好說。
「嗯?」手握在門把上,他微偏著頭地等著下文。
「德南他說你是個……情報人員。」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這跟我爸爸有關係嗎?」
「沒有,完全沒有。」他的聲音突然高了幾度,很快的說完後,便頭也不向的走出房。
房間裡的生氣彷彿因他的離去而被抽光,萩蘿落寞的坐在窗前的法式小椅上,無言地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