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面對炫爛璀璨、光彩奪目的珠寶,她還是沒有任何表情。
「來,試看看,你戴這個好看極了!「
齊籐真逸興致勃勃地替她試戴這個、試戴那個,他喜歡歡巧奪天工的珠寶戴在她身上的感覺,真是相得益彰!
「喜歡嗎?喜歡的話我統統買下來。」他殷切地問著羅莎。
她點頭,臉上絲毫沒有任何歡愉的表情。
這樣一路持續的冰冷態度,終於把齊籐真逸給激怒了。
他臉色一沉,冷聲道:「不許耍脾氣,羅莎。」
羅莎抬起眼,倔強地直視他,「不要再處處命令我!」她受夠了他命令式的語氣。
「什麼?」他一愣,有點不敢置信。
一向溫柔乖順的羅莎竟敢在公眾場所反駁他,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怒氣像燎原的火,燒了起來。
彷彿突然覺醒的羅莎自沙發椅上站起身,一字一句清楚地對他說:「我不是你的俘虜!我要擁有自己的自由。」
一定是燦爛的霓虹燈迷惑了自己的心智,還是路旁喧鬧的人群給了自己勇氣,她也沒有料到她居然敢當眾反抗齊籐真逸。
鏘的一聲,裝滿珠寶的玻璃盒被震出了一個蜘蛛網狀的裂縫,齊籐真逸手上的大鑽石無辜地陷入縫中。
「你竟敢這麼說!」
齊籐真逸憤怒的樣子猶如噴火的火山,連在旁伺候的店經理都嚇壞了。
羅莎內心在顫抖,卻強迫自己挺直背,表現出無所畏懼的模樣。她要開始學會抗爭,學會拒絕齊籐真逸不合理的要求。
幸好阿壽在身旁,他急忙滅火,「別這樣,真逸,有什麼事回船上再說……
「我不想回去!」羅莎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突然變得堅決。「我不想再回到那艘船上!」
「你說什麼……」
要不是阿壽拚命阻攔,幾近發狂的齊籐真逸恐怕就要衝上前對羅莎動粗了。
看著他猙獰的表情,羅莎一方面畏懼,一方面也感到悲哀,她終於明白齊籐真逸的愛是怎麼一回事。那不是愛,只是一種純粹的佔有與支配欲心!齊籐真逸需要的是一具沒有靈魂、沒有情緒、任他操縱的軀體,而她不是!她有自己的想法。
「立刻把她送回船上去!」齊籐暴喝,要不是另外還約了人,他一定親自押著羅莎回去。「不許她出房門一步!」
這算什麼?羅莎覺得屈辱極了,掙扎著不讓阿壽接近她。
「羅莎。」阿壽壓低聲音乞求著,「先回去再說,你知道他的脾氣……」
羅莎停止了掙扎,不是因為齊籐真逸,而是因為阿壽,她並不希望阿壽為難。
???
體貼的阿壽並沒有遵照齊籐的指示,立刻把羅莎押回船上。他護著羅莎,走在熙來攘往的夜市裡。
羅莎需要接近人群,很早以前他就這麼對齊籐真逸說過,一直把羅莎鎖在身邊,只會讓她更想往外飛。
「我算什麼?阿壽,一件沒有思想的珍藏品嗎?」
羅莎美得驚人,很自然便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阿壽放心地讓別人欣賞她,沒有人能把羅莎自齊籐真逸身邊搶走,除非是她自己要走。
可惜的是,齊籐真逸始終不明白這點。
「你是真逸最心愛的女人。」
「最心愛的女人?」羅莎茫然地跟著人群走,思索著這句話的意義。「以前我的確是這麼認為,自以為幸福地活在他身邊。但是今天他連聖馬汀孤兒院都不許我去,完全不考慮我的心情,自私地限制我所有的自由,令我感到無法呼吸。」
她看向天蠍星號停泊的位置,打亮所有燈光的天蠍星號,在夜晚顯得更加尊貴華麗。
「阿壽,天蠍星號是一座城堡。」羅莎有感而發,「而我,被囚禁在裡面。」
「羅莎……」
阿壽無言,這些年來,真逸對待羅莎的方式的確是如此。身為真逸工作上的得力助手、私底下惟一的知心朋友,他也曾暗示性的勸導真逸,但是自尊心極強的真逸,並不喜歡別人干涉他的感情生活,因為那是他隱私的一部分。
「別想太多,羅莎,想想真逸對你的好,他是那麼全心全意地奉獻自己,雖然他愛你的方式看來有些專制無理,但是無法否認的,你擁有他的全部。「
「即使他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愛我?即使他獨斷的認為只要把我週遭的環境弄得富麗堂皇,然後把我放在裡面,我就會感到快樂?」羅莎有些激動。
看著城市裡的霓虹燈,往來人群不同的表情,羅莎感到陌生恐懼巨迷惑。她不太敢靠近人群,不知如何面對別人的眼光,所以以冷漠來武裝自己。
在天蠍星號上過著幾近隱居的生活,這些年來,她是否遺漏了什麼?她似乎連怎麼跟人相處都忘記了。
她自以為幸福的生活,是不是人們眼中悲哀的生活呢?
經過販賣各種鳥類的攤子,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漂亮的羽毛,造型華麗的小屋,它們的目光卻不約而同地看向遠方。想飛!想要自由!她從它們的眼中讀出這樣的訊息。
錦衣玉食卻失去自由,它們不要這樣的生活。而自己呢?她的心情忽起忽落,受到極大的震撼。
「這些鳥……」她期待地看向阿壽。
「你想買嗎?」
她點頭。
「想要哪一隻呢?」
「全部!」
「全部?」阿壽重複著,卻沒有猶豫。「好,那就全部。」一如齊籐真逸對待羅莎的方式,只要她開口,便沒有什麼好遲疑的。
???
天蠍星號的甲板上,一隻隻重獲自由的小鳥,奮力鼓動翅膀,朝黑暗的天空飛去。
仰望著小鳥遠去,羅莎的身影看來孤單極了。
「羅莎,我想問你,對於真逸,你瞭解多少?」
羅莎思考了很久,最後終於搖搖頭。
一無所知!真是可悲!除了在床上會表現得比較熱情之外,其餘時間,他都是既深沉又冷靜的。
「他總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像一團謎,我看不清他,也不敢靠近他。」
阿壽在心裡歎氣,果然!即使對自己真心喜歡的人,真逸還是習慣性地設防。
「有時候,他會講些自己的事情給我聽,但是我總覺得他是一邊思索,一邊在決定要透露多少……」
阿壽再度在心裡歎氣。天蠍座多疑的性格在真逸身上表現得非常明顯,除了是天性外,小時候的不幸也是造就他複雜又孤僻性格的原因。
「試著瞭解真逸的成長背景,你對他的行為會比較能夠理解。真逸是天蠍座,這個星座的人,在個性上本來就比較保守嚴謹。他的父親是傳統的日本人,母親來自香港,因為無法忍受真逸父親的大男人主義,因此跟別的男人私奔,不久後便傳來病逝的消息,這在真逸心裡造成了一個極大的陰影。
失去母愛又在父親的高度壓迫下成長,真逸的性格變得既頑固又孤僻。他不喜歡別人太靠近他,也不願輕易去接近別人,他不需要別人來瞭解他,一如他也毋需瞭解別人一樣。
對你一見鍾情,他一古腦兒的把所有感情傾注在你身上,因為太愛你,佔有慾隨著愛情的增長而膨脹,無法容忍你有一絲一毫的背叛,因此他採取圍堵的政策,用一重又一重的框框把你圈起來,只因為他害怕突然失去你,就像他突然失去母親一樣。
真逸外表雖然掛著慣有的冷漠,但他其實是個絕對熱情的人,只不過他的熱情隱藏在孤絕的深處,在別人還來不及發覺的,已經先被他的冰冷給凍結了探索的熱誠。他是個絕對的強者,內心的強悍是你前所未見的,他所擁有的嫉妒心在任何時候都會表現出來,因為天蠍座本來就是深藏強烈嫉妒心的星座。
他不喜歡把你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因為他不容許自己的專屬品有任何被人搶走的可能。他的愛情是極度激烈的,我曾經委婉的勸告他,不要老是因為害怕失去而限制你所有的自由,但是他無法接受。」
「你看那個記號。」他指著頂樓那個閃亮金色的天蠍符號,「蠍子的符號意味著走得艱辛和走不出來,代表陰暗、自責、憤恨的人生,也代表佔有慾高、不妥協以及毀滅性,他沉迷於操縱別人,特別是他心愛的你。」
一陣寒意襲上背脊,羅莎迷惑地問:「他這樣算是愛我嗎?」
「他絕對愛你,只是方式激烈了些。」
不!她在心裡抗拒的低喊,忽然驚覺自己這些年來的順從根本就是個錯誤,她讓齊籐真逸以為他可以理所當然地掌控她。
「我不想再讓他操縱。」羅莎堅定地看向阿壽,「從今天起,我要做我自己。」
她舉步往外走,準備走下天蠍星號。
「羅莎……」
「我要去聖馬汀孤兒院,我要走出他的控制。」她態度堅決。
「羅莎,你不能——」
「阿壽。」她轉身用眼神乞求,「讓我有權利決定我想做的事,我會回來的。」
阿壽沒有再阻止,目送著她離去。
他憂喜交集,第一次走出真逸控制的羅莎,正在掀起驚濤駭浪,但是又何妨呢?風雨會帶來好的改變也說不定。
???
颱風使得港灣湧起一陣又一陣不平靜的波浪,為了避開風勢,很多船隻紛紛進港,有些無法進港的,只好停泊在外,點起船燈。隨波蕩漾的船燈,在漆黑的海面,猶如一條美麗的銀河。
齊籐真逸僵坐在房間的高背椅上,窗外詭譎的波濤,正如他騷亂的心。怒氣在他臉上凝聚,交握的雙手,指節早已泛白。
想到羅莎居然敢違背他的意思擅自離船,他的心便一陣緊縮,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他無法忍受這種行為上的挑釁。
大門一推開,羅莎雙眼一掃,便看見了背對著她的齊籐真逸。房間內低氣壓瀰漫,可以想像現在的他絕對有一張鐵青的臉。
???
睜開雙眼便觸及陸地的感覺,讓羅莎心裡非常踏實。她嬌懶的伸腰,卻意外地聽見鐵環撞擊的聲音,側眼一看,她的右手居然被齊籐真逸銬在銅柱上。
她無法置信!她以為真逸已經原諒了她,沒想到他居然變本加厲地用手銬來銬住她,屈辱與憤怒沖上心口,她朝門口大喊——
「真逸,齊籐真逸——」
整個十樓迴盪著她的聲音,門口傳來的回應卻不是齊籐真逸的。
那是平常負責服侍她的安娜。
「羅莎小姐,齊籐先生下船去辦事,你是要更衣還是用早餐呢?」
「安娜,安娜,你快進來!」她急切地叫著。
安娜一進門看到被手銬銬住的羅莎,嚇了一大跳。
她隱約知道昨晚羅莎小姐不聽話地離船,齊籐先生對阿壽發了好大一頓脾氣,但是沒想到齊籐先生居然用這種方法來鎖住羅莎小姐。
「羅莎小姐。」她於心不忍地走向前,平時被限制活動的羅莎小組已經夠可憐了。
「安娜,幫我弄開。」羅莎乞求著。
「羅莎小姐,我……」她為難地看著她。
別說她沒有鑰匙,就算有,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開,齊籐先生的爆烈脾氣是眾所皆知的。
「安娜,去找工具。」
「羅莎小姐。」安娜都快急哭了,一方面是心痛,一方面是害怕,「你不要這樣,齊籐先生會生氣的。」
她委屈的哭了,「這算什麼?這到底算什麼?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她開始用力拉扯,手銬銳利的邊緣很快弄得她皮破血流。
「羅莎小姐。」安娜抱住她,「你不要這樣,會受傷的。」
「安娜,安娜……」她伏在安娜身上,悲憤地哭泣。「我不是囚犯,他怎麼可以這樣……我討厭他,我討厭他!」
「羅莎小姐。」安娜惶恐地回顧,就怕如鬼魅般的齊籐真逸會突然出現,「你別胡說啊……」
「我真的討厭他,他好自私……」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羅莎才又因為疲倦睡去。
???
羅莎再醒來時,已是夜晚,齊籐真逸還沒有回來,安娜正把晚餐推進來。
「出去吧,安娜,我不想吃。」羅莎坐了起來,面容十分憔悴。
「可是羅莎小姐,你整天都沒有吃東西。」安娜走過來為她穿上一件白色絲質睡衣,幫她整理及腰的長髮。
髮絲低垂,神情沮喪的她,頹廢之美仍是舉世無雙的。
安娜熟練地梳著她的長髮。
「安娜。」她平靜地道,「我想離開這裡。」
安娜一震,髮梳掉落地上,她慌忙地撿起。「你在胡說什麼啊,羅莎小姐……」
「我要離開這裡。」羅莎抬起眼,堅決地重申。
「誰說你可以離開的?」
齊籐真逸忽然自安娜背後走來暴怒地低吼著,他把手上的珠寶用力地砸向窗口,那是他費了好多時間特地為她精心挑選的。
像只發狂的野獸,齊籐真逸危險地走向她,安娜害怕地一動也不敢動,羅莎卻勇敢地站起身,無畏地迎視他。
「安娜,你出去。」
聽到齊籐真逸的命令,安娜逃命一樣地跑出大門。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不等他開口,羅莎先舉起手,不滿地質問。
看見她腕上的傷痕,齊籐真逸心頭一揪。「你的手——」
「解開它。」這是她第一次用這種語氣對齊籐真逸說話。
「不許命令我!」
「解開它、解開它!」羅莎發瘋似的拉扯手銬,凝固的血口再度流血。
「羅莎!」齊籐真逸急忙上前穩住她,阻止她的掙扎。「這樣會受傷的。」
羅莎忽然停止所有的動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解開它。」她一字一字清楚地道。
這樣的羅莎是他前所未見的,齊籐真逸有些失措,表面上仍然維持平靜。他幫她解開手銬,心痛地撫著她的傷口。
被解開手銬的羅莎異常安靜。
齊籐真逸心疼地吻著她的傷口,「不許再說你要離開我,知道嗎?」雖然還是命令式的,但語氣上的強硬已減弱許多。
「我不會離開你的。」
這種保證的話,讓齊籐真逸感到心安,但接下來的話又再次讓他暴跳如雷。
「我想到聖馬汀孤兒院住幾天……」
羅莎話未說完,齊籐真逸便控制不住地又咆哮起來,「不行!不許再提到聖馬汀!」
「真逸……」
「你哪裡也不許去,你是我的,你只能好好跟著我。」
羅莎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怎能專制獨裁到如此地步。
「我不管,我現在就要回聖馬汀。」她決定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並且開始走向置衣間。
奇怪的是,齊籐真逸一反常態,並沒有跳起來阻止她,反而好整以暇地往銅床上一靠,悠哉地道:「你別想回聖馬汀,我已經下令開船了,我永遠不會再讓你踏上香港一步。」
什麼!?羅莎大驚,飛撲向窗口,果然看見陸地正在遠離。她轉身,看著面露勝利表情的齊籐真逸。
「你怎麼可以這樣?」
「你只能聽我的,永遠不許違抗我!」
她腦中轟然作響,直覺心正在碎裂。
剎那間她完全清醒,齊籐真逸對她的愛根本就是完全自私的、霸道的,純粹自我意志的,只准她讓他愛,而不准她有任何個人的意見或想法。這樣的愛太專制、太束縛,她再也無法忍受……
她眼中閃過一抹堅決,她要徹底離開他,現在!立刻!
毫無預警的,羅莎突然轉身往大門沖,直奔下樓。
「羅莎?」在齊籐真逸意識到情況不對時,已經來不及了。
羅莎淚流滿面地衝下樓,直來到一樓的甲板上,毫不猶豫地跨過欄杆,隨後趕到的齊籐真逸以及阿壽都嚇呆了。
「羅莎,你過來!」縱使是在哀求,齊籐真逸還是帶著命令式的口吻。
她受夠了,看著不斷遠離的陸地,她心碎了,她不要再生活在他的獨裁之下。
她轉頭看著齊籐真逸,眼中透著堅決,毫不留戀。
那種堅決,讓齊籐真逸內心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懼。
「齊籐真逸。」她咬牙道:「你實在太自私了。」
她雙手一鬆,像一條柔軟的帶子,飄然落海。
「羅莎——」
齊籐真逸狂叫著衝向前,卻被阿壽緊緊抱住。阿壽在眾人都慌亂之下,理智地阻止他,迅速命令幾個善泳者帶著泳圈下海救人。
外海的颱風尚未遠離,海浪仍大,黑夜中飄著綿綿細雨,羅莎一落海便完全失去了蹤影。
任憑齊籐真逸如何嘶喊,如何瘋狂命人搜索,就是無法尋獲她。
三個月後,外海作業的漁船撈起一件白色絲質睡衣,正是羅莎落海當日所穿,睡衣被魚群撕咬得破碎不成形,顯示屍身早已被魚群吞噬。
齊籐真逸絕望地捧著睡衣,不言不語,自虐地將自己鎖在房間裡。那一陣子,他萬念俱灰,什麼事也不想做,酒成了他麻痺神經的最佳物品。他夜夜喝得爛醉,身形迅速消瘦,完全失去昔日顧盼自得的風采。
最後是阿壽的當頭棒喝喚醒了他,他才開始自頹廢中掙脫出來,正視這個殘酷的事實。
羅莎——他細心珍藏了六年的女子,已經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自此,齊籐真逸變得更加孤絕、難以接近,他將天蠍星號運回美國私人海灘停泊,從此不再踏入天蠍星號一步,然後在香港港灣附近築起一棟大樓,陪伴著長眠於大海中的羅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