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高物價、漲聲四起的非常時期,過去不受眾人青睞的員工餐廳,近來開始熱絡了。每逢用餐時間總是擠滿了人,連公司裡位居高階的經理、秘書們也都一同實行「省錢大作戰」。
靠窗的角落,坐著兩位衣著光鮮亮麗的時尚美女,一邊用餐一邊侃侃而談。她們都是幹練亮眼的大美人,即便坐在偏僻角落,依然吸引了許多注目眼光。
「愛情是不講道義的,男人的心在哪裡,愛就在哪裡。」時髦的鬈發女子聲量頗大。
「嗯。」身穿淺桃色套裝的直髮美女則扮演著聽眾的角色。
「映涵,之前你不是很喜歡那首梁靜茹唱的『第三者』?裡頭有句歌詞說『所有愛情都有競爭者』——哈!這句話說得太好了。你想想,會被搶走的男人一定是愛得不夠深,這不能怪第三者不講道義,也不能怪男人狠心,要怪只能怪自己不如人。」
「喔。」名喚「映涵」的美麗女子仍舊點頭傾聽,繼續吃飯,沒有太多意見。
「Alex那個前女友實在有夠沒品,她竟然到公司的網站上去鬧,好沒風度。我就跟Alex說呀,那種女人根本與他的格調完全不配,早該把她甩了。哼,什麼東西嘛,等到男人走了才哭天搶地有用嗎?好好檢討自己才重要吧!」
「唉,對女人來說,失戀總是不好受。」撥了撥長髮,盧映涵有點受不了她的囂張氣焰。
「管她的!反正,我很確定Alex現在愛的人是我,其他看我不順眼的女人、罵我是狐狸精的女人,都只是嫉妒我罷了。」鬈發女子揚起下巴,趾高氣揚地說道。
她叫李錦秀,平常喜歡穿細肩線衫加短裙,打扮穿著既前衛又時髦,一頭鬈發挑染了火紅色,說話的表情非常激動,揮舞的手勢更是豐富。她此刻正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她的愛情觀,而坐在對面聽她發表高論的盧映涵則是一臉無精打采。
盧映涵除了點頭,就是簡單的幾聲回應,好像小學生站在操場聽校長訓話,全都當成了耳邊風。
「映涵,我說了一大堆,你有沒有在聽啊?」
「嗯。」點點頭,被喚作映涵的女孩眼睛微瞇,一副快睡著的模樣。「有啦、有啦,你的豐功偉績怎能不聽?啊——」說著,又打了個大呵欠。
「你怎麼了?昨晚沒睡好嗎?又失眠了?」
「嗯。」張口打了個大呵欠,盧映涵控制不住的閉了閉眼睛。
才中午時分,午餐還沒吃完,盧映涵已覺得昏沉沉的,像是時差沒調整過來,一直覺得很想睡。
「唉,被一通電話搞得心神不寧,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安穩。」盧映涵揉了揉太陽穴,苦惱道:「不知道是誰在惡作劇?沒顯示來電,也不答話,一接起電話什麼都沒聽到,大半夜的好像在演恐怖電影,嚇死人了!」
「不出聲的電話?半夜打的嗎?」李錦秀蹙起眉,沉吟幾秒,很慎重的問道:「你是不是得罪誰了?是不是太靠近哪個男人,所以惹誰不滿了?」
「哪有?我的感情生活已經空白很久了。」盧映涵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桌上的自助餐,一份青菜加上炒蛋已填掉她半個胃,她覺得有點食不下嚥。
「說也奇怪,你跟衛梓翔都分手那麼久了,幹嘛不再談戀愛?」李錦秀用懷疑不解的眼光看著這位昔日老同事。「你……真的對他這麼難以忘情嗎?」
「才不是!」盧映涵白了好友一眼。「分手以後,我才真的覺得一個人生活也不錯,又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像你這樣轟轟烈烈的談戀愛。」
「什麼話?依我看,身為女人就是要享受男人們的追求,時時刻刻都維持著眾星拱月的尊榮,這才是做女人的樂趣跟驕傲嘛。」李錦秀撇了撇嘴,露出嫌惡的表情道:「女人啊,沒男人愛多可悲!你太虧待自己了。」
「不能這麼說,總要愛到對的人才是幸福。」盧映涵不喜歡李錦秀太過偏頗的觀念,就算再渴望得到愛情,也要自然而然發生才是最好的。
「呵,什麼叫『對的人』?」李錦秀嗤之以鼻。「你東想西想考慮一大堆,沒有實際行動、先愛下去再說,你要到哪輩子才知道哪個人是對還錯?」
「不吵這個了。」無奈的搖了搖頭,盧映涵以微笑宣佈投降。「我跟你的觀念差太多了,討論再多也沒有結果。總之,恭喜你又『捕獲』了一個好男人,別管別人的愛情了,只管好好收藏、享用你的極品男人吧。」
「喂喂喂!你看,那個人是誰?」李錦秀眼光落在遙遠的餐廳入口處,神秘又意味深長的壓低嗓音道:「嘖嘖,你跟『他』……唉,究竟是多深的孽緣呀?平常這傢伙不常在公司出現,更不要說會到員工餐廳來用餐了,今天他是吃錯什麼藥,堂堂採購處處長,竟然吃起廉價的自助餐了?」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現在景氣不好,能省則省嘛。」
盧映涵視線往下,表面平靜但內心波濤洶湧——她以為不可能會再遇到他,沒想到越以為不會發生的事,竟就真的發生了。
「他好像看到我們了,要不要跟他打聲招呼啊?」李錦秀一邊問著她的意見,自己卻先堆起了柔媚笑臉向一名身材高大、面容英俊卻顯冷酷的男子點頭示意。
「你招呼就好,我當作沒看到。」
盧映涵匆匆一回頭,就那驚鴻一瞥,便迅速調回視線,不到半秒的對望,讓她整個人像觸到高壓電似的,四肢動彈不得,體內細胞不知電死了多少。
沒錯,他就是衛梓翔。
他還是跟過去一樣英挺俊帥,不笑比笑的時候更迷人。
盧映涵的心臟無法控制的狂跳,就算分手了,她還是必須承認——他,確實是個好看、迷人,且帶點危險跟神秘的男人。
即使分手那麼久了,盧映涵依然記得——他幽沁又深邃的眼睛好似可以輕易洞悉世間黑白,他的唇是那種性感的薄唇,常常不經意勾露出嘲諷的微笑,而他瘦削的頰邊也會跟著漾起小小的酒窩。
「映涵,他、他在看你呢。」李錦秀一邊微笑著,一邊以眼神示意她該正式跟人家打聲招呼才對。「你不要假裝沒看見,衛梓翔就要走過來了啦!他真的走過來了……」
「嗨!好久不見!」爽朗磁性的嗓音從她身後響起,盧映涵瞬間僵直了身子。
「嗨,你、你好。」果然,她一抬眼便對上他溫和好看的微笑,以及深情的眼神。
然而,這雙看起來柔和又深情的眼眸,在某些時候又隱約帶著威脅和壓迫。
「真是難得啊,離職那麼久了,第一次在員工餐廳遇到你,下次要回來吃飯記得跟我說一聲,讓我有機會做個東,大家敘敘舊聊聊,免得李錦秀又要叨念我小氣不大方。」
「我、我臨時想到要過來的。」盧映涵望著他的臉,他刻意維持著客氣的笑容教她迷惑——
他把自己當什麼?只是一個離職的舊同事嗎?對於他好似在撇清關係的言語,讓盧映涵心中感到不太舒服。
「別這麼見外好不好?」衛梓翔笑意勾得更濃,深意望進她眼底。「我們雖然分手了,總也還是老朋友、老同事嘛。呵呵,你在『賓森』還習慣吧?聽說你最近給英國佬找了幾個不錯的供應商,貨品等級高、價格又好,哄得英國佬各個心花怒放,改天我該找機會跟你討教一下,要上哪兒才可以找到這麼無懈可擊的供應商。我都跟接你位子的小姐說呀,離職的盧小姐可真是能幹……」
「對不起!我該回公司去了。」對於衛梓翔的外交辭令,盧映涵實在聽不下去了,起身便想走。「不好意思,衛先生,下回再跟你聊。」
「哎,你幹嘛?」李錦秀蹙起眉,對她臨陣脫逃的小家子氣不以為然。
「錦秀,謝謝你的午餐,我再打電話給你,bye。」盧映涵快速拿起了包包,像是被獅子獵殺而嚇壞了的小白兔,匆忙逃逸。
「真是的,事情都過那麼久了,有什麼還過不去的嗎?」李錦秀雙手交叉,癟了癟嘴道:「梓翔,以我看映涵真的很恨你喔,你糟了你!」
「呵呵,隨她吧。反正,當初也是她堅持要分手的,我很坦蕩。」
衛梓翔隨意扯起嘴角笑了笑,眼光落在遠方,沒人猜得出來此刻他心中在想什麼。
或許是出社會出得早,衛梓翔深厚的社會歷練,已把自己訓練成一頭眼光精準且動作敏捷的獵豹,即便身在不須戰鬥的休閒時刻,他仍然可以隨時伺機而動,任何被他相中的獵物絕無活路。
就像現在,他默默凝視曾經深愛的女友快速地從他眼前逃走,腦海中浮起許多甜蜜又心酸的片段,他的個性從不強求什麼,但絕不許別人冤枉他。
衛梓翔不是個放不開的男人,他只是凡事要求清楚明白,當初盧映涵誤會他,執意要離開,讓他心中感到很不平衡。不過,他心底總有股預感——他們的緣分不僅於此。
但是,身為擅長等待機會的敏捷獵豹,衛梓翔不容許自己做出任何魯莽衝動的行為,去破壞心底既有的美好想望。
瞇起眼,衛梓翔眺望她漸遠的身影,心中漾起一波波的暖浪,他很篤定——盧映涵這小傻瓜,終究會再回到自己身邊,只要耐心等待,一定有那麼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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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映涵習慣在睡前泡澡敷臉,那是她一天中最期待的個人幸福時光。
點上精油蠟燭,盧映涵將仔細保養過的玲瓏身軀浸在價值不菲的檜木浴桶裡,晚上十點半過後,照例是她舒泰身心的泡澡保養時段,這時候她不喜歡被打擾。
每天晚上,結束忙碌的工作回到家,挑選一張喜歡的音樂CD安靜聆聽,然後進到依照她夢想規劃出來的寬大浴室,那是她個人獨享的天堂。盧映涵最喜歡在泡澡時閉上眼睛,滿足地嗅聞經熱水蒸騰後,檜木桶自然散發的香氣。
她想像著自己彷彿漫步在高緯度的森林裡,嘴角微微勾起,帶著滿足笑意。深呼吸,再深呼吸,白皙滑嫩的玉肌浸泡在溫潤的水裡,彷彿有千百雙溫柔的手在仔細按摩她吹彈可破的細緻皮膚。這時候,盧映涵彷彿聽到有一道聲音在告訴她:盧映涵,你呀!實在是太好命了!
是的,她就是想要捕捉身心完全放鬆的舒暢幸福感。
就算目前感情生活空白,她也努力讓自己覺得幸福開心;而眼前所享受的這一切,是她花了好多心思才重新建立起的新秩序。
跟衛梓翔分手之後,不是沒度過傷心失落的日子,但是,盧映涵不允許自己沮喪失意太久,她才不要讓可惡的衛梓翔看笑話。
失去一段感情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麻煩在於——已經習慣了兩人生活的她必須努力適應一個人也能把日子過得充實、熱鬧、繽紛且有趣。
盧映涵很高興自己終於做到了,現在的她,確確實實是個獨立又自信的單身美女。
一年半前,她和相戀兩年的上司——衛梓翔大吵一架之後分手,辦公室戀情最為人詬病的,就是當戀人分手之後,仍須處在同一個地方工作的尷尬僵局。
儘管她做得到公歸公、私歸私,但是全公司上上下下的人,大家都像在看猴戲似的,興味盎然地觀察辦公室戀人分手之後的一舉一動。
盧映涵討厭不斷掃向自己的詭異目光,她不過是失戀了而已,又不是被拍了什麼不堪入目的露點欲照在網路上流傳,為什麼好事的男同事們看她的眼神充滿曖昧隱諱?
還有,她也不過是失戀而已,而恰好讓她失戀的男友是她的頂頭上司罷了,不知道無聊的女同事們為什麼總是以一種同情棄婦的憐憫眼神看自己?
吼!真受不了!
遭受情變打擊已經夠難過了,盧映涵才不想變成公司其他同事拿來消遣開心的對象,另一方面——畢竟在同公司、同部門,在情傷痊癒之前,她也不希望與衛梓翔再有照面的機會,於是,沒多久之後,她毅然離職了。
以盧映涵的優秀學歷,很快地又找到新工作,進到了另外一家英商百貨公司任職。她的職稱是台灣採購辦事處經理,全公司十多個員工裡面她最大,而管她的老闆是這家英商設在新加坡的亞洲總部亞太區總裁,平常以視訊或電郵聯絡公事,一年到頭見不了幾次面。
換句話說,盧映涵換了工作算是高昇了,以她目前的職位剛好跟衛梓翔在舊東家擔任台灣分公司的採購處長不相上下。
不是有句話這麼說嗎?對前任情人最好的報復,就是過得比他更好。
盧映涵心裡很驕傲,雖然她還沒交到比他更帥的男友、自己賺的錢也沒有比他多,至少,現在他們兩人的職位幾乎並駕齊驅了。光這點,就足夠讓她開心許久。
輕輕撕掉敷在臉上的面膜,盧映涵伸展雙臂、吸一口氣,清香的檜木芬芳沁入鼻間,感覺全身毛細孔都敞開了,所有藏在其中的污垢都被熱水沖淨,身體與心靈皆徹底洗滌,通體舒暢。
叮鈴叮鈴……叮鈴叮鈴……
就在她從木桶中起身,正想扭開蓮蓬頭為自己做最後的洗淨時,放在洗臉台上的粉色手機響起愉悅鈴聲。
盧映涵心中一震,目光掃向牆上掛鐘,正是晚上的十一點四十五分。
又是這個時間?奇怪了,到底是誰啊?
她伸手一把將洗臉台邊的手機撈過來,躍動的螢幕沒有來電顯示,她的心更沉了……
「喂?找誰?喂?誰啊?」盧映涵對著手機大喊,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早已失去耐性,更顧不了什麼電話禮儀,她討厭被未知的人事破壞她正在享受的寧謐幸福,她覺得打這個無聲電話的人根本是惡意的!
「請問你找哪位?你幹嘛不講話?喂!你再不說話,我要掛電話了喔。」她獨享的泡澡spa好心情被破壞殆盡,盧映涵瞪著不出聲的手機,渾身發抖,大吼道:「到底是誰?有種就說話呀!」
喀!對方一聲不響的掛了電話,如同前兩次一樣,在十一點四十五分打來,不出任何聲響便掛斷了電話。
究竟是誰這麼無聊在惡作劇?還有誰知道這具有特殊意義的十一點四十五分?
難道真的是衛梓翔打來的?怎麼可能!他是說斷就斷的男人,應該不會做這種藕斷絲連的事情才對,若非是他,又會是誰呢?
哎,好心情全被破壞了。
盧映涵披上浴袍,滿肚子的疑惑無人能解,她緩步踏出浴室,走到客廳的懶人沙發坐下,小茶几上還擱著半瓶沒喝完的紅酒,那是前兩次被無聲電話吵到睡不著時,用來幫助睡眠的,而今晚,可以想像又會是個難以入眠的夜晚,盧映涵捧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怎麼可能睡得著?
或許,把那半瓶紅酒解決掉,就可以睡著了吧。
哎,是誰?到底是誰在惡作劇?
邊喝紅酒,盧映涵斜坐在沙發裡,無法避免地仍在思索這惱人的問題,是不是該主動找他問個清楚明白?就像李錦秀常跟她說的,內斂的男人會用某種內斂的方法來懷念或挽回一段放不下的感情——
打不出聲的電話,是衛梓翔表達他內斂情感的方法嗎?
好像也不太像他的作風呢!盧映涵搖了搖高腳杯裡的紅酒,眼神有些迷茫,不知是醉了,還是煩惱到神智不清楚?
她突然有點想念以前衛梓翔午夜固定打電話來傾談的日子,這男人是不怎麼浪漫,也不會說什麼好聽的甜言蜜語。不過,她總是喜歡聽他低沉磁性的嗓音,說著一些關心她的話,要她早點睡、小心泡澡不要泡太久、要記得喝水、精油蠟燭一定要記得熄掉,最好不要點,那太危險了……
衛梓翔那男人就是這樣,要他說聲「我愛你」比什麼都難,晚上打電話來只會絮絮叨叨,活像個囉嗦的老太婆,可是,他真的是出自內心地在關心她啊。
搖了搖酒杯,盧映涵喝掉剩下的紅酒,她眼眶濕濕的,不斷冒出水滴,她很確定這不是因為喝酒喝到眼睛裡去了,而是想起過去與他戀愛的點點滴滴,很多溫暖的片段,想著,心就酸了。
或許,打個電話問問也無妨吧,只是分手而已,又不是什麼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問一下也不會怎樣嘛!
解決掉半瓶紅酒,掉了幾滴感傷的眼淚,盧映涵總算有點睡意了,迷迷糊糊躺回她柔軟的雙人床,夢境裡居然都是與衛梓翔在一起時的激情旖旎影像。
她不願對自己承認,分手一年半以來,她根本沒有徹底地把對他的感情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