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籐雪與桂木涼,背靠同一扇車門。身後的兩塊玻璃交錯倒映彼此的背影。氣氛微妙而沉靜。只因為適才還刻薄尖銳的少年竟然靦腆地說了聲謝謝。
指尖還殘留接觸的溫度。
安籐雪聽到自己的心在胸腔內傳來「怦怦」鼓動的聲音。
對於桂木涼一路的積怨,就像雪花遇到跳動的火焰,一下子,竟然消失了。這樣看他的側面,會覺得他只是個壞脾氣的孩子。
不應該是這樣沉默吧……她忽然覺得有些尷尬。
本來以為追上來之後,會和他大吵一架。可是,沒想到他會道謝呢。而且……她隱隱體會到了那句謝謝所包含的無法出口的真實意味。
就像她一直以來,想對莉香說的話。
「我說……」
正想著要不要開口打破沉寂,卻忽然聽到少年的聲音,安籐雪乍然驚動般地抬頭,眼中所見,是正盯著她瞧的桂木涼。他站在旁邊側著身,四目相對,呼吸幾乎都會拂到臉上般的貼近。看得清少年蒼白的總是略帶倦容的臉,清秀的眉毛、冬日湖面般的眼眸以及蕩漾其間帶著些許恍惚的漣漪。
「……作為謝禮,」嘴唇拉開狡黠的弧度,他湊在她耳邊說,「在到站之前,我來保護你吧。」
「保護?」她愕然。
「對。」眨眨眼睛,少年頑皮地微笑,「保護你不成為第二個遇害者。」
還是初次看到他笑呢。從見面之初,這個人就板著一張「天下人皆欠我」的面具臉。姑且不論他的玩笑,安籐雪倒是很高興能看到他微笑的樣子。
「哼。」於是安籐雪也放鬆語氣,「如果我就是兇手呢?」她俏皮地反問。車上只有他與她年齡相近,到現在才開始正常對話反而有點奇怪,「你不是也說過,按照偵探小說的邏輯,我最有是真兇的可能嗎?」
桂木涼微微一笑,「反正我知道兇手不是你。」
他那種頗為自信的神態,還有隱藏在玩笑間的認真語感,都讓安籐雪瞬間產生錯覺,好像他真的知道兇手是誰一樣。
「喂喂。」她忍不住拍了拍巴掌,「不許嚇我哦。不要說得真有什麼兇手似的!」
「嘩。看不出來你這麼天真。」他聳肩,「都出現屍體了。你難道還以為這是在拍攝電視劇?」
「我希望是那樣呢。」安籐雪沮喪地歎口氣,「如果真的是拍整人的電視節目,除了我之外的你們,都是劇組的專業演員。周圍到處隱藏針孔式攝像機,到達終點之後,死去的人就立刻站起來復活。所有的人大喊一聲HAPPY!然後向我道歉……不是很圓滿嗎?」
「喂喂。」桂木涼受驚般地瞪著大眼,加強語氣,「你在想什麼啊。」
「我知道只是胡思亂想而已。」她任由背慢慢在玻璃上下滑,站得久了,膝蓋發酸便順勢蹲下來,「我只是……」她呆呆地睜著眼睛,「討厭會死人這種事……」
桂木涼沉默了片刻,也跟著蹲了下來,把手垂在膝前,「……沒有人會喜歡那種事吧。」
「那為什麼要殺人呢。」安籐雪不解地仰臉,望向比她略高一點的少年,「兇手是怎樣的人?殺人不是很恐怖的事嗎?」她只是看到那種鮮血四濺的場面都要暈倒了,親手去做不知道……
「對了,」她忽然警惕地向後一閃,「你這傢伙,剛才對警官說過想嘗試殺人吧。」
「哈哈。」被她防備性的姿態娛樂,少年笑出聲,故意露出白慘慘的牙齒,「是呀。不但殺人,而且還想殺人吸血。其實我的名字叫達古拉伯爵啊。」說著,還象徵性地揮了揮後背不存在的蝙蝠翅。
「噗嗤——」
明明說著這麼嚴肅正經的話題,但是安籐雪還是忍不住笑出聲。兩個人鬧成一團,生疏的氣息瞬間消散。像認識很久,距離一下被拉近。
安籐雪並不清楚這是為什麼,只是覺得在桂木涼身上,有種同類的感覺,好像可以讓她隨心所欲地表達出隱藏在內部不同層面的自己。這是以往,任何一個朋友包括莉香所無法做到的事。
以前,她越是喜歡一個人,就越是無法表現自己真正的樣子。在河村清彥看來,或許自己根本就是個莫名其妙的傢伙。
對於同年齡的男孩子,她也抱持冷漠的對待之策。
而為什麼,桂木涼卻不同呢。
難道是因為起初她是討厭他的嗎?
也對。在討厭的人面前,是沒有必要介意形象的問題的。化敵為友,反而容易更親近。但是,真的是這樣嗎?她覺得這借口太牽強。
畢竟,她也不是那麼討厭桂木涼。否則,無論任何理由,沒有人會為了討厭的人做那種事吧。安籐雪握緊通紅的手。剛才,在雪地中,認真摸索了一陣子,還是運氣好,才碰巧找得到被他丟出去的那部手機呢。
「唉……」歎了口氣,桂木涼注視從車頂的縫隙飄落的雪霰,「為什麼想殺人……這動機還真複雜呢。」
「唉?原來你還在想啊。」意外他的老實,安籐雪本人都差點忘記自己上一刻還在苦惱為什麼世上會有殺人犯。
「什麼嘛。原來你只是隨便說說啊……」少年不高興地蹙眉,「我是認真在思考啊。」
「你這樣子看起來好小哦。」她好奇地湊近。
「女人的興趣真是善變哎!」
「你不會是離家出走吧。」她問。
「你才是那種離家出走的樣子呢!」他指責。
「哼。」
「哼!」他更大聲地哼回去。
「……如果說真是兇殺。兇手真的會在我們之間嗎?」她小心地觀察他,還沒有忽略他適才一副篤定的樣子,「你為什麼敢肯定兇手不是我?警官先生都認定我們十三號車廂的人很可疑哦。」
「什麼嘛。難道你很高興被人懷疑嗎?」桂木涼微微提高音調。哪有這種女人。
「我只是好奇。」
「你應該覺得——」他壓低聲線,瞪住她說,「恐、怖!」
「雖然你這麼說……」安籐雪小聲說著,抱住雙膝,乾脆改蹲為坐,「但是我並不是那麼纖細的人。害怕的感覺已經過去了……反而會想奇怪的事。」
「如果兇手在我們之間……」他拖著長音,眼睛閃亮亮地賣關子,「你猜會是誰?」
「幹嗎?」她皺眉,「要玩偵探遊戲嗎?」
他聳聳肩膀,不置可否。
「那樣不是不公平嗎?你一副已經知道正確答案的樣子。」
「世上哪有恆久的公平!再說我也需要驗證才行啊。」
「說得你像真知道一樣。那你告訴我好不好?」她拉拉他的胳膊。
以為會下意識地甩開她,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這樣做。桂木涼盯著自己的手臂,瞬間皺起眉心。
「原來你騙人——」把少年皺眉的動作誤以為是傷腦筋,安籐雪歡快地笑起來。
「才沒有呢。」他急急地偏過頭,不想少女看出自己的不自在,「那是秘密!」
「哼……那我就自己找出來!」
「好啊。」他懶洋洋地哼笑,用來掩飾被拽住手臂而驟然加快的心跳,「我們來打賭好了!」
「怎麼打?」她詫異。
「你猜兇手,我找證據。一起行動!」
「這樣不公平吧——」
「怎麼會。我們可是在同一起跑線上啊。你對兇手無概念的話,我對證據也一樣。老實講,我根本對別人的事就沒興趣!」
「沒興趣為什麼還……」安籐雪厚道地嚥回後半句。其實她想說,真的沒興趣,為什麼還要陪她做這種事。
「哼。」但是好像已經猜到她要問什麼,少年板起臉。
安籐雪隱隱覺得他故意的冷淡像是在掩飾某種害羞。
算了……安籐雪放棄深究。
既然那個板著冰雪臉,從名字到長相都冷冷的桂木涼難得露出活人應有的表情與這個年紀的少年應具備的好奇心與活力。她就不要破壞他的興致了。
「那麼……」
桂木涼雙手在膝上一撐,站起身,靈活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腳。
「謝謝。」身後的少女忽然叫住他,桂木涼回頭,正撞見少女臉上甜美的笑容。
「哎?」這次輪到桂木涼驚訝,「你謝什麼……」他奇怪地注視她。
謝謝你把我帶上這趟危險的列車呀。安籐雪眨眨眼睛逕自微笑沒有講話。如果不是在月台遇到桂木涼,或許她已經錯過這趟車了。如果每一個相遇都隱含一種契機,那麼,錯過列車的她,一定也無法成為此刻的她。但是既然大家都有那麼多的秘密,那麼她也就……
「這是秘密。」
她狡黠地一下一下點著頭,學著直下守適才的樣子封指於唇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