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忘憂水,忘記前世尋來生……」
孟婆將一個個喝下孟婆湯,洗去前世記憶的亡靈送入紅塵,轉世投胎。
當她看到所有亡靈皆平靜地服從她的指引,獨有一個面相英俊,身材魁梧的年輕亡靈徘徊在老柳樹下遲遲不前,而她的弟子則癡迷地圍著他轉悠時,很是生氣。
「孟姜、孟庸,生死界上休得忘形,給他孟婆湯!」
「是,奴婢不敢。」聽到吆喝,兩個少女誠惶誠恐地回答,並將湯水遞上。
那年輕魂靈疾呼:「不要,我不能忘記前世啊……」
眼淚縱橫於他剛硬俊美的面龐,痛苦的聲音令奈何橋上的清風顯得更淒涼。
就是心硬如鐵的孟婆也不由暗忖:都說美女淚似刀劍,難以抵擋,沒想到美男的淚更具有摧心裂肺的力量!
「喝吧,喝了這碗湯,你就不會痛苦了……」孟婆好言寬慰他。
「不,我不要喝,我不要忘記她,我要到陽間去找尋她。」
「傻小子,轉世投胎,你不定投到哪家哪戶,天下之大,如何能找到她?」
亡靈悲傷地說:「那請讓我在這裡等她,讓我們一同輪迴。」
「胡說!沒有魂靈可以在這裡滯留,時辰一到,若不往生,將魂飛魄散,永無輪迴!」孟婆將一碗湯水再次送到他嘴邊。
悲傷的亡魂堅持道:「不!我不喝,我不要忘記前世,我一定要找到她!」
「你寧願魂飛魄散也要追隨她?」孟婆語氣婉轉問道。
亡魂點頭,眼淚和著細雨飄灑在忘憂河上,激盪起層層細浪。
「唉,你去吧……」看盡紅塵情淚的孟婆將幽靈送入轉世輪盤。
「你好大的膽子!」
只聽一個陰冷的沙啞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一陣風起,正要被孟婆送入轉世輪盤的幽靈在空中猛烈地搖晃著,然後直直墜落凡塵……
孟婆和兩個弟子駭然回望,颼颼風聲中,一個皓首銅面的胖老者正從數十丈外急掠而至,幾個若隱若現的身形起落,便站在了她們面前。
「崔府君,你竟敢將他打入畜類?!」孟婆氣得直跺腳,想來她身份殊異,冥界上下對她無不敬畏三分,可今天自己難得對一個亡靈動了憐惜之心,卻又被判官打擾,而且還將其錯投了胎,這怎能不讓她氣憤難平。「你管你的地府,我看我的生死橋,兩不相干,你又為何插手於此?」
「你還敢說?!此地乃三界六道陰陽之氣交匯地,所有轉世靈體都得遺忘前世方可往生,容不得半點差池,否則亂了天道!你守橋近八百年難道還不懂嗎?」
他的話如醍醐灌頂,孟婆頓時吶吶無言。
「可惜晚了一步。」見她醒悟,崔判官也不再指責,望著滾滾紅塵,冷然道:「不過轉世為畜也做不了什麼……」
一陣幽怨至極的哭聲傳來,似魔音淒絕無比,引得聞者莫不哀傷痛哭。
大家回頭一看,就連崔府君這樣的無情判官都感到惻然。
一個如花似玉、貌賽天仙的女子飄然於輕風細雨中。只見她青絲如雲的長髮散落地披洩在身後,襯出分外秀美的怡人輪廓,挺立小巧的瓊鼻,朱唇皓齒的櫻桃小口,配上充滿靈氣仿若深海般的雙眸,一身白衣勝雪的裙衫上沒有任何妝飾,整個人更顯清靈淡雅,美絕人寰。
而最撼動人心的是籠罩在她身上的那股哀傷,足以令草木失色,天地同悲。
「姑娘,別哭了,喝下孟婆湯,忘卻心傷,投胎去吧。」孟婆將湯遞上。
「不要!」女子跪下,哭泣道。「小女子不要忘記前世,要與他同赴下一個輪迴,求婆婆放過我這一回……」
「又是一個癡情人!」孟婆說著欲將湯水灌進她口中,可是她緊閉雙唇。
孟婆施法逼她開口時,她的眼淚竟化為一粒粒晶瑩潔白的珍珠,從那雙眩惑人心的水眸中滾出。
孟婆與崔府君大為震驚,孟婆放下了手中的湯。
「唉,讓她往生吧。」崔府君雙掌並舉,將哭泣的魂靈送入轉盤。
「謝謝婆婆,謝謝判官……」風雨中傳來柔柔的聲音。
風雨中飄蕩起孟婆的怨艾。「這次可是你的錯!」
「唉呀呀,今天老夫竟失了分寸!」崔府君跌足歎息。
「造化如此!」孟婆黯然道:「算啦,修五百年同舟,修一千年共枕。這也是幫他們修緣哪,就看他們能修個啥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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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奈何橋上兩仙怨懟不絕時,閻王殿內,判官鍾馗也正對一個手染血腥的忠厚亡靈向閻王求旨。
「此靈屬性為何?」閻王悶聲問。
「陽性。」
「陽間職責?」
鍾馗看看亡靈,回答道:「為人僕傭。」
閻王再問:「侍主如何?」
判官鍾馗立即回答道:「忠貞不二。」
「平素善惡?」
「多有行善,惡跡幾無。」
「因何故殺人?」
「為主人鳴不平。」
「好!」閻王一拍案幾。「令此靈入善門升仙侍。」
不料,一直安靜的亡靈突然大叫道:「小人有一心願未了,難以升仙。」
閻王見亡靈竟敢咆哮於大堂之上,不由震怒,大吼一聲:「講來!」
「小人陽間所侍袁公崇煥,受奸人陷害,死於冤命,而主人膝下僅有尚未完婚的一女一婿,也在大難中亡了命,此時不知投胎何處。小人求再得幾年陽壽助他們完婚,以了卻主公生前遺願,還望大王成全。」
閻王爺沉吟道:「袁崇煥滿手血腥,不得轉世為人,但為官清廉,為將勇猛,體恤士兵,愛惜百姓,現已升仙做了天府大將。只是累及他無辜的兒女……也罷,本王允你往生了卻心願!」
說罷,一掌擊向亡靈,亡靈飄飄蕩蕩落下凡間,耳邊依然聽到閻王的怒吼:
「鍾馗聽命!將那皇太極、魏忠賢等置於方城門中,時辰一到索其命來,逐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往生!另遣鬼差傳亂了天道的孟婆、崔府君到殿,不得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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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
急切的呼喚,終於將今世的菲兒——林雲霏從癡迷遙遠的前世喚醒。
她詫異地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間花房中,有位老人陪伴身側。
看到眼前那張熟悉的面龐,她的心再次被撕裂……
「茂叔!」雲霏淚眼婆娑地喊。
「小姐!菲兒小姐,真的是你嗎?」頭髮花白的茂叔顫抖地問。
「是我,是我——那個總纏著你學種花,纏著虎子哥哥玩兒的袁家菲兒!」雲霏抓住他的手哭泣道。
「啊,老天爺開眼,總算讓我找到舊日主子了!」茂叔仰頭向天,激動地低聲喊著,猛地伏下身,在她面前一連磕了幾個頭。
雲霏急忙將他扶起。「快告訴我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何來到了這裡?」
「唉——」老僕人一聲長歎,扶她坐下。「當初我遵照小姐遺願將小姐與虎子同塚掩埋,再將老夫人與夫人埋葬。可惜尚未來得及替督師大人立座衣冠塚,宣旨的官兵就到了……袁府老少正對袁公之死充滿義憤,自然是不服,於是殺啊,官兵們見人就砍,就在這裡,袁府上下近百口人就這樣變了鬼……」
「茂叔……」
前世的死別,今世的重逢,令她百感交集,於是失聲痛哭。
「小姐謹慎,萬不可讓人聽見啊!」忠心的老僕急忙勸導她。「袁公雖忠貞義膽,但畢竟是前朝重臣,與當今天子有殺祖之仇。一旦讓人知道小姐的前世乃袁公後人,恐有不測。何況今世虎子是功名在身的大將軍,不可誤了他的前程哪!」
聽到他的提醒,雲霏嚥下悲泣聲,可是心裡的痛苦更甚。
「虎子哥哥忘記了我,忘記了前世與我的約定……」她流淚看著這個在前世照顧她、陪伴她的袁家忠僕。
茂叔無語地陪著她落淚,他自然清楚她前世今生的每次輪迴,都在尋覓等待著她鍾愛的虎子哥哥,今世她終於找到了,可是虎子卻失去了記憶。她的期待與失望是沒有言語可以安慰得了的。
「帶我去看看祖母和娘親吧!」她擦拭著眼淚說。
茂叔不再說話,抹了把眼淚後扶著她離開屋子,沿著後門走出去。
一出後門,側山坡上那棵始終在她記憶深處孤獨屹立的老槐樹映入眼簾,流不完的眼淚再次湧出眼眶,將她痛苦的記憶擦亮。
「茂叔,他忘了我,忘了大槐樹……」她抱著老槐樹泣不成聲。
「菲兒小姐,在這一世,你已經找到了他,就陪伴著他吧。也許,有你在,他會醒過來的。」歷經滄桑的茂叔既是欣慰又是鼓勵地勸導她。
雲霏茫然若失地說:「也只能這樣希望了。」
她走向那幾座雜草叢生的墳丘,撥開茅草,露出隱沒其間的墓碑。青石墓碑上依稀可見幾個簡單的篆文,但因刻寫匆忙已經模糊難辨,孤零零的殘碑雜墳孑立在山坡上,顯得分外淒涼。
「這裡面埋著的就是小姐與虎子……」老人流著淚指著一座墳頭開著野花的土包,歉疚地說:「老僕那時沒辦法建造好點的墓室,還請小姐原諒。」
「不,茂叔,你是我袁氏一族的恩人……」雲霏在老人身前跪下,深深地伏身磕了個頭。
茂叔驚慌地扶起她。「小姐不可,萬萬不可,這是老僕該盡的本分啊!只可惜為了避人耳目,不敢修墳。」
「不用修,能保住墳不被掘已經算萬幸了……」想起前世的遭遇,雲霏抱著石碑再次失聲痛哭。
這次,茂叔沒有阻攔她,讓她盡情地將心裡的悲傷哭出來。
他稍後又道:「小姐,我們這前世輪迴的事可不能對外人說,千萬要記住現在老僕是寧遠總兵武顯將軍彭峻虎大人的家僕,您是直隸巡撫林大人的二小姐。」
雲霏含淚點頭。「我明白,此等驚世駭俗之事,只在戲文裡聽說過,誰會相信我們竟有幸得了轉世輪迴的記憶。只是,這一世,我還可以叫你『茂叔』嗎?」
「可以,得神仙庇祐,老僕葬了夫人小姐後,官府的人到了……知道袁公已遭市民凌遲而亡,老僕不想再看那個是非不分、混濁不明的世道,於是殺了宣旨的狗官,也被他們斬殺於袁公神位前。
不料到了閻羅殿,閻王得知老僕尚有心願未了,便允了老僕,免喝孟婆湯,不過奈何橋,轉世投胎,伴隨在少主人身邊。可誰知虎子歷盡艱辛卻轉世不順,前世為牛,淒涼而終,今世為人,卻沒了記憶……」
「為牛?!」雲霏止住了眼淚,記憶深處的情景躍然眼前。
茂叔無語,望著她的雙眼滿是哀傷的淚。
她驚異地問:「阿黃?」
茂叔默然點頭,頻頻拭淚。
「那你、你是牛弟?!」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瘦骨嶙峋的老人。
「正是,小姐果然將一世世都記住了……」茂叔哽咽難語。
「天哪,我與虎子哥哥錯過了兩世,也害你跟著受罪啊!」想到阿黃,她上一世唯一的心靈夥伴居然正是她的虎子哥哥時,雲霏更是悲慟萬分,為自己,更為受盡苦難的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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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雲霏失魂落魄地離開大廳後,峻虎同樣沉浸在一種說不清的震撼裡。
他不明白那位姑娘為何對他有那麼不尋常的反應,也不明白為什麼他的心在她的呼喊聲中會不停地顫動和疼痛。
那雙眼睛,令他覺得與她彷彿有某種聯繫,可是他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太荒唐,他確定以前從來沒見過那個女孩——但是,在他內心的某個角落裡,卻好像已經認識她很多很多年,她的氣息、她的呼喚、她淚水迷濛的眼神,是如此熟悉……
看到她手腕上的傷痕和黯然神傷的面容時,他的心亂了。
從來沒有女人能讓他心神不寧,可是這個女孩……
「請將軍不要介意我妹妹不得體的言行,她生來就是怪怪的。」林雲瓔走到他身邊,替他拉平被雲霏扯亂的袖子。
「你妹妹?」
「是啊,雲霏是我二娘生的,我二娘雖然很得我爹爹寵愛,可惜短命,在雲霏五歲時就生病死了。」林雲瓔輕蔑地說:「她仗著才情不俗,一向孤傲清高,很難親近,可是今天卻如此不知輕重地冒犯將軍!」
「她並沒有冒犯我。」峻虎淡淡地說。「大小姐一路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不要、不要。」一聽他又想與她保持距離,林雲瓔急忙拉住他。「我要你的管家現在就帶雲霏去看看園子,我買的花種樹苗很快就會運到,她得做好準備。要不是為了建花園,我才不會帶她一塊來呢!」
峻虎不著痕跡地將她的手甩開。「原來林夫人說的,擅長園藝的女兒是指二小姐,不是大小姐啊?」
「當然不是我。」林雲瓔嬌笑著張開那雙青蔥玉手,舉在陽光下翻看著。「我這雙手可不是用來做那等粗活的。」
峻虎冷冷一笑,沒有說話。倒是坐在門邊椅子上品茶的彭峻威忍不住了。
「那大小姐的手是用來做什麼的呢?」他輕笑淡問,語氣裡不乏調侃的意味。
「自然是用來伺候將軍的。」他話裡的譏諷讓她惱怒,但為了不惹峻虎厭煩,她沒有發作,再次將自己的手伸進峻虎臂彎裡討好地說。
峻虎抬了抬胳膊。「看園子找花匠就可以了,不用找總管。」
感覺到峻虎想擺脫她,雲瓔連忙挽緊他問:「將軍為何總想躲開我?」
既然她挑明地說,峻虎乾脆直接撥開她的手。「我很忙。」
林雲瓔瞇起眼,似笑非笑地提醒他。「去年是將軍親自去我家,與我爹娘安排好今夏婚事的,也是將軍親口答應,娶我進門前由我做主來此修花園的,現在我大老遠地來了,將軍可不能食言而肥喔。」
峻虎平靜地說:「你現在不是已經在這裡了嗎?這個內院交給你,你想怎樣就怎樣吧,我還有事,就不相陪了。」
「你又要去哪裡?」林雲瓔不滿地說:「我初來乍到,將軍就將我獨自扔下,這是何待客之道?」
「你覺得自己是客嗎?」
林雲瓔對他不冷不熱的態度竟不知要怎麼作答,只得發嗲地噘嘴扭腰。
美人發嗲,自有一番誘人韻味,何況這還是對所有人、特別是男人百試不爽的絕招呢。
然而,這一招在她未來的夫婿面前似乎毫無作用,只見他神色未變地說:「大小姐帶來的人馬不少,這兒的總管、花匠也會聽你安排,需要什麼找他們就行,我還有很多公事要辦,沒必要留在這裡。」
說完,也不理會噘著嘴巴的林雲瓔,對峻威說:「你若不忙,就留……」
峻威連連擺手。「不不不,我很忙,人已經安全送到,我也該回去了。」
說著,他起身向林大小姐告辭,跟著二哥出了大廳,往外院走去。
兄弟倆直奔馬廄,上馬往城門慢慢走去。
「問吧,我知道你跟著我出來是有話要說。」短暫的沉默後,峻虎開了口。
彭峻威咧嘴一笑,戲言道:「看來二哥艷福不淺,那位拉著你連聲喚『虎子哥哥』的林家二小姐是怎麼回事啊?」
峻虎也笑了,但笑容卻是苦苦的。
他瞟了弟弟一眼,無可奈何地說:「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聽到二哥避重就輕的回答,峻威可不會放過他。
「那位二小姐好像真的認得你,不然怎會那麼傷心?」他進一步逼問。
見迴避不了,峻虎歎口氣說:「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我確定從來沒有見過林家二小姐。定親是爹娘做的主,而後與林家極少往來,就連唯一去她們家的那次,也是被娘哄騙著去的,那時我根本沒有見過其他人。況且,也從來沒有人像那樣喊我,就是雨兒也是喊『峻虎哥』,所以我也不明白這位二小姐為什麼要那樣喊我,我想是她認錯人了。」
峻虎沉思地說著,但沒有告訴弟弟,那位二小姐的聲音和眼淚給了他熟悉、驚悸的感覺,這才是真正困擾他的原因。
「哦,如果這樣的話,恐怕她真是認錯人了。」聽到二哥的解釋,峻威不再有疑問,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哥哥。
可是他很為二哥的婚事擔心,尤其今天看見他與他未婚妻之間的互動後,他更感覺到要讓冷靜內斂的二哥,去適應那位刁蠻任性的林大小姐是很困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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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弟弟送出城後,峻虎又在兵營待到黃昏時分才回家。
進了家門,令他感到輕鬆和意外的,是林雲瓔並沒有因他的晚歸而發大小姐脾氣,還似乎真的將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不僅極有效率地分配了所有人的房間,而且還充分使用了神武府的總管,調度府內有限的人力,安排了豐盛的晚餐。
一見他回來,林雲瓔立刻迎上來,笑吟吟地說:「將軍,就等你回來開飯了,飯後我還要讓你嘗嘗我從家裡帶來的新茶呢,保證你沒有喝過!」
峻虎微微一笑,算是對她的回應。
可是接下來的發現卻令他感到非常失望。
她居然不讓她同父異母的妹妹住在正房,而是將她安排在離正房最遠的,通常是下人居住的後罩房,而且吃飯也不與他們同桌。
「二小姐不一同吃飯嗎?」前往飯廳的路上,看到雲霏正從飯廳裡出來時,峻虎問身邊的雲瓔。
「不,她一向獨自吃。」林雲瓔理所當然地說。
她的態度令峻虎很不舒服。他轉向迎面走來的雲霏,邀請道:「二小姐,留下一起用飯吧。」
「不、不用了。」雲霏吃驚地看了他一眼,匆匆側身走過。
再次看到他,無論如何傷心失望,她依然難以控制心跳加速,同時感到血液裡的悸動。為了避免自己又失常地撲向他,她只能盡量躲開他。
看著她的背影,峻虎面色不豫地問雲瓔:「二小姐是你的親妹妹,為何不與你共餐?正房有五間,你為何安排她去住後罩房?」
「我們向來都是這樣。」林雲瓔往側院一瞥。「況且這也不能怨我,她自己也不願靠近我。不信,將軍可以親自去問她。」
峻虎懶得再問,心裡卻在想:看來林二小姐是個聰明人,她的姊姊確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
「別管雲霏了。」林雲瓔可不知他心裡的想法,只是急於拉攏他的心。「倒是聽總管說,將軍將內院讓給我了,那將軍自己要住在哪兒?」
「那麼大的外院,還缺睡覺的地方嗎?」峻虎冷漠地說著,進了飯廳。
吃飯時,儘管滿桌美味,林雲瓔也一直說笑不斷,但峻虎卻沒有特別的感覺。他只是專心吃飯,並不做任何回應。一是沒這個習慣,二是沒這份熱情。
見他不理睬自己,林雲瓔覺得很掃興,不由略帶譏諷地說:「真不愧是將軍,吃飯也像帶兵打仗一樣,吃那麼快。」
峻虎放下碗筷對她說:「你也別見怪,帶兵的人本來就沒那麼多閒工夫花在吃喝上,你慢慢吃吧。」說完,站起身準備離開。
「等等,我也吃飽了,我還要請你喝好茶呢!」林雲瓔也跟著站起來,興致高昂地對身後的丫鬟說:「快去叫雲霏泡茶,送到大廳來。」
見她一再受到自己的冷落,情緒依然這麼高昂,峻虎吃驚之餘也有點內疚,怎麼說也是自己答應要娶她的。於是他沒有再反對,隨她來到了大廳。
他們坐下不久,雲霏就捧著剛沏好的茶壺進來了。
「茶水顏色不對!雲霏,你是不是忘了加茉莉花?」一看到茶杯裡的茶水,林雲瓔立即一把奪過正低頭倒茶的雲霏手中的茶壺,不悅地指責道。
「有。只、只是少……」雲霏著急地想說只是加得少了些,因為她們帶的不夠多。可是看到姊姊凶狠的目光時,她習慣性地閉上了嘴。
她並沒有口吃的毛病,可是自打學說話起每逢與姊姊或大娘說話,必定遭到她們的嘲弄和申斥,形成了與她們說話時的心裡負擔,久而久之竟變得口吃了。
這會兒當著峻虎的面受到刁蠻姊姊的訓斥,她感到既傷心又尷尬,口吃的現象就更嚴重了。
「只是、只是什麼?連話都說不清楚,真沒用。去,重新泡過!」林雲瓔將手中的茶壺塞進她手中,也不管滾燙的茶壺是否會傷到人。
雲霏似乎對此類殘虐舉動早已習慣,當茶壺被塞進她手裡時,她迅速用另一隻手熟練地抓住茶壺提把,將茶壺提離手掌,但仍被燙得皺了下眉。
「不就是喝茶嗎,顏色有什麼關係?」峻虎站起身走到正要去重新泡茶的雲霏身邊,從她手裡接過那壺茶水,關切地問:「你有沒有被燙傷?」
彷彿被雷電擊中,那富有磁性的熟悉聲音穿過生命的輪盤,直撞她的心靈。
那是虎子哥哥的聲音,是她魂縈夢牽的聲音!
她不由自主地仰起頭來,忘情地注視著他。
他變了,髮型衣著變了,臉上有鬍鬚,額頭多了幾條皺紋,比以前老了,目光也比以前更銳利冷冽,但神色間也多了力量和堅毅,顯得更沉著,更俊美。不過無論怎麼變,他還是她的虎子哥哥!他依然有著寬闊的肩膀,厚實的胸脯,魁梧高大的身材,而他的聲音一如往日般充滿了對她的關懷。
「虎子哥哥……」她眼裡霎時溢滿霧氣,忘了身邊的一切。
她含淚綻開的笑容像極了在寒冬中傲雪怒放的臘梅,峻虎無法漠視那雙眼睛在自己心裡激起的層層浪花。
「林雲霏,看清楚,他是你未來的姊夫!」
一聲怒吼嚇得雲霏渾身一顫,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
「姊夫?哦,是姊夫!」她驀然驚醒,這裡不是明朝的袁府,而是清朝的神武府;眼前的他不是深愛著她的虎子哥哥,而是視她為陌生人的武顯將軍彭峻虎,自己也不是明朝袁督師的女兒袁妍菲,而是清朝巡撫林大人的小女兒林雲霏!
痛苦如山巒般壓向她的心頭。「對……對不起,我、我又……」她淒惶地說。
「去!去你的房間,這裡不需要你!」林雲瓔打斷她的話,怒不可遏地驅離她。
不用她趕,雲霏已經逃出了飯廳。
「為了一壺茶,需要這樣動怒嗎?」峻虎將茶壺放到桌上,不滿地說。
林雲瓔仍在為雲霏對峻虎的一再失常而憤怒。「什麼妹妹?看見她我就煩,連自己的姊夫都要勾引,早知她如此不要臉我就不該帶她來!」
「大小姐說的是什麼話?」她刻薄的話和冷酷的表情令峻威感到很失望,他憤然轉身走出了大廳。
「你又要去哪裡?」林雲瓔急切地問。可是離去的人根本不予回應,直氣得她渾身顫抖。
「收了!倒了!這茶本小姐也不喝了!」看著峻虎偉岸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林雲瓔對著伺候她的丫鬟們大發雷霆。
她的吼叫傳遍整個府宅,但峻虎仍像沒聽見似的走了。
這個女人實在是該有人管教了,但這個管教者絕對不該是他!
想到要與這樣美麗卻惡毒的女人相處一生,峻虎心裡有說不出的懊惱。
他鬱悶地走進書房,坐在桌前。
老實說,對爹娘為他定下的這門親事,他無所謂喜歡還是不喜歡。
多年來,在他心底深處始終有個模糊的女孩,他不知道她是誰,只覺得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想起她,他的心口就會痛。從大哥定親後,爹娘就開始考慮他的親事,可是他從來沒有對任何女子動心。
直到有一次爹娘將一個愛說愛笑的十歲女孩帶到他面前時,他才似乎從她身上看到了一點點熟悉的影子,於是他接受了爹娘的安排,卻又隱隱約約感到在他接受這個女孩的同時,他的心更痛了。
隨後,他後悔了,可是為時已晚。好在林雲瓔還小,且多年來戰事不斷,他有了拖延婚期的借口。可現在局勢安定,戰事少了,林雲瓔也到了適婚年齡,他無法再找到合適的理由拖延婚期。
看來,如果要讓爹娘滿意,他此生注定要成為這個刁蠻小姐的夫君。
回想起她對待她妹妹的態度,對其他人的頤指氣使,峻虎更感到心煩。
「唉,當初真是見了鬼,竟會答應這門婚事!」
他詛咒著走出後門,往大槐樹走去。這是自他擁有這座宅子後養成的習慣,每當心情煩悶時便會到那裡走走,似乎這棵大槐樹有平定人心的力量。
然而走上山坡,他卻看到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