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在大夫包紮過、交代了注意事項後,眾人才各歸各位。偌大的詠絮樓才又恢復寧靜。
「勖棠發生了什麼事情?怎會搞成這個樣子?」朱振勳看著兒子肩膀上的傷,心有不捨。
「沒事,不過是幾個攔路的盜匪,我一時疏忽才會受傷的。」他說得輕鬆,眼光不時掃著門外丫頭,心底納悶,紫兒怎不在她們當中。
「我走一趟衙門,讓知府把那群盜匪給剿了。」他氣憤地說。
「是啊!這群無法無天的賊人,若不把他們抓起來斬首示眾,實在太便宜他們了。」芙蓉跟著附和。
「爹,不用費事了!」勖棠說道。
「是啊!老爺,你沒看到那群盜匪眼見少爺身受重傷,還以一敵十,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嚇得差點兒尿褲子啦,尤其聽到少爺說不取他們性命,只廢掉他們的武功時,他們高興的猛跪地求饒。」一路跟著少爺的叔端,把當時的情景活靈活現地描述出來。
「這樣子就好,免得他們繼續危害過路客。唉!你也真是的,出門前還叮嚀你,出門在外要處處小心,你怎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爹,孩兒知錯!」
「知錯就好,這陣子商行的事就交給爹,你好好休息,其他的,等傷養好了再說。」他招呼了門外的丫頭,吩咐他們好生伺候,然後帶著一群人離開。
「紫兒呢?」他橫眼掃過,找不到她的身影。「我實在很不願意,每次一進門就要喊人去把她找來。」
他很氣,要不是人正傷著,依他暴跳如雷的性情,不逮個人來吼叫兩聲才有鬼。
她沒聽到他受傷了嗎?整個朱府上上下下的人通通知道了,她會不知?
是故意漠視他的存在,還是在和他賭氣?
所以說——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回過心思,居然看見一排丫頭都在他床前跪著垂淚,他詫異地瞪著她們。
「都給我站起來說清楚,發生什麼事了?」他冷聲問。
「少爺,請您救救紫兒姐姐。」四個丫頭齊聲說。
「聽不懂我的話嗎?說清楚!」
「紫兒姐姐讓媚兒小姐關到柴房去了。」小容紅著眼眶說。
「她已經三天沒給飯吃了,我昨天偷偷送進去的窩窩頭被小寬姐姐發現,她去向媚兒小姐通風報信,結果害紫兒姐姐又被媚兒小姐打好幾下耳刮子。」說到這裡,芳兒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她是怎麼犯了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四字已經明白地彰顯了媚兒在他心中的地位,有了這層鼓勵,眾人紛紛把積壓多日的不滿全說出來。
「是她罵了翡翠姐姐,我們替翡翠姐姐難過了兩聲,她就硬栽贓,說是紫兒姐姐罵她。」
紫兒要真能開口罵人,他倒很樂意讓她指著鼻子罵上幾句。
他懂了何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該死的女人,等他傷好了,看他怎麼對付她!
「她好壞,我們只不過是在摘梅子,想做好吃的梅酒、梅餅,好邀姑爺和小姐回家,她就看不過去,要把我們全部一起關進柴房,不給吃的!」珍兒說。
「我知道紫兒姐姐怕我身子弱,捱不過去,才會拚命磕頭求她饒了我們,讓她一人頂替我們全部。」芳兒的淚佈滿整張小臉——都是她害了紫兒姐姐,若不是她那麼口沒遮攔的,也不會害紫兒姐姐受苦了。
「芳兒,你去把紫兒給我帶回來,誰敢阻攔,就叫他立刻給我滾出朱家;小容,你去廚房準備一些吃的進來;珍兒、珠兒,你們兩個搬一張臥榻到我房裡,我要紫兒在我跟前養好身子,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我房的裡的人!」
他的話,讓大夥兒都有了精神,第一次,她們覺得能在這個素日冷酷如冰的主子手下做事,是一種幸福。
芳兒急忙轉了出門,小容還在原地站著,抽吸一口氣,勇敢地說:「少爺,我們能不能把翡翠姐姐和含笑姐姐也接進來詠絮樓?上回媚兒小姐要含笑姐姐打我們,她不忍心下手,跪下來替我們求情,結果這幾日……她們讓媚兒小姐折磨得好慘!」
「去把她們都找來,就說我要了她們,另外,告訴她,她想要人伺候就自己帶人進來,我們朱家的人服侍不了她!」他怒吼一聲,不知怎地,今日主子的吼叫聲聽起來格外親切,她們喜歡上這個肯為她們出頭的主子了。
「少爺,您真仁慈!」小容燦爛地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胖胖的圓臉上寫滿欣賞。
仁慈?居然有人用仁慈來說他?這話不是人家用來形容學愷的嗎?
同情心是他一向最缺乏的東西,怎會在今天氾濫成災,是因為聽到紫兒受苦?
是因為他人正傷著,堅硬的心成了柔軟?他沒多去思慮,只是一顆期盼的心等著紫兒快快出現在他面前。
☆☆☆
吃足、睡足了兩天,紫兒的精神好多了,她要人把床搬離少爺的寢居。
今日,她起了個大早,到戶外摘了幾枝鮮花插在瓶裡供著,回轉過身,發現少爺居然已經不在房裡了。
她四處逛了一圈,才在練武場尋到他的身影。
鬆了一口氣,她繞回房中取來乾淨的巾子,倚在樹旁,等待他練完武。
他一收氣,就往紫兒站立的方向走來。「你身子還沒好,幹嘛出來吹風?」
她指指他肩上的傷,笑著回望他。
「你說我五十步笑百步?」他懂得她的意思。「走吧!我們一起回房去吃早飯!」
自從她從柴房出來後,他對她的關心每個人都有目共睹,她不懂他的這些行為是為著什麼?
他不是把她當成妓女看待嗎?他不是憎惡她到極點嗎?為什麼他的表現會那麼反常?
或者是……他對每一個床伴都是這麼溫柔?
他反覆多變的行為讓她困惑極了。
她眼中的迷惘,勖棠心底明白,別說是她,他也讓自己這種反反覆覆的心情弄得頭昏腦脹。
「我只是不想人家說我虐待丫頭,你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沒幾兩肉,風一吹就要變成紙鳶飄上天了,你要是走出朱府,人家肯定會在背後議論紛紛。」他的欲蓋彌彰竟然也唬過了紫兒。
想起小容說的——少爺好仁慈啊!不但救了你也救了翡翠和含笑,我想一定是菩薩保佑,讓少爺轉了性,要不然大家都在擔心嫣兒小姐出嫁後,還有誰可以壓住他的暴躁脾氣呢!
菩薩保佑?這菩薩幫的忙還真多,少爺要是知道這種傳言已經在下人口中蔓延開來,臉色不知道會不會變得青紫?
想到這裡,紫兒噗咦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和我吃飯很好笑嗎?還是同我說話很好笑?」
往常他說這種話總會伴隨的怒氣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戲謔,看來果真是佛法無邊啊!
她下意識地拿起巾子,拭去他額上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的汗珠,他長得實在是太俊朗好看了——寬寬的額、刀斧刻劃出的精緻五官,那兩道桀驁不馴的眉梢往上揚起,不同於許多好看男子都帶有文弱的脂粉氣,他是全然陽剛且意志不易屈撓、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他在許多事上都很堅持,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接受挫敗,他常在最快的時間內從失敗中找到盲點,重新站起來,因此,他的事業成功、他事事比人強,這種人有權驕傲、有權目空一切!
她的凝視讓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莠,小小的手、薄薄的掌心,卻總是能撫平他紛亂的心,他的暴躁常在她的恬淡中消弭。
小時候,他在她的身上學會——憤慨不能讓情況變得簡單。慢慢地,在外人面前他變得很少表現出易怒的一面,若不是嫣兒的婚事再度開啟了他的壞脾氣,其實,多年來,他已經很少再無故發飆了。
「紫兒,我要謝謝你。」他由衷地說。
她緩緩地搖搖頭,不明白他意之所指為何?
「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並不想失去學愷這個好朋友,也不想失去嫣兒對我的……信賴,若是那天,我隨著自己的怒氣支配,不去參加他們的婚禮,也許我真的會失去他們的友誼,而那將會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她取了樹枝在泥地上寫。「對小姐,你……」才下筆她又後悔了,這話該怎麼問?
「我會努力把她當妹妹看待,但是我需要時間適應,你不能期待我說放手就立即能讓十幾年的感情隨風飄逝。」
紫兒點頭,她願意盡其所能地支持他。
「抓著這份愛對我們兩個人都沒有好處,很多時候,放手是最好的結果。我會努力昇華我和嫣兒之間的感情。」
放手是最好的答案……那麼她是不是也該放手?離他遠遠的,從此不再想他、不再看他,不要非分地妄想哪一天他會懂得自己的愛……
她在地上輕寫下幾個字。「愛……很難……」
「是很難,你愛她、她愛他、他又不愛她,她也不愛你……愛情世界中最難把握得住的就是對方的心,你不懂他,他不懂你,在互相猜測中,常常是猜錯了心、弄擰了意,到最後開不成花、結不成果,人生至此只剩遺憾。」說到這些,他不勝欷虛。
他的愛結不了果,她的愛又河嘗不是——就算結成果實,她的愛也只會是苦澀的。
她搖搖頭不再多想,走到現在她只能一日捱過一日,能多守著他一天,就算多掙得一天的幸福了吧!
拉拉少爺的袖子,她指指停在枝頭上的雁雀。
「鳥?你想告訴我,鳥的愛情單純的多了?」
紫兒頷首答是。
「人之所以進步,就是因為人心複雜,而人心一複雜就會把所有簡單的事情全弄得複雜了;如果,人也如魚鳥走獸般,只為了繁衍後代子孫而結合,剝除掉愛情這個因素,我想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喜樂、悲怨等情緒了。」他瞭然的說道。
很自然地,他交握上她的手,沒有刻意、沒有忸怩不安,彷彿從盤古開天闢地以來,他們就是這般親密地交握著手、交握著心……
一路往詠絮樓走,他難得有好心情,看看假山、看看樓前的池塘,淡淡的笑漾在他的嘴角。
「聽芳兒說,你們之前正準備采梅釀酒,都弄好了嗎?」
紫兒點點頭,笑著回望他。
「等酒釀好了,就能像往年一樣,在園裡席開兩桌,找學愷和嫣兒回來聚聚。主子、僕人同樂上一回。」
她點頭指向水塘。
「還要在水塘裡撈魚抓蝦?不好吧!去年你為了抓一隻大鯉魚,不小心摔進塘裡,連喝了好幾口水,要不是我和學愷剛好在,硬把你的小命從閻王手中搶回來,現在哪還有人能拿著筆到處指責我的不是?記不記得,那回你連連發了一個月的高燒,夜夜做惡夢,嫣兒說你總夢見有人把你關進木籠子,丟進水中。結果你有多久時間不敢靠進詠絮樓,記不記得?」想起那回,他仍心有餘悸,不行,他絕不會讓歷史重現。
她記得,那回她掙扎了好久好久,最後敵不過想看他的心,她還是克服了怕水的心態,往詠絮樓鑽,只不過每次靠近池塘她就會遠遠地離上三大步。
紫兒不依地搖搖頭,扯著他的衣袖,那近乎撒嬌的小女兒姿態牽動了他的心。她合起雙掌,靈活的大眼中有著祈求。
「好吧!兩條路讓你選,一、讓園裡的男僕下水去抓,你只能在旁邊看。二、我在旁邊看著,你才可以下水。」
紫兒飛快地比出兩隻手指頭,做下選擇——有他在,她什麼都不怕了!
「這回要是再溺水,我就不救你,直接把你送到廚房,讓大娘煮成人魚湯,你的肉質鮮嫩,煮起來一定好吃得很。」他開玩笑地說,一手從她的髮際取下落花。
她笑了,一朵笑靨在頰邊綻開。
「紫兒,我發現你有兩個好深的酒渦。」他似發現寶藏般地大叫。
紫兒連忙伸出食指,比出噤聲動作。他這個模樣若讓其他人看見,不免又要做出許多聯想。
看著她嬌艷絕美的無邪悄臉,一個衝動他拉開她的手指,輕輕地在她耳邊吟唱起歌……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踞。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
這日天氣清朗,中午過後勖棠心血來潮走到紫兒房門外。敲過門,沒人應?他擅自推門進入,乾乾淨淨的小房間裡有一個小木櫃、一張桌、一張椅,桌上除了文房四寶外,是兩堆疊整齊的書籍。淡紫的床被旁有一隻針線籃子,裡頭有幾色繡線和兩塊散佈,床下是幾箱嫣兒的舊物。
抬起頭,他看到牆上掛了一幅待干的墨畫,走向前,他仔細地審看著細緻的工筆畫。
畫裡一樹怒放的梅花,枝頭兩隻相依的小鳥,輕靈的筆觸勾動了看畫人的心。畫下的一角落款了一首詩,那是蘇軾的卜算子——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誰見四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樓,寂寞沙洲冷。
好個心高氣傲的女子,揀盡寒枝不肯棲是嗎?
想起爹爹說過的話,一個殘疾女子本就不易覓得好姻緣,她又不放棄自己的夢想,那麼這一生她是注定要寂寞沙洲冷了。
也好,覓不著窩巢,就這樣一輩子在他身邊待著——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牽動他的心泛起一絲絲甜蜜……
門後一陣腳步聲,他轉頭對上她粉紅的小臉。
「我來找你一起去騎馬。」
紫兒怯怯地指指他的手臂。
「我的傷嗎?沒事了,走吧!」他沒徵詢紫兒的意見,興沖沖的拉起她的小手往外跑。
☆☆☆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紫兒坐在勖棠前面,背後貼著他寬闊的胸膛,染著他的體溫,幸福從她的四肢百骸、從她的肌膚一點一點滲人,侵入她的心,讓她忘記兩人間懸殊的身份地位,忘記他心中只有嫣兒小姐的事實。
暫時地欺騙自己他愛她,在他心中有那麼一個小角落,寫著一個小小的名字——紫兒……
她在笑,笑的嫵媚多情,她的心在飛揚,飛在那高高的天上,與紙鳶並肩飛行,她的愛情在沒人的草原上,奔放飛馳,這一生,第一次讓她嘗到了幸福滋味。
輕輕攬著她的纖腰,聞著她身上的淡淡茉莉香,她的發飄在空中,髮香隨風飄入他的鼻息間……加緊了在她腰間的手,在這一刻,他沒有想起嫣兒,整顆心中只填滿了紫兒的一顰一笑……
他們縱馬奔馳過平原、越過小溪,來到山谷間,他把氣息不穩的紫兒抱下馬背,兩人面對面相視而笑。
「好玩嗎?」勖棠問。
紫兒好用力、好用力地點點頭。
「累不累?」他不由自主地撥去她輕覆額間的散發,甫觸到她柔嫩的雪白肌膚,他的心立即不規則地狂跳起來,這一刻,靜默的時空停住了擺盪,他的世界裡只剩下她……他托著她的下巴,想吻她的慾望勃然而發……
回過神,他狼狽地阻止了自己的輕薄舉止。
「口渴不渴?我去摘果子來!」這回他沒等紫兒回話,縱身幾個跳躍,她就看不到他的身影。
放眼望去,這裡沒有半點人煙,但她不害怕,她相信若真有危險,他會即刻出現保護她的。憑藉著她對他的信任,紫兒放開馬匹由著它去找牧草,她則在附近采著各色鮮艷花朵。
沒過多久,勖棠回來了,他帶回幾個果子,和一隻全身毛絨絨的小兔子,他把兔子塞進她懷中,她高興地手舞足蹈,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經送過這樣一隻小兔子給嫣兒小姐……
那……是不是代表,在他心中她已有了一個小小的位置,是不是代表他不再鄙視她……
順順它的毛,紫兒愛不釋手,環抱這個可愛的小生命,她的心漲滿幸福。
「女孩子都很喜歡這種小動物嗎?」勖棠遞過一個洗淨的果子給紫兒。
紫兒點頭道過謝,秀氣地咬下一口水分飽滿的梨子後,不忘折下幾葉青草給小兔子吃。
「你喜歡的話,就把它帶回家養吧!」他建議。
紫兒抽下髮簪,就地寫字。「不!它屬於天地,就該還給天地。」
「可是……你喜歡它,不是嗎?」
「我喜歡它就該禁錮它嗎?不!喜歡它就應該讓它高興快樂,我相信它在大自然會比在我為它打造的牢籠裡幸福。」她篤信「愛就是讓對方幸福」的真理。
「這個理由就能讓你甘心放手?」她都是這般無慾無求,不為自己利益爭取的嗎?
「是!我愛看我喜歡的一切都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的活在天地間。」
「倘若它……是你愛的男子呢?你愛他、他卻不愛你,你是不是連一點點努力都不做,就放他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我相信緣分,若我們之間注定有緣,我們終會在一起;若是無緣,強求又有何用。」深深地凝睇著勖棠,她愛他,他卻一無所覺,就算拼了命地努力,橫在兩人之間的門第鴻溝,她是怎麼也跨不過去啊!
他不知道也好,察覺到了又能如何,徒增困擾罷了。
只要能像現在這個樣子,她就很滿足了,偶爾他會想起她、偶爾他會和她談談心、偶爾她會沉醉在他的溫柔中,假裝他愛著自己,如此……足矣。
「若是你們的確有緣,卻因你的消極而錯失良機,那該怎麼辦?」他想逼出她的不甘和積極。
「那麼,這份緣會留到下輩子,我們將再續前緣。」
「你這種性格不好,要改!人要積極一些才不會錯失到手的機會。」
「這輩子來不及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已注定是這種性格,不過,我答應你,下輩子我一定會『積極』、『努力』地去追求屬於我的幸福。」她附和他。
「好!到時我一定會去評定你的性格,看看有沒有到達我要求的標準。」他笑了,像和風吹拂過她的心,暖暖的、甜甜的,帶著滋潤天地的雨露。「對了!我有一樣東西送你,上回去廣州,看到了就順手帶回來的。」在那段廣州行裡,每日總會有那麼一段時刻,她的一顰一笑會不自覺地纏繞上他的腦際。
他把一塊紫色的寶石放在她細白的掌心中。「這叫紫水晶,和你的名字相符。」
紫兒搖搖頭,不想收下這份禮物,她不欠人的性格在這時候立刻跳了出來。
「你怕沒東西回贈我?」他猜透了她的心思。
紫兒點點頭。
「那簡單,你畫一幅自畫像送給我,我要把它掛在床頭,天亮醒來就能看到一個美人對我盈盈淺笑,每天我的心情一定都會大好的。」
她被他惹笑了,點著頭讓他把紫水晶掛在她頸項間,輕輕的肌膚碰觸,讓兩個人的心漾出甜蜜。
☆☆☆
紫兒低頭幫少爺換著手上的藥,傷口已結成痂,約莫再幾天工夫他就能行動自如。端來藥盅,她把藥汁遞給少爺,看他苦著一張臉的模樣,她忍不住笑出聲——大男人呵!
「不准再拿白紙黑字告訴我——良藥苦口。」他先一步阻止了她的意圖。
她用食指刮刮小臉,取笑他。
「嘲笑主子,大不敬!扣你三個月薪餉。」
她聳聳肩,一臉無所謂。
他捏緊鼻子,把藥一口吞下去,藥盅未離唇,紫兒已經細心地送上一碟小糕餅點心。他趕忙抓過一個,想用糕餅的甜味趨走藥的苦澀。
「紫兒,你說這個大夫會不會跟我有仇?否則怎會開這麼苦的『良藥』來荼毒我。」
她拿了寫好的紙遞到他眼前。
「你說我小人之心?拜託!記不記得上回你掉到水塘裡,學愷開給你吃的藥都沒這麼難喝。」他很難不抱怨,這藥苦得可比地獄水。
「你喝過?我只是不像你這麼擅長喊苦、博取同情。」多日來的相處,她已不似往常那麼怕勖棠。
「我?同情?」他雙手抱胸,瞪住她的眼睛。
「紫兒嘲笑主子,大不敬,自動降扣半年薪餉。」她模仿他的用語。
「你越來越不怕我了?」他喜歡這個活潑的紫兒,掃除了眉間的愁緒,他的紫兒更顯清麗動人。
他的?不!紫兒不是他的。
這個想法敲上他的知覺,他急急否認,在他的心裡嫣兒仍是唯一……那,紫兒之於他又是什麼?
是……是……
對了!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妹子,至於那晚……只是一個錯誤,一個兩人都想盡力彌補的錯誤。
這個想法讓他安心許多。
「君子以德服人。」她的字在他眼前跳躍,把他飄走的思緒再拉回來。
「我性格謙遜、從沒自詡為君子。」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笑一笑,沒再多作表示,轉身整理桌上的藥瓶。
「紫兒,你從不會覺得人生有所缺憾嗎?為什麼你總是怡然自得,好似天地間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你大喜大悲?」他的好奇留住她的身影。
她偏過頭想了一下,落筆成書。「活著若是天天計較缺憾,就會缺乏欣賞好風好景的心情,人生已經夠苦了,再存心讓自己不愉快……何苦?」
「所以你不要求、不抱怨、不奢想,只想讓自己在平淡中生活?」
「很多事並非要求、抱怨、奢想就能求得。」強求不過是製造另一波痛苦。
「因此,你不去找我爹,要求我為那天晚上的事負責,面對我,你若無其事,因為你認定要求並不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他推敲她的想法。
「我從不奢求非分。」
「例如?」
「例如一個心不在我身上的丈夫,一個高高在上的少爺,一個遙不可及的夫人夢。」總之……她不敢奢求他的心。
他懂了,她從未想過展翅飛上枝頭,只因她認定了那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我爹曾提過,他要我收了你。」他試探她的心思。
「請少爺回絕老爺的美意。」她想也不想地寫下。
「為什麼?大多數女子但求一個安穩的依靠。」
「我對婚姻的要求比『依靠』多一些,我但願我的婚姻能『坐結行亦結,結盡百年月』、不願『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不願『孤燈未滅夢難成』。」
「你要求專一,所以在你眼中我並不是個合格的丈夫?你寧願嫁予低三下四的男人,過著荊衣布裙的生活,卻不肯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他欲掀起戰火開端,紫兒卻無此意願。
「紫兒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不配成為少爺的『唯一』。」嫁予他人,不!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她心中的波瀾誓言不起,她的心早成古井水……雖然,他從不識得她的情愛,亦從不知她的愛情之烈、之堅貞深厚,她亦決定生死相許……「少爺病中寂寥,可願聽箏?」她轉移話題。
他吐一口氣,點點頭。
他不明白她的想法怎會引出他滿腹的不郁,他曾經為預期她的糾纏而忿忿不平,曾經為那一夜的錯誤而煩躁不已,如今知了她的心,知道她不會「非分」、「妄想」,他實在沒有道理生氣,卻……
在他思索的當頭,紫兒搬來古箏,坐在窗口,斂眉信手幾個撥弄,曲調未成先有情,心中情、心中事,盡在這優雅的樂聲中傾訴著……
對於紫兒來說,愛他就是躲在角落看他意氣風發、看他功成名就、看他婚姻美滿子孫滿堂,因他笑而揚起唇角,因他受挫而暗地垂淚,她只求他能早日從嫣兒小姐的情傷中恢復過來……
她有她的心事,他也有他的,紫兒曾說愛一個人,就該給她幸福快樂,嫣兒的幸福他給不起,所以他退讓了。而今……她真過得幸福嗎?
紫兒的幸福是專一、是人長久、是千里共嬋娟,他給不起這種承諾,是否、是否……他也該放手,讓她尋覓自己的幸福?
放掉紫兒?針刺般的心痛戳著他的心,莫非……他已對她有情?
不!她只是一個下人、一個啞巴、一個永遠不能當他朱勖棠妻妾的女子……他怎能對她動心?
他忙著否決自己的想法,不斷告訴自己他只是對她懷抱歉意、只是將她當妹妹看待,只是……這琴聲撩撥著兩個人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