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知道,我做夢了。
時間回到了十年前,我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
那時候多好啊,我們什麼都不用煩惱,什麼都不用想,只要和他們一起在風中尖叫奔跑,世界很大,天空很藍,對所有事情沒有任何的懷疑。
幸福就在我旁邊,這是絕對的。
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情。
變質的感情就像釀壞的酒,酸澀,而難以入口。
***
「從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
四週一片黑暗,但我知道我正站在懸崖邊上,腳的一邊就是萬丈深淵,只要一點點的差錯我就可能粉身碎骨。
——跳下去的話,也許會比較不痛苦。
有聲音如是說。
——並且,有人陪著的話,會比較不孤獨。
我抬起了腳,又放下。
我還不能死。
我說。
睜開眼睛,是一片刺目的白,就像電影中的情節一樣,那片白色之中,有著家人的身影。
大哥。
「你終於醒了。」滿溢溫柔的手撫上我的額,熟悉的笑,熟悉的眼,熟悉的溫柔——
——令人厭惡。
「今天幾號?」我問。
「二號。」他楞了一下,答。
只睡了一天而已啊……我以為我睡了足有幾百年。
如果能在睡夢中變成化石,然後隨風而逝的話,不知道該有多好。
「梨月呢?」我問。
他的手頓了一下,沒有回答,只輕撫我的頭,要我好好休息。
「梨月呢?」我不放棄地繼續問。
撫著我的頭的那隻手逐漸加深了力道,變得僵硬起來。
「為什麼你老是要提梨月……」他的眼裡抹上了一層難懂的色彩,「你為什麼老是記掛著她……」
「她在哪裡?」我反覆地問,「她在哪裡?她在哪?」
大哥猛地坐起來,他所坐的椅子被推得向後一滑,發出難聽的「吱」一聲。
「她在上班,」他說,「我去叫她來。」
他說著向外走去,彷彿反射一般地,我用沒有扎針的那隻手迅速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回頭看我,那張與我相似的臉上寫滿了一種叫做憤怒的情緒。
你在憤怒什麼……你們已經分手了,你還有什麼資格可以憤怒!!
「快去快回。」
我說。
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野裡,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毫不以外地感覺到,頭又開始痛了。
不過痛是痛,卻不像以往那麼厲害,也許是止痛劑在起作用。
難怪那麼多患者寧願上癮也要用嗎啡來止痛。
而會如此自虐的,恐怕只有我一個吧?
我眼珠轉動著,審視這間單人病房。
白色,簡單,雅致,這些是作為一間病房所應有的條件,它都具備了,如果撇開那股難聞的消毒水的味道不談的話,這裡的確是個休養的好場所。
只是……不知道躺在這張床上悠閒地死掉的人有多少哦?
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我肯定是他們之中最心甘卻又最不情願的一個。
片刻後,大哥回來了,在他身後一起進來的,是那位一直以來為我治療的醫生。
大哥的臉上帶著震驚和不信,醫生戴著口罩,厚厚的鏡片之後的眼睛裡透出一股司空見慣的,事不關己的神氣。
「……所以現在,我們認為應當立刻開始進行放射治療,手術也不是不能做,但病人現在基礎情況不太好,還是等一段時間再看比較好。」
「能治好嗎?」
「這個……」醫生看看我,「喔,也不排除根治的可能性,但病人一開始完全不合作,我希望你們做為家屬應該多勸勸他……」
醫生走到我的床邊,尤問了幾個常規性的問題就出去了。
大哥跟在他身後,兩人在門口低聲說了些什麼之後,大哥才又進來。
他的表情很凝重,我從未見過的凝重,但不知怎地,我見到他那表情我就想笑,而我就真的笑了。
低低的淺笑,逐漸變成瘋狂的大笑,笑得真痛快啊,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大哥就那樣站著,怔怔地看著我笑。
許久,許久,我停下了狂笑,拭去眼角的淚水冷冷地看他。
「你那種眼神真討厭。」我說。
好像看著一著喪家犬一樣。
討厭的眼神。
大哥走了幾步,忽然跪倒在我的床邊,抱著我的頭痛哭失聲。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說……你那麼痛苦為什麼不說……」
這是我第一次見大哥哭。
在我心目中大哥一向都是完美的代名詞,在他身上,完全是不可能看見諸如眼淚,脆弱之類的詞的。
但今天我看到了。
他哭了。
為我。
——死在這一刻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