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煩厭不已的商綠羽,花了一整個午後的辰光,盡挑幽靜無人的地方走去,兜兜轉轉,已然迷了途,來到一個開滿不知名小黃花的綠茵草原上,四下無人,卻還是被環繞在那堵無所不在的朱牆之內。
累死人。
不只是腳酸身疲,連素來生性淡情的她都被一次又一次的挑釁給撩撥得厭惡難當,真想腋下生翅,飛出這高高的宮牆。
不過半年辰光,這一切的榮華富貴已像具沉重的黃金枷鎖,套得人喘不過氣,尤其是後宮裡眾芳爭寵鬥妍的嘴臉,更是令人望而生厭。
「這宮裡,美女壞,宮女蠢,簡直沒一個正常人。」她頓了頓,惱怒地低咒了一聲,「包括我在內。」
她已經後悔當初答應進宮之舉了。
可是她的人生,從來就由不得自己。
誰教她生為女兒身?誰教她偏有花容月貌?誰教她的一切都受制於他人手上?
一股難抑的煩躁沖上心頭,她忿忿地拔下頭上累贅的玉簪、金步搖,隨手擲於地,披散了一頭長長如瀑青絲的商綠羽仰頭望著那無所不在、照得人眼花的日頭,熱汗直流。
該死的!
那可恨的陽光,如影隨形,迫人而來,就不能稍稍有一刻放過她嗎?
她骨子裡固執的牛脾氣登時發作,恨恨直視金烏。
誰說天下只有一主,世人頂上只有同一個太陽?
誰說女人天生就得聽命於男人,永世無翻身之日?
她偏偏不服、不認……
金光灼灼,毫不保留熱烈卻又無情地直直照射入她的眼裡……儘管雙眼被灼疼了,浮起痛楚的淚霧,日光照射得她眼前白花花,再不見其它,她依然滿臉不甘,不退縮……
就這樣瞎了吧!
瞎了就再無用處,盲了就能鞠躬退場,把這一切遠遠拋在腦後──
「喂!妳這笨蛋在幹嘛?」
一個渾厚大嗓門直直劈破那片灼熱疼楚,商綠羽還不及反應過來,視線一黑,一隻溫暖微粗糙的大掌已緊緊覆蓋住她雙眼。
剎那間,恐懼混合著陌生的心慌陡生──
「放開!」她冷斥。
「我幹嘛聽一個腦袋不清楚的傢伙的話?」那渾厚低沉卻飛揚的聲音不悅地在她頭頂響起。
他很高。
驚惱之餘,商綠羽模模糊糊感覺到這一點,隨即怒意更盛。
下一瞬,手肘閃電般往後重重一擊!
「噢。」頭頂低低傳來的呼疼聲,聽來一點說服力也無。
反倒是她自己的手肘爆開一陣劇痛,手腕未痊癒的傷勢也慘遭牽連。
該死,這該殺的登徒子腹部是鐵鑄的嗎?這麼硬!
「妳不只是笨蛋,」那大掌的主人仍緊捂著她的眼,喃喃不解地抱怨著。「還是個不識好人心的笨蛋。」
「放開我。」她微咬牙,酷寒冰冷語音足可令人僵斃。
但是人人畏懼的嚴峻冷冽對上他,卻像撞上了一堵牆,一點效果也沒有。
「我是好人,所以不同妳這無知小女子計較。」男子不由分說,強壯鐵臂粗魯地朝她纖腰一箍一環,就這樣輕輕鬆鬆挾著她邁大步走。
「大膽!」商綠羽掙扎著,拚命想咬他踢他。「王──」八蛋!
「咦,妳怎麼知道我外號就叫大膽王?」他訝異,隨即咧嘴一笑,根本對她小野貓般又踢又咬又踹的動作無動於衷。「妳這個傻蛋,竟敢對視金烏,萬一灼瞎了眼,還真沒人同情妳。」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更不需要他的假惺惺!
「放──開──我!你聽見沒有?」
「女人真難搞。」他邊咕噥埋怨,邊挾著她大步往前走。
商綠羽簡直不敢置信。
皇宮裡怎麼會有這種孔武有力卻無腦缺耳的……的……
混蛋!
商綠羽冷冷地坐在椅上。
不坐也不行,因為那個大老粗根本聽不懂「拒絕」二字怎生寫。
被強行擄來這不明宮殿,透過微微灼傷的迷濛視線望去,四周似乎掛著的不是雕弓就是大刀,地上鋪的皮草不是虎就是豹。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野蠻人。
她輕蔑地撇了撇唇,腰桿更加挺直,不管年老太醫在一旁對那個身形高大強壯得嚇人的男子說些什麼「瞳眼微灼」、「眼力短暫受損」、「近日盡量別耗神用眼」。
「拉拉雜雜說一堆,」那渾厚大嗓門轟轟如雷。「就是最近少睜眼,多裝瞎子就對了?」
「是是,霄王爺,您說得是。」老太醫趕緊點頭。「就是這意思。」
霄王爺?
原來這蠻子就是當今皇帝最為寵愛的小兒子──鳳爾霄。
商綠羽微感驚訝,面上隨即恢復冷漠。
「有藥吃嗎?」鳳爾霄轉過頭來,專注端詳著微微瞇眼、努力掩飾不適的她,蹙起濃眉問道。
真可憐,眼睛淚汪汪的,還拚命假裝堅強……
瞧她眼睛痛到嘴巴都不會笑了。
鳳爾霄一相情願地將她的面無表情全歸咎於眼疾。
否則按照他二十年來的經驗得知,只要是女的,無論是老的小的、胖的瘦的、漂亮的還是醜不拉嘰的,只要一見到他,就會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所以她表情臭得跟大便一樣,肯定是因為眼傷的關係。
「有有有,有藥吃的。微臣開幾帖養神安目的方子,早晚煎服一帖即可。」老太醫頓了頓,又道:「這幾天最好是以乾淨白絹蒙住雙眼,以免再受強光灼害,如此一來,姑娘的眼睛便很快就能好了。」
「行!」鳳爾霄二話不說,豪爽答應。
商綠羽聞言,心下掠過一抹深深的不滿。干他何事?是她的眼,蒙不蒙也不由他說了算!
「那麼就讓微臣幫姑娘──」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鳳爾霄心不在焉地揮揮手。
「呃……是。」
待老太醫離去後,商綠羽冷冷地開口:「多謝霄王爺費心,小女子也該告退了。」
「妳要告退去哪裡?」他環抱著肌肉僨起的強壯手臂,難掩興味地上下打量她。「喂,妳是哪一宮的侍女?叫什麼名字?主子是誰?」
商綠羽微微一愣,幾乎諷刺地嗤笑出聲。
若認真要論起皇家規矩,她是他父皇的侍妾,也可算是他的「長輩」吧?
多麼弔詭的巧合,多麼可笑的人生,多麼混亂的後宮!
鳳爾霄微挑濃眉,「為什麼不回答我?」
就是這麼霸氣蠻橫,理所當然的一句話,讓她心頭沒來由的湧現一股悶濁之氣,偏不欲趁他的心、如他的願。
哼!男人!
「我是哪宮侍女,叫什麼名字,主子是誰,對王爺而言並不重要。」她淡淡地道。
「誰說不重要?」
「有什麼重要?」她微帶嘲弄的反問。
「本王當然得知道自己救的是誰。」他一臉想當然耳。
「知道又怎的?」她反問。
「不怎的。」他大掌摩挲著下巴。「不過生平首次有人衝著我這麼齜牙咧嘴,本王還挺不習慣的。」
白癡。
「小女子生性如此,不足王爺掛齒。」
「妳看起來和本王差不多年紀,哪裡小了?」他的意思是指她臉上全無妙齡少女特有的天真嬌憨之色。
商綠羽臉色一變。
「王爺太失禮了。」她咬牙擠出話。
他眨眨眼,不明白她突然生什麼氣?
粗心大意的鳳爾霄渾然不知,但凡女子對於「年紀」二字均是敏感計較得多,不管身份貴為后妃還是平凡如村婦,都是一樣的。
「本王又哪兒得罪妳了?」他不解的問。
從頭到腳都得罪了!
「豈敢?」商綠羽面若寒冰,冷笑開口,「王爺言重了。」
「女孩子家這麼壞脾性,當心嫁不出喔。」他好意提醒。
「這點就不勞王爺費心了。」她剛想賞他一記白眼,眼前突然又被他溫暖粗糙的大掌蒙住。
「啊,差點忘了妳不能用眼睛。」鳳爾霄突然想起來,愉快地道:「小貴子,拿條白絹來,這傢伙最近得裝瞎子,太醫交代的。」
這傢伙?
商綠羽一時氣怔。
「是!」小貴子趕緊去取白絹。
「王爺,男女授受不親。」她深深吸一口氣,努力抑下罕有的浮動情緒,不願再與他有任何口舌之爭。「況且,人言可畏。」
「這點妳放心,我對笨蛋沒興趣。」鳳爾霄心直口快,接過白絹覆上她眼睛,不由分說地就要捆將起來。「還有,我是王爺,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又怕誰來哉?」
這麼囂張?
還有,他以為是在捆綁到手的獵物嗎?
商綠羽沒好氣地想要推開他的手,打算自己來。
可他雖狀似粗手粗腳,然而當那雙大手抓著白絹,開始纏上她緊閉的雙眼時,卻又帶著一絲奇異的輕柔小心。
他的指尖不時擦過她的頰邊、鼻樑,商綠羽心下沒來由的一悸,肌膚莫名敏感發燙起來。
一層又一層的雪白絹巾封住了她的雙眼,將她受灼傷的眼睛安安全全地藏在黑暗之中。
世界在眼前變黑了,她什麼也看不見,照理說應該感到心慌驚惶不安的,可也許她早習慣對一切冷漠以對,也許是因為蒙住雙眼後的確不再刺痛得那樣厲害,也或許蒙上了眼睛,她的耳力、嗅覺和其它感官變得格外靈敏,她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溫熱氣息,他懾人的力量,還有他帶著陽光般惑人的汗水味與男人味──
洶湧強猛的熱度,旺盛充沛的活力。
一個強壯的、有力的、真正活著的……人。
不像她,受制於人,毫無尊嚴,活得蒼白空洞,全無溫度。
她突然有點羨慕他。
「好了!」他好不容易才打好那小小的結,大功告成地鬆了一口氣,笑道:「原來當個大夫也不難嘛。」
商綠羽回過神,纖纖指尖不自覺地輕觸覆在眼上的白絹,聽著他的沾沾自喜,心頭掠過一抹不知做何分辨的異樣滋味。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幫她包紮,也是她頭一次接受別人的相幫。
她覺得好彆扭,不習慣。
「這幾天妳就乖乖的在這兒養眼傷,待好了以後,本王絕不強留。」鳳爾霄拍胸膛保證。
她沉默了一下,才開口:「王爺並不知道我是誰,不怕養虎為患?」
「妳是虎嗎?」他忍不住咧嘴一笑。「真要說,妳只能勉強算得上是只瞎貓……咦?不對,那本王不就是死耗子嗎?哈哈哈哈!」
拐彎一想才發現罵到自個兒了,鳳爾霄非但不著惱,反而笑得好樂。
商綠羽登時有些傻眼。
就這麼點小事,也能令他如此單純地感到高興?
還有,她是個如此難纏、冷冰冰、討人厭的女子,不只再三忤逆他的好意,甚至無禮的出言頂撞,像她這樣的一個人,值得他出手相助,還幫得這般興高采烈的嗎?
她不明白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人,但是……
她想,自己的確是欠他一次。
「謝謝。」商綠羽低聲道謝,心下掠過一抹異樣的柔軟。
「咦?本王雙耳莫不是壞掉了?」鳳爾霄呆了一瞬,隨即誇張地挖挖耳朵。「是壞掉了吧?否則怎麼出現幻聽呢?」
──男人果然都是笨蛋!
商綠羽咬牙切齒。
據後宮傳言,霄王帶兵打仗是一等一的厲害,雖年方二十出頭,卻允文允武,是除了太子之外,當今聖上最為愛重的兒子……
哼!她就知道後宮傳言若能信,豬都能在天上飛了。
那個笨蛋除了上次詢問她身份姓名未果之後,居然就再也沒有考核細究她是何背景,甚至沒想過她是不是被派來臥底的刺客──她懷疑他知道「刺客」兩個字怎麼寫。
頭一天,她被安置在一處瀰漫著淡淡荷花香氣的水榭裡住下。
吃的喝的,外加每日三帖湯藥,都由一個笑容甜甜的侍女送來。
第二天,情知霄王宮非久留之地的商綠羽逕自鬆開了蒙眼的白絹,但因眼傷未癒,眼前一片白茫茫,她活生生在門口摔了一大跤。
而且好死不死,偏偏就摔在閒來無事前來探病的鳳爾霄的腳前。
然後,全霄王宮都聽見了他的瘋狂大笑聲。
「等重見光明後,我第一件事就是要掐死他!」她嗜血地暗暗立誓。
第三天、第四天,為了不讓自己的自尊再摔成四分五裂,商綠羽忍氣吞聲地待在水榭裡,足不出戶。
她失蹤多日,現下水晶閣裡怕已是炸了鍋,翻了天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朱大娘絕不會讓此事傳出水晶閣外,成為後宮嬪妃們見獵心喜、落井下石的大好機會。
朱大娘只會暗中通知稟報「大人」,極力搜尋她的下落。
一想到可以讓「大人」心急如焚、坐立難安,商綠羽心頭不禁湧起了一股強烈的喜悅和滿足感。
「很好,」她嘴角往上勾,露出一抹愉悅的笑容,「真好,太好了。」
光衝著這一點,她就該想方設法多賴在霄王宮裡十天半個月,讓他們著急去!
她惡意地微笑起來,突然不急著離開了。
「妳居然會笑?!」那個渾厚嗓音帶著明顯震驚的響起。
霄王。
商綠羽的笑容倏然收起,沒好氣地道:「王爺進來前先敲個門,貴掌就會斷嗎?」
「啐,本王就知道自己方才是眼花,」鳳爾霄喃喃抱怨,「冰山怎麼可能會笑?」
商綠羽自認不是個情緒易受波動的人,但是被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給消遣了、取笑了,在在嚴重辱沒了她的智慧與尊嚴。
不駁斥,這粗大個兒還當真以為她笨到沒能力反擊。
「傳聞果然沒錯。」她冷冷道。
鳳爾霄果然上鉤,極感興趣地問:「什麼樣的傳聞?」
「霄王爺每日無所事事,閒到捉虱對打。」她故意諷刺一笑。「果然是出了名的『閒』王。」
「嘿,妳──」他睜大了黑亮的眼睛,一時氣結。「本王哪有很閒?」
「不閒,王爺又怎麼會三番兩次登門自取侮辱?」她冷笑的問。
鳳爾霄啞口無言,瞪著她。
「妳腦子雖不靈光,口齒倒挺伶俐的嘛。」半晌後,他自言自語,研究地上下打量她。「嗯,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王爺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眼角微微抽搐。
「就是看妳一副聰明面孔笨肚腸的樣子,沒想到妳竟然也撂得出狠話,覺得有點驚訝罷了。」他老實回道。
──笨的究竟是誰啊?
都已經指著他的鼻頭罵了,他竟然還不痛不癢的……果然皮粗肉厚的武夫,腦子都特別遲鈍。
商綠羽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就忍不住慶幸自己是蒙著眼的,否則她怕自己真會一個衝動撲上前咬死他。
啊,不行,她差點忘了自己是吃素的。
「啊!跟妳這麼一抬槓,差點忘了正事。」鳳爾霄一拍大腿,突然想起來找她的目的。
「王爺還有什麼正事可言?」她反諷。
「怎麼沒有?本王正事可多著呢,不過要一一說明就太麻煩了。」他跟平日慣常拍馬頭沒兩樣地拍了拍她的腦袋。「明天妳跟我去個地方,幫我演一齣戲,事成之後本王重重有賞。」
「何以見得小女子願意領王爺這份賞?」她不悅地往後一躲。
少一副施捨大恩大德的嘴臉,她向來不屑領受什麼賞賜。
還有,幹什麼動手動腳?
商綠羽沒察覺自己雙頰莫名發燙了起來。
「黃金白銀誰不愛?」鳳爾霄奇怪地看了表情怪異的她一眼,理所當然地補了一句:「女人都是愛錢的。」
「嗤。」
「妳不愛錢?」他驚異地睜大眼。「那妳愛什麼?」
自由。
可偏偏這是任何人都給不起她的,除了「大人」之外。
商綠羽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鳳爾霄摩挲著下巴,微帶迷惑地研究著她。
他通常仗著滿腔熱血在做人做事,什麼事都是先干了再說,從未曾想過值不值得的問題。
那一日出手「救」她,也是出自那一股熱血沸騰。
所以就算她身份未明──能出現在皇宮裡,總不會是什麼路邊的阿貓阿狗,閒雜人等吧、態度惡劣──反正他自己的也沒好到哪裡去、渾身長刺──不過人長得倒挺漂亮的就是了,他也完全不介意。
反而這幾天下來,鳳爾霄還覺得挺有意思的。
這還是頭一次有姑娘敢跟他唇槍舌劍、頂嘴來頂嘴去的,不管他是天王老子還是瀟灑俊哥兒一枚,她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裡。
他從來不知道跟女人鬥嘴是這麼有趣的一件事。
而且每回見到她被他激得反唇相稽,原本冰冷淡漠、蒼白得像雪的臉蛋就會染上兩抹紅暈,他就覺得挺可愛的。
「為什麼老臭著一張臉?」他沉吟半晌後,脫口而出。「其實妳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我很喜歡!」
商綠羽腦門登時轟地一聲,雙頰紅得嬌艷似火。
什麼東西?他到底在胡說八道個什麼東西?
「王爺在說什麼笑話?」她重重一哼,臉蛋上的潮紅卻怎麼也消褪不了。「我幾時笑了?」
「還想瞞人?方才妳真的笑了,我看得很清楚。」他忍不住想要偷偷捏一下她紅通通的粉頰,手指在她面前比畫了半天,最後還是作罷。「妳有空就多笑一笑,也賞心悅目一些。」
趁人眼睛瞧不見的時候偷碰人家,好像有點勝之不武,也非男子漢大丈夫所為。
「我不是花瓶,用不著賞心悅目。」她悶哼道。
她最痛恨的就是這張臉皮子,若不是這張國色天香臉龐惹的禍,她又何須……
商綠羽硬生生抑下胸口的不適感,別過頭去。
算了,何必在意他無心的一句話?
「妳不是花瓶嗎?」鳳爾霄偏著頭,目光一一描繪過她雪白粉嫩的鵝蛋臉,如黛的柳眉,嬌小若櫻桃的紅唇和細緻優雅的玉頸,在唇邊喃喃:「可我就覺得應該是……」
她真的像極了一隻上好玉石碾成的雪色剔透玉瓶兒,皎潔、高貴卻脆弱,彷彿輕輕一觸就會不小心給碰碎了。
跟她的壞脾氣一點也搭不起來。
但無可否認的,她真的很美,美得驚心動魄,令人無法忽視。
他終於注意到這一點。
「王爺這話是什麼意思?」她不悅地蹙眉。
鳳爾霄凝視著蒙住雙眼的她,不知怎地,俊朗面孔沒來由的一紅,吶吶道:「呃,我沒什麼意思……方纔我說到哪兒了?喔,對,我想妳幫忙我演一齣戲。」
「就當小女子不識好歹,不懂知恩圖報,」商綠羽沒瞧見他臉上奇異的紅暈,只是撇了撇唇。「可我剛剛已經拒絕了。」
她一點都不想跟宮裡的任何人任何事扯上任何關係,如果可以,她連宮門一步都不想踏進來。
就算他罵她狼心狗肺,就算他認為她無情冷血,都無所謂。
反正這類的話她都聽了十七年,半點也不稀奇。
雖然……她覺得他並不像心胸那麼狹窄的人。
「妳甚至還不知道我需要妳演的是什麼戲?」
「演哪一出都一樣,我沒興趣。」她淡淡道。
「妳不怕我生氣嗎?」他盯著她。
「我該怕嗎?」她反問。
他眨著眼睛,一時語結。
「如果王爺是那種小鼻子小眼睛,凡事斤斤計較,樂於挾怨報復的人,那麼衝著我的刁牙利嘴和出言無狀,恐怕你早讓人把我攆出宮去了吧?」商綠羽純粹就觀察所得道。
鳳爾霄怔怔地看著她,不知為何突然高興了起來。「嘿,妳真瞭解本王。」
她臉一紅,隨即清了清喉嚨,冷淡地道:「好說。」
「那就不談條件和報償,」他黑眸炯炯,笑看著她。「如果單純是我這個朋友請妳這位朋友幫個忙呢?」
她一震。
「現在我不是王爺,也不是救治妳眼睛的恩人,只是妳的一個朋友。就當幫朋友的忙,妳願意和我合演一齣戲嗎?」
商綠羽怔怔地望著他渾厚聲音來處,心頭莫名熱熱的、緊緊的。
朋友?
「咱們誰也不欠誰,就是朋友對朋友,朋友有難就得兩肋插刀。」他咧嘴一笑,「我做得到,那妳呢?」
她從來沒有朋友……
「妳不願意嗎?」面對她的一徑沉默,他的語氣漸漸有些不確定。「妳不喜歡有我這樣的朋友嗎?」
說不出究竟是動容於他居然可以樂天得一塌糊塗的關係?抑或是因為他迷路小男孩般可憐兮兮的悵然語氣,莫名地打動了她憤世嫉俗的心的緣故?在商綠羽的理智來得及把關前,話已衝口而出──
「好。」
「真的嗎?」鳳爾霄的臉龐瞬間亮了起來。
話既已出口,她想反悔已來不及,只得硬著頭皮道:「就朋友對朋友,誰也不欠誰的那種,其它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你最好別想太多。」
「成交。」
雖然不知道她後面那幾句彎彎曲曲的話是什麼意思,但是對於中心思想是「凡事只看結果不問過程」,做人宗旨是「能當朋友好過做敵人」的鳳爾霄來說,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