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萱面對瑪莉的關心,只能以歉疚的笑容回應。
一個月前,完成妹妹的喪禮後,在父親的要求下到了美國。
換了個陌生的環境,讓她從失去妹妹的悲慟中慢慢走了出來。
但是她發現自己的心情還是很低落,不知是否受心情的影響,她的胃口極差。
「我沒事,您不用擔心,我一向吃得少。」她很喜歡這位管家。
五十多歲的瑪莉是個墨西哥人,由於她的丈夫是個華裔,所以說得一口流利的中文。
「妳真的沒事嗎?」瑪莉打量她過度蒼白的臉色。「妳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告訴老爺讓他帶妳去醫院給醫生看?」
「不不不,您千萬別讓爸爸知道,我沒生病,或許水上不服吧。」
「妳是不是還在想念妳死去的妹妹?人死不能復生,現在妳要活得更好,因為老爺他只有妳了。」
「我知道。」
她承認瑪莉說得對,但她羞愧得無法向瑪莉說明,她這麼沮喪、這麼不快樂,不只是因為水土不服,也不只是因為妹妹的去世,而是因為──
傅文康!
她怎能告訴瑪莉她和他共度的那個夜晚,她的行為和她所做的事?
甚至到現在一想起來,就足以讓她的臉開始發紅、身體顫抖。
而更糟的是,雖然覺得羞愧,很有罪惡感,但每當夜晚來臨,她竟然無法克制住自己渴望他的感覺;即使是睡著了,她仍不時夢見他,不合邏輯地渴望著他倆之間根本不存在的感情關係。
「把牛奶喝掉。」瑪莉督促道。「即使不吃東西,喝點牛奶也可以讓自己多點元氣。」
林語萱順從地端起杯子,但是那濃濃的奶否味一進入地鼻子,立即令她噁心得不得不把杯子放下。
她站起,手摀住嘴,快步衝到浴室去。
但乾嘔了好幾次,只吐出一點酸水。
當她走出來時,瑪莉以若有所思的目光注視她。
「妳一喝牛奶就想吐,這症狀跟我以前懷孕時很像,當時我只要聞到牛奶味──」她的話在看到林語萱越發蒼白的臉色時中斷,驚呼道:「妳還想吐嗎?」
林語萱搖搖頭,噁心感已經消失。
她只是覺得莫名其妙地頭昏眼花,彷彿像要飄浮起來,整個身子虛弱得好像被掏空了一般。
不,不是因為想要吐才令她臉色那麼蒼白,而是瑪莉提到了懷孕。
「大小姐,妳還好嗎?」
「我……」
懷孕?她不可能懷孕了,可能嗎?就那麼一個晚上,不……
「妳等一下,我去去馬上就來。」瑪莉匆匆離開。
林語萱閉上眼睛,心思陷入惶恐、混亂的漩渦中。
懷孕……她怎能懷孕?她還沒結婚,沒跟任何人有婚姻承諾的關係。
生出一個小孩到這世上來,負責他的幸福和教養……天哪!這樣的念頭從末在她心中出現過,也不該是在她人生的規劃中。
但是一個小孩……傅文康的小孩……
暖暖、虛浮的感覺傳遍她的全身,令她淚眼盈眶,既想哭又想笑。
可能懷孕嗎?可能嗎?
「大小姐,妳拿這個去用用看。」瑪莉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個紙袋子。
「這是什麼?」她不懂。
「驗孕棒,妳檢查看看。別擔心,無論發生什麼事,妳絕對不會孤單一個人,老爺、我都會陪著妳。」
瑪莉的一席話讓她掉下眼淚。
☆☆☆
現在是怎麼了?伍逸森被雙眼呆滯的傅文康給嚇了一大跳。
「我已經盡快趕來了!」
他最近快忙翻了,他的老闆正在裝潢一間別墅準備送給女兒……
哎呀呀∼∼完蛋了!
這陣子他忙得幾乎沒機會跟林語萱見面,所以傳文康要他磚交的支票一直放在自己的皮夾內……
「文康,那個──」地想是該告訴他事實的時候一口。
「她死了……」椎心的痛,痛得無法呼吸。
「嘎?誰死了?」伍逸淼一頭霧水。
「語萱元了!」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她怎麼可以這樣就死了?
「你說的是林雨宣?」伍逸森聞言,心中一動。
他還以為跟傅文康發生關係的女子是活著的那個林語萱,沒想到竟是那個得了癌症的林雨宣!
「如果我沒遇見那個男人,我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
他自責萬分的道:「跟那個男的相比,我才是混蛋,他是真心愛著她,而我──該死!」
「你別這樣,已經成為事實的事,再多懊惱也沒有用,也許你可以做些補償,比如去給她上個香,向她纖悔一下──」
「我連她葬在哪裡都不知道!」為此,他更加懊惱。
「我知道。」伍逸森道。葬禮他從頭到尾都參與了。
「真的?」
「當然,因為──」他的話被打斷了。
「告訴我,語萱葬在哪裡?.」
「呃,在台灣。」
「陪我去好不好?」他突然怕一個人去面對……
「當然沒問題。」伍逸森拍拍他的肩膀很有義氣的道:「我現在就去安排,你別太難過了。」
傅文康望著來來往往的車潮和行人,突然感到整個人的靈魂都被抽離了。
☆☆☆
用過驗孕棒檢查之後,林語萱知道自己不是可能懷孕,而是已經懷孕了。
她同時也強烈地瞭解到,不管將碰上什麼問題,她都想要這個孩子──傅文康的孩子。
一個新生命已經創造出來了,她說什麼都不可能拿掉他。
這個孩子將完全屬於她。
傅文康他絕不可能知道,也不想要知道。
畢竟,當他走得那麼徹底之後,他就已作了選擇。
即使這是她沒想過會發生的事,但是既已成為事實,她就會用生命來保護這個孩子,因為他已經存在了……需要她的保護、她的撫育、她的愛。
令她寬慰的是她的父親在得知這個消息後,並沒有給她太多的責難,相反地,他尊重她的決定。
「妳一定很愛這個男人吧?」林澤雄問。
林語萱的胸臆狠狠地一窒。
她愛他嗎?
就算答案是對的,那又怎樣呢?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的不是嗎?
也許有一天,他突然想到她,想跟她見面,恐怕也沒什麼機會了。
她離開台灣到美國,並沒有人知道。
而他也不可能會想到她,更不可能會想跟她見面,一切只是自己的癡心妄想罷了。
「爸,我不會再增添您的麻煩──」
「妳在說什麼傻話?妳懷的可是我的第一個外孫,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妳們母子。」林澤雄慈愛的安慰她。
「從現在起妳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會做最營養的東西讓妳吃,妳一定可以生出一個白白胖胖的娃娃來。」瑪莉像個慈母般的說。
「謝謝您們。」
她現在一點也不孤獨,有父親、瑪莉,還有肚子裡的小孩,她是最幸福的人了。
☆
這個晚上林語萱又夢見傅文康。
在夢中,他因發現孩子的事而大發脾氣,還指責她都是她的錯,不該決定留下孩子。
當她醒過來時,她的心猛跳,全身發冷,臉上都是淚水,心中感到惶恐、痛苦。
不!絕不能讓傅文康發現這孩子的事,她很肯定的告訴自己。
為了孩子,她絕不能再想見他……不能!
她要試著將他遺忘,永遠遺忘!
★※★※★※
望著墓碑上笑得燦爛的照片,傅文康的喉頭梗澀像炭火在燒,疼痛不已。
令他悔恨自責的是,自己竟連她的名字都弄錯了。
原來她叫雨宣,而不是語萱。
「文康,人死不能復生」
「別安慰我,」他打斷伍逸森的話。「我真的很混帳!我竟連她的名字節弄錯了………」
「難道不是她?」伍逸森愣了愣。「你說名字弄錯了是什麼意思?」
傅文康將手中的百合花束擺在墓碑前。
「我一直以為她是語萱,言語的語,草頭萱……我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可惡!」
「你說的是那一個語萱?所以跟你發生關係的就不是這個囉!」
呼!好險,是還活著的那個!伍逸森為好友感到慶幸。
「什麼這個、那個?!我現在沒心情跟你開玩笑!」傅文康情緒不太穩。
「我像在開玩笑嗎?」伍逸森指指自己嚴肅到不能冉嚴肅的臉。「你還記不記得上回我到台灣,就是替我老闆尋找他的兩個女兒?」
「嗯。」他對其他人的家務事不感興趣,雙眼只是定定的注視著墓碑上的照片。
「她們是雙胞胎。」
「你想說什麼?」他沒什麼耐性。
「這個雨宣就是其中一個──」
「然後呢?」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還有另一個語萱,她們的名字是同音異字……」伍逸森大膽推測,「所以我懷疑,跟你發生關係的是另一個語萱,她的名字就是言語的語,草頭萱。」
傅文康震驚地回頭望著他、一時竟說不出話。
「她在哪裡?」回神了過來,他急切的問。
「她在美國。」
★※★※★※
不知是否情緒影響了身體,林語萱發現自己害喜的狀況非常嚴重。
她沒有胃口,完全沒有!
但她仍為了孩子不斷提醒自己需要營養。
只是她吃的東西還是會吐出來。
這可把林澤雄給急壞了。
「會不自直的是水上不服?」
看著女兒一天天的憔悴,林澤雄的白髮又多了好幾根。
「爸,我沒事。」但她還真有點想念台灣。
難道她還對再見到傅文康有期盼嗎?
不,她要忘了他的。
「語萱,妳想回台灣是嗎?」林澤雄看出女兒的心意。
他一直誤認為女兒愛的那個男人在台灣。
「爸,我……」
「那回去吧!」他也希望見到女兒有好歸宿。
「我陪大小姐回去。」瑪莉自告奮勇。
「不,您留下來照顧爸爸。」
她知道失去一個女兒讓父親很傷心,身體狀況也不太好。
「我回台灣有朋友會照顧我的。」
「語萱,爸爸只希望妳快樂,只希望妳幸福。妳記住,妳只是掉了一隻鞋子,有人斷了腳還是很勇敢的站了起來。」林澤雄替她加油打氣。
「爸,我知道,我不會有事的,過些日子我會回來,到時我賴著不走,您可別嫌我喔!」
「這個家的大門永遠為妳而開,什麼時候回來打個電話給我,我去接妳。」
他一直在彌補這些年對女兒的疏忽,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他更加珍惜這個女兒。
「好,我答應您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也會快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