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捷報一傳到羌城,明相梧就讓奶娘帶著孩子躲到郊外去了,本想獨自上京請罪,哪知還沒出發,詔書就下來了,誅九族的嚴懲連明相梧自己都沒想過。
元啟天雖然不想多管閒事,但他確實欠明相梧一條命。天朝打了勝仗,投降的明相梧死罪難逃,明相梧不瞭解當朝皇帝司徒爍的為人,因此真以為自己能一力承擔變節之罪,但元啟天很瞭解司徒爍,越來越殘酷冷血的新帝曾遭親妹與華皇后背叛,從此疑心重,對背叛他的人絕不輕饒,明家親友能否不被牽連尚是個未知數,元啟天想起明相梧膝下一雙女見,司徒爍聖旨一下,輕則兩個小丫頭被迫成軍妓或奴隸,重則小命不保。
「你傷重,我縱使不放心,但好歹命是保住了,救人之事刻不容緩,我若遲些時日再出發,恐怕連替恩人一家造墳立碑都沒辦法。」可憐那明氏一族,只怕沒人敢替他們收屍了。
元胤肌昀聽完始末,態度果然改變了,原本繃緊的神情也放鬆,疏遠的眼神也多了一點溫度,「所以那小鬼……」家人全被判了死罪?
「是啊,九個月,不短吶!怎麼沒人想想糧食打哪來?我看那丫頭大概餓怕了,一路上睡醒就要吃的。」而他則在食物裡慘了一點不礙事的迷藥,畢竟這節骨眼,若是帶著個大哭大鬧的小女娃,只怕會引起懷疑,這也是不得己的下策。
知道這世間還有人比自己更淒慘,一時之間元胤昀沉默著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她說的『夫君』是怎麼回事?」該不會是……元胤昀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在門邊聽著一切的烏鴉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又躲回他習慣躲著的樹頂去了,而元啟天則摸了摸下巴的短胡。
要是照實說,那他們父子大概這輩子都不用再想冰釋前嫌了!元啟天早就想好說詞,「這個……為父一直沒告訴你,是因為一開始你們都還小,我想來日方長,怎知事情會演變至此,其實我當年和明相梧有約定,也就是……呃,你們還在娘胎時訂了親……」
「我在娘胎時,她都不知在哪兒呢!」
「是啊是啊!」元啟天訕笑著,反應倒也快,「其實本來跟你有婚約的是她姊姊,不過我這次沒救出你那無緣的未婚妻,但也不代表約定應該就此不算數,你也想想那小鬼怪可憐的,雖然她家被滿門抄斬,無依無靠,從此還必須隱姓埋名,不過我們做人還是該講誠信,夫子平時怎麼教你的……」
老實跟兒子說他把小鬼拐來當童養媳,以兒子心高氣傲的脾氣一定會惱怒不接受,元啟天鼓動身為奸商的三寸不爛之舌,死的說成活的,黑的講成白的,總算元胤昀心軟了。
「我會當她是妹妹。」至於婚約,一來那小鬼年紀還太小,他也還不到志學之年,暫且沒想那麼遠,二來……他心裡苦笑,他難道會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鬼樣子嗎?
元啟天不置可否,反正兒子退了一步便成,來日方長嘛!等小鬼長大了,來個生米煮成熟飯,他不想娶也不行,嘿嘿……
小不點縮在大廳聽大人講話,雖然幾乎都是鴨子聽雷,反正也沒人要她聽懂。
從她離開太守府,奶娘就叮嚀她要聽話、要乖、要安靜,因為阿爹正為了很重要的事忙著,她要讓阿爹無後顧之憂,才能很快來接她回家。
她雙手支頰,無聊地看著每個人。
「這小姑娘是什麼來歷?」總管老賴問。
老爺難得回家一趟、竟然帶了個沒什麼規短的小丫頭回來,說是他們未來的當家主母。雖然身為下人不該多嘴,不過老賴實在不認為他們家英明神武的少主人應該屈就這樣的……這樣的……
國字臉老賴無言地看了一眼趴在圓桌上,無聊地吹鼓了臉頰,小腳丫在椅子下晃呀晃的小鬼頭。
他們家少主人可是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紀就展現卓然不凡的沉穩與大氣,何況少爺只是毀容,一張臉皮對男人來說不足掛齒,怎麼說也不該淪落到得配一個來歷不明的野丫頭吧?
元啟天撫著下巴的短鬚,人多口雜,就算這些人都是他信得過的心腹,他也不可能直接說明小傢伙的身份來歷,一來一定會有人反對收留一個早該問斬的欽犯——哪怕這丫頭不過才六歲!
二來難保不會有人在無意間洩漏口風,所以他早想好說詞。
「我當然不會隨便挑個鄉野村婦當我的兒媳婦兒,別看這丫頭什麼都不懂又沒啥規矩,她父親好歹是個探花,就是因為師承華皇后親信派系,所以現在連個官都沒得做,只能在家鄉當個窮教書的……」元啟天開始編派天花亂墜的故事,加油添酷說得好不可憐——貧窮探花郎戀上富家女,雙雙私奔,可惜夫人吃不了苦,染上痼疾,欠下大筆醫藥費,生下獨生女便過世了,堂堂探花郎帶著幼女,為了償還債務,兼了三四份差,無暇管教愛女,最後積勞成疾,也走了……
「嗚嗚……可憐的孩子。」故事沒說完,已經有人用力擤著鼻子。
能被稱作天朝第一大奸商,元啟天胡說八道的本事可說是出神入化,三分可憐的小故事,從他嘴裡出來,就變成十分可憐、慘絕人寰、六月飛霜的天大悲劇。於是故事一說完,大廳所有人已經一個個抱頭痛哭起來了。
「這孩子怎麼這麼命苦啊?老天公平嗎?」管馬房的老李捶著牆。
「乖,別怕,以後這裡沒人會欺負你……」廚娘硬咽地抱住明冬青,接著痛哭失聲。
元啟天閒閒地喝了口上等的鐵觀音潤喉,一點兒也不覺心虛。這丫頭本就身世堪憐,他也不算說謊啊!
「所以呢,我兒媳婦就拜託大家多關照啦!周大娘、李嬸,要麻煩你們替她備些女孩家的事物,我想這丫頭初來乍到,元府對她來講太大了一點,就讓她跟昀兒一起住麒麟閣吧!反正小倆口總是要在一起的。」從小睡到大,到時兒子想賴也賴不掉!
「這樣好嗎?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呃,雖然名義上已經是元家媳婦了。
「你們要知道,我這做爹的也有私心,你們也看到昀兒現在的情況,我就怕他打定主意終身不娶……」
他們的少爺這麼優秀,怎麼可以當和尚?「那就讓小姐住在麒麟閣吧!」老賴也激動地開口了。
「反正早晚要在一起嘛!」眾人你一言我一句,哼哼哈哈地像眼前談論的只是再瑣碎不過的日常小事,睜隻眼閉只眼也就罷了,為了他們家少爺,什麼禮教規矩,統統不算數!反正,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嘛……
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終生大事就這樣拍板定案!
而小丫頭早已無聊地趴在桌上睡著了。
「是誰准你們進來的?」向晚,麒麟閣又傳來咆哮,「烏鴉,把他們丟出去!」
兩名家丁正不知如何是好,賴總管走進來,示意他們繼續把那一箱女孩兒家的衣物用具全搬進緊鄰元胤昀寢間的另一間小廳房,然後他一臉無奈地道:「少爺,老爺說,如果少爺不讓小姐住你這兒,就要趕她去睡柴房,您就行行好吧!」
那小丫頭身世多淒苦,又還是個孩子啊!一個人睡在柴房多可憐!
元胤昀怎會不知道他老頭打的如意算盤?他以為這麼一逼他,他一定會心軟讓小丫頭留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