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不懂得自己為什麼這麼依賴他,只要他勾動手指頭,她便毫不猶豫地走近他?不懂為何他傷了自己多次,而她卻仍愛他愛得義無反顧?
「為什麼?為什麼在我傷心難過的時侯,你依舊可以過得好?」為什麼在她為他憔悴的時侯,他依然神清氣朗,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告訴她,為什麼要這麼折騰她?她扯著淒厲的嗓音問他。
衛文闊多情的眸光移至海棠為他憔悴的面龐。為什麼?他也不懂!從前,在感情的世界裡,他只懂得付出,以為付出了愛,便會有所回饋。但,聶四貞傷了他的心,讓他失望,那時他憤怒地以為這世上不會有人能進駐他的心。然而,海棠卻出現了。他發現海棠一心守護秦可卿的模樣像極了他,像以前的他,像那個一心只為小四兒的他。偏偏他是憎惡著以前的自己,所以當海棠出現時,他禁不住地想去招惹海棠,想將人性的不光明面撕裂開來讓她失望。所以,他主動介入了她與秦可卿之間。後來,他發現海棠的痛苦與不快樂可以減輕他憎惡自己的情緒,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招惹了她,卻也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她。他也知道這樣做很不應該。但,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他就是想傷害自己,想傷害海棠。天知道他多想就此鬆手,就此放海棠自由。但,他很壞、很邪惡的,他的良心永遠戰勝不了他體內的邪惡。因此,他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只為了——「我要你愛我,永永遠遠地愛我。」她的頭枕在他的胸膛,聽見他說。她的心驀然一抽。
「我要你永遠無法離開我。」他鏗鏘有力的嗓音像是在立誓。
她驚愕地反抬起頭看他,她以為他會說那樣的話是基於他對她也有感情。所以,她以為當她抬起眼時,她會看到他的眼眸中會有類似愛戀的光采,但——沒有,沒有,他眼裡連一絲眷戀都沒有。
瞬間她猛然明白,有了了悟。
「原來你是為了要讓我明白,如果你離開了我,我的日子將會陷進什麼樣的痛苦裡,所以你才會連著一個月對我不聞不問!」她雖訝異於他對她的殘忍,卻更難以原諒自己對自己的傷害。「而我竟然順了你的心來糟蹋了自己,讓自己活在為你痛、為你苦的日子裡,我竟然讓你稱心如意,讓你得逞!」她霍然笑開來,趴在他胸膛裡笑得很亂。「我竟然讓你稱心如意,竟然讓你如此任性地傷我?天吶!我好傻,好傻的是不是?」她窩在他懷裡又笑又哭,令人心碎。
衛文闊的心隱隱作痛,他伸出了手,想緊緊地摟住她。陡然,她抬頭,他的手縮了回去。
她含著淚眼問他:「你會不會很瞧不起這樣的我?像我這樣一心一意只專注地在愛你,我是不是很可悲?」他沒回答她。
她自己卻一直點頭。「我也覺得我很窩囊、很沒有用。但是,我的心就是執意要愛上你,我能怎麼辦?怎麼辦?」她緊緊揪著他的衣襟問他:「你告訴我,我該怎麼樣才能擺脫這顆如此愛你的心,不再為你哭泣、不再為你難過?你告訴我,告訴我呀……」她是沒了自尊的在求他。
衛文闊邪惡、壞的那一面又想開口,又想鐵石心腸的再出言傷她,告訴她這世上沒有人是絕對的得為哪個人負責。而駱海棠卻不給他任何機會,她踮起了腳尖,覆上他的唇。沉淪就沉淪吧!反正她這一輩子都已經注定得為他痛苦了,那麼就這樣守著有他的日子,過著這不算滿意卻也知足的日子。沈漠察覺到了駱海棠近日來的改變,她一掃以往的不開心,成天將喜悅掛在眼角眉梢,無言地向人訴說她的幸福。
「看來我是沒有機會了是不是?」他走近她,恭喜她。
駱海棠卻搖搖頭。「他還是不愛我。」她仍舊是他眾多紅粉知己中的一個。
「可是你現在卻洋溢著一臉的幸福。」
「那是因為我學會了知足。」
「知足?」
駱海棠點頭。「就是知足,知足有他在我身邊的日子,不再繼續鑽牛角尖地去計較為什麼我愛他,他卻不愛我;不去計較為什麼我付出了那麼多,他卻吝於回饋給我一丁點。」
「那樣的計較的心態是很正常的。」
「可是他卻給不起我這樣的正常。」
「所以你遷就了他?」
「不得不呀!」駱海棠踱步向前走,望著花園裡的一片清新,心有了明朗的氣息。「在得知他的心無法去愛,而自己又愛他愛得不可救藥時,我只得修正自己對感情的態度,去附和他的無法專一。」
「這樣的你不委屈嗎?」
「委屈,當然委屈,只是這樣的委屈比不上失去他的痛苦,所以只好裝做不委屈了。」突然,駱海棠回眸一笑。「你知道嗎?原來情緒裝久了,就連自己都會是認為那是真的。就像我,每回見著了他,便拚命地告訴自己,我是幸福的;久而久之,自己便陷在那種幸福的假像裡。」她聳肩。「漸漸的,我不去在乎這樣的假像能維持多久,我只是拚命地享受現在的一切。後來我發現原來盲目會使人快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會讓自己多些希望。」「問題是你能盲目多久?你能縱容他到幾時?」
沈漠的問題觸動了駱海棠一直不願去正視的問題,因為有時侯連她都不禁要懷疑自己有沒有那個體力去承受衛文闊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
她晃了晃頭。「別問我這麼難解的問題,要是我有足夠的理智去理清這一切,那麼我會當機立斷地斬斷自己對了所有的愛戀。問題是,我做不到!既然做不到,那麼我便不再強迫自己。」她昂頭,對著天空燦然一笑,她說:「說實在的,其實我很滿足現在的日子。」
「也滿足他與其他女人的關係?」沈漠生氣地問。
駱海棠吃驚地回頭看他。
他知道衛文闊?!知道她擺在心頭的人是衛文闊!也知道衛文闊的生活裡還有別的女人存在!而這些事,到底還有多少個人知道?
她昂起駭白的臉看他。
「除了我之外,駱家沒有一個人知道你與他之間的事。」他之所以知道是因前天夜裡,在東城瞭望台上,他看見了海棠與一名氣宇軒昂的男人有說有笑地互持一隻天燈,放向天際;那天燈像是承載了海棠的希望,一路高飛。他看見海棠笑得好開心,好美麗,那笑容是自從他住進駱府以來從沒見過的,而她卻只為了她身旁的男子綻放。從那天起,他便明白了駱海棠這一生只會為了那個男人笑與哭。那時,他原以為海棠握了她的幸福,卻沒想到在隔天,他又見到了與海棠相偕同游的遼望台的那男子,然而那男子身畔的佳人卻易了主。
他為駱海棠抱不平,卻怎麼也沒想到原來那男人不是背著駱海棠與別的姑娘家交往,他是光明正大、堂而皇之腳踏好幾條船,因為駱海棠默許了他,縱容了他!
「海棠……」
「別勸我!」她拒絕了他伸出的手。「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她將身子縮在角落,讓自己埋進陰暗裡,不讓人看清楚她臉上的黯然神情。她幽幽地開口對他說:「我只知道我現在跟他在一起很開心;我只知道我現在是快樂的,你別逼我去正視我不想面對的問題。」
她的聲音輕柔地揚起,有著讓人心疼的顫慄,沈漠不忍再逼她,反正這樣的生活既是駱海棠自己選的,那麼旁人如何再多贅言?
駱海棠以為她只要繼續裝傻、繼續裝做不在乎,那麼她就可以活在幸福裡。但是,她錯了,因為稍早的噁心反胃轟碎了她的夢。其實她不舒服已經好幾天了,只是她一直認為自己的身子不弱,所以也不在乎這些天來的反胃、不舒服。直到了今天,有個丫頭說她最近像是豐盈了許多,她驚覺到自己忽略了某些重要的事。她屈指算算日子,赫然發現她的月事竟然遲了兩次!她告訴自己:不會的,不會的,她不會是懷有身孕,因為每一次與文闊交歡過後,她都有喝湯藥,所以她不該——不該嗎?每一次嗎?駱海棠突然想起了兩個月前,衛文闊在西山上要她的那一次,她為了賭氣,就沒依他的話喝湯藥;莫非是那一次……不!怎麼可能那麼巧,她不過是賭氣一次,怎麼可能就讓她給碰上了!駱海棠拒絕承認那次的任性真讓她嘗到了苦果。她試著想漠視這個問題,但日子漸漸過去,她的月事還遲遲不來時,她的斬釘斬鐵、她的信誓旦旦全崩潰了。為了理清自己的不安,海棠騙家人說她去寺裡拜拜,實際上她是到了郊外,一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找了大夫看診。大夫把了脈,恭喜了她,說她有了兩個月的身孕。頓時,她的世界支離破碎!她明白衛文闊不會要這個孩子的……
她怎麼辦?她該怎麼辦?駱海棠在大街上漫無目折地遊蕩,每當她想起了她的無助與徘徊就那樣站在路邊,悄悄地流淚……
「海棠!」
駱海棠挨著角落站,突然她的身後傳來衛文闊的聲音。她以為自己太想他,所以才有了幻覺,所以她還是使勁地哭,直到身後的人扳住她的手臂,轉回了她的身子,她抬起眼,才看到站在她眼前的人不是幻影,是實實在在的衛文闊。
看見了他,她的心像是有了依靠。倏地,她撲進了他的懷裡哭。
「怎麼了?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他輕聲細語的問她,心裡牽掛著一絲對她的不捨與關懷。
他的溫柔像股暖流,流進了駱海棠的心裡。禁不住,她心裡燃起了奢望,奢求文闊會諒解她在無心下懷有他的孩子的事實,於是她不斷地自問:她可以告訴他嗎?他會要這個孩子嗎?她抬起眼看著他。雖然他的眼中有放縱的柔情,而她卻還是無法信任他,因為她明白他的溫柔是慣性,並不單單只是為她而綻放。
她推開了他的身子,抹抹淚,告訴他:「我沒事。」最後,她還是選擇了欺瞞他,她沒有辦法拿自個兒的親生骨肉去跟衛文闊的良知賭。她好怕,好怕自己會賭輸的呀!
衛文闊用手勾起她的臉,讓她帶淚的容顏正視他的眼。
「真要是沒事的話,你怎麼又會流眼淚?」他知道她有事在瞞他,不願讓他。因為依海棠的個性,她不是那種動不動掉眼淚的姑娘家,除非事情是真的嚴重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他拉住她的手,將她拉離了熱鬧的大街,轉往偏僻無人之處。「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聲音由柔轉冷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事實再次證明,在面對她駱海棠時,衛文闊永遠有辦法將理智擺在情感之上。
他不愛她,所以他可以對她很冷、很無情。這樣的認話雖是早已明白的,卻仍舊很傷人。駱海棠悲哀地發現她轉身離開的腳步再也無法堅定,雙腿是開始發軟。她的模樣無疑告訴他,她企圖隱瞞的那件事與他有關。
他扳正她的身子,不讓她逃離問題。「我再問你一次,你欺瞞了我什麼,我要知道。」他幾乎是用吼的在吼她。駱海棠緊緊咬著跟唇,卻止不住顫抖。她好冷、好冷,好害怕,為什麼他不饒了她一回?為什麼他要這麼逼她?她的眼淚啪答啪答地掉。
衛文闊見她噤口不語,氣憤地張手鉗住她的兩頰,威脅她:「如果你不說出你到底瞞了我什麼事,那麼今兒個我會讓你我的事傳遍城裡各個角落。」駱海棠的臉被掐住而無法開口,只能瞠大了眼瞪他。
「你以為我不敢?」他嗤聲冷笑。「我在城裡是沒有任何名聲可破壞的了,但你駱姑娘可不是。」他貼近她的耳邊噴氣,要脅她。「別忘了,你爹娘可還是一廂情願的認為你是個乖巧的好女兒,如果讓他們兩位老人家發現他們的女兒早讓給開了苞,那……」衛文闊沒有說完的機會,因為駱海棠在打了他一巴掌之後,連帶的也打掉他的笑臉。
他愕然地看著她,他在乎的不是他臉上的疼痛,而是——海棠她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對他一向逆來順受的她今兒個會氣得摑了他?他張眼瞪著她。
她嘶吼著:「為什麼人要這麼可惡?將我帶進萬劫不復的地獄裡對你能有什麼好處?為什麼你就看不得我有好日子過?為什麼要逼我入絕境?」她扯住他的領口,瞪著他。「你以為我一個人背負著這個秘密很好過嗎?你以為我自個兒承擔了一切,我不累嗎?你要知道我欺瞞了你什麼是嗎?好,我告訴你,我懷孕了,是你的孩子,怎麼樣,你開心了嗎?」她咄咄逼人地欺近他,看著他的面容由憤怒轉為震驚、轉為不信,既而目光一寒。
她竟然懷了他了孩子!
「誰允許你的?」他的聲音像是讓冰給封了一般,既冷又傷人。「我問你,是誰允許你懷有我的孩子的?」他禁不住地大吼,卻完全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發這麼大的火。
駱海棠被他的怒氣給驚醒,霎時,她才知道剛剛自己在激動中做了什麼!她全告訴他了!她竟然不經考慮地就將事實全都跟他說了!她踉蹌的身子退了退,卻又被他抓了回來。
「你再說一次!」
她搖頭,拚命地搖頭。不說,不說,這事她死都不能再說一次。
而他卻氣瘋了。「怎麼會有這樣的意外發生?每一次,我都差府裡的嬤嬤給你熬藥,你又怎麼可能會有孕?那……」他突然想起了那一次的意外,他目光轉為冷鷙。「是不是在西山的那一次?那一次你是沒有聽我的話叫丫頭熬藥給你吃?是不是?」他吼她,又細數日子,算一算如果海棠真的在那個時侯懷有他的骨血,那麼此時她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了。
「該死的!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事?」他大聲地吼她,邁著步伐,大步大步地拖著她掙扎的身子往回走。
駱海棠慌了。「你要帶我去哪裡?我不要跟你走,你放開我、放開我!」她拚命地想止住步伐,但卻敵不過衛文闊的力道,只能任由著他拖她走。
衛文闊將駱海棠帶回了他府邸,她聽見他吩咐下人去抓藥。抓藥?他怎麼能叫人去抓藥!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這可是你的骨血呀!你真狠得下心腸打掉他嗎?」
「不要跟我說狠心的問題,我早就叫你喝湯藥的,是你欺瞞了我,所以才留下這個不該有的孩子,所以,狠心的人是你,不是我!要不是你,那麼今天不會有這場殘忍!」他不理會她的哀求,要知道當她忤逆他的話那一刻起,她的心就背叛了他,對一個背叛他的,他不需有憐憫、同情之心。
他眼中的陰冷徹底打碎了她的心;但為了她的孩子,為了還能愛他駱海棠曲膝跪了下來。「好,是我不對,這全是我的錯。我跟你道歉,跟你賠不是,但我求求你,求求你別不要這個孩子。」
她的淚,她的求情觸動了衛文闊感情中最細弱的神經,心微微地抽動,有了惻隱。他幾乎就要相信她,認為海棠懷有孩子是真的出於意外,並不是有心挑釁。他伸手想扶起她,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少爺,藥熬好了。」
丫頭的敲門令他縮回了手,收回了他的惻隱之心。駱海棠轉身,看見丫頭端著藥盅進門。
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對他直磕頭:「求求你,求求你讓我生下他!我保證我不會拿他來煩你,不會讓他對你的生活產生任何的影響,我發誓我會一個人獨立扶養他長大成人,不會給你帶來任何的麻煩!」
「你若生下他,那麼你將如何跟你爹娘交代這孩子的身世?」他開口質問她。
駱海棠一愣,她根本沒想到這個問題,她一心一意的只想留下她的孩子。
她抬起眼看他,眼中儘是無助與徘徊。這令他更是確定他的決定是對的。
「海棠,聽話,將藥給喝了,你的日子會比較快樂。」既然他無法給她所要的愛與家,那麼她腹中的胎兒就不該存在。
「如果我不要快樂,只要孩子,那成不成?」她小小聲地反駁他。
衛文闊沒了耐性。「不成!」有了孩子之後,他勢必就得為她負責、給她愛。但,她要的,早在多年前,他已給了聶四貞;他早已給不起了,所以那孩子萬萬不能存在。他堅決地喚人將藥拿了過來,湊近她面前。駱海棠瞠大了眼看他。
他的面容仍擰著,不見有任何的遺憾。他的模樣就像——就像他根本不在乎,不在乎她,不在乎孩子,不在乎他自己是否因此成為個劊子手。
好冷,好冷,她真的覺得她好冷!為什麼在她所愛的人身邊,她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暖度?她昂起頭,希望他抱抱她,主動地抱抱她,讓她覺得她待在他身邊會有希望。她用眼神祈求,但他卻視而不見。這樣的感覺像把刀,將她對他的愛刨出、丟在地上踐踏,令她忍不住問他:「如果今天懷有你的孩子的人是你的前任妻子,那麼你仍然會這麼執著地想將這個孩子拿掉嗎?」他的身子因她想到了聶四貞而顫了下,擰著面容挑高了眉。他的表情明顯地寫著厭惡。他不喜歡她拿自己跟聶四貞比較,因為她不配是嗎?駱海棠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忽然,她覺得她再也不在乎任何事了。於是,她端起了碗,沿著邊緣將藥汁緩緩喝下,嚥入咽喉。她發現她真的很悲哀,因為事到如今,她卻連恨他的勇氣都沒有。駱海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家的,她只知道她一進門,大廳上坐著盛怒的爹爹,還有直掉眼淚的娘。爹一眼看見她回來,提起他的龍頭杖便往她的身上打。
「我打死你這個不肖女,省得你淨做些敗壞門風的事情來丟咱們駱家的臉!」
她聽見娘來勸,聽娘直哭著說:「老爺子,你慢些打呀!你好歹也先聽聽咱們女兒是怎麼說的,她要真是做錯了事,你再來打也不遲呀!」
她爹將龍頭杖重重地摜在地上。「好,我倒要聽聽看你是怎麼說的。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為什麼讓街坊鄰居傳得那麼難聽?為何在大街上跟衛文闊打打扯扯?且又為了什麼讓人給帶進了別人的府邸?你說,你說呀!說你是為了什麼做出這些傷風敗俗的事情來?」
「爹,你別這麼說妹妹。」駱子玄覺得他爹太生氣了,以至於將話說重了,更何況家裡還有沈漠這個外人在。
「別這麼說她?那她自個兒也得潔身自愛,別留下難堪的事給人說嘴去!」想到現在大街小巷流傳著他有門風敗壞的事兒,駱老爺又是一肚子火,真恨不得自己就從來沒生過這個不孝女。「說呀!你別以為你不說話,我今兒個就會饒過你。告訴你,你今兒個要是不將事情給我說個清楚,那麼老子我今天就跟你耗上了,看看是你的皮硬,還是我的龍頭杖硬。」駱老爺這下是將話給說絕了。
駱海棠抬起了頭,茫然空洞的眼瞪著她爹、她娘。突然,她說:「女兒在大街上同人拉扯,是因為女兒跟衛文闊之間不清、不白。」她像是被掏空了靈魂,說這話時,早已沒了情緒。
剎那間,大廳內的空氣凍結住了,所有的人是被駱海棠這句「不清不白」給駭白了臉。
首先曉得要發怒的是駱老爺,他提起了龍頭杖又往女兒身上打。
「你們都聽清楚了,她自個兒都承認她與那渾小子之間有著不清不白的關係,我今兒個要是不打死她,我還對得起咱們家列祖列宗嗎?」話才說完,又是三記結實的棍子。
駱海棠是閃都不閃地任由她爹將怒氣發洩在她身上,現在她心裡只有千萬個對不起,對不起她的爹娘,對不起她的孩兒。
然而兒女受了苦,最受不了的是駱夫人。
她跪爬到女兒旁邊,求女兒。「海棠,你別賭氣說這傻話呀!你老老實實告訴娘,你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說這謊的?你別怕,你告訴娘,天大地大的事由娘為你撐著,你別傻傻地一肩扛起呀!」
「娘,你別管我,是女兒該死,做錯了事,敗壞了門風,你讓爹打死我吧!」她跪走到她爹的面前,磕了一個響頭又一個響頭,像是磕不疼似的,直將前額硬往硬梆梆的地上敲,而口裡直喊著:「女兒對不起爹娘,女兒給爹娘磕頭賠罪!女兒對不起爹娘,女兒給爹娘磕頭賠罪!爹,女兒做了這有辱家門的事,你就用力地打,讓女兒贖罪,讓女兒心裡好過些。」
駱海棠的行為駭住了廳堂一干人。
駱夫人驚跳起來,拉住了女兒。「海棠,你這是在做什麼?」
駱海棠抬頭,額前有明顯的一塊血印子,她眼裡含著淚,嘴裡掛著仍是那一句。「女兒對不起爹娘。」
「傻孩子,你縱使是犯了什麼天大的罪過,也犯不著這麼跟自個兒的身子過不去。你是曉得你爹的脾氣,他也不是真氣你,他只是捨不得你讓人給欺負了而受委屈呀!」
「女兒知道。」就是知道,所以她才覺得自己更是不該。
「既然知道你爹的苦心,那麼就答應爹娘,以後別再見那個衛文闊。你知道的,他對每個姑娘家都不會有真心的。」駱夫人好言相勸。
駱海棠卻噤口難言。因為如果忘記衛文闊的事可以隨口說說,便能如願,那麼她早已說千遍萬遍。
她的難言,駱老爺不懂。他只知道他的女兒變壞了,為了一個浪蕩子竟然執迷不悟到這種程度,他實在是很氣惱。「怎麼,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的心還向著那個浪蕩子,還捨不得他?難道你真是想把我給活活地氣死在你面前,你才甘心是不是?」駱老爺是想以死相逼,來逼退衛文闊在海棠心目中的地位。
駱海棠抬頭看著她爹。
她爹的眼裡有不能諒解的怒火,有絕決的盛氣,她爹是以這種無言的方式在立誓,倘若她再見衛文闊,那麼,他們父女倆今後絕斷父女之情。
駱海棠含著淚,點了頭,立了誓。「從今以後,女兒絕不再見衛文闊的面。」
「你說的,你可別反悔。」反正駱老爺是怕了衛文闊那渾小子,是打從心底就懷疑女兒的承諾。
駱夫人心疼女兒跪了這麼久,於是瞪了駱老爺一眼,罵他一句:「女兒都說她答應了,你這個做爹的怎麼這麼小心眼,竟懷疑起女兒的話來。海棠來,咱們起來,別理你爹的死脾氣。」說完,駱夫人扶著女兒就要起身。
而駱海棠一站起來,便覺得天地在旋轉,腦中一片昏眩。驀地,她眼前一暗,身子一軟——
「砰」的一聲,駱海棠暈倒了。
駱夫人慌忙地扶住了女兒,這會兒才赫然發現女兒的身底下流了灘血!
「老爺!」駱夫人驚聲呼喚駱老爺。
駱老爺循著駱夫人的視線望去,瞧見了那一幕心驚。
「怎麼、怎麼會這樣?」莫非是他剛剛的力道太重了,所以海棠才讓他給打出血來?
「來人呀!快請大夫,快去請大夫來呀!」
駱家兩老心慌意亂地圍在寶貝女兒的身側。駱夫人是直掉淚,而駱老爺一心責怪自己下手太重,所以才讓女兒受了傷。現場只有駱子玄與沈漠隱隱約約地明白了海棠身下那灘血所代表的涵義,只是他們萬萬也想不到,海棠竟為了愛那個男人付出了一切,包括一個姑娘家最為重視的名節。
駱海棠身陷於迷霧之中,找不到出路。她只能在半夢半醒間聽見她身側有人在走動,有人在說話。
恍惚之間,她聽見她爹在咆哮,大罵衛文闊無情無義、鐵石心腸;說虎毒尚且不食子,而他衛文闊卻可以親手扼殺他自己的骨肉。
她聽見她娘以哭聲回應她爹的咆哮,聲聲喚著:「我可憐的女兒呀!你怎麼這麼傻?為了那樣一個負心漢,差點賠了自個兒的命,你可知道為娘的見你這樣有多心疼,多難受嗎?」
她娘親一聲聲的問,揪得駱海棠心裡好難過。她想醒來擦掉娘親的淚,告訴娘,要她別哭。但,她醒不來,她突破了重重迷霧,卻又陷入萬丈深淵裡,伸手不見五指。
她好怕,怕這裡孤獨的感覺。
誰來救救她?救救她!
驀地,她聽見了嬰兒的哭聲。她循聲走出黑暗,到了河邊,河流上飄流著一個小小的嬰兒,他赤身裸裸,嘴唇發紫,全身顫抖。
突然,嬰兒看見了她,竟然開口喊她:「娘,救我!娘,我好冷!」
她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啊!
駱海棠奔了過去,伸手就往河中撈起她的孩子時,大水沖來,帶走了小孩。駱海棠一路直追,繼而踉蹌絆倒。她抬頭一看,孩子被大水沖過一座橋,帶進了黑暗裡,橋頭寫著「奈何」兩字。
沒了,沒了,她的孩子是真的沒了!駱海棠哭倒在河邊,心想就這麼死了算了,死了她可以不用去面對醒來後的難題,死了後她可以下去陪她的孩子。死了算了,死了算了……駱海棠在惡夢中浮浮沉沉,醒來後人依然癡傻。她想念她無緣的孩子,想念孩子的爹。不可以,不可以!爹說過要她發誓這一輩子不再見衛文闊的;她是起過誓,許過承諾,她不能讓雙親失望。但,她不是想念他怎麼樣?駱海棠捂上了耳朵,閉起眼,很努力地想遺忘衛文闊,但他的身影要固在她腦海裡,就連笑聲都盈滿在她耳畔。
「不要,不要,不要再來糾纏我了,我好痛苦、好痛苦啊!」駱海棠抖瑟著身子,縮在牆角。
她痛苦的模樣令剛進門的秦可卿心酸。
其實她今天是為了興師問罪而來的。因為日前從駱伯母那兒得知了海棠與文闊的一切,她心裡好恨海棠。
恨海棠明知道她愛文闊,卻又介入了她與文闊之間;更恨海棠既然也愛文闊,卻始終欺瞞她。然而,當她進了門,看到了海棠這個模樣,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去恨她,因為在她還沒懲罰海棠之前,海棠便折磨了自己;這樣的海棠,教她如何忍心再去苛責?
「海棠。」她喚她,小心翼翼地走近她。
駱海棠凝起驚惶的眼,怯怯地往上抬,當她看清了來人是可卿後,她的情緒再也無法偽裝。
她大聲地喊:「可卿,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曾想遠遠地躲開他,不被他所迷惑;但,我做不到,你知道的,是不是?知道我好努力、好努力地想忘掉他的,是不是?」她一直揪著秦可卿的手問。
秦可卿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
駱海棠像是尋得了知音,而從蒼白的面容上擠出難看的笑,她求著可卿說:「那你去跟我爹娘說,說我真的不是有心要敗壞門風,讓他們丟臉,我是真的真的很想當個乖女兒,他們要相信我呀……」
「他們相信你。」秦可卿看著幾乎瘋顛的海棠,難過得掉下了眼淚。
然而駱海棠根本就沒注意秦可卿的安慰,她一心一意只想證明自己對自己所許的誓言、所立的決心。她環看四周,突然驚跳而起,將所有的門窗用鎖給鎖上。
秦可卿被海棠的舉動給嚇著了。「海棠,你這是在幹什麼?」
駱海棠蒼白的臉輕泛微笑,她說:「鎖住了我,那麼我就不會跑出去見他了。」她是這麼麼篤定地認為著。
秦可卿在睡夢中讓一陣細碎聲響給驚醒。
她從迷迷糊糊中醒來,睜著半惺忪的眼往前看去。她看到了風將門扉吹得嘎嘎作響。
下意識的,她走下床去關門,而當門「砰」的一聲合上時,她混沌的神智卻突然讓關門聲給震醒了。
她倏然回身,雙眼搜尋著床板。空蕩蕩的床上沒有了海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