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現代,台灣 >> 深情不渝,誤會冰釋,苦盡甘來 >> 繁華輕掬我的夢作者:宋思樵 | 收藏本站
繁華輕掬我的夢 第五章 作者:宋思樵
    楚夢安和季剛一回到家,她也來不及招呼季剛,便衝向父親的臥室。

    季剛也不避諱地自動跟在她後面。

    但見楚石倒窩在床上,醉眼迷濛、半昏半醒地呻吟和一及嚎。「知秋——知秋——你——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呢——」

    他焦灼地拚命翻動身子,臉孔扭曲,眼裡佈滿紅絲,滿臉被痛苦煎熬的憔悴和狼狽不堪。

    「知秋——」他抓住那雙女性的、溫暖的、熱心而忙碌的小手。「知秋,我就知道——你在這裡——你不會那麼無情無義,置我於不顧——」

    照顧他十多年,也愛慕了他十多年的日籍管家優裡,任他盲然、激動地抓著她的手,把她再度當成別人的替身。

    知秋這個名字像夢魘一般橫隔在她和楚石之間,近於咫尺,卻又遠在天涯,看來她任勞任怨,綿綿不渝的深情永遠抵不過一個女人的鬼魅。

    妾意纏綿無奈郎心似鐵,她酸楚莫名地凝視著楚石那張被痛苦燒灼得變形的臉,淚意泉湧,不禁淌下落寞而淒楚的淚珠。

    楚夢安不忍地閉上眼,眼睛也濕了。她看看神志昏蒙的父親,再看看黯然神傷的優裡一眼,一股莫名的怒氣湧了上來,她衝到父親面前,緊緊抓著他蠢動不安的手,激動而憂心的說:

    「爸!媽媽已經死了,死了十幾年了,你再怎麼叫她,她也不會還魂來,你為什麼要折磨你自己,也折磨我跟優裡阿姨呢?」

    楚石顫悸地揮身發抖,他吃力地想睜開眼,卻被上湧的酒氣翻攪得五臟六腑像火燒一般。「知秋!知秋!是你嗎?是你——在跟我說話嗎?」

    楚夢安心如刀絞,她又苦惱又辛酸地大聲叫嚷著:

    「爸,你清醒一點好不好?媽已經死了,往者已矣,來者可追,你為什麼要沉湎於傷心的往事裡,而渾然看不見優裡阿姨對你的深情不移和犧牲呢?」

    優裡聞言,動容之餘,更多的熱淚湧進了眼眶。「夢安,別說了,你爸爸!他也不好過啊!」

    「他不好過,我們有誰又舒服過!他每天這樣醉生夢死的,每天走去席夢酒家找她,換來的是什麼,是行屍走肉,是所有人眼中的笑柄。」楚夢安含淚的嘶聲說。「我不懂那個冷晏妮有什麼迷人的地方?讓他可以不顧他堂堂一個名作家和教授的身份頭銜,天天去酒吧捧場,他可以一邊懷念我的母親,一面和冷晏妮廝混——卻對你的委曲求全視而不見——」

    「夢安,不要再說了——」優裡淚雨模糊地哀求她。

    楚夢安淒楚的吸口氣,她咬咬牙,正準備一吐所有埋藏在心底的憤怒和不滿時,楚石突然發出駭人的一聲嘶吼:

    「知秋——」接著,他猛然彎下身,一張清逸儒雅的臉孔完全扭曲了,再也嗅不出那份亦狂亦狹的書生本色了。

    楚夢安目睹此景,如遭電擊般再也承受不了,她摀住唇,熱淚盈眶地奔了出去。

    她悲憤欲絕地衝出了客廳,衝出了家門——

    季剛緊追著出去。「夢安!」

    楚夢安一直跑到社區的小公園,她才停下來,淚影婆娑地坐在冷冰的石凳上默默地啜泣著。

    季剛憐惜地蹲在她面前,梭巡著她那淚痕狼藉的臉,搖搖頭,輕聲歎息了: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楚夢安心頭一酸,再也按捺不住滿心的悲楚,她失態地撲臥在季剛溫暖寬厚的胸懷,哭得好傷心,哭得好無助。

    「我不懂——我爸他到底是怎麼樣想的,他可以對我媽媽那樣至死不渝,卻又對他一往情深的優裡阿姨無動於衷——」她哽咽地呢喃著,鼻酸眼濕,一臉迷惘而困惑。「但,他卻又可以對那個聲名狼藉的冷晏妮大獻慇勤——」

    季剛像個大哥哥般地拍撫著她的背脊。「也許!他只是「湊巧」喜歡席夢酒家的酒,又「湊巧」喜歡冷晏妮的待客之道。」

    「哼,那有這麼湊巧的事,你少誆騙我了。」楚夢安皺皺鼻子,淚光閃爍地瞅著他。

    季剛意味深長地瞅著她。「我跟你之間不就有許多不可思議的湊巧嗎?」

    他微妙的暗喻,灼熱的眼神像粉彩般染紅了楚夢安的臉,她只覺得心跳急促,全身發燙,整個人都陷於一種酩酊欲醉的暈陶裡。

    她的欲語還休,她那酡紅的雙頰,淚光瑩然、楚楚動人的眼眸,像無形的魚網網住了季剛悸動的心,他血脈僨張,理智早被一種激昂的情緒所取代,俯下頭,他飢渴地捕捉住她那濕軟如綿的紅唇。

    楚夢安顫悸了一下,全身的血液像沸騰的開水一般,她雙頰似火,如癡如綿地攬住他的頸項熱切地反應著他。

    在一陣屏息而令人昏眩的擁吻之後,楚夢安小鳥依人地偎在季剛的懷裡,情意纏綿地對他說:

    「我原以為——我這一生是和愛情絕緣的,至少,不會在這種情況下走進感情的門檻裡。」

    「為什麼?」

    季剛輕輕摩挲著她柔軟滑膩的面頰,整個人都融入一種絞痛的深情裡。

    楚夢安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在經歷我爸和我媽,還有優裡阿姨之間那份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糾葛之後,對愛情,我真的不敢寄予厚望。」

    「現在呢?」季剛抬起她的下巴柔聲問道。

    季剛臉上那份不加掩飾的熱情讓楚夢安喉頭發熱,甜蜜蜜的滋味輾過心頭。「現在,我則慶幸我們之間有著太多神奇的巧合。」她的「巧合」兩字讓季剛熾熱輾轉的吻銜走了。

    夜空如夢,如漆,更如情人多情溫存的呢喃,絲絲滲著涼意的寒風令人顫抖,但,對於沉醉在兩情相悅的愛侶來說,春風卻早已在心中。

    ☆

    夜深了,黑絨絨的天空裡明月高懸,滿天繁星燦爛耀眼得像顆顆繽紛的鑽石。

    楚夢安枕在季剛肩膀上,靜靜地享受著這份甜美如夢的溫情旖旎,愛情掃除了她的淚意瑩然,愛情,燃亮了她的雙眼,更讓她不停地綻放著若隱若現的微笑。

    季剛的手輕輕刷著她如絲緞般柔軟的頭髮,陶醉在這樣輕盈溫存的氣氛裡,不想他的「任務」,不想季眉消瘦蒼白的容顏,整個心都放在楚夢安這個有三分雅致,七分明媚的小女人身上。

    「你怎麼說得一口流利的日語呢?」

    「我小時候住過日本,一直到十歲我爸爸才帶我來台灣。優裡阿姨就是我們在日本認識的,她是我們的房東,對我很照顧,對我爸更是好得沒話講。」

    季剛深思的注視她。「我想,你爸他絕不是一個無情的人,他的痛苦可能就是在於他的多情。恐怕,他對你母親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吧!」

    楚夢安若有所感地歎息了:「我想也是,只是,我沒有想到我爸會是那種固執專情、至死不渝的情聖!」

    「的確,像你爸那種至情至性的男子已經很少見了,尤其是在這種講求現實效率、金錢至上的時代,男女之間的感情就像蛋殼一樣不堪一擊!」

    「你呢?你對我的感情會不會也像蛋殼一樣脆弱呢?」楚夢安無限嬌媚地啾著他,一雙纖柔的手頑皮地摩挲著他那粗糙而富有個性的下巴。

    「我對你的感情嗎?」季剛沉吟了一下,半真半假地眨眼道:「說至死不渝呢?好像顯得太虛偽了!」他瞥見楚夢安微噘著唇,馬上笑著補充。「說情比石堅好像還蠻貼切的,怎樣,楚夢安楚大小姐,你還滿意我的解釋嗎?」

    楚夢安又驚又喜地白了他-眼.。「算你懂得見風轉舵,否則——」

    「否則怎麼樣呢?」季剛失笑地抿著嘴,眼光蕩漾著三分趣意,七分寵愛。

    「否則,你休想我再理會你。」

    季剛不以為意地笑了。「沒關係,我可以再製造另一次奇妙無比的巧合。」

    楚夢安聞言又好氣又有著滿臉洋溢的笑容,害她一臉糗相。「就會貧嘴,騙死人不償命。」

    「咦,剛剛不是有人還一臉感動地說要感謝什麼上蒼神奇的巧合啦!怎麼才一眨眼的工夫,馬上就板著臉教訓人吶,看來,女人的反覆無常——哎喲,你怎麼咬人呢?」季剛皺著眉慘呼,他的手背被楚夢安咬出一圈齒痕。

    「你又不是母狗,怎麼會跟Luck一樣有咬人的習慣呢——」

    楚夢安被他糗得滿臉暈紅,不勝惱怒,在騎虎難下的情境下,她矯情地站起身準備走人。

    她見季剛仍坐在那好整以暇地瞅著她,絲毫沒有伸手挽留她的意圖,她不禁大發嬌嗔地睜了大眼。「你——你不留我?」

    笑意爬滿了季剛臉上的每個角落。「我一向不喜歡強人所難,如果你改變主意想要留下來陪我,我也不反對,只要你肯讓我咬回去。」他還惡作劇地眨眨眼。

    楚夢安臉更紅了,她惱怒滿懷,不勝難堪地踩著步履,準備離開。

    季剛一秒也不差地攔住她的腰,往懷中一帶,眼睛亮晶晶地緊盯著她紅灩灩的臉,慢慢俯下頭。「看清楚了,我是怎麼咬人的——」

    楚夢安佯裝生氣地扭動身子,怎奈,所有的嗔意都被季剛灼熱的吻消彌殆盡,只剩下一串軟弱的呢喃和急促的心跳聲——

    ☆

    經過一場酒氣翻騰、嘔心瀝血的宿醉,楚石在天色微蒙,晨曦展露的微光中清醒過來。

    他覺得頭痛欲裂,喉頭乾澀,太陽穴隱隱抽痛著,一時迷茫困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醒了,頭覺得疼嗎?」優裡娟秀的臉上有一份憔悴和疲憊的形容,眼眶下的黑眼圈更證明她那份為君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的深情。

    目睹她那份堅忍不摧的柔情,楚石愧疚地歎息了:「多情總為無情惱,優裡,你這是何苦呢?」

    「我只相信你們中國的一句話,人非草木,誰孰無情?」

    楚石苦笑了。「人非草木,誰孰無情?對於我這個心如止水的人來說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優裡,非是我心如鐵石,而是,我實在消受不起啊!」

    「負擔?」優裡淒愴地笑了。「如果我對你別無所求,也不敢奢望你會對我有所回應,只求靜靜地、默默地守在你身邊,看著你、照顧你,你也會有負擔嗎?」她幽怨地瞅著他說。

    這番話像個千斤巨石重重嵌入楚石的胸膛,讓他窒息而無所遁形。「優裡,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呢?」

    優裡有著日本傳統女人對感情執著的韌性和執拗。「我不管你認為我厚顏無恥或者冥頑不靈也罷,我跟定你了,你這輩子休想甩掉我,即使做一輩子的老姑婆,做你的老媽子我都認了。」

    楚石有一份欲哭無淚的無奈和啼笑皆非。「優裡,不要給我製造心理的枷鎖,我這一生是不會再愛了,你不要把寶貴的青春浪費在我這種油盡燈枯、死氣沉沉的人身上,不要意氣用事,你還有握住幸福的機會,你應該好好珍惜才是——」他語重心長的勸說道。

    「你口口聲聲說你心如止水,可是,你卻天天往席夢酒吧跑,你是在借酒澆愁,還是愛上了酒吧的女主人?」優裡尖銳的反問他。

    楚石的臉色倏地刷白了。「優裡,不要太過分,儘管我對你有無限的感激和內疚,但——這並不是表示你有權刺探我的隱私!」他語氣森冷,眼睛微瞇。

    酸楚和妒意絞痛了優裡的心,她面無血色地點點頭。「原來我在你的心裡連一個縱情聲色、逢場做戲的酒吧老闆都比不上!」她淚光閃爍,芳心如麻,有無盡的傷心,更有一份屈辱和悲憐。

    面對她的淚眼婆娑、狼狽,楚石有著深沉的無奈,千言萬語也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疲憊、滄桑的心境。

    他不想說一些言不及義的話來安慰優裡,於是,他緊抿著唇,表情木然地望著優裡含淚、倉卒地奔了出去。

    一聲長歎從他喉頭逸出,他苦澀地念著李商隱的一闕詞:

    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鵑

    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是當時已惘然

    他腦海中驀然浮現了冷晏妮那張風華絕倫的臉,一陣劇痛絞進心臟,抽得他柔腸寸斷,五臟六腑都緊縮在一塊——

    回憶像洶湧的浪潮,排山倒海地湧向了他,淹沒了他所有的感覺,只剩下一股椎心刺骨的絞痛。

    他玲汗涔涔地閉上眼,強迫自己鎖上記憶的齒輪——無奈卻引來更多的痛苦和悲怨——

    天啊!他像是一個心如止水的人嗎?他自我解嘲地牽動嘴角,再也無力為自己辯解了。

    ☆

    季眉懶洋洋地站在梳妝台前,意興闌珊地梳著一頭長髮,覺得自己的心就像這些糾結在一塊的髮絲一樣,有份剪不斷、理還亂的蕭瑟和淒楚。

    她厭惡自己這種牽腸掛肚的懦弱行徑,可是——她的心有自己的意志力,像脫韁奔騰的野馬,踩著紛亂的步履重重踐踏著她的五臟六腑,讓她難忍脆弱的酸楚,淚光泫然了——

    「小眉,你怎麼連早飯也不吃呢?」季太太不知何時無息無聲地進到她的房裡,她心亂如麻、神思恍惚地竟不曾察覺。

    她打起精神,擠出一絲牽強的笑容。「媽,我不餓,你自己先吃吧!」

    「女兒有心事不肯說,我這個做媽的怎麼吃得下飯呢?」

    季眉有份被戳破心事的窘困。「媽,我——我沒有心事,我只是有點累,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來——」

    季太太愛憐地摸摸她略顯消瘦的臉頰。「瞧瞧你這心神不寧、寢食難安的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對工作倦息的人,倒像為情所苦的人——」

    季眉微微一震,臉頰飛紅了。「媽,你——」

    「我怎麼樣?哼,你們兩兄妹真以為我這個做母親的已經老得神志不清、記憶衰退,不知道談戀愛的症候群了嗎?」她犀利洞達地盯著季眉緋紅的臉。「你們呀!太低估我這個做媽的,瞧你哥哥每天天還沒亮就起床,說是要晨跑運動,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而且還每天都像個遊魂似,不到三更半夜不會回來,真不知道是何方神聖有這麼大的魅力,能讓你大哥這個書獃子脫胎換骨,每天吹著口哨,哼著歌兒往外跑,忙得不亦樂乎——」

    「媽,哥大概是交了女朋友,你也知道戀愛中人都會有點反常——」

    季太太斜視著她。「哦?那想來你的失魂落魄也是同樣的情況羅?!」

    「媽!」季眉滿臉臊熱地祈求著。「你——你不要節節逼進,打破沙鍋問到底嘛!」她有三分矯情,七分悲楚地偎在母親慈藹的擁抱裡。

    「傻丫頭!對自己的媽有什麼不可以說的,你是不是和你那位脾氣古怪的病人——叫殷什麼帆的鬧意氣啊!」

    殷允帆三個字像把利刃戳進她的胸坎裡,霎時臉色灰白,再也無法在母親關愛、疑慮的目光下遁形了。

    她淚眼汪汪地拚命咬著唇。「我!才不會跟他這種不知好歹的人生氣呢!」

    「哦?那你為什麼不肯回到醫院裡?!王主任和護士長都來過家裡挽留你,既然你的鬱鬱寡歡和那位殷什麼帆的無關,而護理工作又是你最熱愛的事業,媽實在不懂你怎會突然萌生倦意了?」

    「我——」她不勝愁苦和委屈地再度紅了眼圈。

    季太太見狀正想再說些什麼慰藉的話,電話鈴聲驀然大響,她搖搖頭,到客廳接起電話。

    「是你的電話,小眉。」季太太在客廳內叫喊著,她見季眉仍端坐在房中毫無接電話的意圖,不禁搖搖頭輕聲告訴她。「不是王主任,也不是那個不厭其煩的護士長,而是一位姓汪的老先生要找你,他說你已經認他做乾爹了。」

    季眉遲疑地咬著唇,在母親無言又隱含催促的凝睇下,她百般無奈地拿起了聽筒。

    她知道汪敬成八成是來當殷允帆的說客的。

    「喂!」

    「小眉,你還好吧!」聽筒那端傳來汪敬成滿含關懷的聲音。

    「我還好,謝謝乾爹你的關心。」

    她客套而禮貌的反應讓汪敬成歎息了。「小眉,我很想念你,你知道嗎?最近我的肝又隱隱作痛,這讓我脆弱的不停懷念著你那慧黠而笑容可掬的模樣。」

    季眉喉頭梗塞了。「乾爹,求你不要用這種溫情攻勢,我——我雖然很想念你,也很鍾愛這份工作,但,我有我的尊嚴和驕傲。」

    「小眉——你這是——」

    「乾爹,你不要再為殷允帆充當說客了,我是鐵了心不會回去的,士可殺不可辱。」她略略激動的打斷了汪敬成。「我不是那種沒有骨氣的人。」

    「誰說我是為殷允帆充當說客來著?」

    「那——」季眉半信半疑了。

    「我打電話來,除了問候和致意外,同時,知會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季眉的心沒由來地跳動了一下。

    「由於你遲遲不肯返回醫院,又不肯接受殷允帆的道歉,他這個渾小子在沒轍之下,只好拄著枴杖親自登府向你賠罪囉!!」

    「哦?」季眉有幾分錯愕,更有一份夾雜不清的紊亂情緒。

    「你準備如何?打不打算接受他不惜抱傷前來請罪的誠意呢?」汪敬成伸出試探的觸角。

    「我——我並不想這麼容易被他打動,否則,以後——他豈不是更看不起我——」

    「說得好,我也是打算勸你不要那麼容易被他的哀兵姿態給蠱惑了,這個恩將仇報,不解風情的渾小子應該好好修理他-頓,你最好借此大發雌威給他來個以牙還牙,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亂髮醋勁!!」汪敬成似笑非笑的說。

    季眉的臉莫名漲紅了。「乾爹,你——」

    「我會站在你這邊的,小眉,你千萬不要心軟,不要客氣,要不然——將來你怎麼駕馭得了他?!」

    「乾爹!」季眉連耳根都紅了。「你怎麼愈說愈離譜了!」

    「我哪有?我這可是教你未雨綢繆啊!」

    季眉簡直哭笑不得,在這份嗔意無處排遣時,要命的門鈴響了,她一驚一慌,聽筒差點掉落地上。

    「他來了是不是?加油啊!小眉,好好將他整治一頓吧,乾爹做你的後盾。」然後,他笑得好樂似地切了電話。

    季眉錯愕地望著聽筒發呆著,然後,她聽見殷允帆從庭院傳來的聲音:

    「伯母,我是殷允帆,呃,我是來看季眉的。」

    季太太立刻心意洞燭,別有含意地上上下下打量了這個拄著枴杖卻不失男人英挺本色的年輕人一眼,一層不加掩飾的好感立刻湧現在親切的笑容裡。

    「你請進,小眉在客廳裡聽電話。」

    她見殷允帆吃力地拄著枴杖走路,連忙伸手想幫忙他。

    殷允帆溫文禮貌地婉拒了她的好意。

    走進季家簡樸清朗的客廳,殷允帆臉色灰白,額上冒出了汗水。

    季太太趕忙招呼他坐下。「你請坐,我去請小眉出來,她八成在她房裡。」

    季眉躲在房裡,一顆心忐忑不安地上下跳動著,有份混合了惱怒、傷心、驚奇等曖昧不清的複雜情懷。

    「快出去吧!人家都拄著枴杖來向你請罪了,你若再矯情不肯出去,他那條腿恐怕就要報銷了。」

    她見季眉蹙著眉頭,文風不動,不禁促狹地笑道:

    「你還要鬥氣啊!好吧!我去打發那個白費心機的傻小子,告訴他苦肉計不管用了,勸他改弦易轍,換點稀奇古怪的花樣,要不然,教他乾脆死心算了,反正,我這個女兒從小就有怪脾氣,喜歡悶著頭生悶氣,也不願意法外施恩,給別人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季眉沒好氣地歎息了。「媽,你就喜歡糗我,你難道不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多痛苦嗎?」

    「我是不知道啊,不過,這也不能怪我這個做媽媽的,誰教我有個見外的女兒呢?」

    「媽!你——」

    「好了,別生氣了,媽知道你的苦楚,喏,人家不是自動送上門來給你做出氣筒了嗎?」

    季眉咬著唇想生氣,卻又忍俊不住笑了,然後,她羞惱地避開母親那雙銳利的「法眼」,紅著臉踏出臥室。

    一進入客廳,她就接觸到殷允帆那雙深邃似海的眼眸,儘管內心波濤萬丈,但她仍強迫自己擺出冷冷的表情。「殷先生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殷允帆猶豫了一下。「我是——來道歉的,季眉。」

    「道歉?不敢當,小女子只是一名寒傖卑微的小護士,豈敢有勞高高在上的殷先生您紆尊降貴、降格以求呢?」

    殷允帆臉部肌肉抽動了一下。「季眉你何苦諷刺我呢?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就不能看在我抱病前來的誠意上,手下留情、網開一面嗎?」

    「網開一面?殷先生,你有沒有弄錯?今天不是四月一日愚人節,請你不要捉弄我這種微不足道的小女子,我只不過是一名笑罵由人、身不由己的小護士而已,請殷先生高抬貴手,不要戲弄我已經不堪一擊的神經!」她玲冷地嘲諷著,把歉意和怒潮全部扔在他臉上。

    殷允帆眉宇深鎖了。「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呢?」

    「原諒?你做了什麼需要向我道歉的事嗎?哦,你是指開除我的事嗎?這本來就是個笑貧不笑娼,花錢是大爺的時代,殷先生開除一名冥頑不靈、出言不遜,不懂得逢迎阿諛的小護士,應該是師出有名的事,何勞你大禮伺候!」

    她的冷嘲熱諷,挖苦刺挑讓殷允帆如坐針氈,有苦難言。「季眉,你當真不肯接受我的道歉嗎?」

    「不是不肯,而是「不敢」!」季眉板著臉說,雖然,她心裡可不像嘴上所說的那麼篤定斷然。

    殷允帆臉色沉了下來,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他只有搬出商場上磨練出來的談判手腕了。「如果你不肯回醫院,我只有凍結一筆資助聖恩醫院的經費,你是知道你們醫院的財務狀況,資金短缺,又沒有幾個精明成性的企業家肯伸出援手,而我,恰巧願意扮演雪中送炭的聖誕老公公,如果因為你的緣故,而讓聖恩醫院倒閉關門的話——」

    季眉氣得臉色發白。「你——你在威脅我?」

    殷允帆淡淡一笑。「不敢,只是跟你作個交易。」

    季眉為之氣結,內心爭戰得好厲害,她怎能在他那可惡的淫威下回到醫院上班呢?他怎能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來恫嚇她呢?「你——你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標準的奸商作風!」

    痛楚飛進了殷允帆的眼底,但他依舊露出了泰然自若的笑容。「謝謝你的恭維,我只是稍稍懂得兵不厭詐的權變法則而已。」

    季眉氣得渾身發抖。「好,你狠,你厲害,我季眉沒有你神通廣大,深諳落井下石的藝術,沒關係,我會回去,但這不表示你贏了,你根本是勝之不武!」

    殷允帆的心都縮成一團,他深吸口氣掩飾著。「沒關係,只要你肯回來,我會有機會讓你對我改觀的。」

    季眉譏誚地揚起眉毛,冷哼:

    「是嗎!你儘管抱著你卑劣的成就感得意好了,我們不妨看看你這恃強凌弱的人能囂張到多久?」

    殷允帆仍是一貫的笑著。「沒關係,至少你回來,我就算不虛此行了。」

    季眉臉色更冷峻了。「你已經達到你的目的了,能不能請你抱著你的優越感滾回去。」

    殷允帆下顎縮緊了。「好,我會離開的,不勞你下逐客令。」他艱澀地拄著枴杖站起來。「星期一,我給你的期限,如果到時候你爽約,我會打電話給我的銀行,取消兌款的。」

    季眉百感交集,又惱又恨地瞪著他步履蹣跚的離開客廳,她氣自己有不忍,想奔上去攙扶他的衝動。

    她忿忿地關上客廳的大門,一顆心又開始陷於矛盾、糾纏的掙扎中,進退維谷在理智和感情的門檻間來回徘徊。

    ☆

    星期一殷允帆焦躁不安地坐在輪椅內,一張俊雅的臉望眼欲穿地盯著病房門口。

    他已經苦苦等候了一個早上,他不相信季眉會臨時變卦。

    「允帆,你別著急了,她搞不好家裡有事,下午才會來。」殷太太柔聲勸道,自從殷允帆開除了季眉之後,殷太太就每天來醫院看護兒子,充任他的特別護士。

    「我不相信她狠得下心來漠視我的警告,坐視我凍結聖恩醫院的經費支援!」他生硬的說。

    「你呢?難道你就忍心坐視聖恩醫院關門大吉?別忘了,你是在這家醫院出生的。」

    殷允帆不自然地避開母親滿是瞭解的眼光。「我——自有分寸。」

    殷太太寬慰地笑了。

    時間像無情的箭一樣飛馳而過了。下午三點鐘了,季眉依然芳蹤如謎。

    殷允帆的臉色難看得像隆冬陰霾的天色。就在他惱怒、慍怒地拿起電話,準備撥給銀行取消兌現款項的約定時,汪敬成突如其來地出現在病房門口。「別打了,她人早就來了。」

    殷允帆倏地沉下臉。「那她現在人呢?」他咬牙問,額上青筋凸起。

    汪敬成搖頭了。「瞧你這副毛躁不安的樣子,你追女孩子是這種追法嗎?人家沒給你嚇死,也嚇得剩下半條命了。再說,人家可沒爽約,她是真的在今天早上就回到醫院復職了。」

    「那,她人呢?人現在在哪裡?」殷允帆一字一句地用力說道。

    「在婦產科。」汪敬成笑嘻嘻地說。

    「什麼?」殷允帆暴怒的大吼著,嚇得坐在他身側的殷太太耳朵發麻,一顆心撲通亂跳。

    「叫這麼大聲幹啥?心臟病都被你吼出來了。」

    「她——她竟敢耍我!!」殷允帆火冒三丈地厲聲說。

    「人家哪有耍你啊!你只教她回醫院,又沒教她回到外科部。」

    「我——」殷允帆登時啞口無言。

    「你什麼啊你,就只會坐在這冒火,跟我和你媽大呼小叫,大眼瞪小眼的。」汪敬成板著臉數落著。

    「這,還不是你教我的,說什麼要用哀兵政策、苦肉計,現在可好,害我出盡洋相!」

    汪敬成臉拉長了。「喂,你小子講的是人話嗎?我只教你用哀兵攻勢,可沒教你去威脅人家喲!這招自作聰明的爛棋可是你自己自導自演的!」

    殷允帆滿臉陰霾,唇緊抿成一直線。

    殷太太見他那麼難受,不禁對汪敬成討起救兵來了。「敬成,你是他們兩個人的乾爹,能不能請你賞我個顏面,替允帆向季眉說幾句好話?」

    「賞你個顏面?那誰賞我顏面啊?乾爹?乾爹又如何,那是叫好聽的,有幾個人會真正懂得敬老尊賢的,你那個寶貝兒子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哎喲!允帆就是這個拗脾氣,你大人大量別跟他計較,還是幫他出個主意吧!」殷太太忙打圓場。

    汪敬成斜眼睨望著殷允帆那張鬱鬱不歡的臉,沒好氣地揶揄著。「出主意?只怕有人財大氣粗、年少氣盛,把我老頭子的話當成耳邊風!」

    殷允帆臉色更探沉了,殷太太也跟著皺眉苦笑了。「敬成,你何苦跟一個後生晚輩計較呢?」

    汪敬成適可而止地收起他的指桑罵槐和奚落謾罵。「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就破例再為這個渾小子出一次主意。」

    ☆

    隔天一早,季眉剛進人婦產科的診療室,就看到殷允帆在一個面容娟秀慈藹的婦人扶持下,坐在候診室外頭。

    她看到應診的主診醫生林建文對她遞出一個頗有深意的眼神,臉孔驀然飛上兩朵雲霞。

    「不簡單,這位殷先生還真是鍥而不捨,連自己的老媽都搬出來運用了。」林建文有趣地瞅著滿面霞光的季眉,唇邊的笑意更濃了。「這麼凌厲的追求攻勢,Miss季,只怕你的防線要撤退了!」

    「才怪!」季眉紅著臉駁斥,怎奈心頭小鹿卻洩露了她的感情。

    她低下頭假裝整理病歷卡,不睬林建文那曖昧又隱含促狹的笑臉。

    然而不可避免的窘迫還是來臨了,當殷允帆在她母親攙扶下坐進診療室時,季眉臉頰又莫名地發熱了。

    她故意站在牆角忙這忙那的,不和殷允帆正面接觸,也逃避殷夫人那帶著品嚐意味的注目。

    「呃!你們兩位——呃——應該是這位女士要看病吧!」林建文壓抑想笑的衝動,故作鎮定的問道。

    殷允帆淡淡地點頭。「是我媽要看,她想做——」他思索了一下。「乳癌檢驗。」

    殷太太震驚地瞪著他,沒想到殷允帆竟會瞎扯出這個名堂來。

    林建文見狀,簡直快笑煞氣了,偏偏——他還得擺出一本正經的臉孔問道:

    「哦!殷太太你以前做過類似的檢驗嗎?」

    「我——」

    「我媽她以前做過相似檢查,只是,最近不知道是照顧我太累了,還是哪裡出了問題,她覺得胸部有點疼痛。」殷允帆搶著說,完全不把母親無可奈何的衛生眼放在眼裡。

    林建文煞有其事地皺著眉。「這樣嗎?依我看——還是先做個內診好了,麻煩殷夫人到布簾後頭,殷先生你——」

    「我不要!」殷太太忽然出人意表地提出反對。

    「媽!你怎麼老是這樣呢?有病痛就要檢查啊,逃避不是辦法,你——」

    季眉在旁聽著,也有一份想笑的渴望。

    林建文輕輕咳了一聲掩飾泉湧的笑意。「呃!這樣好了,Miss季!你陪殷太太去做斷層掃瞄。」他很夠意思地把季眉拖下水。

    「我——」季眉還不及說「不」,殷太太已經搶著先機。「季小姐,麻煩你一下好嗎?我兒子腿受傷行動不方便,勞煩你抽個方便,好嗎?」

    季眉儘管心裡有千萬個不情願,但她也委實沒想到殷太太會這樣「義無反顧」的幫著兒子。衝著她這份為人母的愛心和苦心,季眉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只有勉為其難地點頭應允了。

    殷太太立刻喜上眉梢。「我拿掛號單去排隊,Miss季,麻煩你扶我兒子一下好嗎?」

    季眉看林建文一臉看戲的表情,她的臉早已是酡紅一片,再與殷允帆那盈滿請求、柔情的眸光交會,她猛一陣心裡震動,臉更是嫣紅似火了。

    出了婦產科,殷太太健步如飛地把季眉和殷允帆遠遠甩在後頭,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

    季眉嫣紅著臉,剛伸出手,就被殷允帆一把抓住握得牢牢的,緊緊的。

    她如遭電擊般地顫抖了一下,想掙脫卻掙不開他那緊得像鋼條的掌力。

    「你!」她惱火地漲紅了臉。

    「我愛你,季眉!」他目光炯炯地啾著她,眼光灼熱而綿遠,慢慢吐出梗在喉頭已久的那三個字。

    熱淚湧上了季眉的眼眶,她震顫地和他淚眼凝注,執手相望,一切盡融在那份無以言喻的撼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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