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少漠懶洋洋地暍口茶,伸指夾起紅車,直對黑將門面。
方無非一瞧,趕緊放下吃到一半的點心,擋住他的手。
「不行不行,你沒說一聲,怎麼就走到這裡了?」
儲少漠掀掀眼皮。「方大小姐,我這不是提醒你了?」
「可是,你現在提醒也來不及啦!」
「那好像不是我的事吧?難道我還要告訴你棋路,順便幫你看對策?」
「這個……如果你肯,我也不反對。」
儲少漠哼了一聲,「別想,這次不准侮棋。」
方無非討好一笑,「一次,就這一次!」
「可是我剛剛已讓了你很多局了!」
「唉,既然你已經讓了那麼多次,再多這一次也沒關係嘛!」典型的得寸進尺。
「不行!」再讓下去,這盤棋也不用下了。
「別這麼小氣啦,就這一次!」方無非不放棄。
「不行!」
「拜託啦!」
「不行!」
方無非瞪著他,把棋一扔,不下了。
「好,算你贏,行了吧?」
看她一臉不高興,儲少漠輕咳一聲,以摺扇敲著手心。「生氣了?」
「哼!」沒生氣,只是心頭不痛快。
「我已經讓你侮了很多步棋。」哪有人下棋下成他這樣?不但得讓她悔棋,還要告訴她怎麼走才不會輸。
方無非轉過頭去,那麼多次還不是一樣輸得其慘無比?真是,多讓她贏一次也不成。
儲少漠只好認輸。「好,下回讓你,可以了吧?」
「這還差不多。」難得可以不講道理地放肆,方無非得意洋洋。
儲少漠搖頭歎息。果然,找娘子下棋是愚蠢的事,偏偏曲夜前些天去攔截柯豫後就不見蹤影,他現在要下棋很難找到人——偏偏大哥忙得很,而薛皓根本就不會下棋。
「二少爺。」一名僕人走進大廳。「外面送來幾封信,是給您的。」
「拿來看看。」奇怪,誰會寄信給他?
拿到手,居然有三封。
第一封,筆跡工工整整:第二封,歪歪扭扭:第三封,畫了一堆鬼畫符,看了半天才在右下角看到儲少漠三字。
看到最後一封,儲少漠心頭有不好的預感,想了想,先放到一邊去,拿起第一封。
少漠,秦逆有難,速來京城。
孤芳
信上漂漂亮亮寫著這一行字。
儲少漠眉頭微皺,這封信是芙蓉堂堂主柳孤芳寄給他的,以柳孤芳的個性,如果不是真需要幫助是不會求救的。
再展開第二封,字跡和封面一樣醜。
平安無事,過些時日再回去。
曲夜
沒錯,是曲夜的字,他的長相已把漂亮二字佔盡,所以字向來就丑,怎麼練還是一樣醜。
換過第三封,看到上頭的鬼畫符,儲少漠手忽然發抖,展開一看,抖得更厲害。
其實也沒什麼,上面的字既不漂亮也不醜,頂多就是用的詞狠了一點,而那種狠,跟方無非平常恐嚇他的還沒得比,但是一想到那字的主人,他不想抖也不行。
小免崽子,玩夠了吧?再不回來,小心你的小命。
「要命。」儲少漠一臉慘白地喃喃自語。「他不會對我來興趣了吧?」
方無非一臉好奇地湊上前。「什麼東西?」
儲少漠苦笑,「沒什麼,朋友來信而已。」
「是嗎?」她顯然不信,「那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有嗎?」他若無其事地坐回去,順便把信收進袖口。「對了,我得出門一趟。」
方無非瞪著他。「出門幹什麼?還有半個月就要成親,你現在要出門?」
自知理虧,又不得不出門,儲少漠苦笑。「我保證我會在半個月內回來·」
冷冷瞧著他半晌,方無非栘開視線,漠然道:「你儘管出門,我不管。」
雖然嘴上答應,然而這神情任誰看了都知道大事不好。
儲少漠舉手保證:「無非,這次我不會一走了之,你大可放心。」
「放心?」她嗤笑。「人人都道你性情好,其實真正的你心裡想什麼誰也不知道,不管遇上什麼事,都不讓別人給你做主,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儲少漠,這樣的你,我憑什麼放心?也許現在你可以給我承諾,可是將來……如果你已無心,承諾又有何用?」
這番話說來幽怨,是她從來不曾表露過的擔憂。
他心口忽然酸澀起來,握住她的手。「無非……」
她掙扎,他卻牢牢握住。
「無非,我可以放開任何東西,伹是你,我不會放開。不管走別哪裡,我都會回來。我的心,就在你這裡,我怎能不回來?」
「是嗎?」她喃喃低語,目光閃動。「所以我只能等著你回來,是嗎?你可以遠走,我卻不能,一旦想要離開,我便只能留在原地等你,是嗎?」
這話語中深深的淒楚重重地打在他的胸口,他不由自主地攬過她的肩,用自己的雙臂環抱住她。
「無非……」
原來她竟這般惶恐,他始終太不安定了嗎?所以讓她如此害怕他的離去。
「我討厭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你知道嗎?」她沒有反抗,靠在他的肩上,聲音低切而哀傷。「你我之間,始終只能足我站在原地等你,一旦你要飛走,我便怎麼也抓不住——我討厭這種無能為力,我無法確定是不是能留住你,我討厭這樣的感覺,很討厭很討厭,你知道嗎?你說你會回來,我相信,可是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一點也不確定,我不知道下一刻你會在哪裡,我不清楚我想起你的時候你在做什麼……我能做的只是相信,相信你會回來……」
或許在表面上,她將會是一家之主,然而他骨子裡是一個任意妄為的人,什麼都拴不住他,他有能力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他一時興超便可一走了之·所以在他們的關係裡,她只能做那個等候的人。
「你不需要害怕。」他所能做的,只是緊緊抱著她。「無非,這世上的一切,我都可以忘記,但是你,不管我走多遠,都會一直記在心裡,你是我的歸屬。」
歸屬,是那個不管離開多久,最終都要回去的地方。
「是嗎?不管飛得多遠,只要我一拉線,你都會回來嗎?」她定定地望著他,要求他的答案。
「是。」他重重點頭,歎息。「不管我在外面如何快意江湖,最後……只會死在你這裡。」
她的嘴角慢慢牽趣笑容。他說,她是他的歸屬:他說,他只會死在她這裡,他將他的生命用這種方式留給她,那麼,何妨放他高飛?
「好,你走吧。」她放開他,微笑的臉龐揚起,維持著她的驕傲姿態。「要記得,一定在婚禮前趕回來,否則,我不會等你。」
他笑,拉她入懷,讓自己的臉龐靠著她柔軟的髮絲,低聲道:「我怎麼捨得不回來?放心,我會回來娶你,把我的下輩子都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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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升起又落下,月亮落下又升起,日子一天天地過去,
轉眼,便到了婚禮那日。
一大清早,兩家人便急得滿屋子亂轉。
原因——新郎迄今未歸。
眼看吉時就要到了,婚禮恐怕要開天窗,急得方老太爺大叫:「薛皓,你老實說,那個小子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去哪裡?」
一堆人轉頭瞪著他,薛皓不禁頭皮發麻,趕緊撇清。「沒有,少漠根本沒有跟我說過。」
「那他到底死到哪裡去了?這小子真是氣死我了!」儲少原也忍不住發了火,「哪有人像他這樣的?都要拜堂了,人還不回來,他到底想不想成親?」
「他該不會逃婚吧?」
插進來的一句話,把一干人的視線全轉移過去。
薛皓乾笑,連連搖手。「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只有新娘氣定神閒。「不是還有一刻鐘嗎?你們急什麼?」被突然瞪過來的數雙眼睛嚇了一跳,她輕咳。「呃,我的意思,我們要相信少漠……」
要是他真逃婚也沒什麼,大不了她重金懸賞。
想到儲少漠被五花大綁送到自己面前來,她忍不住提了提嘴角,很有意思啊!
「非非啊。」方夫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小子要是不見了,今天的婚禮開天窗,以後我們方家還怎麼見人?」
「就是。」二夫人難得與方夫人連成一氣,「以後我們方家就會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的消遣,尤其是你啊!非非。」
反正以前他們家也是整個洛陽城的消遺,不是嗎?
方無非不在意地說:「他們愛笑就笑,本姑娘照樣過得自在。」
「非非!」
兩位夫人話音才落,管家急匆匆地跑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
「還有什麼更大不了的?」方無非優閒地抬手制止。「到底什麼事?」
管家氣喘吁吁地道:「新郎……新郎,在門口。」
聞言,眾人喜形於色。「太好了!」
「大大不好!」管家哭喪著臉,「因為不是一個,而是一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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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家人急急跑到大堂上,一見都嚇了一跳。
果然是一群新郎啊……
幾十個身形相差無幾、著大紅新郎交衫的男子蒙著臉,密密麻麻站了一廳。
方無非有趣地揚了揚眉,轉向一旁像是主事的中年漢子。
「這位兄台,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漢子對她揖了一揖,「方小姐,這是我家主人的意思,算是給方小姐的新婚賀禮。」
「是嗎?」方無非的視線在幾十個新郎身上繞了一繞,「送幾十個新郎當賀禮,貴主人真是別出心裁。」
漢子微微一笑,對她的話很是自傲,「我家主人認為,方家富甲天下,什麼都不缺,不如就送個新意。」
「有新意。」方無非瞧著眼前的場面,當真覺得有意思起來。「那麼,真正的新郎還要靠奴家辨認,是嗎?」
「確實如此。」
「真好玩。」薛皓一臉興奮,在旁慫恿道:「無非,你快找,少漠就在裡面。」
方無非慢慢走人人群中,瞧過一個個男子,繞到最後,伸手一拉,把那人蒙著頭的布巾拉掉,果然是儲少漠,可惜臉色不太好看,眼神也很恐怖。
方無非才不理他,轉向中年漢子。
「貴主人的禮,我這就收下了,不過我這人重質不重量……人嘛,我已經挑出來了,其他的還請收回。」
漢子一笑,一揮手,眼前眾多男子轉眼退了出去。
「方小姐果然好眼力,我家主人命小人送上最後一句話——儲少漠,想長居洛陽,還要看我答不答應!」
那一句話,語氣全然不同,想來是學他家主人的語調。
儲少漠一聽,本已青灰的臉剎那變得慘白,然而他被點了穴,想說話,偏又說不出來。
「儲堂主,屬下只是奉命而為,還望堂主海涵。」
話音一落,人影一閃躍出屋外,同一時間,一顆石子向儲少漠飛來,正好打中他的穴位。
「咳咳!」儲少漠咬牙切齒地道:「好你個陸子攸,以為你是門主我就奈何不了你?哼!」
真是可恨,居然在路上被他算計了,弄得自己這場婚禮不倫不類,以後恐怕還要被人取笑!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儲少原急忙把人拉過來,「少漠,你趕緊換上喜服,馬上就到吉時,要拜堂了!」
想要發火,卻瞧見方無非冷睨著自己,儲少漠連忙把怒氣收一收,露出笑容。
「無非。」
她哼了一聲,撇開頭,壓下自己心底隱約冒出的怒火。
先前他沒出現的時候,她相信他會出現,然而如今他真的出現了,她卻莫名生起氣來。
他以為她真的不會擔心他不出現嗎?
縱使她說了他遲了便不會等他,然而她心裡清楚,不管他遲了多久,她始終會等他啊。
「無非,對不起。」他握住她的手,輕聲道:「以後,我不會再無故離開。」
她拾起頭來,微慍道:「剛才那人說,你以後要長居洛陽,是真的嗎?」
他溫柔一笑,指尖撫過她的眉眼。「當然,我不會再讓你這樣忐忑不安地等待。」
她定定地望著他,最終在他的眼中找到了決心,於是微笑。
「那麼,我們成親吧。」
霎時——
鑼鼓喧天,鞭炮聲中,司儀的聲音洪亮無比。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禮成!送入洞房!」
一全書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