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淺萬分困窘地被他推上車,焦柏智「碰」地一聲關上車門,馬上跳進駕駛座,飛也似的朝目的地馳去。
「我們幹嘛要拍婚紗照?」
「試試他。」
「神經,這有什麼好試?」
「管他的,」他給她一記白眼,再配一聲不以為然的輕嗤。「他如果真的不在意,你就當作去玩好了。反正他要是真的沒意思,你這輩子大概也很難有機會穿白紗。」
「你——」淺淺震驚地倒抽口氣。
她就算這輩子嫁不掉,這麼說也太傷人了吧?
「難道不是嗎?」焦柏智不懷好意地獰笑。「萬一他『果然有鬼』——哼哼,好歹我也幫他把老婆女兒養的白白胖胖,他總該娛樂我一下吧?」
「還有這樣的。」淺淺苦笑。
「放心啦,很好玩的,你多久沒好好出來玩了?放輕鬆,好嗎?」
被焦柏智這麼一說,淺淺只能隨他。
說不定很好玩;
她畢竟是女孩子,不結婚,也會對婚紗存有幻想。
愉快的念頭髮酵,淺淺終於露出笑容。
「你看你,這樣多好。」
焦柏智在笑,淺淺怔怔地看著焦柏智,他單手操作方向盤,另一手撐在玻璃車窗上,支著略顯粗擴的臉。
那抹笑容帶動了臉部線條,五官舒展了,看起來很輕鬆,一點也不像她記憶中的……咳……「缺乏生動」。
是被她感染的吧?
突然想起年輕打工時認識了一個很「冷」的女孩說話很冷。
結果弄得大家只要跟她一起頂班,說話就統統變「冷」了,冷到自己都會唾棄自己。
淺淺忍不住吐吐舌頭,他一定也受她「殘害」很久吧?
「下車嘍,小姐。」
他在某婚紗公司前停車。進門之際,突然毫無預警地換了張臉孔,淺淺不禁張大嘴巴,驚奇地看他從善良可親的。「活老百姓」,瞬間化為正經八百的「黑道大哥之子」——
呃,這種說法,只怕焦柏智仍舊不以為然。
他大概會莫名其妙問:為什麼加「之子」?我本來就是黑道大哥啊!
就像從前非凡開玩笑說的:焦柏智如果洗心革面,好好做人的話,焦爸爸大概會非常失望吧!
可是焦柏智沒真的跟人打打殺殺,被通緝的是他爸爸呀!
「Joy呃?」不廢言,他走到櫃檯,敲著桌子問。
「馬……馬上來。」
淺淺有些抱歉地看著接待小姐,只見她縮在櫃檯裡,抖得宛如風中的柳絮。
「Joy……Joy……」小姐虛脫似的嚷著,彷彿被人釘在牆上,一邊氣急敗壞地朝旁邊的小妹兇猛地揮手,牙際間還隱隱發顫。
「救?救?救誰呀?」攝影棚裡慢慢踱出一個身材中廣,髮型前衛的男人。
男人先是受不了的橫了櫃檯小姐一眼,接著轉頭看見焦柏智,嘴巴馬上張成一個大大的O型。
淺淺忍不住嘻嘻一笑——嗯,應該會很好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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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婚紗照一般說來是要耗上整天的時間。
由於焦柏智毫無預警的插隊,又霸道的指東要西,不但搞得婚紗公司人仰馬翻,等大家終於拍完,回到淡水,也已經夜半三更了。
「你看你,為什麼不先預約?」
回程途中,淺淺疲軟的抱怨。
沒想到焦柏智居然惡聲惡氣地瞪回來。「我又沒拍過,怎麼知道這麼麻煩?」他也很累耶!
她拿他沒轍,只好莞爾認栽。敢情他大少爺以為,拍婚紗照跟拍大頭貼沒兩樣是吧!
好累喔——
關門,開夜燈,淺淺藉著玄關一點光亮回頭。沒想到客廳裡的人沒睡,攤坐在地毯上,電腦還開著。
「回來了?」深沉的嗓音在寂靜闃黑的空間裡悠然迴盪,聽不出壓抑,也沒有不悅。
淺淺心口一緊,高昂的情緒瞬間消失了。
他的視線始終停在她臉上,莫測高深。
「好玩嗎?」
「嗯。」淺淺避開他的眼睛,不想多談。「思桀睡了?」她問。
「嗯。」他垂下頭。
「我去看看——」
淺淺彷彿解脫似的立刻朝思桀的房間走,熟料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極低的喘息,要不是夜靜更深,根本不可能聽見。
「你怎麼了?」她直覺不尋常,馬上摸黑走到他身邊跪下,這才看清楚他異常蒼白的臉。
「沒事,只是胃痛。」
非凡推開她,還想裝沒事,移動滑鼠繼續工作,淺淺索性把Notebook合上,逼他靠在身後的沙發。
「胃又痛了?有沒有看醫生?」淺淺大驚失色,什麼鬼堅持頓時全拋到腦後。
非凡一向健康,就是腸胃奇差無比,動不動就鬧胃痛,吃了一點不新鮮的東西就拉肚子。
她最恨他這個毛病,因為他胃痛不肯看醫生,總讓她乾巴巴的著急。
她恨死了這種無力感,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待在他身邊、萬般折磨的等他痛完。
「我還好。」
「還好才怪!哪一種痛?有拉肚子嗎?哪邊痛?你晚上吃了什麼?」
「我休息一下就好。」
淺淺看看沙發。不能讓他睡這裡了,這麼小的位置,連躺平都是問題,更別說翻個身、調個舒服的姿勢什麼的。
「那去我房間休息。」
她拉起他一隻手臂,架到肩上,扶他起來。
「你房間?」非凡探深瞅著她,淺淺忙著撐他,沒發現他的異樣。
「來,慢慢走,我扶你。」等非凡站穩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扶著他,一步一步慢慢走。
他才沒這麼虛弱。
但,哪個傻子會這時候承認呢?
非凡貪戀地垂頭埋進她頸際,好香好滑!他輕喘一下,氣息吹在她耳畔,竟惹來一陣敏感輕顫。
他忍不住微笑。她知道自己有什麼反應嗎?
這是他第二次踏進她的香閨。
前一回,他急於安撫她的情緒,無暇顧及其它。
終於再踏進來,又感慨萬千。
她的床是用兩張雙人床並列起來的,幾乎佔去房間的三分之二。
這讓他想起從前兩人總愛待在床上活動,看書、聊天、賴床、打鬧。他總是嫌床不夠大,嫌她老愛跟他擠一個枕頭、一條被子。他常說以後要是結婚,他要買兩張雙人床,想親呢的時候就擠在一起,想工作的時候就一人一角,各弄各的。
然後。
他離開她。
她卻獨自撐著那個小小的夢。
淺淺撥開床上一堆雜物,清了一個很大的空間讓他躺下。
「好點了嗎?」
「你有沒有胃乳片?」
她馬上跳起來。
「我去幫你買——」
「不要。」夜深了——他抓住她的手。
「沒關係的。」她明白他的意思,還是急得想掙開他。
「我說不要。」
非凡固執地攢起眉頭,淺淺頓時垮下肩膀。
她知道,就算她真的跑去買了,他死也不會吃的。
「可是——」
「你好擔心——」
他倆同時開口,淺淺頓時傻了。
非凡墨眸半垂半掩,手指勾著她的臉。「為什麼不恨我?甚至連一點憤怒都沒有?你對我沒感覺了?」
「你快睡吧!」
他問得她心慌,她不想回答。
淺淺一直後退,非凡見她似乎想下床,急忙伸手扯住她。
「你去哪?」
「我睡客廳。」
「床夠大,我不會吃了你。」他不想放她走,索性忍痛坐起來。「不然我回客廳。」
淺淺拿他沒辦法,只好在距離他一臂之遙的地方,把枕頭、被子鋪好。
「這樣可以了吧?」
「你沒有回答我。」
「別太過分。」
非凡直勾勾地凝視她,好半響,才認輸地閉上眼。
淺淺在他身邊躺下,但也不敢真的睡,怕他臨時有什麼需要。
過了好一會兒,他攏緊的眉鋒逐漸放鬆,呼吸也變得勻淨。
睡著了嗎?
淺淺終於跟著放鬆下來,側頭擱在抱枕上,仔細瞧他。
從他踏進這間屋子起,她就下定決心,絕不允許眼睛停在他身上超過十秒鐘,因而他成熟的面孔,對她而育還是模糊的。
沒辦法,怕自己控制不了,也怕他誤會。
但,她真的好想好好看看他呀!
這會兒,他睡的正熟,不會發現。難以抑止的慾望在催促,靜謐的深夜又催動這慾望,饒是心硬如鐵,也會軟化。
她小心的,近乎窺伺的,悄悄研究他。
他變成熟了。
不同於年輕耽脫飛揚的神氣,現在的他,眉宇多了歲月刻痕,舉止多了內斂穩重,也更迷人。
為什麼不恨我?
她想起剛剛那句話,輕而又輕地吁口氣,眼眶不
禁發熱、潮紅。
北鼻,因為我不能啊——
眼光不禁落在唇上,她最喜歡他的唇。他說話的樣子,吃東西的樣子,笑起來的模樣,親吻她的模樣。她可以看著他的唇就全身火熱。
知道嗎?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好想談戀愛。
可能是大寂寞,我很羨慕傳說中愛情裡的一切。有個人全一直陪著你,關心你睡得好不好,吃得多不多,朝夕相伴,心靈互通,而且,最棒的是,那個人的眼睛會一直看著我。多幸福呀!
可是我愈來愈大了,儘管想,還是不願隨便跟人交往。
我沒辦法想像,如果跟一個「不對」的人在一起,那些愛情置的美好怎麼可能是真實的?我是死心眼的女孩子,看待什麼都太認真,好運的話.一輩子也許只能遇上一兩個男人。可是,如果不好運呢?
有一天我去7—ELEVEN買可樂,店裡正好播放某個callin的廣播節日,有一個三十二歲的女性callin進來說,她這輩子到目前為止,最遺憾的,就是不曾「戀愛」。
說戀愛還太客氣了,她指的是,她連空氣中那種極微小的、男女間電光石火暗暗傳遞的曖昧交會,都不曾親身體驗過。而她年華已去大半。
我好害怕,如果我也是其中之一呢?
然後過了好幾年,我才遇上你。
人人都說你看起來很花,說你換女朋友跟換餐廳吃飯一樣隨便,可是我還是被吸引,從來沒有人像你那樣吸引我。
那天,我們在淡水河畔正式交往。我好害怕,可是儘管怕,仍要和你一起。
我跟自己說:我、絕、對、不、恨、你。
就算你將來遺棄我也好、傷害我也好,我永遠要記住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生命裡有一塊很大的地方,是因為你出現丁才完整。
如果有一天,我察覺到愛情即將逝去。那我一定立刻揮斷它。
這樣,我們的愛就不會被時間蛀噬至腐爛,等傷口結疤,這分記憶就會圓滿的伴隨我。
所以,做朋友好嗎?不要再愛了好不好?
我擁有的夠了,我已經知道愛情是什麼滋味,不能再來一次了。
淺淺平靜地蜷縮著,頭枕在抱枕上,像只優雅沉
默的貓。
淚漓無聲無息穿過眼眶,好像永遠沒有漉盡的時候。
偶爾她會揩揩眼睛。
安靜的。
非凡突然動了一下,不舒服的發出悶哼。淺淺趕緊擦乾眼淚,飛快瞄了鏡子一眼,好確定夜色不會透露她剛哭過的痕跡。
非凡皺著眉頭醒了。
「還很痛?」
淺淺關心地輕觸他的手,非凡難過得縮起身軀。
「幫我去公事包找找好嗎?說不定有剩下的胃乳片。」
「你等我。」
淺淺馬上飛奔出去。
非凡吁口氣,倒回枕頭上。
她哭的真久,若不轉開她的注意力,她究竟要哭到什麼時候?
而,奇異的,他突然知道她為什麼不恨他了。
她把恨字那把刀刺向自己,變成永不癒合的哀傷。
寧願讓自己殘疾,也不願拔出來。
淺淺沒多久就回來了,端著一杯水,還有一隻半透明的小藥袋。袋裡是有藥,不過只剩半顆是完好的,另一半全壓碎了。
「是這個嗎?」她問。
「是吧。」非凡佯裝痛苦難當地起身。「我不可能有別的藥。」
「那我不拿出來了,你把整袋倒進嘴裡。」
非凡仰頭把水喝乾了,淺淺正想接過杯子,卻不料非凡隨手一擱,就把它放得老遠,不讓她拿。
「你幹嘛?」淺淺瞪他。
「侵犯你。」
非凡微笑,伸手一拉,就把她拉倒在床上,隨即他人也翻了上去,手腳開始不安份起來。
淺淺驚駭萬分地推著他。「你……你不是胃痛嗎?」
「你也真好笑,真痛那麼久,早該送醫了!」
他低頭吻她,摩挲她的肌膚,一下子就褪去胸衣,攻陷雙峰。
淺淺困難地喘著氣,一邊跟他搏鬥,一邊還得試圖保持清醒。
「你說你不會——吃……吃了我的。」
「我騙你的。」他啃著她的脖子,肯定她會失去所
有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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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咪,我要吃荷包蛋。」思桀開心地拉著小毛毯跳上餐桌上的椅子,一邊敲著她的小熊維尼湯匙。
「好……」氣虛的回應。
小思桀渾然不覺,還敲著湯匙提醒。「媽咪還要幫我畫小丸子喔。」
「好……」
小丸子是淺淺最常用蕃茄醬畫在煎蛋上的圖畫之一。
不一會兒,早餐端上桌了,思桀忍不住皺眉,她要的不是麥片粥加家樂氏玉片耶。
嗯,也許荷包蛋在後面。
思桀還是乖乖旨了一口麥片粥,只是才入口,就全吐了出來。
惡,麥片粥是鹹的,玉米片是巧克力口味的。
思桀皺眉,馬上滑下椅子,拖著小毛毯,蹬蹬蹬蹬地離開餐廳。
這一切的一切,淺淺始終沒有發現。
「爸爸、爸爸……」小思桀跑進客廳投入正在開啟電腦的非凡懷裡。「我們去吃麥當勞好不好?」
「好啊,」非凡笑著抱起她。每次思桀興奮地投進他懷裡,他就感到無限滿足。「思桀想吃麥當勞,我們就吃麥當勞。」
「耶——我有麥當勞了。」思桀開心地扭動身軀,害非凡差點抱不穩,還有條礙事的小毛毯……
「吃飯了。」淺淺突然遊魂似的飄進客廳裡,說完又飄進餐廳。
非凡抱歉地看看思桀,把她放下。
「我先去廚房看媽咪好不好?」
「好,」思桀乖巧地點頭。見爸爸要走了,突然又拉拉他褲角,警告似的說「爸爸,你不要吃媽咪煮的東西喔。」
非凡挑挑眉,這才走進廚房。
淺淺正在刷鍋子。
「淺,思桀想吃麥當勞。」
淺淺茫茫然地看著他,半天才回道:「那早餐怎麼辦?」
非凡瞥了早餐一眼,就看見牛肉麥片粥上灑著巧克力碎片。
「我回來會吃。」他正經八百地保證。
狗屎,吃完他真的要住院了!
等會兒回來要藏哪裡好?非凡忍不住偷偷四處打,量廚房。
「喔。」淺淺沒意見,只是低頭。
「一起去吧!」非凡趕緊拉她出廚房.免得她「失手」吃了那些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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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小寶貝吃完麥當勞,接著送她上學,回程,非凡才牽著淺淺的手,慢慢步穿過河堤。
「坐一下好嗎?」他隨口問,也不等淺淺回答,就拉著她住堤畔隨處可見的石礎走去。
淺淺安靜地由他拉著,直到非凡跳過好幾個明明乾淨又沒人坐的石墩,往……往那兒走去,她呼吸不禁微微急促他,他要拉她去那裡?
「來,坐這吧。」
非凡率先落坐了。
灰色的河,寧靜穿流,幾艘藍白相間的小漁船泊在岸邊,偶爾供給鷺鷥歇腳。
淡水的悠閒,惟一不足的是氣味。河堤岸邊,總是微微散著一股難以忽略的腥鹹。但,哪個雙雙對對的人們在意呢?
他的視線突然從淡水河上拉回來,手指輕輕敲著石徹,對她微笑。「沒想到我們再回這裡,已經多了小寶寶。」
淺淺難受得紅了眼,沒有回話。
她還以為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沒有人會注意。
沒想到她錯了,他記得。
「你整個早上魂不守舍,在想什麼?」
「沒有。」
「沒有嗎?」非凡低頭逼近她,輕聲誘哄著:「說說看,說出來。」
淺淺頓時不知所措,臉頰神經質的飛紅一片。
「我……」她遲疑著,空白狀態的腦袋至此,才開始認真思索那莫名其妙的,更正讓她心神不寧的原因。
他也不出聲,一徑用熱切的眼神瞧她,讓她知道他等著。
可是……她發覺在他的眼神注視下,她根本無法思考。
「我想什麼,有什麼重要?」
不想了!淺淺兩手插在胸前,氣悶地耍賴。
非凡微笑。「我想知道。」
淺淺狠狠地瞪他。
她很煩。她不想見他,他卻出現;想要遠離他,卻讓他住進家裡;想要維持單純的友誼,卻跟他上了床。
他竟敢問她想什麼?
連她都亂得一塌糊塗,要怎麼說?
「你知道我和柏智訂婚了,你還——」
拉我上床!
淺淺惱怒地漲紅了臉。柏智說要試非凡,所以拍完婚紗照,就把戒指套回她手上。照理說,非凡應該不知道她取消婚約的事。他……他竟然……
「你不愛他,為什麼要嫁?」他反問。
淺淺不說話,只是冷著臉。非凡的笑容消失。他沒怪罪她和焦柏智約會就罷了,她還敢提!
提起焦柏智,他原本擬好要維持的無限耐心,立刻全部瓦解。
「你愛我,為什麼不承認?你怕自己原諒我,是不是?你早就原諒我了,從我站在你眼前的那一刻,你就原諒我了,不然你不會和柏智訂婚。你和他訂婚,就是怕自己原諒我,是不是?」
鏘——
淺淺腦中一根絃線鏘地一聲,斷了。
她瞪著大眼,視如不見地傻住。
非凡隱忍地五指握緊了又放,放了又握。實在很想搖晃她,可是淺淺那副天塌似的,大受打擊的模樣又讓他踟躇不前。
他太急了嗎?非凡暗暗著惱。
淺淺突然又哭了,毫無預警,還是那樣瑟瑟縮地哭,哭得身邊的人完全不知所措。
她真恨他,她好委屈,每每她脆弱到不能呼吸的時候,他又突然讀懂她——
她該怎麼辦?
非凡心疼地抱著她,忽道:「可不可以把過去忘了?」
她心頭一震。
忘?說的容易。
他下頷抵著她的頭,親呢地摩挲。「這樣吧,現在有兩條路在你眼前,一條通到柏智,一條通到我,你想,你要走哪條才會得到幸福?」
淺淺搖搖頭,低頭苦笑。「照你這麼說,幸福就是人們的惟一考量嗎?那你告訴我,你當初怎麼不選幸福那一條?」
非凡難堪地別開臉,無力與她對視。
「對不起。」
淺淺扯著他的手臂,認真地求懇。
「不要對不起,你告訴我。」
非凡臉上有一抹苦澀的笑容。
「你知道我曾經特地買了結婚戒指,想跟你求婚嗎?」
淺淺又震了一下。
不,她不知道,也沒收到。
她驚恐地瞪著他,突然升起一絲後悔。
很想叫他別說了,卻開不了口。
她有點害怕,怕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會被他動搖。
他收到她的震驚,卻視若無睹,因為他的思緒已回到過去。那一點也不難,對他而盲,一切彷彿還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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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發覺他「一天比一天」愛她了。
這個「一天比一天」,是在描述一種漸增的情況,跟單純的「愛上她」了,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體悟。
為什麼呢?因為她嘮叨時軟軟的聲音?還是她看他時的灼熱眼神?或是他偶爾忽略她時,她臉上藏不住的委屈模樣?
他想起她撒嬌的憨態,嘟嘴的表情,辯不過他時的無賴樣。
偶爾她會蹦出幾句古怪幽默的笑話,或花上十幾分鐘,甚至更長時間,專注地親吻他的身體——
能一輩子和她一起胡鬧,應談是件很美好的事吧?
他真的買了戒指,還特地回沈家通知父親這分即將到來的喜訊。沒想到沈政荃聽過後,原本憂鬱的倦容又添幾分老態。
「能不能晚幾年再結?」
「為什麼?」
「我怕靜書受不了。」
「靜書?」
非凡一時還聽不明白,沈政莖才把女兒的心事蠅蠅道來。
靜書是沈家惟一的嬌嬌女,自小習慣公主般的對待,父親、朋友、下人,誰不是對她千依百顧,惟命是從?
只有非凡,從小就當她是個野蠻的丫頭,不是不給她好臉色,只是完全無視於她的身份——對她的態
度,跟對待芳嫂的女兒一模一樣。
靜書氣不過,總是愛對他端架子,她以為她討厭他,直到他考上大學搬進宿舍,她突然看不見他了,才驚覺自己對他的感情。
之後,她一直小心藏著它,誰也沒說,不料非凡卻認識了淺淺。
她看得出非凡對淺淺的用心,她痛苦,沒處發洩,只好發洩在自己身上。
好幾次她故意把藥丟掉,故意讓病情失去控制。因為只有在醫院的病床上才能享受片刻來自非凡的呵護——
她只忽略一點,就算她再懂得隱藏情緒,又怎麼能逃得過父親無時不刻的關注眼神呢?
「醫生說,她不能再失控了,所以——」沈政莖垂下淚。
「我知道了,沒關係,反正我和淺淺都很年輕。爸,你別再想了。」
父親的傷心,令他不忍。而沈政荃即使擔憂女兒,也不曾試圖阻斷他的幸福,更教他愧疚。
他養育他成材,他卻從來沒有報答過。
結婚的事暫時撇下,他把戒指藏好,原以為從此風乾浪靜。沒想到下人們嘴雜,居然傳進靜書耳裡。
靜書當晚陷入昏迷,醫生從手術房出來時也歎氣,只說她已經失去求生章志了,他不可能搶救一個自己不想活的人。
沈父悲傷到難以抑制,非凡於是衝進加護病房裡抓住她,他在她耳邊宜布,他要娶她,只要她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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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要怎麼告訴你,那時候我們那麼相愛——」非凡黯然道。
也是直到那一刻,他才瞭解自己原來如此軟弱。
從此,時光隨著無形軌跡推移前進,無意義的春去秋來。
他還沉在孤單單的酒精裡,幻想和淺淺結婚,人生將如何的美妙精彩。
也不斷懷疑當初衝動求婚,到底是對是錯?
但,父親如釋重負的表情還歷歷在目,靜書終於活過來的事實也令人寬慰。
他還有什麼好抱怨呢?再來一次,他就可以任靜書死去,任父親在風燭殘年中以淚洗面?
無解。
所以他寧可寄情工作,好施開捆綁在心口的自厭情感——時而後悔,時而慶幸,時而懷疑矛盾,不安、憤怒。有時候他甚至懷疑自己會瘋掉。
據說淺淺是從八卦雜誌裡得到他要結婚的消息——正好是他所能想到最糟的方式。
她的同學說她沒有哭也沒有鬧,當晚就收拾好行李,離開。
他想趕回去說明一切都來不及。
「她後來過的可好?」
淺淺倒在他懷裡,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得好淒慘。
為他,也為自己。他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重捶,撼動她搖搖欲墜的心牆。
好不甘心,她築得多辛苦,居然這樣容易失守。
非凡安慰地摟著她,她的模樣真可笑,只可惜他笑不出來。
「只是撐著而巳,儘管我對她再好,她心底明白我不是真的愛她。」非凡大方的獻出一部份襯衫幫她擦去鼻涕,一邊低下頭來親親她的臉。
「真正支持她活下去的是爸爸。我們結婚兩年後,爸爸因為猛爆性肝炎過世了,靜書受了很大的打擊,沒捱過一年就走了,」
「對不趕——」
淺淺抽抽嘻嘻地回吻他,肩膀還一聳一聳,弄得他跟她一樣,臉頰黏呼呼的,非凡忍不住皺眉。
「為什麼?」
「你受苦的時候,我都不在你身邊。」她哽咽地邊哭邊喊,又深深埋進他襯衫裡。
該死,害他的眼眶居然發熱——
「是我對不起你,你受的苦,都是我害的,我也沒在你身邊。」他緊緊擁著她,緊緊的,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