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屋子裡,家徒四壁、無一長物,死白的牆上印著五指鮮明的血手印。
那——是惡魔的印記、是索命的徵兆。
她緊揪著臂膀蜷縮在角落裡,兩眼無神、小臉慘白。
分不清自臉上滑落的是汗還是淚,她連忙伸手拭去,耳邊卻再次傳來氣若游絲似的喘息,那一聲聲的呼喊像是催魂令般,一遍又一遍的折磨著她,似要將她捲入萬劫不復之地。
颼颼的風嘯聲噠噠的拍打在窗上,響起了一陣陣可怕的聲響,她更加死命的往角落裡鑽去。
那像是有人在窗外窺視她的感覺,讓她害怕的抬起乾枯、毫無血色的手掌摀住耳朵,以為如此就能躲過災禍;但那與死亡如此貼近的感覺卻是那麼的真實,真實到她清楚的看到一雙腳已緩緩的朝她走來……
她嚥了口口水,髮絲散亂、眼神空洞,卻仍舊死命的盯著朝自己走來的那雙腳,以為惡魔即將降臨……
刀光一閃,鋒利的匕首穩穩的朝她揮來,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尖叫:「啊——」
淒厲的叫喊劃破天際,在漸露魚肚白的清晨顯得格外的清晰、駭人……
刺耳的電話聲驚醒了趴睡在電腦桌前的梅絮兒,她嚇得驚跳起來,額上早已佈滿因恐懼而滲出的汗。
鬼魅的畫面一幕幕自眼前消失,腳步聲不再,血手印也不再,她才驀然醒悟,原來一切只是出自於自己的幻想。
「原來是一場夢。」
清醒後,梅絮兒拍了拍胸口,心有餘悸的望一眼早已呈現關機畫面的電腦螢光幕,心冷不防的又抖了下。
刺耳的聲響仍沒有停,在偌大的書房裡更顯得震耳欲聾。
吁了口長長的氣,梅絮兒揉了揉有些泛疼的額際,順手拿起那被擱至一旁的黑框眼鏡戴上,才伸長手撈起地上的電話。
只是,一句話都還沒能說出口,話筒的另一邊已響起一串連珠炮似的女子咆哮聲:「梅絮兒,你到底在搞什麼鬼?為什麼現在才接電話?你知不知道我已經等你整整兩天了,稿子呢?為什麼現在還沒送到出版社來?檔期都已經排好了,你是存心害我開天窗的嗎?」
沒料到對方一開口便是一陣劈哩叭啦的叫罵,梅絮兒當場嚇了一跳,連忙將話筒拿開;等確定對方的話說完了,她才膽戰心驚的將話筒拿回耳邊。
「若雪姊,我又不是存心拖稿的,我已經很努力的在趕了啊!你就不曉得我剛剛還趕到做惡夢了呢!」
梅絮兒,家中排行老么,上頭尚有三個姊姊,自小即對寫作極有興趣。
從小到大,舉凡文學、言情、科幻、勵志等作品,無一不精、無一不通,會走上寫作之路似乎也是有跡可尋。只是,家中親人皆以為她就算不會成為一個言情作家,也該會是一個優秀的文學作家;未料,她竟跌破眾人眼鏡的成為一個專事恐怖小說寫作的文字工作者,簡直讓人錯愕不已。
而她雖初出茅廬、文筆尚稱青澀,但劇情鋪陳倒也新穎有趣、不落俗套,所以才能勉強在本就極難生存的恐怖小說界裡,佔有一席之地。
而此刻打電話來催稿的,便是梅絮兒所屬的恐怖小說出版社的編輯裴若雪。
「是你自己活該。要是你早聽我的話早早開稿,現在又怎會趕到這種沒日沒夜的地步?」聽完她一番活靈活現的描述,裴若雪無情的落井下石。
梅絮兒習慣性的推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感覺委屈極了。
「這也不能怪我啊!靈感的事本來就很難說,又不是說有就有的;而且我已經非常努力的讓自己融入到劇情裡去了耶,所以才會做那種恐怖的惡夢嘛!」她嘟著嘴為自己辯解。
裴若雪再次冷冷的說:「我看你是寫稿寫到走火入魔了,哪有人像你這樣的,小說只是小說嘛,當然不能和現實混為一談啊!成天就以為有人要害你,難怪你會三天兩頭的做惡夢,活該!」最後,她仍不忘數落一番。
「可是……」梅絮兒又推推鼻樑上的眼鏡,咬唇委屈兮兮的伸出食指繞著電話線。「我真的覺得有人要害我耶!」
話筒的另一頭突然靜默無聲,似乎已對她的疑神疑鬼豎起白旗投降了。
「若雪姊,你怎麼啦?」見她沒反應,梅絮兒當場緊張的叫了起來。「該不會我的夢境成真,壞人跑到你那裡去了吧?」
她的這一番話,終於讓裴若雪再也忍無可忍的大吼出聲。
「梅絮兒,你不要老是這麼神經質好不好?根本沒有人要害你,也沒有人要害我,小說是小說,現實生活是現實生活,兩者不能混為一談;你再這麼疑神疑鬼下去,我要打電話叫人送你去精神病院了。」她火大的撂下狠話。
這回梅絮兒嘟噥了聲,乖乖的閉上嘴。
沒聽見她的回話,裴若雪才按捺下火氣道:「稿子什麼時候可以給我?」
「明天。」梅絮兒繼續絞著電話線,一張嘴翹得半天高。
「確定?」裴若雪不放心的又問了一次。
「確定啦!」
聽她這麼說,她可終於鬆了口氣。「你最好別放我鴿子,這次我為了你,可是跟總編交涉了好久才替你爭取到這次的黃金檔期,你對你自己寫的稿也非常的清楚,雖然賣得還不錯,但仍有很大進步的空間;更何況,天底下沒有永遠的讀者,讀者的口味都是善變的,所以你必須不斷的推陳出新才行……」
聽著她的「千叮萬囑」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梅絮兒趕緊搶著道:「我知道,我知道。這你不用擔心,你替我做的市場調查我都牢牢的記在腦子裡,也非常清楚要迎合讀者的口味;畢竟我是好不容易才有現在的成績,所以當然得要好好把握、乘勝追擊才是。」
聽她這麼回答,裴若雪滿意的嗯了聲。「就是這樣沒錯。至於封面的事,我已經先幫你和武林先生討論過了,他會按照你的要求幫你畫一個最棒的封面。」
一聽到此,原先的不悅瞬間煙消雲散,梅絮兒興奮的歡呼起來。
「若雪姊,我真是太愛你了,武林是我最愛的封面插畫家,要是能給他畫封面,我真的是死也瞑目了。」
裴若雪一聽,連連呸了好幾聲。「你不要老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好不好?真是一點好兆頭也沒有,你寫的恐怖小說已經夠恐怖了,不需要別的再來插一腳,只要你明天乖乖的把稿子交過來就行了。」
梅絮兒當然是興奮的直點頭。「我會的,若雪姊,明天我會親自把稿子送去出版社給你的。」
裴若雪一聽,卻趕緊出聲阻止:「不可以。」
「為什麼?」見她如此大力反對,梅絮兒困惑極了。
電話的那一頭傳來了裴若雪咬牙切齒的聲音——
「你還敢說為什麼?你這個人從小到大都倒霉,大禍小禍不斷,到郊外能無緣無故就被蜜蜂叮得滿頭包,走在馬路上也可以被車撞,我真的沒看過比你還倒霉的人了。明天我還是親自到你那裡去拿稿子好了,誰曉得你明天會不會又在路上發生什麼倒霉的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豈不是要開天窗了?」
梅絮兒一聽,馬上不悅的拉長臉。「我哪有那麼倒霉啊!」
裴若雪冷哼一聲:「沒有嗎?」
「那個……」梅絮兒猶豫了幾秒鐘,終於惱羞成怒的叫道:「好好好,我這個人天生就倒霉,這總可以了吧!」
見她的火氣有益發猛烈的跡象,裴若雪趕緊轉移話題:「人家恐怖大師下個月也要推出新作品,你這個恐怖天使可不能輸人,否則怎麼追得上人家呢?」
裴若雪的一番話,果然讓原本還在氣頭上的梅絮兒瞬間發亮了眼。
「若雪姊,你說什麼?」
裴若雪嘿嘿直笑,就知道搬出這個名字來肯定沒錯。
「你說恐怖大師要推出新作了?」
只要對文壇略知一二的人,絕對聽過「恐怖大師」這個名字。
恐怖大師,筆名狄雲,自從數年前推出一本驚悚懸疑、鬼魅科幻的恐怖小說後,即席捲了全台所有少男少女的心,整個文壇更是因此而瀰漫著一股恐怖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她的作品陸續登上暢銷作家的排行榜首,家家戶戶、男女老少,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接下來,她又先後推出幾本同樣暢銷的作品,也成功地讓她紅遍海峽兩岸,成為亞洲最有身價的文壇作家,作品陸續的翻譯成英、美、法等國書籍;更是數次搬上大銀幕,為她賺進大把鈔票,也因此被封為「恐怖小說界奇跡」,潛力無窮,前景更是一片光明燦爛。
梅絮兒當初也是因為她,才會立志成為恐怖小說作家,這會兒聽到恐怖大師又有新作問世了,自然比任何人還要興奮。
「是啊!她不是你崇拜的偶像嗎?你的偶像要出書了,你這個超級頭號大書迷當然也要加油嘍!」
梅絮兒激動的扯著電話線道:「若雪姊,記得先幫我預留一本。」
裴若雪卻哼了聲。「她哪一次出書我不是用盡一切關係幫你拿到手?會告訴你這個獨家機密是希望你能有幹勁一點,距離你上一部作品已經隔了好一段時間了,你以為你是恐怖大師嗎?久久出一本也同樣賣得頂呱呱,人家可是『大師』級的,不然又怎麼會被叫作恐怖大師?」
梅絮兒這會兒可沒時間生氣了,一顆心仍停留在剛得知的驚人消息上。
「我記得她已經一年沒出書了,想必這段期間她一定為了這本即將問世的新作費了不少的工夫吧!若雪姊,你知道嗎?我真的好崇拜她哦!她的書簡直太棒了,好看得不得了,真的好想見她一面喔!你可不可以替我安排一下啊?」
裴若雪聽了後,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你當我是神仙嗎?什麼事都做得到?每次為了幫你拿到她的簽名書,我就已經夠花費精力的,何況她又不是我們出版社的,人家可是國際知名大作家耶!我哪有這麼神通廣大安排你們兩個見面,我看你還是先把你的稿子寫好再說吧!」
梅絮兒卻嘟嘴叫道:「但是我真的很想見她。要不是因為她,我又怎麼可能會來寫恐怖小說?她可是我努力的原動力耶!也正因為喜歡她,我才會要你幫我取『恐怖天使』這個響亮的別名嘛!」
裴若雪再哼了哼。「是是是,她是恐怖大師,你是恐怖天使,你們兩個是恐怖小說界裡的一對奇葩,這總行了嗎?不過言歸正傳,反正我明天一定要看到你的稿子,要是你讓我白忙一場的話,我肯定給你好看。」
喀啦的一聲,電話掛斷了。
「等一下,若雪姊……」
沒想到她會這麼的無情,梅絮兒簡直是欲哭無淚。
「我的恐怖大師啊……」
梅絮兒可憐兮兮的哀叫了聲,只能繼續委屈萬分的埋首書堆中。
熬了一個晚上的通宵,好不容易順利在指定的期限內交了稿,梅絮兒一雙大眼早已黑得跟熊貓一樣。
原以為交了稿起碼可以好好的休息上一段時間,沒想到裴若雪又丟了個難題,說什麼希望她能好好的乘勝追擊、把握良機,要她在兩個月內再交出另一本稿,差點嚇壞了本就膽小的她。
在討價還價皆不得的情況下,她只能硬著頭皮點頭答應,哀聲歎氣的預備到圖書館找下本書的資料。
只是,人還沒到圖書館,便倒霉的在大馬路上慘跌一跤。
「噢,可惡!」梅絮兒又惱又窘的低咒出聲,覺得丟臉死了,而在感覺到四周投來取笑似的眼神後,她更是羞得恨不得當場一頭撞牆,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如此倒霉。
想起裴若雪昨天才說過的話,她不禁要懷疑自己前世是不是災星投胎的,否則怎麼可能她一路走來都是災禍連連,而且還從小倒霉到大。
算了,算了,反正我已經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