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郁嫻垂眸看了一眼,接著便拿起握在手中,似有意又似無意的細細品鑒著,臉上看不出是何種心情。
他終於還是向她求婚了!這是她面對他如此突來之舉的第一個想法。而緊接著第二個想法則是:這真是一個不浪漫又無新意的求婚方式!搞什麼嘛,就這樣帶她來吃一頓稍微昂貴的晚餐,連羅曼蒂克都稱不上,接著就遞婚戒,開口要娶她了,真是令人沮喪……
不過轉念一想,老實如他,能有勇氣開口就不錯了,還能冀望他搞些什麼花樣嗎?別傻了!那是癡人說夢。唉……一思及此,她就不得不在心裡暗暗歎了口長氣。她,為什麼會愛上這樣的男人呢?
記憶拉回到三年前。記不得是哪一天哪一條路了,只記得那時是傍晚,下著毛毛細雨,她獲著傘正準備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搶紅燈的機車給撞倒跌坐在地上,機車騎士看了一眼之後,便迅速的逃逸無蹤了。她勉強地撐起身子站了起來,以一副精神旺盛的姿態對著機車逃逸的方向破口大罵,罵了多久她不知道,不過,她想應該有點久吧?因為身旁有個愣小子,拿著她的傘呆呆地站著,囁嚅半天,終於才開口說道:「小、小姐,你……你不要再罵了,撞你的人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罵……也是於事無補,我看你……還是趕快到醫院包紮一下吧,你的腳……流了好多血喔!」
「什麼?我的腳……啊!血?!」她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腳,見自己傲人的一雙美腿破了相,還滲出了斑斑血漬,她才感到痛;肉痛,心更痛。
接著,她在一路歇斯底里的狂叫下,由著他陪她進了醫院。他,也就是何文賢,現在坐在她對面和求婚的男人。這也就是他們相識的開始,意外、突然、慘烈,而且不浪漫!
爾後,他們很自然就走在一起了,沒有誰追誰,因他是個悶葫蘆,內向、羞澀,又不善表達自己,自然不懂得如何去追求女孩子;而他在她的眼中,是個不及格的男人,自信如她,當然更不可能放下身段倒追他嘍!
那麼,他到底有多不及格呢?
說長相,比其貌不揚好一點;論身材,比名副其實的矮子高一點;講家世,比一級貧戶優渥一點;道職業,比一般白領階級的職員薪水多一點。這就是她的他,到現在,她仍然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和他走在一起,還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人家沒追她呀!
哎!想她譚郁嫻生得一張如花似玉的美貌,又有高軀就惹火的身材,這樣的美女,身旁站著的應該是身高一八○,有著俊逸非凡的外貌,多金、有權勢的大帥哥才是,怎麼會是他呢?美女不都是配俊男的嗎?亙古不變的定律,為何到她身上就全走了樣?她無法理解,也很……不甘願!
和他交往以來,她不是沒有留意過身邊來來去去的男人,也不放棄另覓發展的可能,說穿了,就是有那麼一點「騎驢找馬」的心態。可是,想是一回事,能不能成事又是另外一回事。三年下來,被她看上而有好感的男人,也算是不少了,私下也暗自約會過,可就僅只於此罷了,談不上更進一步;換句話說,連開始都沒有,當然也就沒所謂的結束了。
原因呢?她自己也很難釐清。有的是一開始感覺就不對了,有的是興趣不合、個性不合,再有的是長相不耐看,看久了就不對味。總之,各種原因統統都有,結論就是她沒有跟誰交往過而真正的「出軌」,一次都沒有。所以,三年下來,她的身邊還是他——何文賢,這個從交往開始就被她判定為不及格的情人。
不過,她這個當事人雖然對他有諸多不滿,可她的家人,也就是她的媽媽、大妹、二妹這一組「娘子軍」,對他卻是滿意得不得了,大讚他是難得一見的優質好男人,還要她快快把他定下來,不要讓他給跑了。
哎!這是什麼話?通常人家都是說男方把女方給定下來的,哪有女方把男方定下來的道理呢?嗟!
以往,她總推說他又沒向她求婚,總不好讓她一個女孩子先開口吧?那多丟臉!可是如今……
「郁嫻,你為什麼都不說話?是嫌……婚戒太小了嗎?那我換大一點的……」何文賢見她看著戒指半天悶不吭聲,以為她是不滿意,伸手想拿回來。
「別動,我在思考呢。」譚郁嫻打掉他伸過來的手。
「思考?你在思考什麼?」他不甚明白地皺緊了眉頭。
「思考你為什麼會突然向我求婚啊?」她把絨盒合上,放到一邊,兩手交握放在桌上,一副好整以暇聆聽的姿態。開玩笑,本來能拖就拖的絕佳借口,到了今日已經瓦解了,她總要弄個清楚,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啊!這個……」他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頓時啞口。
「說啊!」
他搔搔頭,遲疑片刻,以非常正經的態勢開口:「我知道……你還不想那麼快結婚,還想再多玩幾年。」
「就是啊,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向我求婚呢?」
「郁嫻,你知道我們公司在上海開分店的事吧?」
何文賢任職於一家知名的KTV連鎖店,擔任行銷副理。
「知道啊,你跟我說過了嘛。怎麼?這跟我們要不要結婚有關?」
「郁嫻,你知不知道什麼是候鳥?」他不答反問。
「候鳥?」她大聲重複著這兩個字,瞪大眼看了他一下,隨即偏頭說道:「呃……是不是會隨著季節改變,飛過來又飛過去,南來北往,四處為家的一種鳥?」
「沒錯,候鳥會在一定的季節飛往一個適合它們生活的環境去。而現在上海……正流行著一種新的夫妻關係,就叫候鳥夫妻。」他是聽從上海回來的同事說的。
「候鳥夫妻?!什麼意思啊?」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
「意思就是……夫妻分隔天地,平時各過各的,只在一定的時間到了,才從他方飛來短暫聚首,接著又……」
「各自飛走啦!」譚郁嫻逕自接下他的話,見他點頭後,接著說:「這還滿有意思的,這種夫妻關係……等等,你跟我說這個幹嘛?」她突然覺得不對,她提的問題像是偏了。
「郁嫻,我要被公司派到上海,起碼一年,所以……」
「所以你要我們做對候鳥夫妻?」
「每三個月回來一次,一次可以待五天……」
「等等。」她打斷他的話。「我最開始是問你……為什麼會突然向我求婚,然後你就……我沒猜錯吧?你之所以會向我求婚,源自於你將被派駐到上海,而不是其它的什麼理由,你是安心……要我們做對候鳥夫妻的?」
何文賢略點了一下頭,不太敢正眼看她。
天哪!譚郁嫻在心底哀號一聲,往後一倒,將背貼靠在椅背上,顯示她知道答案後的無力感。
沒想到相戀了一千多個日子的男友,終於提起勇氣向她求婚,竟然是在這種「情勢」下,即使她對婚禮沒有憧憬,也教她哭笑不得了。
「其實我……一直都有念頭向你求婚的,可是我不敢,而且也沒有把握,因為我知道你的想法。這次……剛好有這個機會,而我也認為你會比較接受這樣的相處模式,所以我才……不過,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也可以不要去上海,一切依你!」何文賢看到她的反應,不由得急急的補充解釋。其實,他當然也想過正常的夫妻生活啊!
「你可以不要去上海?」她挑眉問道。
「當然,公司不會強迫人的。但一旦決定要去,就一定要待滿一年以上,一年之後,再決定要不要續留。郁嫻,你的意思是……不希望我過去嘍?」他心中有一絲絲的竊喜,不管她答不答應他的求婚,她不願兩人分隔兩地的想法都足以教他欣慰。
「喔不,你去,我贊成你去。」譚郁嫻坐直了身子,以簡短的字言,殘忍地戳破他在三秒鐘前才有的好心情。
何文賢一聽,臉色迅速慘白。她居然鼓勵他去?他還以為她是要挽留他的咧,沒想到……他吁歎一聲。
「那麼……那個呢?」他看一眼被推到一旁的婚戒,等待著他僅餘的最後希望。若是她不答應,而自己還得離鄉背井,那不是兩頭落空,自找晦氣嗎?他暗自禱告著。
「這個啊……」她再度拿了起來,打開盒蓋。看著裡頭躺的那一克拉戒指,又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要答應好,還是不答應呢?她正在天人交戰。
她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處於拉警報的年齡,而兩個妹妹早就快她一步成家了,就只剩她……母親又催得緊,要她盡快嫁人,好了了她老人家的一個牽掛。她向來是孝女,而家裡三個女人長期下來的催婚,也令她覺得煩了,似乎她不嫁他,也就無人可嫁了。她,真的那麼沒行情嗎?她可是嬌滴滴的一個大美人呢,而他……」論及外表,她就不得不抬頭專注地看著對面的男人,一張樸實、憨厚,絕對沒有英俊可言的臉孔。
雖然,他沒有搶眼的外表,可是他有豐沛的內在;他孝順、顧家、心地善良、待人溫和、做事又認真、積極進取、努力向上。最重要的還是他真的對她很好,細心呵護、百依百順的,把她捧在手心上當個寶,不讓她受到絲毫委屈。這樣的男人,自己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反觀自己,除去亮麗的外貌,還有什麼是可取的呢?說聰明,談不上,勉強從一所三流的二專混個文憑,已是祖先有保佑;講賢慧,燒菜、煮飯、洗衣,樣樣都不會;論個性,又懶脾氣又壞。說穿了,就是內在一無可取就是了。那麼,她還有資格嫌棄他什麼嗎?一個外在條件不足,一個內在修養不夠,不正好互補,半斤八兩嗎?
哎……家裡的那組「娘子軍」,早把她看得一清二楚了,自己還妄想配一個又帥又有錢的男人,簡直是癡人說夢嘛,配他,不正好?除了他,再也不會有更適合她的選擇了……而且,婚後兩人各據一方,也挺自由的嘛……
「郁嫻、郁嫻。」何文賢連聲呼喚她。
「啊?」她回過神來。
「你……考慮的怎麼樣了?」他緊張得手心都冒汗了。
「我……」譚郁嫻拿出戒指套在自己左手的無名指上,揮著手對他慎重說道:「我們就做一對候鳥夫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