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堡的三位當家,大當家耿蒼離、二當家谷紹騫、三當家上官馭,他們三人是義結金蘭的好兄弟。
谷紹騫八歲時失去了爹親,他的爹被人安上謀反之名送上斷頭台,母親為此而亡命天涯,帶著他逃到雲南,幸好被耿家收養,拜耿仲德為義父,和耿家五兄妹一同長大成人。長大後,耿仲德便送他入京赴考,如願以償地中了文武兩狀元。
而上官馭是耿仲德妻子的表妹所留下來的孩子,他的父母在他十歲的時候病故,所以耿仲德便將他也接入府中一同撫養,當時小小年紀的他,面如冠玉,唇紅齒白,活脫脫是位俏佳人,若不是事先已明白他的性別,不然他鐵定會被當成女孩子養大。
就這樣,七個孩子一同度過無憂無慮的童年。
隨著年歲漸長,七個孩子各有各的想法,可是卻很湊巧地,耿蒼離、谷紹騫和上官馭都正巧想到江南成就一番事業,於是乎,軒轅堡就這樣在杭州城內紮了根。
三人當中,耿蒼離最為沉穩,谷紹騫口才最好,上官馭最精於算計和謀略,但是谷紹騫因為考中狀元而分身乏術,無法更正踏入商場,所以整個軒轅堡的運籌帷帽都掌握在耿蒼離和上官馭的手裡。
如今耿蒼離因為前往雲南大理迎親,現在管理堡內一切事務的重擔全都壓在上官馭一個人身上。
「三當家,這是今天的信件,請你過目。」這天一早,上官馭的總管梅枋鄉拿著信件到他的書房來。
「有沒有大當家的?」這是自從耿蒼離離堡之後,他固定會問的問題。
「沒有,三當家。」梅枋鄉恭敬地回答道。
「這就奇怪了,」上官馭皺眉,「我記得大當家上一次的信是三個月前的吧?」
「是的。」梅枋鄉點頭。
「大理的胡家馬場最近還在搞鬼嗎?」
「有擴大的跡象,而且他不是針對我們在大理的點下手,而是專挑四川的馬場。」梅枋鄉報告著最新收到的消息。
他拿著摺扇,用扇柄輕敲桌緣,陷入沉思。
「枋鄉。」
「小的在。」
「去準備一下,我要去一趟雲南。」他下了個決定。
「啊?!」梅枋鄉嚇了一大跳。
「怎麼了?」看到還愣在一旁的總管,上官馭問。
「不好吧,若是連三當家您也出門去,那……那軒轅堡的事務誰來處理?」梅枋鄉問。
「你擔心什麼?有你和單總管在啊!我擔心什麼?」上官馭微笑。
「我?三當家,您說您要留下我?」梅枋鄉誇張地叫著。
「不留下你,誰來處理堡裡的事務?」上官馭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安排有何不對。
「可是……您的安危……不行!您一定要答應讓小的跟隨!」梅枋鄉說什麼也不願意被主子撇下。
「好、好,我知道了,你愛跟就讓你跟吧。」上官馭無所謂地聳聳肩膀,「對了,去告訴姚蓁姝一聲,免得那個死腦筋以為我惡意遺棄她。」
真是的!姚蓁姝叫人越來越放心不下……真弄不懂自己幹麼這麼在乎她的喜怒哀怨,可是不告訴她,那張像是棄犬的表情硬是讓人割捨不下……
上官馭無奈地揚起一抹笑。
罷了,還是大哥的事情優先,其餘的等他從大理回來以後再說吧!
???
沒有!
真的沒有!
段緋玉發瘋似地撥開草叢拚命地尋找,卻依然不見耿蒼離的蹤影。
「大小姐,求求您休息一下吧!您都找了三天三夜,這裡連土都被翻過了,屬下相信耿二公子不會在這裡的。」段家的家僕這樣勸著段緋玉。他滿頭大汗,嘴唇因為長時間缺水而蒼白乾裂。
「不!他一定在這附近,一定在的!」段緋玉聲嘶力竭地對家僕吼著。她的眼中紅絲遍佈,髮鬢紊亂,雙頰凹陷,身上的衣裳沾滿塵土。
「可是大小姐,您這樣找也不是辦法啊!二公子既然答應您他會回來,就代表他一定會回來的。」耿府的僕人也加入勸解的行列,他們都累慘了。
段緋玉放棄了手邊的工作,頹然跪下,雙手掩面低吼,「那些野狼那麼多……他一定是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或許他已經被……」說到這裡,她的頭如波浪鼓般地猛搖,雙手掩住臉龐低泣,「我相信他還活著,他還活著啊——」
「大小姐,大小姐!」
僕人勸不動她,只能不知所措地互望著。
夏日的太陽就像是猛虎出柙一般地兇猛,赤炎炎的,讓人招架不住其威猛的熱力,段府和耿府的僕人經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搜尋,體力早已不堪負荷。
一把油紙傘罩在段緋玉的上方,段碧海揮揮手,讓需要喘口氣的僕人們回府休憩。
他蹲下身子,軟言懇求,「老姐,回家休息一下吧,找姐夫的事情交給老弟我吧!」
「不,我要自己找!」段緋玉心冷得誰都不想理,她一心只企盼能親眼看見他安然無恙。
「你這個樣子,姐夫看見了也會不高興的。」他不高興地扁嘴。
「讓他來啊!我就是等他出來罵我啊!為什麼他不來?!」悶吼聲從指縫尖爆發出來,精神緊繃的她情緒失控。
「老姐!」
「你回去吧!」纖麗的身子推開他,她低聲道:「這裡太危險,若是再遇見那群野狼?我可承受不了賠掉他,又輸掉你。」
「老姐,你要振作啊。」
「是我不好,如果當初我堅持留下來陪他,他就不會失蹤。」她懊惱地槌著自己,越來越用力。
「老姐,你別激動啊!」段碧海從來沒有看見自己的姐姐如此失控過,他慌忙展臂緊緊地抱住她。
「放開我!」段緋玉激烈地掙扎著,雙腳更是抗議地不斷猛踢著地面。
「老姐,」段碧海痛心地大吼著,「求求你,冷靜下來吧!姐夫一定不會有事的!你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虐待你自己!」
段緋玉震懾住,空茫的眼神終於映入弟弟一臉的憔悴悲痛。
「他沒事的,對不對?」她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浮木一般,殷殷地問著他。
「你這麼愛他,他一定會為你而活著。」老姐一定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愛耿大哥很深很深,不然她不會變成這樣。
「真的嗎?」她眼神渙散,說出來的話像是喃喃自語。
「真的,我保證。」段碧海不敢放開她,只能更用力地抱緊她。
「甄毓?」段緋玉突然想起甄總管,自她把受傷的她送回耿府,已好久沒見到她。
「啥?」她這句話冒得莫名其妙,讓段碧海摸不著頭緒。
靜默了會兒,段緋玉幽幽道:「我要去找甄總管!」
???
「不見?你說不見是什麼意思?」耿家大廳上,段緋玉氣憤地拍掌擊向茶几,段碧海搶救不及,只能尷尬地看著茶几化成一地的碎片。
「段姑娘,這已經是你毀掉的第十張茶几了。」耿仲德抬手示意僕人不必急著換新的茶几,只要段緋玉不走,茶几換了也只是面臨被打碎的命運。
「十張就十張,我們段家又不是賠不起,」段緋玉咬牙切齒地瞪著高高在上的耿仲德,「我真是不明白,你兒子生死未卜,你為什麼還可以這麼悠哉地在這邊喝茶納涼?!」
「我兒子很多,不差這麼一個。」耿仲德放下手中的茶杯,不是很高興地回答。
「你……你真沒人性!」
「老姐!」段碧海急得滿頭大汗,老姐這麼出言不馴,以後會不會被人家休了呀?
「我有沒有人性礙著你了嗎?」耿仲德皺眉,「段姑娘,這裡不是你段府,別太囂張。」
「我就是看不慣你這種態度,怎樣?」她將下巴抬得高高的,一臉不屑樣,對這種不關心兒子的爹,她不需要客氣。
耿仲德神情嚴肅,「如果你罵夠了,就請回吧,我可以不追究你的愚蠢行為。」
「你太……」
「段姑娘,你已經不是我耿府未來的兒媳,你沒有立場追問我兒子的下落,請回吧。」耿仲德一句話就堵住段緋玉所有爭辯的言辭。
「我……」
「我知道你覺得於心不安,你的心意我已經收到,恕老夫不送。」他又截斷她的話。
「耿伯伯。」段碧海看不過去老姐一臉吃癟的模樣,因此開口想表達他們的立場。
「不必說了,碧海!」段緋玉越看這個老頭越不順眼,他漠不關己的態度氣煞她。「跟這個老頭是說不通道理的。」
真的受夠了,為什麼還要站在這裡和這個臭老頭吵架啊?耿蒼離生死不明,她應該再去找一找。
對,也許是那天太晚了,她沒有把地點記仔細,她應該再往前面一點找尋……
「老姐!」段碧海不解地拉住突然往外走去的她。
「別拉我。」段緋玉輕輕地甩開他,眼神空洞而茫然,「我要去找耿蒼離,我想起來我還有個地方沒有找……」
「今天別找了,你得休息!」就在這個時候,耿仲德突然離開座位出手擊昏她,快得教段碧海措手不及。
「耿伯父?!」段碧海吃了一驚。
「你用嘴巴說她是聽不進去的。」耿仲德無奈地搖頭,「等段姑娘清醒過來,或許我的夫人會有消息。」
「段伯母?」
「你記得她嫁給我之前是什麼身份嗎?」耿仲德的夫人佟歆兒在未婚之前,是白族族裡負責占卜的至高巫女。
其實他不是不擔心兒子的安危,只是他相信妻子會給他一個答案。
看到耿仲德認真的表情,段碧海恍然大悟,「伯母的能力還在嗎?」
白族巫女的能力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漸漸轉弱,所以一般過了及笄之年以後,就會由另一名八歲的女童替代,而退隱下來的她們大部分會結婚生子,安樂地過完下半生。
「有現任女巫的幫忙,應該可以。」耿仲德伸手抹了下臉,緩和剛才的銳氣。
「請問甄總管她?」
「今早就突然不見了。」耿仲德也是十分地不解,「明明受了那麼重的傷,她能到哪裡去呢?」
「可是,伯父為何不對我老姐解釋清楚呢?為什麼……」
「為什麼要和她吵架,造成她的誤會?」耿仲德問出他心底的問題。
「是啊!」段碧海點點頭。
「我只是想試試看,我那個慢吞吞的兒子到底有沒有獲得你姐姐的芳心,他們段家的喜酒我到底吃不吃得到。」耿仲德打死都不會說出他其實只是想挫一挫段緋玉暴烈的性子,免得自己老了會受她凌虐。
「喔。」段碧海不疑有他地點頭,他抱起昏迷的段緋玉,「那我帶老姐回家了,如果伯母有什麼好消息,請務必告訴我們。」
「放心吧。」耿仲德點頭。
???
觸目所見,皆是紅橙黃所交織而成的世界。樹木褪下了青綠的外衣,換上橙中帶紅的衣裳。
青嫩的稻苗長出了結實纍纍的稻穗,讓耕種的農夫們笑開了一張久經日曬的黝黑臉龐。
整個大理城都沉浸在豐收的歡欣裡,到處都有人聚集在一起跳舞唱歌,甚至已經有人開始為了豐收祭典而忙碌起來,熱鬧的程度不亞於漢人的過年。
然而歡樂的氣氛一點也進不了段緋玉的心,對她而言,時間卻靜止在離開耿蒼離的那一刻。
她一身的素白,平時紅潤健康的小臉失去了血色,沒有焦距的雙眼,看著眼前風起葉落。
三個月了,整整三個月都沒有他的消息,現在惟一支撐著她的,是耿夫人的一句話——
「我找不到他,但身為一個巫女和母親,我很確定他還活著!」
就這一句話,段緋玉如行屍走向一般地度過了一個夏季,只為了等他回來。
曾經,她瘋狂地在他和野狼群搏鬥的那個地方找尋著。
曾經,她對著天空喊出無數次他的名字。
咒罵、怒喊、哀求、祈禱,能做的她統統都做過了,然而,他依然無消無息。
等待,這是她惟一能替他做的事情。
不甘心啊!
為什麼她只能這樣被動地等、被動地找呢?為什麼當時不馬上回頭同他一起奮戰呢?就算面對無法預知的危險,就算會喪命,也要同他一起啊!
她多希望自己能代他痛,甚至代他死,也不願意待在這裡,承受無止境的相思。
她痛苦地閉上雙眼,腦海中,都是他溫柔呵護的笑顏。
「騙子……」她喃喃低語,想流淚,卻又流不下來。他說他一定會回來的,而她,一直等著他啊!「老姐!」
遠遠地,段碧海的聲音傳了過來。
段緋玉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對於他的呼喊充耳不聞。
「回來了!老姐!回來了!」段碧海的聲音裡有著極度的興奮,連聲音都微微地顫抖著,「老姐,你在哪裡,我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真的!老姐,你在哪裡——」
什麼天大的好消息她都不想聽,她只想知道思念的人在何方?
「老姐——」然而段碧海的聲音卻依舊堅持地高喊著,「他回來了,甄總管帶著姐夫回來了!」
蠢蛋!她還沒有嫁哪來的姐夫?這個二愣子腦子到底是用什麼做的?
段緋玉倏地睜開雙眼,慢半拍地接收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
碧海只叫一個人姐夫,那個人就是——耿蒼離!
「碧海……」她出聲回應,可是她的聲音卻出乎意料地微弱,甚至顫抖著。
身體就像是注入熱源一般,不斷地發熱湧出力量。
是嗎?他回來了?他遵守約定回來了嗎?
「老姐!」段碧海很快地就找到她來到她跟前,整張臉因為興奮而閃閃發亮,「甄總管把姐夫帶回來了,兩個人都回來了!」
「都回來了?」她小心翼翼地問,生怕這只是南柯一夢。
他興奮地點頭,轉頭看向身後。
段緋玉推開他,然後視線就定格在某一個點上。
她緩緩地站起來,腳步有些不穩地往前走了兩步。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在顫抖,雙腳根本虛軟得站不住,可是她硬是撐住。
兩人相隔有百步的距離,可是視線卻膠著在一起。
耿蒼離看起來很蒼白,整個人瘦了好幾圈,雙頰都凹陷下去,可是他那雙眼睛依然炯炯有神,閃閃發亮地看著她。
她發出歎息,直直地向他衝了過去,衝進他為她敞開的懷抱。
「我回來了。」他對她道。
是他!他真的回來了,他真的信守承諾回來了!這是他的聲音、他的氣息、他的胸膛、他的懷抱!水氣瀰漫上她的眼睛,擔憂與自責化成淚水,在他的懷中氾濫成災。
耿蒼離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緊緊地擁抱著她,讓她傾聽他有力的心跳,感受他緩緩起伏的胸膛。
兩人相依許久,她才從他的懷中抬起頭,露出三個月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歡迎回來。」
說完這句話之後,她便失去了意識。
???
段緋玉醒來以後才知道,她昏過去的剎那,耿蒼離也同時失去了知覺,讓周圍的人慌亂成一團,幸好有甄毓冷靜地指揮坐鎮,才將兩人分別安頓好。
段緋玉一醒來以後連飯也沒有吃就直接殺到段府去,守在他的病榻旁,不眠不休地看顧著他。門咿呀地一聲打開,驚醒了淺眠的段緋玉。
她揉了揉酸澀的雙眼,看清楚進來的人是也失蹤了三個月的甄毓。
「甄姐姐。」她喊著,看著甄毓放在桌上的幾碟小菜和冒著熱氣的清粥。
「吃點東西補充一下體力,大當家醒來,一定不願意看見你憔悴的模樣。」她拉過段緋玉,要她吃下桌上的食物。
「謝謝甄姐姐。」
「看過大當家身上的傷了嗎?」在段緋玉用餐的時候,甄毓開口問道。
「看過了。」見過那些傷,段緋玉幾乎可以斷定,甄毓找到他的時候,他一定是徘徊在鬼門關前,就差那麼一口氣。
在他的身上,幾乎找不到任何一個完整的地方,到處都是清晰可見的爪痕,他被那些野狼攻擊得傷痕纍纍、慘不忍睹。
「怕嗎?」
「我為什麼要怕?」段緋玉不解地看著她,「這是他英勇戰鬥所留下來的勳章,我為什麼要怕?」「大當家夫人。」甄毓見她吃得差不多了,便坐在她的身旁,用十分認真的語氣道:「大當家的雙手會有一陣子的時間不能靈活運用,而他的心靈,短時間也無法逃離那些野狼所帶給他的惡夢。」
「我會幫助他的!」段緋玉說得很有把握。
「甄毓相信大當家夫人的魅力,然而我所擔心的不是這些,因為這些大當家都十分地清楚,也十分積極地面對這樣的困難。」
「既然如此,那你還擔心什麼?」她不解地問。
「我把經過告訴你好了,這樣你才明白我為何會這樣說。」
甄毓緩緩地訴說起這三個月的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