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離開城市太久了。
自從大學畢業,跟著教授上山之後,除了偶爾回中部的家看看改嫁的母親,她幾乎不再涉足文明世界的一切。即使是跟賀雲交往時,也沒改變。
但是現在她身現車水馬龍的台北街頭,就是為了一個男人。
在築月坐上計程車時,還不確定自己這麼做對不對。
她有好多的疑惑——難道自己真的為他瘋狂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真的愛他這麼深嗎?
風生的質問她不止一次問過自己,卻始終沒有答案。但現在,她卻像是一夫當關的戰士,只想朝他前進——這樣算不算是回答呢?
四十分鐘後,車子停在敦化南路一幢灰色大樓前。
「小姐,你說的地方到了。」司機指了指大樓門口一塊深色的招牌說。
「謝謝你。」她付了車錢.急忙開門下車。
站在人行道上,遠遠望著招牌上的幾個大字——祁威律師事務所法律顧問公司,這時,她的心才作是被注入了強心針,猛烈的狂跳起來。
她不讓自己多想,抓緊肩上的背帶,深呼吸一口氣便大步走進了大門,坐上直通八樓的電梯。
電梯門一開,這無心理準備的築月立刻被眼前安靜嚴肅的氛圍給嚇到。
她四下環顧,看到鑲在牆上大理石刻成的「祁威」兩個大字,她毫不遲疑的推開玻璃門,走向櫃檯。
負責接待的小姐看見來人立刻起身,她嘴角掛著職業性微笑,禮貌地對築月點頭。
「小姐,請問您有什麼事嗎?」她微瞇的眼細細打量築月,對她普通到甚至有些隨性的穿著頗不以為然。「我們這裡是律師事務所,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你好,我想找一個人。」築月禮貌地說明來意。
「找人?恕我冒昧,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沒錯,我要找冷霽柏律師,他在嗎?」因為她語調明顯帶著輕蔑,築月於是加強了口氣,強勢的說。
接待小姐聽到「冷霽柏」時微微一怔,看看築月的眼神更疑惑了。
「冷律師不在,如果你有什麼法律上的問題,我可以請別的律師幫你。」
「我不是來問法律的問題。」築月不自覺的把精銳目光往辦公室裡瞧。「我有私人的事情想找他談談,如果他在,我要見他。」
「小姐,很抱歉,冷律師現在很忙,如果你要見他,可以先約個時間,改天再過來。」
「改天?」築月忍不住驚呼。她早對這趟行程抱著最壞的打算,只是沒想到一開始就遇到難題。
「您可以留下電話號碼,安排好了我們會打電話通知你。」
築月終於明白她這些說辭只是敷衍罷了。
「他在忙,我可以等。」築月拉下肩上的背包,逕自朝旁邊的沙發走去。
接待小姐沒料到這樣的情況,一下子反而呆愣在那。
過了一會兒,她才不悅的走出櫃檯,站在築月面前。
「小姐,你這樣我很為難,冷律師真的在忙,沒有預約他是不會見你的。」
「他總要下班吧,我跟他在私人時間見面,應該不會令你為難吧。」
「可是……」她知道築月不會讓步,於是說:「那能不能請問你的姓名,我要做訪客紀錄。」
「我姓辜,辜築月。」
接待小姐聽了,這才轉頭走回櫃檯。
這時,幾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相偕走出來,其中一個長相斯文,簡著眼鏡的男人微微欠著身子說:
「王董,事情就這麼說定,一切都沒問題了。」
培元札貌地伸出手,恭敬地送著客戶。
「牟律師,那我們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好……王董,慢走。」
培元一直送客到了電梯口,待門關上之後才信步走回來。
一進門,他就被靈氣逼人的築月給吸引住了。
他好奇的走近,接待小姐趕忙迎了上來。
「她是誰?培元問。
「牟律師,我也不知道她是誰,她一進門就說要找冷律師,可是問她有什麼事也不說。」
「找霽柏?」他仔細地把這個美麗的女子看了一遍。「霽柏呢?」
「他正在跟幾個財團的董事開會,特別交代不能打擾。」
「好,你去忙吧,她交給我了。」
「可是……」
培元冷冷看了她一眼,接待小姐只有閉上嘴乖乖的坐回櫃檯。
他下意識的理理西裝,面帶親切微笑的走近築月。
「小姐,請問你是不是要找冷霽柏律師?」
築月一聽,立刻站起來說:「對,我要見他。」
「你好,我姓牟,是事務所的律師,也是霽柏的學長。」他伸出手,築月只好禮貌的回握。「訪問你找霽柏有什麼事嗎?」他又問。
「這件事只有見了他才能說。」築月抽回手,緊抱著背包直直站著。
培元的眼中充滿了疑惑。
他也算是法界頗資深的律師,識人的眼光也不算太差,但為何就猜不到她和霽柏的關係呢?
「他現在正在開一個重要的會,恐怕不會這麼快結束。」
「沒關係,我可以等。」她胸有成竹的坐回沙發。
培元看了忍不住笑了出來。
「要等也不是在這等。來我們裡面坐。」培元親切的帶她往裡走。
走廊的兩側全都是緊閉的門,每一扇門上頭都掛著名字,走過一間間專屬辦公室,築月只覺得有股喘不過氣的窒息感。
培元帶著她經過長廊,直接來到會客室。
「你坐一下,我請人送咖啡進來。」
「不用了,我什麼都不要。」築月拘謹的拒絕。
培元聽了反而笑了:「還是喝點咖啡放鬆一下,你看起來好緊張。」
沒錯.這裡的一切不但讓她緊張,還令她非常不自在。
但是為了見霽柏,她什麼都得忍。
「霽柏他……一直都這麼忙嗎?」
培元對她直呼霽柏的名字感到驚訝,但臉上還是一派輕鬆的回答:
「嗯,他很認真,任何事情要是跟工作牴觸,他從不妥協。」他故意試探的說:「就連感情也一樣。」
「那……當他的女朋友不是很辛苦?」
「沒辦法,誰叫他是個工作狂呢?」培元笑笑說:「他的婚事就是這麼給拖下來的。」
築月的心像是墜入無底深淵,又像是被掏空,害她整個人呆愣在那,半天沒說一句話。
「小姐,你沒事吧?」
「喔……沒事,我好像有點渴了,麻煩你……」
「好,你坐一下,我去去就來。」培元轉身走出會客室。
築月見他離開,這才用力的咬著下唇,強忍住瀕臨崩潰的淚水。
她不知道自己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眼前的一切已經印證她當初的顧忌,一點都沒錯。這段感情從開始就是個錯誤,而她……竟然還傻傻的跑到這裡來尋求答案。
回去吧。就當是做了場噩夢,現在醒來還不算太遲。
為了不自取其辱,築月立刻背起背包,走出會客室。
在這座像是迷宮一樣的屋子裡,她轉了好一會兒,出口沒找到,竟然毫不費力的找到了會議室。
就在她考慮要不要開門進去時,門竟然自己開了。
兩個穿著深色西裝的中年男人臉色凝重地走出來,嘴裡還嗟歎著。
「看來我們還是等『晴陽集團』的總裁來了再說吧。」其中一個戴眼鏡的男人說:「這麼大的投資,我可不敢隨便做決定。」
「是啊。我想還是等所有股東都到齊了再說。」
築月不認識這兩個人,但是他們口中所提的「晴陽集團」她卻熟悉得如印心上,因為它就是開發案的最大股東。
原來風生的話都是真的。
這不但是編排好的戲碼,而且從一開始就是場騙局。
築月用手背擦掉殘存在眼角的淚水,把本來要離開的腳步轉向,慢慢走向會議室。
※※※※※※※※※※
「各位手上拿的是最新的評估資料,等一下我會用影片詳細說明。」
霽柏站在橢圓形的大桌子前,對著十幾個同樣西裝筆挺的男人朗聲說著。
因為太專注,他並沒有注意到進門的人,倒是坐在後面的秘書發現了神色怪異的築月。
「小姐,這裡在開重要的會議,請你離開。」她望著築月,目光犀利。
其實不用問,築月已經認出幾個曾到過山上勘察地形的財團代表,還有霽柏身後的牆上,投射的影片正是溫室附近的山區,這兒正在舉行關於開發案的細節會議。
「小姐,你再不出去我要叫警衛了。」秘書威脅的說。
雖然她壓低了聲音,但還是引起附近的人轉頭注視。當大家正對這靈氣迫人的女子感到疑惑不解時,霽霽柏突然喊著:
「築月,是你?」他丟下手中的文件,踏著大步跑過來。「怎麼啦?來了也不告訴我?」
「告訴你,好讓你有心理準備是嗎?」
築月凝視的目光透著深沉的寒意,語調更充滿了憤怒的質問,但完全沉浸在重逢喜悅中的霽柏根本沒察覺。
「來,我正在開一個重要的會,你先到外面等,一會兒我們再好好談。」
霽柏略顯緊張的想把築月帶出門外,但是她卻堅持不走。
「為什麼要我走?」築月甩開他的手,冷冷瞪著他。「說起來,這個會議我比誰都有資格參加,不是嗎?」
這話引起在場股東的一陣騷動,其中有人認出了她的身份。
「冷律師,原來你請了辜小姐,那好,請坐下來吧。」最大的投資股東開口說話,其他人全都安靜下來。
「不!她不是來開會的。」霽柏用力一抓,執意將築月拉出會議室。
「我不走,我要聽聽你是怎麼騙我的。」
築月便盡全身的力氣抵抗,但最後還是抵不過霽柏,強行被抱出會議室。為了怕她再失控,霽柏始終不敢放開手。
「你為什麼說我騙你?」霽柏從身後抱著她,急忙追問著。
「冷律師,你不用再演戲了,你的計謀我全都知道了。」
「你如果真知道就不會來這裡鬧事了。」霽柏語氣透著無奈:「我現在沒時間解釋,等我開完會再談好嗎?」
「不用了,你說的話我不會再相信了。」
「築月……」他把她轉向面對自己,仔細凝視令他魂牽夢繫的容顏。「是不是風生跟你說了什麼?天哪,他是怎麼歪曲了事實,讓你以為……」
「本來我還不相信,但是到這來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已經讓我不再有任何懷疑了。」
「不管你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是真的。」霽柏輕輕搖晃她的肩,彷彿這樣會讓誤會冰釋似的。
築月沒說話,直接從背包裡將宴會的照片拿到他面前。
「為什麼你從頭到尾部不提這個人?她不是你論及婚嫁的女朋友嗎?」
「築月,你聽我說……」
「還有,」她打斷他說:「你不是說要退出案子?為什麼還跟開發案的股東坐在裡面開會?」
「這……其中有些轉折,我再慢慢跟你解釋好嗎?」
因為他們旁邊有許多事務所裡的人圍觀,霽柏說話的聲音不但壓低,也顯得畏縮閃躲。
「要解釋現在就說清楚,否則……」築月揮開他的手,將照片塞進他的手裡。「永遠都不必說了。」
霽柏低頭看著照片,臉上因她出現而浮現的熱切,這會兒全都消失無蹤。
他彷彿戴上面具,撇起嘴角冷冷一笑,用不屑的語調說:
「相不相信隨便你,我的話說完了。」
「你?」築月完全沒料到他這突然的轉變,眼眶立刻泛紅。
「如果願意,歡迎你到會議室裡坐坐,至於條件我們再慢慢商量。」
這原本應該壓低聲音的話,霽柏卻故意提高聲調,讓身邊的人都聽到,尤其是嚴老。
「冷霽柏,我真是看錯你了。」
「別這麼說,我們也算是談的來,要不開個價,讓我們雙方都好辦事。」
「啪!」
築月一個巴掌直接甩在霽柏臉上,他閃都沒閃,旁邊看的人卻驚呼不已,甚至有人準備要叫警衛,還好霽柏及時阻止。
「辜小姐,你在這裡打人對你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霽柏警告,也希望她趕快離開。
「你儘管去告吧,我不在乎。築月淒然一笑,強忍著淚轉身。
這時,彤雲突然撥開人群直衝向霽柏,擦身而過時剛好撞上築月的肩。
「你怎麼啦?」她理都沒理築月,緊張地詢問霽柏。「他們說有人找你麻煩,是誰啊?」
築月回過頭來看著彤雲,一眼就認出她是照片上的女人。彤雲也正巧轉過頭來,一副不甘示弱的瞅著築月。她雖然對自己的外貌頗有自信,但還是不得不被築月的美麗所懾眼。
「她是誰啊?」
霽柏聽到彤雲這麼問,真有股衝動想把事實脫口而出,但為了長遠的計劃,當下只有忍了。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培元,這時也站出來說話。
「霽柏,這位小姐找你很急,我想她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吧。」
築月搖搖頭,勉強擠出微笑對培元說:「謝謝你,我沒事了,再見。」
「可是……」
只見築月低著頭,迅速穿過人群朝門口走去。
目送她背影的霽柏終於鬆了口氣。
「霽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彤雲的問題也是在場許多人的疑問。
但霽柏只是理理衣服,什麼都沒說的轉身走回會議室。
※※※※※※※※※※
兩天後,築月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山上。才下了車,就看見風生從門口急奔而來。
「你回來啦。」他焦急的神情帶著些許欣慰。「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呢?」
「我只是出去走走。」築月垂下眼,憔悴的面容讓人看了心疼。
「你這兩天跑到哪去了?是不是到台北去找冷霽柏?」
「我不想再談這件事了。」築月開了門,加快腳步走進屋裡。
她一放下背包就走到廚房,手忙腳亂的準備沖咖啡。風生見狀,趕緊過來接手。
「我來吧,你去休息一下。」
「那我先去洗個澡。」築月露出感謝的微笑,緩步走進房間。
半個小時後,梳洗之後的她,看上去稍稍恢復了精神。她走過來,直接蜷縮在客廳沙發一角,安靜地喝著咖啡。
「築月,台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臉色一沉,用那黯淡的眸子望著他說:「我只是去證實你所說的話。」
「那答案是……」
他實在不忍心在她最脆弱的時候追問,但是他已經受了兩天的煎熬,再不問出個答案他會瘋的。
「我說從今以後不再談論他,這還不夠?」
她看來是這麼的無助而且受盡創傷,極需一雙強壯的臂膀扶持。於是他移坐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築月感激地點點頭,淚水已經在眼眶中打轉。風生不想讓她耽溺在悲傷的情緒中,趕緊從背包裡拿出一本剪貼簿,遞給她。
「這是什麼?」
「打開看看哪。」風生笑著說。
築月一翻開簿子立刻嚇了一跳。
這是一個系列報導,主要就是介紹築月的溫室。除了生動的文字描述外,一張張出自風生手裡的美麗照片,更為報導增色不少。
「這是……」
「我想過,憑你一個人要對抗那些大財團,根本就是以卵擊石,既然如此,我們何不用量少的力氣換取最大的效果呢?」
「你為什麼這麼做?」
心裡的悲傷還沒消散.現在又陷入風生濃濃的深情之中,脆弱的她實在很難忍著不哭。
「還問為什麼?當然是為了你啊。」風生仰起臉驕傲地說:「我從不否認為你做的每一件事。」
「風生……」
「你別一臉為難的樣子,我又沒有要你回報我什麼。」
就是因為如此,她才覺得承受不起。
「我這麼做不但能給那些噬血的財團一點教訓,讓他們知道普通人也不是好欺負的,還能幫你保住這塊地,這一舉數得的事,我怎麼能袖手旁觀呢。」
看著風生一臉燦攔的笑,築月心裡一陣感動,她傾身過去,張開雙手緊緊抱住了他。
「謝謝你,謝謝……」
風生先是怔了一下,沒想到這期盼已久的事情真的降臨時,自己竟然變成一塊木頭了。
他呆愣了好一會兒,當築月溫熱的氣息呼在他的頸後,他才恢復了神智,開始輕撫她黑亮的長髮。當鼻息嗅到她身上的香味時,再也忍不住的捧起她的臉,輕輕吻著。
當風生觸碰到她的唇,築月彷彿從夢中驚醒,對這樣失控的發展感到驚慌。她試著後退,但是卻逃不開風生的手。
他的唇柔軟卻充滿了佔有,初初的感覺是給子,後來卻是加倍的索求,和霽柏的愛撫完全不同。
風生的舌尖和手幾乎同時展開第二波的攻勢。築月意識到這樣下去情況會更糟,於是她將手撐在他的胸口,使勁全力的一推,這才將他推開。
「怎麼啦?」風生不懂她為何拒絕。
當他想再靠近,築月索性起身,遠遠的逃開。
「我想是我讓你誤會了。」
「什麼誤會?我不懂。」風生臉色難看,剛染上的喜悅立刻消失無蹤。
「我很感激你為我做的,但是……那並不表示我跟你有任何可能。」
「什麼?」他無法理解地看著她:「難道你還不能忘了他?」
築月咬著唇,默認了一切。
「你到底要被傷到怎麼的地步才會清醒?」他憤恨的破口大罵:「那傢伙到底有什麼好,能讓你為他這麼死心塌地的?」
「不管他是好是壞,我都不會再見他,但是……」任淚水濕透了蒼白的臉頰,她還是用顫抖的聲音說:「我就是愛他。」
「你!」
風生愈聽心裡愈不平,自己付出了這麼多,最後還是得不到她的青睞,相反的,冷霽柏不但腳踏兩條船,還不斷的扯謊作戲,這樣的男人卻讓兩個女人為他癡心不悔。
想到這,風生真恨不得拿把刀將冷霽柏劈成兩半。
「算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管你跟他的事了,要怎麼辦隨便你。」
說完,他怒氣沖沖的甩上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那砰然的關門聲,就像是重擊築月的巨石,讓她的心在瞬間粉碎。
她跪坐在地板上,壓抑不住的淚水跟著流下,整個屋子裡只剩下她和哀傷的哭泣聲。
※※※※※※※※※※
「嚴老,你找我?」
霽柏一進門,立刻感受到屋裡異常嚴肅的氛圍。
嚴老點點頭,示意他坐下來談話。
其實從那天築月離開之後,他已經有心理準備要面對這一切。只是在事情尚未安排好之前,他不敢輕舉妄動。
「這兩天我一直想找你談談那件開發案的事。」嚴老一坐下,立刻切入主題。「這幾天你不斷遊說股東們放棄開發計劃,是為了什麼?」
「我本來想過兩天再跟你談,這樣也好……」該來的總是要來。霽柏微微一笑,神情坦然的說:「我要退出這個案子。」
「因為那個女人?」嚴老直接點出築月,這倒是令霽柏有些詫異。
「原來你都知道,那我就不需要多做說明了。」他鬆了口氣說。
「霽柏,我把案子交給你,是希望你能說服地主賣地,讓案子順利進行。怎麼最後你反而放棄了?」他略帶責備的說:「而且……還私下遊說股東們放棄投資案,這算什麼!」
「我是就事論事,依法辦理。」他義正辭嚴的回答。
「少跟我說這些良心道德的大道理,做律師的只有完成任務,達成目標,至於那些……留給學校的老師去說吧。」
「嚴老,這件土地變更本來就是違法的,若上面真查起來,恐怕連祁威都有危險,這個燙手山芋我們根本不該碰。」
「當初你接的時候好像不是這麼說的。」嚴老質問他。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內情。」霽柏反駁說。「而且一旦那片土地被劃為山地保護區,就連總統也別想在那裡蓋房子,更別說遊樂區了。」
「你以為那些股東會讓保護區的案子通過嗎?」嚴老意有所指的說:「霽柏,你未免太天真了。」
霽柏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早就安排好了。
「不管你怎麼說,我還是決定退出。」他堅定的說。
再怎麼說,嚴老還是心疼這個優秀又出類拔萃的晚輩,為了寶貝女兒彤雲,他也不得不好言相勸:
「霽柏,這案子關係著你在事務所的地位,如果成了,底下的人再也不會對你有異議,難道你不瞭解我的用心良苦嗎?」
「就是因為瞭解,我更不能接受。」
「這話是什麼意思?」嚴老睜大眼睛,不悅地問。
「我的意思是……我不僅退出這個案子,我也打算離開邦威。」
「就為了那個姓辜的女人?」嚴老不可置信的問。
「她叫築月。」霽柏糾正他說。
「我管她叫什麼!你竟然會為了一個野女人放棄事業還有……」他心一緊,開始為彤雲擔心。「那彤雲怎麼辦?」
「我跟她本來就只是朋友,充其量只當她是個妹妹,至於訂婚的事……我從來都沒想過。」
「你……」嚴老攤坐在椅背上,拿著雪茄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我唯一感到抱歉的——是應該早點向她坦白。」霽柏低下頭,充滿歉意地說:「本來我是怕彤雲受傷所以忍著不說,誰知道……到頭來還是免不了傷害她。」
「你所有的決定都是因為那個女人?」嚴老話鋒一轉,直指築月。
「她只是一個引子,是她讓我深思,讓我真正面對自己。」
嚴老聽了竟搖起頭來,他反常的表現讓霽柏開始起了戒心。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為了一時的激情,什麼都可以不顧。」
「我跟她不是激情,我們是……」霽柏知道多說無益,只想盡快了結之後走人。「算了,我也不求你諒解,總之我決定這麼做了。」
語畢,霽柏從容的起身,對嚴老深深的鞠躬,然後轉身。
當他走到門前,嚴老突然叫住他。
「霽柏,你真的都想明白了?這樣做值得?」他低沉的聲音隱隱透著一股殺戮之氣,令人聽了不寒而慄。
霽柏深呼吸一口氣,胸口充滿了勇氣說:「我愛她,所以不但會用盡全力保護她,更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她。」
「拋開那些風花雪月的兒女私情,你知道一旦走出祁威的大門,我們就是敵人了。對於消滅敵人我可是從不手軟的。」嚴老的話語明白的充斥著警告。
但霽柏卻毫不在意的微笑著,眼中洋溢著沉醉愛河的喜悅。
「我相信有實力的人不會走投無路的。您也別忘了,我到現在還沒輸過一場官司喔。」
嚴老被堵的無話可說。
離開前,霽柏再次對嚴老行了鞠躬禮,算是為合作正式劃下句點。
聽到霽柏義無反顧的關門聲,嚴老順手拿起電話,撥了內線。
「培元,你聽好,從今天起你接手霽柏手下所有的案子,還有……立刻聯絡開發案的股東,開一個緊急會議,我有重要的事情宣佈。」
交代完之後掛上電話,嚴老完全不擔心工作上的任何狀況,心裡只惦著寶貝女兒彤雲,真到這一刻,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對她開口。
※※※※※※※※※※
離開了祁威,霽柏如釋重負的回到家中,開始整理行李準備南下。自從前天築月突然出現,他的心就沒有一刻冷靜下來過。
讓她那樣懷著誤會和恨意離開,不是他的本意,她那噙著淚的眸子、打在臉上的巴掌,兩天來無時無刻都出現在眼前,好幾次,他幾乎忍不住丟下一切,朝她飛奔而去。
現在,事情總算解決了。
他就像是肩臂上長了翅膀,隨時都可以遠走高飛,愛飛到哪就飛到哪。即使身體是如此自由,但那顆熾熱的心卻只停留在築月的身邊。
拎起行李,霽柏抓起鑰匙正準備出門時,門鈴剛好響了。
「彤雲,你怎麼……哎喲!」
彤雲二話不說直接衝上來抱住他,重心不穩的霽柏趕忙伸手扶住牆壁,這才避免跌倒。
「不是真的!爸說的都不是真的,對不對?」彤雲又哭又叫,歇斯底里的質問著:「你說過不會離開,你說過的……」
「彤雲,我是不會離開,我永遠都是你的朋友啊。」霽柏試著推開她,卻被抱得更緊。
「我們不是朋友,我愛你、我愛你啊……」
「彤雲,你聽我說。」他使出力氣硬是推開她,不再有任何的顧慮。「我有喜歡的人了,我是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
「是那個女人嗎?那天在事務所罵你的那個女人?」彤雲一雙紅腫的眼怔怔地望著他。
「沒錯,我愛她。」
「可是……」
彤雲本來有好多好多疑問,但在看到他深邃雙眸中流露的深情時,一切都有了答案。
「原來……你一直不肯訂婚就是因為她?」
霽柏點點頭。雖然他認識築月不過幾個月,但是他始終不肯將就於眼前的愛情,不就是因為等著它的到來嗎?
「為什麼?我有什麼不好,你說,我都願意改。但……我就是不要離開你。」她抓著他的手臂,這才發現他已經收拾好行豐,準備;離開。「你要上哪去!你要去找她嗎?」
「我要陪在她身邊,這是我目前惟一想做的事。」
「不!你不能走,不能丟下我……」
彤雲抓著行李,說什麼也不放手。因為她知道只要一鬆手,霽柏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彤雲,你別這樣。」他試著勸她放手卻又害怕弄傷她,最後乾脆放棄。
他抓著車鑰匙,拿了機票,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彤雲沒想到他會走的這麼乾脆,一下子愣在那裡。
「霽柏,霽柏……」
回神的她急忙追上去,在電梯前勉強攔下了他。
「如果你走了,我會死的。」她威脅的說。
霽柏站在電梯裡,深不見底的眸子透著一種坦然的瀟灑。他閉眼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沉默的按下關門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