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達貿易是間小公司,包括老闆和老闆娘在內的公司成員一共只有十二個人而已,但是大家都相處得很愉快,再加上老闆挺大方的,每年年終獎金都是直接發現金,而且還都是以十萬起跳。
所以雖然平時加班沒加班費,有假沒事也不能亂休,非常無視於勞工的權益,但是基本上易小憐還是挺喜歡這份工作的,並且有預感只要公司不倒,她大概會從一而終的做到退休為止。
是呀,如果公司不倒的話。
有氣無力的坐在咖啡簡餐店裡的某一角落,易小憐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真的是欲哭無淚。
以前常聽人說找工作就要找大公司才有保障,她都覺得不服,因為她服務的公司雖然小,但在加薪和年終獎金上絕對都比大公司好上太多,所以她壓根兒就不覺得待在小公司上班有什麼不好的,直到上上個月底,老闆和老闆娘突然宣佈他們打算把公司收掉,移民到加拿大住為止。
保障呀保障,原來所謂大公司的保障就是老闆不會因為錢賺夠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也不管旗下員工將來是要喝西北風過活,或者是要露宿街頭,餐風宿露過活呀!真是有夠狠的!
可是老闆夫妻都端出父母年邁,孩子又小,沒人在身邊陪伴照顧不行,他們也不想就這麼收掉打拚多年的公司,一副心痛無奈又逼不得已的模樣,他們還能說什麼?
重點是,他們給遣散費很阿莎力,除了勞基法上規定的遣散費之外,還多加上半年的全薪薪資,這叫大伙哪還敢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敢有異議呀?
所以,她現在才會在這裡,在這非假日的上午十一點鐘,窩在這間涼爽舒服的咖啡簡餐店裡吃她的早午餐。
她失業了,這個月起成了名副其實的無業遊民。
唉唉唉,真是三聲無奈。
但是碰到了又能如何呢?也只能面對了。
其實對於失業這件事,老實說她也沒那麼煩啦,因為從學校畢業之後,她整整工作了五年都沒休過什麼像樣的假,難得現在有錢又有閒,休息個一兩個月之後再去找新工作也還好。
問題在於,不能隨心所欲的待在家裡好好的休息,算什麼休息呀?
好生氣,真的好生氣!
可惡的賀家兒子們,沒事幹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炙手可熱呀?既然這麼搶手,又為什麼不早點結婚、早點死會,晾在那裡當什麼單身公害呀,害她莫名其妙的被波及,真是氣死人了啦!
啊啊啊——
真想尖叫。
媽媽到底發了什麼神經,竟然夢想能夠有賀家的女婿?真是瘋了!
她瘋了不打緊,反正做女兒的她也不會棄養她,問題是,她幹麼硬要把她拉下水,要她陪她一起發瘋?不從就一哭二鬧三上吊呀!
真的是快被搞瘋了啦。
想想她公佈自己失業時,媽媽聽到後的第一個反應——
「什麼?失業了?太好了!」
太好了?這是父母聽說子女失業時該有的反應嗎?竟然興高采烈的大叫太好了,連問都沒問她失業的原由。
「快點,你快點去聯隼集團應徵,他們最近剛好有缺人。」
聯隼集團?就是那個近來新聞炒得火熱,說公司內部有高層被競爭對手挖走,還帶走許多部門精銳幹部的跨國企業集團嗎?
原來媽媽也希望她能進大公司工作呀,所以才會對她失去原本在小公司的工作一點也不在乎。
她原本是這麼想的,沒想到媽媽接下來所說的話簡直讓她傻眼——
「你知道半山腰的賀家吧?就是那個菁英門呀,他們家的老大就是在聯隼做總裁的,年紀輕輕才三十四歲就做總裁喔,簡直就是菁英中的菁英,而且重點是他還沒結婚,聽說也沒有固定交往的對象喔,你快點去他們公司應徵,俗話說近水樓台先得月,說不定你們能成為夫妻。」
乍然聽見這麼一席話,她除了傻眼、呆滯得張口結舌之外,完全無法反應。
原來媽媽叫她去聯隼應徵的並不是工作,而是賀家媳婦這一職。
問題是,這一職有多少人爭破頭想得到呀?媽媽的腦袋到底有沒有問題,竟然在幻想這種事?
「媽,拜託,又不是考進那間公司後,就能讓大總裁看上,你的女兒有幾兩重,拜託你先稱一稱好嗎?」
「什麼幾兩重?媽把你生得這麼漂亮,要身高有身高,要身材有身材,要腦袋有腦袋,你有哪一點比不上人的?」
「媽,你這叫老王賣瓜,自賣自誇。」
「你……你想氣死我嗎?」
「沒有呀。」
「不要妄自菲薄。」
「這叫自知之明,不叫妄自菲薄。」
「我說一句,你堵一句是想怎樣?」易母怒目相向。
「沒怎樣呀,只是你沒聽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嗎?如果你女兒這麼優秀,你需要去肖想別人家的兒子,而不是讓別人家的兒子來肖想你女兒嗎?」
「你真的是想氣死我嗎?總之,你給我去聯隼應徵,聽到沒有?」
「問題是我想先休息一陣子之後再找工作。」
「休什麼息?要休息等你嫁了一個總裁老公後,要休多久就有多久!」
「說真的,媽,你是不是有特異功能,能睜著眼睛睡覺,還能作白日夢呀?」
對話到此為止,因為之後媽媽就氣得完全不理她,甚至連三餐都不煮了,害她只好天天吃外食,還被無故遭殃也沒飯吃的爸爸念了一頓,說什麼反正都要找工作,去大公司的確比小公司有保障,就算不為媽媽,為自己也該做對的選擇,簡而言之,就是要她還是乖乖去聯隼應徵吧。
煩,真的是有夠煩的!
她只是想多休息一陣子也不行嗎?
況且誰說台灣的大公司就只有聯隼集團這麼一間而已,她難道不能去別間大公司應徵嗎?幹麼非得去聯隼呀?
想到這令人心煩的事,易小憐便忍不住拿額頭敲桌面,叩叩叩的,恨不得這樣敲一敲就能把這煩人的事給敲掉。
「小憐你是……易小憐……對吧?」
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易小憐猛然從埋頭敲桌的姿勢中抬起頭來,然後就看見一張眼熟,但卻好久不見的臉。
「凌未央」她驚喜的叫出對方的姓名,遏制不住的從座位上跳起來,撲向對方。
凌未央是她的高中同學,兩人曾經是很要好的死黨,但是由於上了不同的大學,生活圈完全不同,距離也愈拉愈遠,終至斷了聯絡。
「好久不見,你怎麼會在這裡?真的好久不見了!」她緊緊的握住凌未央的手,激動的說。
「應該有五年多不見了吧?」凌未央笑著點頭說,覺得這根本就是奇遇。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易小憐問她。
「我弟讀文化大學。」
「啊,所以你才會在仰德大道上。」她恍然大悟。
「你呢?」凌未央問她。
「我就住在這附近呀,你忘了嗎?」
凌未央眨了眨眼,看了下她T恤加短褲加夾腳涼鞋的輕便穿著,不由自主的咧嘴道:「對,我真的差點就忘了你住在陽明山了。」
「唉,不要說我住在陽明山啦,這感覺好像我家很有錢似的,我只是平凡的老百姓,住在平凡的老公寓,還有二十年的房貸至今都還沒有還完。」易小憐咳聲歎氣的說,然後將她拉坐到她這一桌問:「你和人有約嗎?趕時間嗎?」
凌未央搖搖頭。
「太好了,那我們可以好好的聊天聊個夠。」她開心的說,因為她真的很需要有個人聽她吐苦水,嗚嗚……
「看你的樣子,你是在煩惱什麼?」凌未央問她。
「煩兒子還太小,老公錢賺得不多,又不夠愛我。」
凌未央瞠大雙眼,訝然的叫道:「你結婚了」
易小憐噗哧一笑。「這樣亂說你也相信呀?」
哭笑不得的瞪著她,凌未央伸手打了她一下。「不要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在問你啦!」
「為什麼你會這樣問?」易小憐好奇的問她,難道她臉上寫著煩惱兩個字?
「你還是沒改掉心煩的時候就會用額頭敲桌子的習慣對不對?」凌未央以一臉好笑的表情說,「我剛才就是看到有人用頭敲桌子,覺得好笑又覺得似曾相識,才會認出你來。」
覺得好笑……
聽她這麼說,易小憐還真是哭笑不得。
「你在煩惱什麼?」凌末央再次問道。以前在學校時,她就常當她煩惱的顧問,積習難改。
「我失業了。」易小憐歎氣,「我媽要我去聯隼集團應徵工作,就是最近常上財經新聞的那個聯隼集團。」
凌未央不是很確定的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問:「所以你的煩惱是失業了,還是怕應徵不上聯隼集團?」
「都不是。」
「那問題是?」
「我媽要我去聯隼集團應徵!」
凌未央臉上還是寫著不懂兩個字。「聯隼有什麼問題嗎?」
「聯隼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我媽!」
真是愈說愈玄,愈說她愈捉不到重點。「你媽怎麼了?我還是不懂問題出在哪兒?你要不要說得詳細一點點?」
「你知道我媽為什麼要我去聯隼應徵嗎?不是因為它是間跨國企業,不是因為它的福利好,也不是因為它比較有保障,而是因為公司的總裁是人稱菁英門的老大,那個三十四歲、未婚、又沒有女朋友,還很會賺錢的黃金單身漢,懂了嗎?」易小憐說得牙癢癢的。
凌未央懂了,也笑了。
「意思就是阿姨希望你進聯隼釣金龜婿,而且目標最好是擺在最值錢的那一隻就對了。」她有些忍俊不住的說。
「沒錯。」易小憐咬牙切齒的迸聲回應。
「噗……哈哈……」凌未央再也遏制不住的噴笑出聲,趴在桌上笑到都發抖了。
「很高興娛樂了你。」她一臉鬱抑。
「對……對不起,可是真……真的很好笑……」她快要笑死了啦。
「很好笑對不對?真不知道我媽到底吃錯了什麼藥,竟然會這麼異想天開,而且重點是,為了這麼一件事,她竟然還和我冷戰,不煮飯給我吃,害我每天都得浪費錢到外頭吃外食,也不想想她女兒現在正在失業中,沒收入,真是愈想愈嘔,嘔到我都快要吐血了啦!」
「你先停、停一下,別說。」凌未央邊笑邊說的阻止她,「再、再說下去真的會……會讓我笑死,哈哈……」噢,笑得好痛苦呀。
易小憐才不理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人可以聽她吐苦水,她不一次吐個痛快怎麼行呢?
「怪來怪去都怪那姓賀的一家人啦,沒事幹麼把自己弄得這麼菁英呀?你知道嗎?這附近的人都叫他們一家人為菁英門,而且還替他們編了一段順口溜……」
「噗……哈哈哈哈……」凌未央聽了笑到全身發抖,都快要發瘋了。
「對了,那個老四鬼才就是賀子躍,你還記得他吧?」
凌未央的笑聲在一瞬間戛然而止,她一動也不動的維持著笑趴在桌面上的姿勢,卻安靜無聲。
「未央?」易小憐輕聲喚道,「你到現在還在意著那件事嗎?」
未央和賀子躍過去曾經交往過一段時間,當時的未央還戴著牙齒矯正器,怎麼看都配不上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賀子躍,結果事實證明那一切果然只是場遊戲、一場賭局。
真是的,本來她都忘了這件事的,結果遇到未央之後全都記起來了。
這下可好,新仇加上舊恨——雖然這恨是未央的,但身為好朋友,同仇敵愾是一定要的——她決定要好好的討厭姓賀的那些傢伙。
「討厭的賀家人,那群混蛋!」她驀然義憤填膺的舉起雙手,朝天大喊,完全忘了自己身處在公共場所。
「咳!咳咳……」
後方座位陡然傳來疑似被她突然的大喊聲嚇到,被水嗆咳的聲音,她這才渾身一僵的驚覺自己幹了什麼傻事。
坐在她對面的凌未央從趴在桌面上的姿勢中抬起頭來,神情既無奈又哭笑不得的瞅著她看。
易小憐傻笑,然後不得不站起身來,尷尬的對店裡被她嚇到的其他客人們一一點頭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尤其是坐在她後方,被她害到嗆咳的那一桌客人,更該認真的道歉。
於是她一百八十度大轉身,面向對方鞠躬說:「對不起,害你被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