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四股勢力顯然也有此顧慮,各自都怕削弱了自己的權勢,於是聯名請奏,請准所有五品以上在職官員的女兒都可入宮應選,國主看上誰就是誰。
如此一番周折之下,最大的受惠者陰錯陽差地就成了他們齊家。
齊迦延在眾多入選的官宦女兒中,出身不高也不算低,先祖曾經官至光祿大夫,還娶過一位郡主。
父親的現職是個從四品文官,但在女兒被確定冊立為王后時,國主已經下旨,晉封他為樂平侯,母親封樂平夫人,四個哥哥中,已經成年的大哥和二哥亦都封了官職,可謂一門榮寵了。
霍騎的女兒雖沒成為皇后,卻受賜金如意而晉為西宮貴妃,並特許與皇后同時入宮舉行冊封大典,也算不失面子。
但齊大人一直告誡迦延,入宮之後碰到霍氏女,必得千般禮讓才是。
因為論地位實權,齊家根本無法與霍氏家族相提並論。霍家的女兒雖名分上是貴妃,在地位上,卻未必真正低過王后。霍家也正因這一點,才容忍了這後位的旁落。
此時,霍茹佳主動敬稱一聲「姐姐」,倒令迦延添了幾分惶恐。
轉念一想,自己到底擔著國後的名分,而且年紀也確實虛長一歲,被稱一聲姐姐應該還是擔當得起,何況看霍茹佳的樣子,倒不像是個心機深重的女孩——其實一個十歲的孩子,再有心機又能曲折得到哪裡去呢?
於是,她坦然地應了。
可接下來,茹佳有點越發得寸進尺地顯示親近。
她毫無顧忌地道:「迦延姐姐,我可以坐得離你近些嗎?」
迦延再看了看周圍女官們的臉色,見都沒什麼異議,便又點了點頭,「應該……可以吧。」
茹佳一臉毫不掩飾的歡喜表情,當下就站了起來,由對面而坐到她的並排位置。
「姐姐,我不知道為什麼讓我們在這裡等,還要等多久。我心裡好緊張,真的好想找個人說說話。」
畢竟誰都不曾經歷過,迦延心裡也很緊張,只是她面對緊張時反而更願意閉口靜默。
但發現這霍茹佳卻是一個外表雅靜骨子裡活潑的主,逮到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小姑娘,也不管熟不熟,就開始喋喋不休。還一口一個姐姐叫得甜蜜親熱,讓人不好意思不理會她。
「迦延姐姐,你是王后對不對?我們將一同嫁給南陵的國主,以後就是我們三個人要一起生活了,是不是?」
「是……吧。」
小小年紀的她們,就這樣的嫁了……真是有點不可思議。茹佳的理解雖然有些幼稚,說的卻都是真理。
以後,她和那個帝王夫君,還有身邊這個才剛認識的小女孩,就算是徹底捆綁在一起了。他們會共同生活在同一個圍牆裡,直到終老。
眼前這個小女孩,居然是她下半輩子不可分離的人之一。這麼一想,迦延覺得有點奇妙,也覺得彼此之間確然應該要建立一些感情。
「姐姐,你……喜不喜歡國主?」茹佳又問,在她的耳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臉上也起了一層早熟的紅暈。
迦延也不禁紅了臉,「我……又沒見過他。」
對於沒有見過的人,談得上什麼喜不喜歡?哪怕他不可更改地即將成為自己的丈夫。
「見過的!」茹佳卻非常肯定地說,甚至激動得無法控制音量,引來侍從女官們的側目。
自知失態,她輕吐一下舌頭,才繼續小聲地說:「姐姐你不記得大選的時候,國主親自在我們每個人身邊走了一遍嗎?還是他親手把象徵國後權柄的玉如意和貴妃的金如意賜予到了你我的手中。」
是——嗎?
迦延有些許迷惑地回憶起那天的情景。
大選的日子離今天其實相距並不遙遠,但回想起來卻覺得恍如隔世一樣。
那天,依稀台階上的御桌後是坐著一個明黃色的身影,但她漠不關心,並不曾抬頭看他一眼。
那一刻,並沒預料到自己竟會被選中。參加選秀的女孩子個個都粉妝玉琢,環肥燕瘦,她不認為自己有什麼特殊之處,以為只是走個過場便罷了。
當一柄光華璀然的玉如意在她面前出現的時候,她還怔怔然反應不過來。只是下意識地伸手一接,然後呆呆凝望著它。
這時,聽到周圍有人開始歡呼「南陵國王后陛下,千歲千千歲」,她的眼睛沒有離開玉如意的光華,身子也還是僵硬地站立著。
這時候,那個欽定了她、事後想來應該就是國主陛下的少年身影已經翩然退去,而有宮監在她耳邊細聲提醒:「娘娘,您該跪謝隆恩呀。」
娘娘?他在叫她娘娘嗎?他們所有的人都是在呼她為千歲嗎?
迦延當時腦子裡一片混亂,她是被那些聲勢壓得跪了下來。
「叩謝吾主萬歲——」
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
她的眼神很迷芒,眼睫低垂著只是把目光放在自己捧在手中的玉如意上。
那玉如意精雕細琢,美麗得似個夢幻,就如同這一刻伴隨著它而發生在自己週遭的時光一樣疑幻疑真。
就這樣——成為王后了?
就這樣……嫁給別人了?
「哥哥,小延長大以後一定要嫁給你!」
與哥哥相處的日子,每次回憶卻都彷彿近在昨日。
那時八歲的小延懷著懵懂的希望對那個十六歲的少年許下了終身。
哥哥,那一刻,乃至以後回想起這句話的每一刻,都是小延最真心實意的許諾。
她立志要嫁的人一直都是他。
是那個手持殘夜劍,在一個原本絕望的清晨破空而來解救她於危難的少年英俠。
小延本不是南陵國人,她住在一個靠近沙漠邊緣的古城。
她並不是生來窮困的孤兒,相反,她原本是一個興旺家族的一員,父親是絲綢商,家境殷實。
謐靜之夜,飛來橫禍,滅門慘案。
半夜裡的一聲慘叫,驚醒了她人生最後一個安靜甜美的夢境。
當時,她與奶娘同睡。
父親經商掙錢維持整個家庭的開銷,母親打理家務維持家庭內部的雜事與人際。他們都很繁忙。
奶娘是個豐滿白淨的少婦,用甘美的乳汁哺育了她兩年,性格溫順,充滿愛心,便被母親留下來專職帶她。
聽到慘叫,隨之院子裡有點鬧,小延睜開了眼睛。
奶娘披衣而起,臨出門時還輕輕拍了她兩下,柔聲道:「奶娘出去看看,小延要乖乖。」
出門,關門。
外面越來越鬧,人影雜亂,火光四起。
聽聲音越來越不對勁,奶娘還不回來,也沒有任何人來問候她,難道不知道她一個人呆著會害怕嗎?
小延實在躺不下去,爬起來,沒有披衣也沒有穿鞋,直接就走出了房去。
然後她看到了一輩子都無法忘卻的慘烈情景,此後所有噩夢的源頭。
一群面貌可憎表情凶狠的陌生人揮刀持斧地砍人,每一揮舞間就有一位她親厚的人應聲而倒。
慘叫聲此起彼伏,鮮血像煙花一樣噴射在空中,而後灑落,整個院裡散發著濃烈的腥氣。
小延赤足而立,腳底漸漸粘濕,親人的血漫過來,她的雙足浴在一片紅波裡。
這時候,一個人頭骨碌碌滾過來,滾到她的腳下,臉朝上,一雙眼睛瞪得過於大,眼珠子都好似要從眶子裡擠落下來了。
圓潤的臉龐烏黑的發,正是適才還柔聲寬慰著要她乖乖的奶娘。
小延小小年紀如何受得了這樣驚嚇,心驚腿軟,一屁股坐在地上,雙眼一翻,就嚇得昏過去了。
當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晨起的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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