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爹娘早就死了,我是乞丐婆婆養大的,我怎麼可能會是珊姨的女兒,不可能!」她哪可能是身份尊貴的雲家人,她想都不敢想!
「曉陽,你的身世跟我從衛門問來的一致,而且你胸前也有著跟我孩子一模一樣的梅花胎記,你是我女兒沒錯啊!你和襄兒長得像,也是因為你倆是表姊妹的關係!」珊夫人說著,再也無法壓抑高亢的情緒抱著她慟哭。
單曉陽很想繼續反駁,卻敵不過那一字一句充滿說服力的自白,那緊緊抱住她的溫暖懷抱,還有迴盪在她耳邊令人聞之動容的哭聲,也讓她有了和親生母親相認的真實感。
只是,她的心也夾帶了怨恨。
「那你為什麼現在又想找我了?」不是不要她,才將她送走的嗎?
聞言,珊夫人從她頸邊抬起頭來,眼眶通紅道:「送走你後,我心力交瘁的生了病,被家人送到南方散心,想藉由習醫忘了你。這些年來,我立志救人,也一直以為對你早沒有掛念,但大概是治了太多人,看多了生老病死,突然間就是很想找回妳……」
說著,她的神情益發內疚,蒼老了好幾歲。「曉陽,如果娘知道那對收養你的夫妻會被殺、你會吃那麼多苦,我寧願被人瞧不起,也要撫養你長大。對不住,曉陽,請你原諒娘……」說到最後,她低下臉,插著嘴又抽泣起來。
單曉陽聽著她道歉,像是感染到她的情緒,也像是體會到娘親當年未婚生子的無奈,不禁跟著掉下眼淚,除了流淚,她找不到其他反應。
她還恨嗎?如果不是被送走,她的命運就不會那麼乖件,吃了那麼多苦。但如果她沒走那麼一遭,也許就無法跟她的養父母、乞丐婆婆和五個弟妹相遇了,她不該抱有怨恨……她不恨了……
想通後,單曉陽知道該怎麼做了,她聽到自己難為情的道:「不要哭了,我原諒你。」
聞言,珊夫人露出狂喜之情,她連忙抹去淚,以為女兒願意跟她相認了。
「曉陽,你是不是可以喊我一聲娘?」她期待道。
單曉陽在情感上是想親近她,投入娘親溫暖的懷抱,但她們畢竟今天才剛相認,對彼此還有許多不熟悉的地方,她無法自然地喊她娘。
「對不住,我還不習慣,請給我一點時間。」
「娘明白,沒關係的!」珊夫人是有些失望,但還是滿足的笑著。
「快擦擦眼淚。」單曉陽看到珊夫人臉上都是淚,竟想都不想地捉起棉被想讓她擦,珊夫人噗的一聲笑出來,她才發現自己幹了蠢事,也跟著笑了。
在一旁見證她們母女倆相認的雲夫人,也哭哭笑笑個不停,氣氛分外溫馨。
「瞧你們都哭了,我這兒有手絹,快擦擦淚。母女相認可是件喜事啊,別再哭了。」雲夫人嚷著,遞給她們手絹。
單曉陽擦著淚,偷偷瞧著自個兒的娘,居然有點害臊,但她知道,她很喜歡這個娘,總有一天,自己一定能自然的喊她一聲娘的。
珊夫人也瞧著她這女兒,越看越標緻,便捉來她的手說著母女倆的貼心話。
「時間過得真快,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紀了,千堂是個難得的好孩子,把你交給他我很放心。」
年輕時她雖遇人不淑過,但她並不憤世嫉俗的認為天下男人一般黑,仍是覺得女兒最大的歸屬就是找個真心愛她、疼她的男子。
聽娘親這麼說,單曉陽頓時慌亂起來。她們並不知道她和褚千堂已無瓜葛了,她得解釋才行!「不,我跟褚千堂已經……」
可珊夫人卻更快且笑咪咪的截住她的話。「千堂那孩子真的很喜歡你,我從沒看過他那個樣子,昨晚你昏倒被送回府後,他擔心的抱著你衝回房,還差點不合禮教的幫你脫下濕衣呢!更誇張的是,要他迴避,他竟一時呆住,抖著手,連走路撞到熱水桶,被燙到了還沒自覺……」
褚千堂會發抖?會擔心她到被燙到了都沒有感覺?
單曉陽楞了,完全無法想像那畫面。他真有那麼掛心她嗎?
珊夫人看女兒發著呆,以為是太感動,和雲夫人偷笑了笑,又道:「不只如此,我還聽如意說,昨晚千堂把她趕走,堅持要親自照顧你,一直到天亮才肯離開你榻前。」
他昨夜徹夜未眠的照顧她?
單曉陽這時候想起來了,在睡夢間她似乎曾醒來看到他在床畔,他見她口渴,還溫柔的攪扶她起來喝水,她一直以為那是夢,原來是真的……
「他還說他對你做了錯事,等你醒來後要好好向你道歉,雖然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但千堂那孩子不壞,看在他對你那麼有心的分上,你就原諒他吧!」最後是雲夫人為褚千堂求情。
單曉陽聽得垂下臉,肩膀顫動著,似有什麼溫熱的東西一舉湧入胸口,讓她被憾動、融化了,心口的躁動久久無法平息。
她不知道他是如此在乎她,竟會褪下他一貫的冷靜內斂,為她害怕發抖,還親自守在榻旁照顧她……這樣把她放在心上的他,她還有辦法恨他嗎?
這一刻單曉陽也察覺到,自己其實對他也做了錯事,竟因為氣他,給他冠上對雲襄兒念念不忘的罪名,她那麼不信任他,他心裡肯定也很難受。
他們都有錯,她應該給他、也給自己一次機會吧,何況,離開了他,她是真的彷徨到不知該怎麼過活。
下了決心,她掀開棉被想下床,想快點見褚千堂一面。
「曉陽,你上哪?走慢點,會跌倒的。」
她魯莽的往前走,不理會身後的叫喚,只想快點推開眼前那扇門。
當門一開,那令她迷戀的修長身影出現了,她心一喜,沒注意到腳下的門坎,就要往前一跌--
「小心!」褚千堂快一步扶住她,墨黑的眸裡閃過對她的心憐,還有更深一層的絕望。
他一心盼她醒來,想為她別上珍珠簪子,想讓她狠狠罵上一頓,直到她心裡好過為止,沒想到今天一來,竟聽到這麼令人震驚的事!
曉陽竟是珊夫人的女兒,她不是舉世無親的孤女,而是金枝玉葉的雲家表小姐!
他的天地在剎那間天崩地裂,觸目所及的光亮色彩化為見不著盡頭的漆黑,心裡的陰鬱更形成一股苦澀,直想湧出喉嚨。
老天,她竟是他高攀不上的雲家人!這要他怎麼愛她?
他不能娶她、成為她的丈夫,他該怎麼和她相守?
「對不住,我不該說你對襄兒小姐還有意,我只是在說氣話,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單曉陽渾然不知他內心的苦痛掙扎,被他扶住,她一顆心怦怦跳著望著他。
只要他肯再一次對她道歉,她就原諒他。
而且現在的她是雲家表小姐,是真的鳳凰,身份不同以往,她相信她能更有自信的待在他身邊,不再對雲襄兒的光芒自卑畏怯。
褚千堂因她的問話回過神,對上她那張充滿期待的小臉時,他刻意的閃避,視線落在她未披外衫的肩膀上。
她怎麼穿得那麼單薄?他蹙著眉,想都不想的卸下外衫,想為她披上,然而在碰觸到她肩膀的那一刻,他的手輕顫了下。
他知道她在等他開口,雲夫人勸她和他和好的話他都聽到了,相信只要自己真誠的懇求她原諒,她就會回到他身邊,但,他必須忍住這衝動。
忍著把她擁入懷裡的渴望,和與她相守一輩子的心願。
她現在是尊貴的雲家表小姐,他要謹記爹娘的訓誠,記住他下人的身份,不能愛她、碰觸她,對她有一點非分之想--
為她披上外衫後,褚千堂往後退離她一步,用拘謹有禮的眼神看著她道:「外面風大,表小姐身子還微恙,請回房吧。」
表小姐?為什麼他要叫她表小姐?
單曉陽臉上的期望不見了,換上茫然之色--她想看清他,但他的表情卻蒙上一層疏離,令她捉摸不透。
雲夫人和珊夫人在這時從單曉陽後頭走來,似乎嗅到了一點不對勁的氣氛。
雲夫人打著圓場。「哎呀,你們還沒和好嗎?千堂,跟你說件好消息,曉陽她是你珊姨失散十多年的女兒,是你帶回來的,你們的緣分可是注定好的……」
褚千堂喉嚨湧上苦味,僵硬的掀了掀唇。「我聽到了。」
雲夫人楞了下,繼續說:「今天是她們母女相認的好日子,你就哄哄曉陽,快點和她和好吧,姑娘家都是要哄的……」
褚千堂有禮的朝單曉陽和珊夫人頡首,語氣卻波瀾不興。「恭喜你們。」
單曉陽凝著不安的神色。他這句恭喜還真勉強,他是怎麼了?變得好冷淡、好疏遠,還拘謹的叫她表小姐,真讓她想像不出,他是雲夫人和她娘口中說的那個擔心她擔心得有多心急如焚的男人。
就這樣?雲夫人覺得自己在一頭熱,又忍不住硬著頭皮道:「那我去跟老爺說這好消息去,等襄兒成了親,就能籌備你們的婚禮了……」
「不,夫人,我們不成親了。」褚千堂突然迸出了這句話,語氣過分冷靜,不帶一絲情緒。
「千堂,你在說什麼啊!」雲夫人驚訝得瞠目結舌。
「千堂,是發生什麼事了嗎?」從頭到尾都不發一言的珊夫人早察覺到這對年輕人之間的異樣,凝重問道。
真正大受打擊的莫過於單曉陽了,她的不安實現了,她整個人頭暈目眩,一雙眼也紅了,泛著哀痛的淚光,可她倔強忍著,不讓豆大的淚滑下。
「為什麼不跟我成親?」為什麼不要她?
「因為我高攀不上你,表小姐。」褚千堂直接說了實話,喉裡湧起的苦澀吞沒了他,化為一雙無形的手指住他的心,讓他痛不欲生。
「什麼高攀?」單曉陽顫著唇問,他在說什麼荒謬的話?
褚千堂試圖忽略她臉上的哀戚,把話說得絕情至極,讓她不抱有希望。「我只是個總管,你貴為表小姐,我當然高攀不上你。雲家是有名的書香世家,許多人都想攀上雲家當親家,表小姐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夫婿。」
單曉陽睜著眸落淚,真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就因為她現在成了雲家的表小姐,身份變得高貴了,所以他高攀不上她?
難怪,當老爺、夫人說要收她當義女時,他擰著眉不太高興。
她真的、真的不能接受這荒謬的事實她忽地膝蓋一軟,要不是珊夫人眼捷手快的扶住她,她早就癱倒在地上了。
「千堂,我跟老爺一直把你當成親生兒子,你怎麼會傻到覺得自己高攀不上啊!」雲夫人也很傷心,原來這孩子一直將他們當成外人。
「夫人,承蒙你和老爺的厚愛,但我在爹娘臨終前答應他們,這輩子要竭盡一切報答你們的恩情,絕不能做出有違下人身份、逾矩高攀之事。」褚千堂低下頭,再一次殘酷的陳述事實。「我真的要不起表小姐。」
「夠了!」單曉陽聽不下去了,她覺得自己蠢極了,迫不及待的想原諒他,和他重歸於好,結果,他竟為了這點理由就想放棄她!
當初,他也是因為高攀不上雲襄兒,才沒向雲襄兒表白心意的吧!
原來,她在他心裡的重量跟雲襄兒一樣,她並沒有比較重要。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她愛他比較深,對他來說,她是個可以輕易捨棄的女人,他爹娘的遺言比和她在一塊還來得重要……她終於看清了他的真心。
「褚千堂你這個懦弱鬼,你就一輩子跟你爹娘的遺言在一塊吧!就算你後悔想回頭求我,我也不要你了!」她怒吼道,然後轉過身大步跑走。
「千堂,你真是死腦筋……曉陽,你可別做傻事啊!」雲夫人笨拙的追過去。
珊夫人身為單曉陽的娘親,該是最氣褚千堂負心的人,但她卻看出他心裡並不比女兒好受,只能苦勸他道:「千堂,恩情是死的,人是活的,你這聰明的孩子怎麼會想不通呢?我以為你能帶給曉陽幸福,是我看錯你了嗎?」說完,她長長一歎,追女兒去。
褚千堂佇立在原地良久,臉上表露出從未有的頹喪。再一次,他沒有伸出手捉住那個他喜歡的姑娘,讓她從他身邊跑遠了。
這次,是他自己放手的,真的沒有任何挽救的餘地了。
他托住額,眸底似泛著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