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她告訴自己,不要慌,冷靜下來,先搞清楚眼下的處境。她小心翼翼地轉動頭部。
她正躺在一張古典的四柱床上,帷帳泛著有些歷史的陳舊色澤,沿著牆有幾個桃花心木五斗櫃,透著古色古香的優雅。
落地窗投入明亮的陽光。所以現在是白天。
她又躺了一會兒,確定房間裡沒有其它人。
手腕腳踝在床單下動一動,沒有任何綁縛。
菲雨緩緩地坐起身來,先是一愣,然後漲紅了臉。
有人幫她換了衣服!她現在穿的是自己最喜歡的細肩帶連身家居裙。
想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被人看個精光,心裡又氣又急。先感覺一下四肢百骸,確定沒有疼痛或異感,應該沒被人侵犯。她茫然地坐在床上。
這裡還是台灣嗎?看看窗外的景色,著實不像。那麼,她被人無聲無息地綁出國了?
她唯一想到會被人綁架的原因,只有為了阿比塞爾。雖然舊政府在一年半前已經垮台,由昔日革命軍組成的新政府已經全面執政,可是幾股舊勢力依然在暗地裡流竄。
如果是他們綁架了她,為什麼不是把她丟在黑牢裡?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寶寶!天哪,寶寶在哪裡?他們會不會傷害他?
她急急地翻開床單跳下來,立刻踩到平坦舒適的手織地毯。
對一個人質而言,這間牢房也未免太優遇了。
菲雨先四處搜尋有沒有什麼可以當武器的東西,看了半天也只看到一個玻璃水壺和金屬托盤。
她只好把水壺往旁邊一放,抱著托盤擋在胸前,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
喀喀,有人在轉門把!
菲雨大驚,迅速衝回床上想假裝昏睡。
來不及了,衝到一半房門已經被打開。
「不要過……」她把托盤護在胸前,驚喝的話卻突然斷去。
來人無聲無息地踏進來。
她呆呆看著門口那道高大身影。
阿比塞爾反手把門關上,雙手一盤,就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盯住她。
「……」她完全呆住。
這個該死的女人!竟然連有了他的孩子都不說一聲。
這兩年來,他在勒裡西斯日日夜夜擔憂她過得如何。會不會有仇家發現她的存在,有沒有哪個不長眼的男人敢接近她,她又是忘記他沒有。
他的眼神越來越凌厲,即使久經沙場的手下也禁不住這一眼的對峙。
他等著這個女人慚愧地低下頭,縮回床上不敢看他,囁囁嚅嚅祈求他原諒,向他解釋她是如何偷偷溜走,又如何偷偷生下他的……「阿比塞爾!」他的女人衝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放聲大哭。
……唉,算了。
歷史上最勇猛的勒裡西斯戰將很沒志氣地咕噥兩聲,把臉埋進地豐潤的青絲裡。「阿比塞爾、阿比塞爾……」她沒頭沒腦地在他懷裡亂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接我的……我就知道……」他扶住她的後腦,狠狠地吻住她。
她終於又在他的懷裡了。
久違的吻讓兩人打從心底發出最滿足的歎息。
阿比塞爾抱起她走到床邊,重重將她整個人壓進床墊裡。菲雨被他沉重的身體壓得幾乎喘不過氣,卻一點也不在意。
她多麼想念他的重量。已經兩年了,兩年啊!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她繼續沒頭沒腦地狂吻著他。
阿比塞爾又好氣又好笑,心卻軟化成一團。
唉……他該拿這個女人怎麼辦才好?
教訓還是得教訓的,現在不教,以後就管不動了!
「想我?想我為什麼還無聲無息地跑了?」
「我不是留紙條跟你說了嗎?」她委屈地說。
想到她那張語焉不詳的紙條,阿比塞爾的氣又湧了上來。
「紙條,你是說這一張嗎?」他從口袋裡掏出兩年來日夜攜帶的一張紙,質問:「這算是什麼說明?沒有前因沒有後果,我該怎麼想?」上面從頭到尾只有兩個字——Ibelive。就這樣!
看他重逢第一天就凶巴巴的,菲雨也不開心了。
「哪裡不清楚了?你說!」她翻身坐起來,兩手盤胸不爽地瞪著他。
我相信。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明白我為什麼離開。
我相信你能打贏這場戰爭。
我相信我們終有一天能夠聚守。
我相信你相信我。
我相信,所以,相信我。
「哪裡清楚了?」阿比塞爾又好氣又好笑。
竟然比他還凶。罷了,這個女人,這輩子大概沒有他管得動的時候。他一把將她勾回懷裡,惡狠狠地吻住。
「鬧脾氣的男人最不講道理了。」菲雨輕哼一聲。
明明他就懂了她的意思,才會讓她走,而不是立刻派人把她追回來。
他知道她離開的正是時候,他需要時間將最後的一段征途走完,所以他們兩人都寧可忍過這段苦苦的思念。
嘴硬的傢伙!一定是天天凶那群小兵凶成習慣,竟然敢用到她身上來了。菲雨忍不住咬住他的下唇。
低低的笑聲從他寬厚的胸膛裡震了出來。她的眼眶又開始發熱,好想念他這樣抵著她笑,胸膛裡的笑聲也震動她……菲雨埋進他頸窩裡,哽咽地道:「我不管,以後我永遠都不離開你了。不管你覺得周圍有多少危險,留我在身邊有多麼不便,我都不離開你了,我不管!」他滿足地歎了口氣,細細吻著她芳香的髮絲。
「你敢離開我試試看。」
「真的喔?」她吸吸鼻子抬起頭,睫毛尖端掛著晶瑩的水珠。
他寵愛地啄她鼻子一下。「情勢已經穩定下來了,除了幾個人煙稀少的地方有流匪,比較亂一點,各地大致上都開始步入軌道。我們,不必再分開了。」這些她在新聞上都看到了。在他們的大兒子出生不久,軍政府就垮台了,所以「朱建國」這個名字其來有自。
他們甚至取了一個新的國號:「勒裡西斯民主共和國」,以示和舊政府的「勒裡西斯聯邦」區分。只是這一年多來各地還有一些零星的戰役,一直到最近才平穩下來。
人民需要一點時間休養生息,所以他們並沒有急著推動選舉,國事由革命軍幾個主要將領組成的幕僚一一推動,各地地方官則放回實權讓他們自己去做。該做的事情還很多,不過接下來只會越來越安定洛提成了開國第一任總統。
她想起他曾經說過的……我並不在乎維翻軍政府之後由誰來掌權,那個人不必非得是我!我只是想看見一個史治清明的社會,一個人民可以自己做主的國家。
在戰場上阿比塞爾是個不世出的奇才,在政治圈裡他的個性卻容易樹敵,長袖善舞的洛提無疑比他更適合出任元首。所以他選擇成為新國家的第一任司法部長,一步一步往他的理想邁進。
她的男人從來不是個追逐權位的男人。菲雨覺得好驕傲。
民主是一個需要學習的過程,之於人民和之於主事者都一樣。勒裡西斯被獨裁統治了五十年,許多事必須慢慢來。
以她所來之處為例,自一九一一年孫中山推翻滿清,至一九九六年在那片廣大土地上的一個小角落裡,終於產生了第一任民選總統,其間隔了八十五年。
她不知道阿比塞爾的理想需要用多少年來實現,但無論多久,她都會陪在他身邊。
「你現在還是有婦之夫嗎?」阿比塞爾對她的醋味輕笑。
「軍政府一垮台就不是了。」瑪亞的國籍已經被恢復。
菲雨滿意地點點頭,軟軟偎回他懷裡。
不敢相信真的能有這一天……「你見到寶寶了嗎?」攬在她腰後的臂膀用力縮緊,低沉的嗓音震盪。
「他很美。」
「他晚上鬧著不睡覺的時候,你就知道美不美了。」她枕在他的肩頭低喃。
「以後他鬧著不睡,他老子會打他屁股。」
「哼。」做媽媽的不太依。「我沒替他取英文名字喔,你自己幫他取,我光想中文名字就想了五個月,不玩了。」
「好。」他微微一笑。
原來有一天,他也會和一個女人坐在一起,聊著一些替小孩子取名的瑣事。
在她眼裡,他不是那個人人稱頌的不敗戰神,他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她的男人。在他眼裡,她卻是最不凡的女人。他的女人。
阿比塞爾的長指勾住她一條細肩帶,眼中透出淺淡的笑。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穿的就是這件衣服。」
「我們不是在埃拉卡……」菲雨頓了一下,突然指著他,「原來那個晚上院子裡真的有人!我還以為我聽錯了。」
「那個晚上我是在院子裡,不過笨手笨腳讓你聽見動靜的人可不是我。」他輕笑。
她坐了起來,捧著他的臉龐佯怒。「哼,三更半夜躲在暗處偷看良家婦女,果然不是英雄好漢!」
「如果不是這個『英雄好漢』,你那顆石頭就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那一夜的點點滴滴霎時回到她心底。當時探手在窗台外尋找岩石樣本時,感覺到一陣輕微的握力……原來是他。
原來,早就在她知道以前,她和阿比塞爾就握住了彼此。
她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慢慢枕回他的懷裡。
「阿比塞爾……」
「嗯?」
「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阿比塞爾親吻她的發心。
「你不可以比我早死。」他啞然。這種事誰能預料得到,又怎麼答應起?
「答應我!」他懷中的人兒野蠻道。
「我盡量。」
「不可以盡量,一定要答應我。」她坐起來,悶悶地盯著他,「後走的那個人一定會很難過。你比我堅強,換成我一定受不了,所以還是讓你來好了,你一定不能比我早死。」
「我比你大八歲。」他實事求是地說。男人平均壽命又比較短,理論上來說,他會比她早走。
菲雨的睫毛輕顫兩下,眼淚突然一顆顆地掉了下來。
阿比塞爾無奈地長歎一聲,緊緊將每顆眼淚都燙得他發痛的人兒摟進懷裡,吻去她玉墜紛紛的淚痕。
「好!我答應你!」她破涕為笑,緊緊依戀在他的胸懷。阿比塞爾深切地吻著這個讓他無法割捨的女人,深得像想揉成自己的一部分,一輩子都無法剝離。
「我愛你。」他靜靜地說。
他的女人在他懷中揚起開懷的笑顏,甜蜜吻上他的嘴角。
「算你運氣好,因為我也愛你。」
【上集完】
後續請見《烽火一(下):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