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期間暫時亦無她懷玉樓可幫得上忙的地方,因而當數日未見的越王軒出現在顧惜惜面前時,不可諱言,顧惜惜頗為意外。
越王軒的笑容卻難得極為燦爛的樣子,乍見面,亦不多言,直接便道:「還記得那條咬傷了你的瘋狗嗎?」
瘋狗?
顧惜惜怔了一怔,方才明白他意所指,臉色便是一寒,點點頭,道:「怎麼?」
「前些日子他改投了老七,結果,呵呵,卻沒想到被老七來了招棄卒保車,落到了我手上。本來這等人亦無多大價值,不過忽然又想到,倒剛好拿來讓你消消氣——怎樣,這份禮可合你的心意?」
他說得輕鬆,顧惜惜卻又如何不知,這其中定然經過了不少波折計算。原本因為忙於樓中事務,此事已壓至心底,此時被他這麼一提,當時的憎恨頓時又全都冒了出來。才想說什麼,卻見他輕輕一擊掌,門外頓時出現了一個陌生的漢子,躬了躬腰,卻沒說話。
顧惜惜疑惑地看向越王軒,後者笑笑道:「那林仲景此時關押在天牢中。這位是吏部的楊參書,你想怎麼做儘管吩咐他吧,他會立刻毫不猶豫地幫你執行。」
她方才恍然,看著他良久,結果卻依然只能點點頭,輕輕道:「謝謝你。」
走進陰濕的地牢,腐臭之氣頓時撲鼻而來。那楊吏是個四十多歲的精瘦漢子,疏眉細目,臉色蠟黃,一看便知是個心狠手辣的主。此時微微瞟了一眼身後的這個女子,原以為她至少會皺眉掩鼻,熟料她卻依然只是鎮定地走著,便似絲毫不曾注意到這邊的環境一般,倒微微有了些驚奇之意。
不久便到了關押那林御史的監牢處。他自從被囚之後,自知凶多吉少,日日只是奄奄待斃而已。此時牢門一開,他更是連頭都不抬,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只是來人進來許久,卻始終一言不發,終於讓他忍不住抬起了眼。
紅絲鞋,繡羅襦,再往上,是一女子蒼白的臉。
四目相對,她先對他嫣然一笑,輕啟朱唇:「又見面了,林大人。」
良久之後,對著變得空空的囚室,看著一地狼藉的血污,她依然怔怔地發呆。
是否當真覺得輕鬆了?
原本以為自己應該會覺得很痛快,卻沒想到事至此時,竟只剩下滿心茫然。
啪!啪!啪!
數聲擊掌,打破了室內的靜寂。他微笑著自外踱入。
「這是你第一次用刑吧?從今以後無論遇上什麼事都不妨跟自己說:我連人都殺過了,還有什麼是我不敢做的?」
聽到他的聲音,她忽然間感覺居然好了許多,勉強打起精神,瞪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啊是啊,正如某些人,連有些位置都敢篡,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情是他不敢想的?」
「嘖嘖,口舌如此惡毒,就不怕將來沒人敢要嗎?不過臉色看上去倒是當真好多了。」
她不言,半晌抬起頭來,定定望著他眼,神色竟是罕見的認真,「喂,午夜夢迴的時候,想到身邊的人竟是這般殺人不眨眼的,你會不會覺得毛骨悚然?」
他愣了一愣,忽然微笑起來。眼前這個努力作出輕描淡寫的樣子的女子,雖然裝得堅強,終究還是有些軟弱的吧?
微笑著俯首察看地上的血跡,故意答非所問道:「剛才便聽到了聲聲慘叫,如今再看這裡的痕跡,雖然是第一次,卻能做得這般狠辣決絕,惜惜,大有個中潛質啊。」
她咬了咬唇,臉色白了幾分,毫不猶豫地轉身便走,只是才行得幾步,臂上一緊,卻被他一陣大力扯轉了回來。
那男子正低頭看她,依然是微笑的柔和的眼神,「那你呢?想到枕畔之人日夜謀劃的是那般大逆不道之事,可會覺得心驚膽戰?」
她亦是怔住,望著他奇特的雜糅了溫暖與冰冷的笑,良久,忽然像是緩解過來,又想起了什麼,竟慢慢笑出了聲,「呵,你知道剛才我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了嗎?」不顧他不解的皺眉,連笑帶說,「你有沒有聽過一句俗話?忽然發現倒是很配現在這場景哪——魚找魚,蝦找蝦,烏龜配王八。」
他啞然失笑,「什麼詞不好用,卻用這麼俗的?」
「那你說該用什麼?」不服氣地抬頭,她就不信還有比這更合適的形容了。
他不假思索,隨口道:「蛇鼠一窩/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一丘之貉/助紂為虐/為虎作倀……」優雅地一氣說完,笑著看她,「你看,隨便哪個都可以啊。」
「……」沉思。良久,頷首,「你說得不錯,這樣聽上去果然雅致多了。」
數日之後,遠在前線的青王便接到了一紙詔書,方知老父已然沉痾不起,當下便快馬加鞭匆匆應召回京,至於前線治權,則暫時交與了數月來聲望日隆的肖天望。
他不會知道,此時於越王府上的書房中,顧惜惜卻正懷疑地問道:「你怎麼不怕他起疑心,反而率領大軍回來圍攻你?」越王軒微微一笑,道:「他這麼做,豈不更加落人口實?反正如今軍中亦有了肖天望,本王便能以叛逆之罪名正言順地解決了他。」
「那……若他果真回來奔喪了呢?你又打算如何處置?」
「任他如何迅速,自前線趕回京城,少說也得十來天。」他胸有成竹道,「這十來天已足夠等老頭子去了,隨便在遺詔上封他個什麼高職,架空了他的勢力,哼,又何須再顧慮他了?」
考慮得當真周密呢。顧惜惜放下了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退了……」
「哎,」他一把拉住了她,笑道,「好幾天沒見了,你就這麼急著走嗎?」附身在她的頸窩處,輕輕呵氣,含笑道,「好久沒和你親熱了,老實說,想念本王了沒?」
顧惜惜一邊掙扎躲讓,一邊笑著求饒:「鬆手鬆手……我還有事呢,別鬧了……」真是,想是大局已定,一下子又露出這色相來了,這人哪。
尾聲
一切果然盡如他越王軒所料,順順利利地進行下去了。未幾,在前線大捷的歡呼聲中,越王軒的登基事宜亦熱熱鬧鬧地開始了,老皇帝大葬的哀慟很快便為那股子喜慶的氣氛所取代,順帶著連她懷玉樓的生意亦大好起來。
輕輕抬手揉眉,顧惜惜對進來的綠意笑道:「原以為方芰那孩子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練習,沒想到這麼快就上手了,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綠意亦笑道:「嗯,還有,我看如雪和清秋那兩個小姑娘也很是不錯,今後應該能擔些重任吧。」
顧惜惜點點頭,方才注意到她進來的目的,微一打量,奇道:「咦,有事?」
綠意輕輕頷首,道:「原本還有些不放心,不過既聽你這麼說,那我想來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走?」顧惜惜失色,猛然站起身來,「你要去哪裡,綠意?」
「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的。」綠意微微一笑道,「畢竟我不可能永遠這樣在風塵中混下去啊,所以最多等到後日,王德應該就會來幫我贖身了,大家姐妹一場,你可別學仙韻樓那無良老太婆,把價抬得太高喲。」
「贖身?王德?」
震撼一個接著一個,顧惜惜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顫巍巍指著她——沒想到綠意會有朝一日要走,更沒想到的是,那良人竟然還是越王府上那個王大管家?!
「你們……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想了想,決定還是不用勾搭這詞了,「……熟悉上的?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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