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塵?」向沙王彎身,兩手撐在修長的大腿上,看著蜷成一團的樓塵心,目光柔和中帶有寵愛。
「把玉笛丟掉!」樓塵心突然跳起來,搶他腰間的玉笛。「玉笛丟掉,你什麼都不要想起,就沒事了。你什麼都不要想起,我也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小塵……」向沙玉在乎握著玉笛,右手扶住樓塵心肩膀。
樓塵心抬頭望向沙王,他的俊顏在她浮現霧氣的雙瞳中模糊,她的心頭不覺淒然。
「你快要離開我了……」她靠入他懷內,碎拳捶打他的胸膛,「你一旦離我而去,必然即刻將我遺忘……」堂堂一國之王,豈會留戀山野間一名黃毛丫頭……
感到女子特有的柔軟觸感,向沙王神色一變,指尖抽下樓塵心暫時縛發的帕巾,撥散她猶濕的發,「頭髮好濕,吹了風會著涼。」
他的指腹粗淺地按摩她的頭皮兩下,舒服的感覺由後頸傳入心底,心跳不覺加快。
他撩起她的一綹細發,湊到嘴前輕吻,「好香。」美瞳斜瞅樓塵心,琥珀色在他瞳中流動,其中間雜以前未曾出現過的藍。「我喜歡這味道,不會忘記。」
「是承諾?」樓塵心捧著胸口,後退一步,細發滑落他指尖。
他側頭,滿不在乎地,「是花言巧語。」
她期待的表情受了傷,「你愛看我心傷。」
他竟然笑了,「你心傷的表情牽動我心。」
樓塵心鼻頭一酸,「你愛看我心傷,所以總惹我心傷。離開我、遺忘我,最傷我心,所以,你遲早會這麼做。」
藍光又劃過他眼底,他眉尾一挑,表情邪惡,與以前儒雅溫文的他判若兩人。
他攬她入懷,「怕我離開,就給我一個留下來的理由;怕我遺忘,就試著讓我忘不了你。」他撈起她下顎,「嗯?」
樓塵心撥開他的手,退出他胸懷,「別對我做這種曖昧的暗示。成親之前,我絕不亂來,你也不該是嗜好偷香竊玉之人。」
「我是男人。」向沙王的劍眉挑得更高,親暱地撫弄她的長髮。「既然你早晚是我的人,何必……」
一旁的銀覺得不對勁,朝他悶嚎。
「銀……」樓塵心有一半的心思遭向沙王的逗弄所迷惑,未察銀因何對早已熟稔的他露出敵意。她瞪向沙王,不過眼神與語音同樣帶有一款嬌媚。「連銀都看不過去,你別再使壞了。」
「它只是吃醋。」向沙王依然故我,往旁側了一步,貼近她肩膀。
「銀毋須吃醋。在我心中,它和你同等地位。」樓塵心向銀微笑,食指豎在嘴前,要銀安靜。
向沙王不將銀放在眼裡,特意低啞道:「我辦得到的,它辦得到嗎?」
「王!」這樣的性暗示太過火,樓塵心斥責他。
銀本欲惡吠,發現向沙王又有變化而中止。
向沙王甩甩頭,揉著太陽穴,「我方才……」他方才失了下神,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驚覺與樓塵心靠得太近,他拉開二人距離,遇上她疑惑目光,他又搖了下頭,說:「沒事……」
樓塵心微笑頷首,看著他腰間玉笛,碧綠色的玉笛光溜溜的,好像少了什麼。當向沙王拿出一條非常奇特的鏈子,她想起那玉笛少了綬繩及做為綴飾的紫寶玉。
原來向沙王解下綬繩,抽出其中一條紅色細繩,串上紫寶玉,做成了鏈子。
「這紫寶玉,做成鏈子,你掛在頸上。若我該死的真的忘了你,把紫寶玉亮給我看,我會再想起。」
樓塵心好生感動,咬住下唇忍著不哭。
向沙王幫她把鏈子戴上。「以後別再為我何時離開而難過,我並不真的那麼愛看你心傷。」
樓塵心的鼻頭更加酸澀,低下頭,吸了吸鼻,「我……我沒有東西可以給你……」
向沙王憐愛地拂撥她鬢旁的發,「沒有必要的。」
「不行,到時候你不認我、不認紫寶玉,怎麼辦?」
說著,她抽出隨時掛在腰間的一柄短鏢,抓起鬢旁長髮,想也不想便削下一綹。
「小塵!」向沙王驚詫不已。
「你說你喜歡我的髮香,把它帶在身邊。」樓塵心決定以發相贈。「銀也來。」她招喚銀。
銀將一切看在眼底,極富人性地走到樓塵心身前,任由她削下它頸背處的毛髮。
「連同銀的,用細繩紮在一起,給你。」一縷長髮及銀的銀灰色毛髮整齊地繫在一起,事實上,她把對他的心意也一起繫上了。「你若狠心不認我,我便指出你身上有這項信物,你不認不行。」
向沙王小心翼翼地用她剛才縛發的帕巾包裹她相贈的信物。
「下次別再這樣,我心疼。」
相對於他的心疼,樓塵心卻很開心,「家裡有娘留給我的一個很漂亮的錦袋,用那個裝髮絲,你更會牢牢帶在身上,我回去拿。」
「不急。」他拉住她手腕,視線同時瞅住她雙眸。
她被他凝望得不好意思,閃躲他灼人的目光,「別這樣看人,爺知道的話,肯定生氣。」
「只在私底下表示我的傾慕也不行?」
她皺眉,「你又來了!」
豆大雨滴細碎地落在兩人臉上,向沙王伸出手掌,仰頭望天,「下雨了。」
雨水瞬間變得綿密,樓塵心道:「好大的雨滴,我們快跑回家。」
「這場雨來勢洶洶,我們先找個山洞躲避。」向沙王卻使反力,要將她拉往另一個方向。
「趁雨勢還好,還來得及回去。」兩人意見相反,定在原地,雨水滲人衣衫,加深了衣衫的色彩。
「午後的疾風暴雨來得快去得快,硬跑回屋裡染上風寒的機會反而較大。走!」
樓塵心依然躊躇,「每年這種時候,山谷裡午後的暴雨不會輕易停止,而且爺快要回來了!」
提起樓寅敖,向沙王的態度反而更加強硬。「免去爭論,我們早已找到乾爽的避雨處。」他拖著她跑。
「汪汪!」銀緊跟著二人。
樓塵心又覺得向沙王怪怪的了……但,再想到頸上的紫寶玉,便相信是她多慮……
兩人一狗跑入山洞內躲雨。向沙王放開樓塵心的手,拍打自己的衣衫,試圖抖落一些水珠。
山洞中央的柴火旺盛地燃著。柴火已烘乾洞內的濕氣,並使這個洞穴溫暖、舒適。但是,為什麼這裡有事先燃好的火堆?
「這火是怎麼回事?」樓塵心懷疑向沙王。
向沙王氣定神閒地答:「我預知有這場大雨,剛才撿了木枝,找了山洞燃成火堆。」
「騙人!」樓塵心因有受騙的感覺而不悅。
向沙王倒也不辯解,「沒錯,是騙你的。不管有雨沒雨,我都會把你帶來這裡。」他低了下頭,聲音又是一沉,道:「顯然我別有企圖。」
他又用一種懷有慾望的眼眸瞅著她瞧。
「你好奇怪。」她上前張開兩手拉住他雙臂,「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做什麼!」向沙王避開她直率的目光,揮開她雙手,「不得無禮。」
「汪汪汪!」銀站在樓塵心這方,「汪!」
「連銀也覺得你不對勁。」樓塵心撫著被他打得有些扭到的手腕。
向沙王垂睫,神色詭異,「若我要看你的眼睛,你會怎樣?」
他接近她,大手撫著她半邊臉,幻化為棕色與藍色交錯的眼眸直望入她瞳心。
他的雙眼會炫惑人,樓塵心搖頭,她必須小心,不能任他予取予求,因為他此刻的情況真的很怪。「別……」她躲開他那似會施展魔力的雙眸。
「你看,你也閃開了。所以你也不對勁?」
洞外風雨交加,洞內的火焰漸黯,火苗搖曳,兩人的影子跟著搖擺不定。尤其火堆將身材偉岸的向沙王的影子映照得充滿整個山洞,令樓塵心不安。
「不一樣,王……」王這個稱喚,讓樓塵心想到——原本她當他是她天地裡的王,才這麼喚他;未料他竟是塞外強國,向沙國的國王……
剛剛他排斥她的碰觸,並以高姿態命令她不得無禮……莫非……「你記得了?」他恢復記憶了?
「還沒有。你不是認為我一旦記起自己是誰,就會忘了你?但我還記得你。」他添柴木入火堆中,「別顧著找我麻煩,快藉著火堆熱氣烘乾濕發。」
他上前兩步,望外探視天氣狀況,靠近洞口的銀不覺後退了兩步,一直以警覺的目光盯著他。
他回瞪銀一眼,自以為氣勢可以震懾住銀。「看來這雨,一時半刻不會停。」
「王……你知不知道,塞外最強盛的一個國家……向沙……」既然她曉得他的身份,那麼,該不該告訴他?
只見向沙王站得直挺挺地,「誰准你直呼本王姓氏?」
樓塵心張大了嘴巴,非常驚訝,「你真是向沙王?你恢復記憶了?」
「我只是逗你,傻瓜。」向沙王冷笑,在她身旁盤腿而坐,看她烘乾濕發。
「你真的好奇怪。性情反覆不定,你以前不是這樣。」
「是嗎?你比較喜歡我展現何種性情?」
「我討厭你現在這樣!」她真的不喜歡他太逾越禮教的作為。
「那可沒轍。」污濁、詭魅的墨藍色在他眼底流動,「我受夠了我的溫和被視為軟弱、敦厚被視為無能。」銀頻頻朝他吠叫,使他必須加大嗓門。「從今以後,我就是這樣了,我不再為別人活、不再凡事從他人的立場來考量,我……」銀吵得他心煩,他轉頭咒罵銀:「住嘴,你這只礙眼的傢伙!」
銀的吠叫轉為怒嚎,挑釁之意極濃,且表示它不怕向沙王。
「銀!」目前樓塵心的立場中立,制止銀吠叫乃因它的聲音使他們難以談話。「王,你話還沒說完。」
向沙王嘴角勾起,手背貼上樓塵心面頰,渾身流露玩世不恭的氣質,找不到以往的高雅與尊貴。
「我只為我自己活。我有權、有勢,想要什麼,就該有什麼;躊躇不前,反而變成別人的笑柄。我本來就強、就壞、就卑鄙,只是我愚蠢地壓制住這些特點……這個世界,當『好人』沒有用……明白了嗎?」他的嘴湊近她耳畔呵氣,「女孩……」
「天哪!」樓塵心往側一閃,跌坐地面。怪老的藥生效了,聽得出那是一顆激發人天生即有的劣根性的藥丸,如今那藥丸在向沙王體內生效了,怎會這樣?怪老爺爺明明承認失敗了呀,另外,關於他的記憶,恐怕只差臨門一腳便能恢復了吧……
向沙王又要靠近她,銀悶嚎表示憤怒,樓塵心則後挪閃避。
「你這樣是錯的……當好人沒有用便變成壞人,天下豈不大亂?」
「誰說我是壞人來著?」他將樓塵心逼至洞壁,拉直她的身子要她坐正,「管他好人、壞人,比較重要的是,現在這個山洞裡,只有一個男人,和一個……」他前傾,即將吻到她的脖子時,抬睫加說了兩個字:「女人。」
「不……不要……」樓塵心反抗,想以雙臂扳開他貼近她的上身。「你現在這樣,我不要……我不喜歡……」
「由著你喜歡或討厭嗎?」他曖昧地將整個上半身黏上她的,緩緩移動、摩挲;即便是還穿著衣衫,已足以撥得她的末梢神經猛顫。「別傻了,女孩。」他吻她的發,「我說過我只在乎我自己要,或不要……嗯?」
「不對,不可以這樣,你的靈魂被惡魔佔據了,你不是真心要這樣的。」她揮臂抵抗。
他制住她雙腕,以強硬的手勁將她的兩手臂鎖在她的頭部兩側,「對呵,我不是真心要嚇壞你的……小塵……」他伸舌,舔她鼻尖,「我渴望你……」
心頭的悸動令她難以把持,她輕泣,「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可是……」
「讓我親一下……」向沙王捧起她的臉。
她屏息,「你,喜歡我嗎?」
「只要一下……」他未做答,逕自將唇吻上她額頭,探出濡熱的舌尖,往下滑吻,她的眉宇、她的鼻尖、她的唇,皆烙下他的氣息。
他所謂的「一下」,竟是吻遍她頭部所有的敏感地帶。微咬她的耳垂之後,繼續向下佔有她頸項,舌尖回轉,吸吮她頸動脈的躍動。同時,掌心罩住她胸脯,指尖極度不安分。
「你……不……」她的體內也起了騷動,好似被點燃了火,但她仍舊知道不可以這樣,眼前的人,不是她真的想把自己交給他的人,而對方也對她無心,像他剛剛,連敷衍地說聲喜歡也不肯。「不……」
她推拒不了他。銀箭也似的往前一躍,大口咬住他的腿肉。
「啊!」向沙王哀喊了一聲,跳了起來,銀還是咬著他不放。
「滾開!」他甩動腿,硬是甩得銀鬆開嘴巴後,一腳踹開銀。「滾,你這畜生!」
銀飛過火堆,直撞上對面洞壁。
樓塵心卻未關照銀,眼中只有向沙王腿上的傷口。「你流血了,快坐下來。」她甚至想責怪銀。「銀,你怎麼可以……」見到銀驚心動魄地爬起來,她住了口。
縱然四腳著地,銀的身子仍有些歪歪倒倒。向沙王踹中的是它脆弱的咽喉,加上那一撞,它傷得不輕,嘴角有血水流出。但它沒有就此放棄,尾巴直豎,頭低傾,眼瞳上瞪,備戰姿態。
「銀,你瘋了,為什麼攻擊王,不可以。」血印染紅向沙王的褲子,這下樓塵心站在向沙王這邊。
「汪汪汪!」銀要告訴她,那不是他們的王,離他遠一點。「汪汪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走。」她捂耳,銀仍盡力吠叫,她甩頭,「我聽不懂,你是非不分,我不要你再留在這裡,你走。」她趕銀走。
兩人對立之時,向沙王臉上浮現佞笑,樓塵心不知道,但銀看得清清楚楚,它躍起、撲向他。
「小塵,小心。」向沙王故意抱著樓塵心一起翻滾、閃開銀的攻勢。
銀追上去咬他的肩臂。
「啊……」他佯裝痛苦不已,「該死的……」
「銀哪!」樓塵心狠摑銀一巴掌,把它打離他們身側。「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你明知我喜歡他,居然還傷害他,你走呀!」
「別怪它……是我……」向沙王虛偽道。
「聽見沒有,他還為你說話,你自己走,別等我丟石頭趕你!」她撿一顆拳頭大的石塊,做勢要丟銀,銀對她露出怒意。「你凶我?連我你也凶,接下來你要咬的是我羅?你別怪我!」她丟出石塊,打中銀的頭殼。
「嗚……」銀因不可置信而發出哀嗚,它的表情哀淒……它真的和人一樣,是有表情的……它心傷,旋身離開洞穴,置身狂風暴雨中。
「銀……」樓塵心望著雙手,「我做了什麼……我……」銀的本意是要保護她呀,她竟和它反目成仇。
「哎……」向沙王抱著傷口,刻意發聲引回樓塵心的注意力。
「王,你還好吧!」樓塵心跪在他身旁,「傷口很疼嗎?」
她想探視他的傷,他迴避。「也沒什麼,其實它沒有盡全力咬我。」兩手一放,沒事人一樣。
「你這什麼意思?」樓塵心有點懂了,「你騙我,讓我以為銀對你……你害我趕走銀,而且是……」而且是那麼無情的方式。
她轉身想出洞穴找銀。
「啊……」向沙王趕緊往後一倒,讓她走不開。
他抱胸,神色痛苦地翻滾,「小塵……別靠近我……我太惡劣了……我該死……你走吧,留我一人在這裡自生自滅……啊……」
「王?」多次受騙的經驗使樓塵心沒那麼快上當。
「快走……否則……我不知道我會對你做出什麼……」
「是欲蠱……」樓塵心判斷道:「欲蠱發作了……」
「嗯……」他泛血絲的眼直盯樓塵心,朝她伸出手,「我……該死的想……要……不,不可以……」他想收回手,卻無能為力,「不可以,啊,痛……」
「王……」她握住他的手。
「別……」口頭上要她別犧牲,肢體卻直率地將她翻壓在他身下。
「沒關係……我早就……」樓塵心不疑有他,表明心意,「自願當你欲蠱的解藥。」
向沙王將詭計得逞的笑容掩飾得極好。「你……心甘情願?」欲蠱發作是沒錯,但不至於讓他痛不欲生,因為他根本不排斥這樣強烈的慾望。
她垂睫,沒有多想,輕輕點頭,「嗯……」
他扶起她的頭,將她那襲長髮披散在她腦後,「我不會虧待你。」解開她的衣衫時,她全身僵硬,可見她仍是放不開。他放開她,做作道:「不,還是不可以……啊,啊——」又抱頭喊痛,做勢撞牆。
「王,我不要看你這麼痛苦。」樓塵心抱住他,「教我!」她自動扯開衣襟,袒露出肩膀,「教我怎麼做……」
向沙王用指腹滑過她嫩嫩的前胸,「就是這樣……」他貪婪地俯吻她肩膀,極富技巧地引領她進入男女情愛的禁地。
樓塵心醒過來時,風雨已停,洞穴外是明朗的月夜。
洞穴內的火堆微弱地飄著少許藍焰,柴木化為灰燼,僅火堆核心留有殘紅。
「王……」她伸手摸摸身旁,只有冰冷石塊。夏夜裡,她覺得冷,披起衣衫,又喚,「王?」
人呢?
她揉揉雙眼,藉由火堆餘光得知洞內只有她一個人。
穿上衣裳,她走出洞穴,圈著嘴喊:「王!」寂靜黑夜,不用使太大的勁,聲音便傳得極遠,還有回音。
週遭尋了一會,她回到洞穴。
地上還有王的外衣。他只穿一件底褲離開?
拿起王的外衣,掉出一帕巾,帕巾攤開,是她給向沙王的信物。
怎麼回事?親密過後,他丟下她不管了?甚至連信物也遺棄……
不可能……不可能,她握著脖子上的紫寶玉,堅決相信——他不會丟下她的,他不會。
樓寅敖發覺樓塵心再次徹夜呆坐向沙王的房裡,他無奈地搖搖頭,走了進去。
「小塵,不要等了,他不會回來了。」
樓塵心端坐四方桌前,背脊直挺,像根緊繃的弦。大半個月沒照過太陽的她,麥色肌膚褪得半白不黑,氣色極差。
見她不語,站在她身旁的樓寅敖沉重地說:「你要爺勸你幾次?」他捻鬢,「他不會回來,不是因為他遺棄你,而是因為他壓根不記得你、不記得在這的日子。」
他的額頭皺出老邁橫紋,「當初我料得沒錯——他的失憶,不只是頭部的傷所造成,事情才沒有那麼單純。蛇毒牽制住欲蠱,欲蠱則鎖住他的記憶。由於蛇毒的蠢動,讓他的身體漸漸起變化,不料,怪老在這時出現,解除蛇毒,加劇欲蠱的復活。」
他搖頭,在房內踱了兩步。若知有今日,當初他絕不會留下向沙王。他接著說:「愈接近欲蠱解除的時日,也就是愈接近他恢復記憶的時候。所以小塵,爺才一再叮囑你,若不希望他離開,便別自願成為他欲蠱的解方。」
「為什麼……」樓塵心發聲,聲音乾啞脆弱。「為什麼他恢復了記憶,會忘了失去記憶的那段期間,他和我在一起的事?」
「這也在我的預想之中。」樓寅敖在她身旁坐下,「可以說,這段期間,本就不應存在於他生命,也就是,他這一生根本沒注定與你相遇。」
「亂講!」她隔著衣襟緊握樓寅敖,「我一見到他,便認為他會成為我世界裡的王。我活著,是等待遇見他。」
「傻女孩。」樓寅敖撫揉她的發頂,「我想他的記憶,應是回到森林裡的那一夜——他欲蠱發作、虛軟地倒在樹幹旁。」
「然後有毒蛇要咬他,他就遇見我了呀!」她望樓寅敖,眼神憔悴。
樓寅敖看著她,「沒有然後了。」
「怎麼可能沒有!」她輕嚷,「相隔一個多月,他如何解釋這一個多月的空白?」
「唉……」樓寅敖歎氣。「小塵,別等了。」他提議:「爺帶你進城去玩,你不常說城裡有很多花樣要爺看看?」
「我不要。如果和爺進城的時候,王回來了,找不到我他會很失望的。」
樓寅敖等了一下,明白她不會改變苦等向沙王的決定了,他起身離開,忍不住又發出一聲長歎:「唉!!」
樓寅敖走後不久,銀來到房前。它的氣勢不若以往強壯、剛猛,那天在山洞,它受了傷——內傷,及心傷。
樓塵心轉眼與它對望,卻久久不語。
銀對她留有餘怨,待她哄它、跟它道聲歉。然而樓塵心全心全意掛記著向沙王,沒能體會銀在想些什麼。
沒有一方願意先低頭。銀,失望地垂首緩步退開。
又過了四天。
這夜,樓塵心等樓寅敖入睡後,拿出收拾好的包袱。
步出門檻,她回頭看了一眼她生活了十數年的房舍。對不起,爺……她不能再枯等了,再這樣下去,她的一生將全耗在等待上頭,她要去找王。
可以的,王雖然忘了她,但他給她紫寶玉,他說過,把紫寶玉亮給他看,他就會記起她的。
爺,對不起……沒能回報爺的養言之恩,便追隨心上人而去……爺,真的很對不起
樓塵心眨去眼底閃爍的淚光,加快步伐離開。
樓寅敖站在窗前,目送孫女離去。
女大不中留,是用在這種時候嗎?而她這一走,是平安、是危險?是悲、是喜?難以預料呀!
孫女的身影逐漸沒入月夜中,樓寅敖發現,銀,悄悄踏過樓塵心的足跡,暗地跟著她。
樓塵心來到荒漠邊緣,越過荒漠,就是向沙國。
她找不到商隊結伴穿越漠地,也沒有足夠的錢雇買駱駝,她只能獨自徒步進入這片一望無際、難辨方向的黃沙中。
昨夜她強迫自己熟睡、養足精神,準備好足夠的糧食與水,她有自信可以保持一定速度,兩天一夜不眠不休地往向沙國邁進。
後方有馬匹長鳴,樓塵心回過頭,但見遠處塵土飛揚,成團、成煙的沙塵往她這方移動,想是一隊商旅。但是,他們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不像攜有貨品。
一陣巨風襲得荒漠黃沙漫天飛舞,樓塵心將遮面的布巾拉高,轉過身,沒將逼近的人馬放在心上。
咻地,塵土狠狠罩住她,她嗆咳得流出淚,聽出數匹馬繞著她轉,抬起眼,馬背上坐著蝙蝠般的黑衣蒙面入。
他們皆抽出劍,直指樓塵心。
樓塵心試圖闖出四馬環繞的結界。「嘶——」地,她眼前的馬匹前腿高抬人立,擋住她的去路。她急忙往旁一閃,才未被馬匹踩扁。
「是她?」
「是她嗎?」馬上人互問。
他們說的是蠻語,樓塵心抽出短鏢,若對方出招,她亦準備好隨時反擊。
「拆她布巾!」
其中一人伸長劍欲勾去她蒙面布巾,她朝他射出鏢,對方後仰閃過,差點落馬。她即時避開另一人的攻勢,布巾自己掉落……
她一露出面容,便有人興奮高喊:「沒錯,就是她,我親眼見過她和向沙王在一起。還有一條狗。」他指著後方,「看,就是那只……」
「銀……」一團塵土衝向他們,那是銀?
「別傷她!」算是頭頭的人嚷道:「賀可王要的是活人。」
「她制得住向沙王?現在的向沙王根本不是人。」
想不到摟塵心身手靈活,頭頭動了氣,「別管那麼多,快抓。」
「狗呢?」
「讓它死,省得麻煩。」
「不——」他們要殺銀?樓塵心再抽出短鏢,她不想傷害他們的馬匹才鮮少出狠招。但若他們對銀不利……「銀,別來這,別呀!」她自身難保,恐怕銀前來救她的下場會是
她機靈地誘引兩匹馬互撞——
「啊——」差點對撞上的兩人及時勒住馬繩,但人馬都飽受驚嚇,「媽的,下馬!」
四人翻身下馬,受驚馬匹飛奔逃離戰場。
樓塵心射出短鏢。
「呃……」中鏢之人棄劍,抱住在手臂,驚見血水汩汩流出,嚇得尿褲子哭嚷:「我流血了,我流血了,救命呀——」
「臭婊子!」一人臭罵,憤怒朝她揮劍。
「啊……」樓塵心曉得避不過這劍,直覺橫起手臂護住臉。
「汪——」銀可以咬那人的手臂,但他的劍鋒必傷得到樓塵心,它只得選擇代小主人承受這一劍……
「唉咿——」長劍硬生生刺入銀腹部,銀髮出淒厲哀喊。
「銀——」樓塵心哭叫銀的名。它怎麼這麼傻,怎麼這麼傻!
「死賤狗!」那人暴戾地又舉起劍,打算讓銀一命嗚呼。
「不——」樓塵心彎身抱住銀,換她以身體保護它。
頭頭用劍擊開手下的劍。「蠢貨,你差點殺了她。」
「銀!」顧不得打鬥,塵心抱扶起銀的頭,「銀,你不可以死……不可以——」
銀艱難地翻開眼瞼,目光渙散,看不清它的小主人。
「嗚……嗚……」它要保護她,它要保護她,但只怕……只怕它力不從心了……
「趁現在!」旁人見機不可失,手臂一揮,打昏樓塵心。
「……銀……我……對……」樓塵心眼前一黑,往後倒。
「吼……」銀拚著最後一絲力氣咬住想扛起樓塵心的傢伙。
「啊……」那人舉起劍,「賤狗,給你死——」